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又把夫人弄丢了 作者:雁如归 文案 他们之间,是遥迢年华里的初见惊艳,再见依然。 他们之间,是隔了千山万水的念念不相忘,有泪不须流。 他把她名字刻于骨上,心上,只为来生还会记得许给她的诺言。 P.S. 考虑到大家的小心肝,虐是难免的,结局是美好的,所以,尽情地跳进来吧! 一句话文案┊你是我今生此世逃不掉的劫。 内容标签:前世今生 阴差阳错 洪荒 搜索关键字:主角:宁祁远、叶落瑶 ┃ 配角:容淮、段询、章仇沫 ┃ 其它:言情、架空 ==================   ☆、第1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瑅花尽处惹春风1 五百年前,望月山。 那时的落瑶,还未与祁远有这么多纠葛,风华正好无忧无虑的年纪。 桂木碧林正当夏,瑅花灼灼惹蝶来。正是赏花的季节。 神族芙丘国小公主叶落瑶却是无心赏花,很烦心,很忧愁。她娘亲孟芙蓉一直逼着她相亲,害的她只能躲到望月山上,懒洋洋地躺在一棵桂花树上喝着弗止酿的“问清风”。 粉黛色纱裙长长地曳下来,树枝随着她喝酒的动作摇摇晃晃,让人忍不住担心这根瘦弱的树枝会承受不了她的重量。 落瑶的酒量不是一般的浅,却非常爱喝酒,每喝必醉,醉后再喝,不一会儿树底下倒了一地的酒罐子,一阵风过来,罐子相互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音。一只顽皮的小猴子被酒香吸引过来,轻手轻脚地抓起她脚边喝剩的半壶酒,兴奋地吱了一声唤着同伴躲起来喝酒去了。 树上的姑娘饶有趣味地看着越来越远的小猴子,突然觉得身上有点凉,打了个喷嚏,感觉到身上沾着酒水,有点黏糊糊,半清醒的状态中捏了一个决,瞬时站在了掩在树林后的一汪温泉池面前。 一花一世界,一泉一波池。风乍起,吹皱了一池温水。 泉上方仙气缭绕,掩在矮树林里,落瑶晕着脑袋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脱了衣服,“噗通”一声迫不及待地钻到水里,水温刚好,水深刚好,暖暖的风吹在脸上,不轻不重,也刚好。浓浓的酒意和温热的水汽蒸得白里透红的脸越发红润,仿佛再红一点就要沁出血来。 落瑶满足地轻叹一声,看着飞花轻柔舞满天,闭着眼睛感受着灵泉神水的潺湲,懒洋洋靠着池壁,眯着眼打起了盹,想起望月山的主人弗止,不由得笑了笑。 几万年前,天君宁仁就依仗弗止、南宫明、舒宴和鸢湘四大神将打下了江山,震慑一方,弗止作为四将之首,连魔族和鬼族的君主见着都要礼让好几分。但很少人知道,这个弗大将军的真身是只老的不能再老的刺猬。 其实,算起辈份来,弗止是落瑶的娘亲孟芙蓉的师兄,他们的师父是谁落瑶已经忘记了,不过作为一个男仙,能一把年纪还如此驻颜有术实在让人稀奇,明明是只上古老刺猬,看上去依旧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总与他们这些小辈打闹在一起。 弗止这人的脾气出了名的不好,但是有一点落瑶很欣赏,就是他为人非常护短,尤其对他们芙丘国的几个皇子和公主,简直就当亲生孩子看待,当年落瑶刚生出来的时候弗止抱着乐了好几天。为此,爹爹叶夏极不愠了好几天。 小时候,落瑶和二哥没少给他们爹娘惹祸,但只要摆出弗止的名头,总归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十分好用,这个办法一用用到现在。 凡能做大事的人,想法总是与旁人不同,弗止也不例外。天族成立之时,其他人觉得弗止给宁家打了胜仗,从此封地加爵风光无二,但是他却功成身退隐山避事,在望月山从此不问世事,是天族最逍遥的神仙,据说一直稳列“天族逍遥榜”榜首,后来还破例收了个机灵聪慧的小徒弟,师徒两人在山中自得其乐过得很安静自在。 这个小徒弟是落瑶看着长大的,当年落瑶问过他:“这么粉嫩的小娃娃是哪里来的?” 弗止脸上有点复杂的神色,淡淡回答道:“去年冬天在一颗松树上捡来的。” 落瑶:“你这运气可不是一般的好啊,一捡就捡到个这么可爱的奶娃娃,”落瑶用手指逗了逗,“你真打算把他收为徒弟?” 弗止挑挑眉,不否认。 “我记得娘亲以前带着我到你这里学艺,你明明说你从不收徒弟,如今怎么又想开了?” 弗止看着她把小娃娃抱在手里,姿势别扭地像抱了个冬瓜,眉头蹙了蹙,道:“一个人在这山里住了这么久,多一个人热闹些。” “他叫什么名字?” “你给他起一个吧。” 落瑶歪着头想了想,小娃娃含着手指看着她,她捏着他圆圆的小脸蛋,看着他的嘴巴因为被扯着变形成长长的模样,咯咯笑着说:“既然是在冬天遇到的,那就叫冬冬吧。” 落瑶很喜欢这个胖嘟嘟的小不点,认了冬冬做干儿子。从此,山上便多了一大一小两个捣蛋鬼,上树掏鸟蛋下河捞鱼虾,无一不精,每次落瑶一来望月山,半山的地都会被他们折腾掉一层草皮。 往事如画,清泉拂人醉。 温泉被大片瑅花树掩映着,落瑶一时兴起施了个法术,一阵风从指间吹起,旁边树上的孔雀蓝的瑅花随着风纷纷扬扬落下,像是一场花雨,飘飘洒洒落到她头上,肩上,水面上,放眼望去,满眼都是绚烂的孔雀蓝。 暖风带来一丝浅浅的异香,似乎觉得身边有人走过,又是冬冬过来捣蛋了,落瑶懒得睁开眼睛,伸着手道:“冬冬,把我衣服拿来”。 那脚步顿了一顿,似乎犹豫了一下,随后窸窸窣窣的一阵摩挲声响,头顶一阵阴影罩下来,衣服被递到她手里,落瑶闭着眼接过衣服,随口说道,“唔,要是泡完澡能喝上一壶蜂蜜瑅花茶就好了。” 都说美人出浴时总会牵连出一段意外,落瑶似乎也没逃出这个“意外”。 一个充满磁性的男子声音不合时宜地传来:“我倒觉得,此时喝美人醒酒茶更合景些。”听到这陌生的声音,落瑶的酒顿时醒了一半,睁开眼睛看清眼前递给她衣服的人时,手一抖,她的衣服被华丽丽地挥落到池里,溅起水花片片。 瑅花树下,一个眉目如画的男子不知何时站在温泉边上,一袭白衣胜雪,仿佛一朵圣洁的白莲,静静地绽放着。 顺着衣服向上看,是一张风华绝代的脸,墨黑的长发用一根白帛在身后随意绑着,落瑶觉得,沉鱼落雁只是用来形容女子实在太狭隘,用来形容眼前这个男子,倒是再恰当不过。 纤长英气的双眉下,黑曜石般的眼眸仿佛装下了一池的潋滟水光,静静地看着她,清冷高贵的脸上带着一丝吟吟笑意,天族的美男子不少,可是如此绝色脱尘的容颜,若是他要称第二,怕没人敢居第一。 落瑶双手抱着胸勉强遮住乍泄的春光,深吸了一口气。这样的情况委实没遇上过,她寻思着正常女子此刻遇上这样的情况是怎么反应的,应该是尖叫吧?可是她看了他这么久,显然已经错过了尖叫的时间,此刻再叫,是否有点刻意了? 目光又落到他的手,那手纤细修长,骨节分明,没有一丝烟火味儿,因为手向前递着,露出一截小麦色的手臂,袖子里绣着的龙纹图样若隐若现。 男子半弯着身腰,黑缎般的头发长长的悬下来,有几缕碰到她的脸,有点痒痒的,因为弯着腰,襟前敞开,露出精致完美的锁骨,如此高挑秀雅的美男子此时正淡淡地看着她,嘴角轻勾,微风在他眉间拂过,柔似水。 落瑶心里猛跳了几下,很不争气地咽了口口水,本来已经略微褪去酒潮的脸立马腾的一下又红了,她恼羞成怒,手指着他,严肃地喝道:“你……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霞光吞吐,漫天瑅花下,微嗔的嫣红樱唇如霞映雪,两弯似蹙非蹙的笼烟眉,一双似怒非怒带着点酒意的眸子迷迷蒙蒙,看得男子愣了一愣,但他很快回过神来,站直身子,嘴角微微扬了扬:“不是你叫我给你拿衣服的么。” 落瑶噎了一噎,这男子偷看别人泡澡还看得这么理直气壮,实属难见。虽然自己还没迂腐到被人看了一眼就该以身相许的份上,但是以自己公主的身份诚然应该端一端架子,可惜质问他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你、你是在调戏本公主么。” 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对,因为那男子看了她一会,真的思考了片刻,温柔地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当如何?” 简直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水里虽然铺满了花瓣,从他的角度看不到什么,但是落瑶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把身子又沉下去寸许,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这个样子,显然不是与他争论是与不是的时候。 池子里铺满了方才落下的瑅香花,加上笼罩的水汽,倒是把落瑶整个身子遮掩起来,只露出个头颈。但在池子里仰着头和他说话在气势上很是欠缺,说话也没底气,顿时没了和他说话的兴致。 落瑶瞥了眼池中刚才无意中被打落的衣服,她伸出手一把捞起来,一边捞一边不忘命令他:“你转过去,快点,别偷看。” 大幅度的动作带起一抹泉水,水滴在空中划过一个优雅的弧度,轻轻滴落在水面上。 满池的花优雅地摇曳着,男子优雅地收回手,磨磨蹭蹭地转过身去。 做神仙的好处就是随时可以用法术弄干衣服,只一瞬间,衣服就像洗过一样烘干,还带了点花香,在今天倒霉催的事情里,落瑶叹口气,总算这衣服还让她满意。 落瑶先套了亵裙,一手拿着外衫遮在身前,一手扶着池壁准备上岸,百忙之中居然还能抽空出来往旁边瞥了瞥男子是否在偷看,男子转着头,很好。 从这个角度还能看到穿着蓝罩衫绿裤子的冬冬正蹦跶着跑来,嘴里边嚷着:“怪不得找不到干爹,原来是和干娘在这里洗澡。” 落瑶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跌回去。   ☆、第2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瑅花尽处惹春风2 落瑶正犹豫着是否该钻回池里,男子身影极快一闪,依旧背对着她,而他宽大的衣袍已经很巧地挡在落瑶面前,不动声色地替她遮住一池春光。 落瑶丝毫没有觉察男子的动作,她正一门心思躲在后面胡乱套着衣裙。 套好衣服,落瑶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从男子背后钻出脑袋,问:“他怎么成你干爹了?” 冬冬飞快地看了看男子一眼,低下头伸出两个小食指,对着戳啊戳,嘟哝着:“啊,忘记跟你说了,下午刚刚认的,”说完又补了一句,“师傅说干爹五百年没来了,认个干儿子顺便可以去去晦气。” 他口里的师父,自然是弗止,落瑶不满地说:“你认干爹怎么没告诉我,不问问我的意见。”冬冬扁了扁嘴,不乐意地说:“为什么要问你的意见啊,我认你做干娘的时候也没问干爹的意见啊。”落瑶觉得这句话听上去好像有点别扭,但是哪里别扭也说不上来,也就不去追究了。 那人却在这时轻轻地笑了笑,对她说:“原来是冬冬的干娘。弗止倒是没跟我讲这里有人,否则我也不会贸贸然过来。”这是在解释吗?落瑶的脸上又泛起一阵红晕,扭着头不理会。 男子笑着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还想说什么,手下一紧,已经被冬冬牵着走了,只来得及说最后一句:“待会见。” 落瑶心里嘀咕,我又不认识你,谁要待会见你。 经过这一番折腾,仅存的一丝酒意也消了去,落瑶一个人托着腮坐在池边生闷气,倒不是觉得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失了礼仪,况且在温泉也没让他瞧见什么,芙丘国的民风也算豁达,不兴凡间那个什么负责。 可她自己觉得没什么,不代表其他人觉得没什么,尤其是她还担着芙丘国小公主的身份。身份二字,她爹一向很看重。想到这里,落瑶想起来她居然不晓得这男子到底是何许人。 依她这几年的相亲经验,自认为看过的俊男也有不少,娘亲这几年大费周章地为她安排相亲,几乎把各国未婚才俊都安排了个遍,可是对此人似乎也没什么印象,照理说这样风流倜傥的高品质公子应该不会逃得了娘亲的火眼金睛……莫非他已经成了亲? 落瑶心里一惊,随后一怒,她惊的是这人成亲了还敢这样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光天化日调戏女子,她怒的是他色胆包天居然调戏到她的头上。落瑶本来郁郁寡欢的心一下子义愤填膺,她觉得应该做点什么教训教训这个男子,为他夫人出一口恶气,顺带着给自己顺一顺气。 既然他是客人,那弗止肯定认识,她打算先去前院找弗止,落瑶这么想的时候,已经走在去找弗止的路上。 —————————————————————— 望月山的夏季是最美的季节,漫山的瑅香花和桂花交错相映,大片大片的孔雀蓝赏心悦目,一阵微风拂过,花海像波浪一样泛起一圈圈涟漪,此起彼伏。 瑅香花是弗止几千年专心培育的花种,有宁神的作用,落瑶闻着花香,觉得心情好了好多,连带着娘亲逼她相亲的事情也觉得没那么烦人了。 落瑶顺路采了一串葡萄,塞了几个到嘴里,一边鼓着腮帮子吃葡萄,一边踢踢踏踏地走着。 刚到院子门口,还未推开门,听到弗止的声音传来:“……你这一睡就睡了五百年,苦了我一直找不到人下棋。”听得有人轻轻笑了声,落瑶头皮一紧,正是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所以我一醒不就来了么。” “方才冬冬带你去转过一圈了吧?怎么样,这五百年来有什么不同?” 那人道:“山不错,水不错,花不错,人……更不错。” 弗止的声音顿了顿:“你突然这么会夸人了,我可真不习惯。” 落瑶听到这里一激灵,忙一脚踢开门,她怕接下来听到“今年今日此山中,人面瑅花相映红”之类的酸邹邹的诗,又或者听到一些不该听的话,于是利索地踢开门打断他。 古旧的院门嘎一声打开,一个别致错落的小院子映入眼帘。 弗止既然能稳居逍遥榜首这么多年,平时是个十分注重享受的人,这个院子有个特别逍遥的名字:“梅影霜天”。 平时他在此逗留的时间最多,因此也是他布置得最漂亮最得意的一个院子。据说,这望月山本没有瑅花,而是弗止与一位神君请教后才研究出来的新品种,落瑶也曾问过究竟是谁有这么大本事,可以用有限的资源培育出不知名的花,弗止吞吞吐吐了一会,“这个人比较神秘,你也不需要知道他的名号。” 落瑶死活问不出来,只知道那人也酷爱花草,专门从极北之地移植了娇嫩易死的“七月雪”,以天上的神泉为引,护得花儿常开不败。落瑶叹了一句,真是两个花痴。 院子里的景色丝毫不比远山黛绿逊色,满院的金盏花开得明亮金灿,弗止和那白衣男子仿佛在花丛里下棋,冬冬在旁边看他们下棋,弗止面对着门口,一脸闲适,男子背对她,看不清表情,但是从姿态看,像是极为享受这样的时光。 两大一小三个人听到门口的动静,同时转过身看向她,冬冬张着嘴半晌回过神,道:“干娘,好脚力。” 弗止嗔了落瑶一眼,似是在责怪她的没礼貌,指了指男子,言简意赅:“这是太子宁祁远。” 又指了指落瑶,道:“芙丘国小公主,叶落瑶。”这样就算给他们介绍了。 宁祁远,原来是太子,想不到这个消瘦清贵丰姿潇洒的青年是大名鼎鼎的祁远。五百年前,清乾天出了一件古怪的事,这位太子突然毫无预警地昏睡不醒,天君宁仁十分紧张这唯一的血脉,召集所有仙医查看,却未查出什么异样,个个束手无策。 就连太上老君也瞧不出得了什么病,只道:“也许太子太累了,想睡个长觉。”让一众人的下巴掉了一地。 天后万殊,也就是祁远的母妃听了后泪汪汪地指责天君:“都是你,把这么多族事仙务压在远儿身上,平日里把他逼得这么紧,他怎受得了。” 天君爱妻之名赫赫在外,但在有些问题上,他颇有自己的原则:“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怎会被这些政务压垮,凡人在他这个年纪,早就身着铠甲驰骋沙场风云,如今天族太平,又没叫他去领兵打仗受皮肉之苦,你莫把他想得太娇弱了,我宁家的子孙怎能比旁人差了去。” 宁仁平时都舍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她哪曾被他这样教训过,委屈得直掉眼泪,宁仁既心疼又无措,一哄她眼泪掉得更厉害,他不住地道歉,一着急语气重了些云云,可是话都说岂能再收回去?他一碰上他的夫人,往日的精明全不见了,手足无措像只困顿的兽,只恨不能此刻自己替他儿子睡过去。 那天后,大家都知道,清乾天的耀清宫里睡着一位宁家的太子。 没想到五百年后,太子祁远又毫无预兆地醒了,果真如太上老君说的那样,只是睡了一个长觉。 此刻的落瑶有点烦躁,她方才气冲冲地过来是因为,她以为他是有家室的登徒浪子,如今他身份明了,人人都知道祁远尚未成婚,那这口气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落瑶反手扔掉手里剩下的葡萄,不情不愿地微微福了一福,“芙丘国叶落瑶见过太子殿下。” 祁远似笑非笑瞥了一眼落瑶手里的葡萄和脚边的葡萄皮,垂着眼眸,扬起嘴角说道:“弗止也晓得,我这个人不喜这么多规矩。”言语间没有一丝尴尬的气氛,仿佛他们刚才没有遇见过,落瑶对他的反应很满意,这个太子似乎也没那么让人讨厌。 冬冬脆亮的声音突然响起:“干娘,干爹刚才说以后你洗澡的时候我不能过去,那你下次洗的时候在周围下个禁制吧,免得让人不小心看到。” 四周一阵寂静,只听得见茶水烧滚的声音,弗止拿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眼风在落瑶和祈远身上淡淡扫了扫。 落瑶的脸烧起来,瞪了冬冬一眼。 “嗑哒”一声,仿若无事的太子悠然落下一子,对弗止道:“你输了。” 弗止忙看向棋盘,一脸扼腕的表情。随后,听得祁远不动声色地对冬冬说,“乖儿子,过几天天上有个喜宴,想不想去逛逛?” 天君唯一的太子昏睡五百年醒来,这是普天之下一大盛事,照着清乾天的排场,自是要热热闹闹庆祝一番的。遂下旨宴请各路神仙大摆三天宴席。 想到有吃有喝还有的玩,冬冬立刻两眼放光,只见眼前一团花花绿绿的影子一晃,冬冬已经一屁股坐到太子身边,挽着他的胳膊,还讨好地冲他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 弗止移开茶杯,修长的手指捏起一张疑似杯垫的厚纸,说道:“正好我最近忙得紧,你替我去赴宴了吧。”说完递给落瑶。 落瑶接过印了一圈圈深浅不一的茶渍的请柬,抖了抖上面的水,方能依稀看出是张帖子的模样,弗止很少参加这样的宴会,她是知道的,尽管如此,依然有不少人会往这里送帖子,以示他们惦念他,生怕怠慢了这位神君。 弗止说他最近忙,落瑶想不通他最近在忙什么,因为这几百年来他干的唯一几件事情就是喝茶种花下棋聊天,听说偶尔还会替人搭个脉,但是落瑶从没见过。 她最近倒是闲来无事,一想到明天还要被娘亲安排去参加相亲宴,就头疼得厉害,这庆宴应该比相亲宴更有意思吧?还可以去清乾天顺道散散心。 她忙急切地答应:“啊,娘亲本来给我安排了个相亲宴,她若过来找我,你代我跟她讲一声,我勉为其难替你去赴宴了。”脸上的急切和嘴里的“勉为其难”一点也不协调。 弗止作势要收回来,落瑶连忙紧紧攥着帖子,一溜烟进厨房嚷嚷着找吃的去了,只觉得身后有一股柔和的目光一直胶着在她身上。   ☆、第3章 岁月执着风华过,青丝不老水无痕 第二天,落瑶和冬冬跟着祁远去清乾天,鉴于这两人的前科累累,临走时弗止还特意关照了几句,闯祸可以,但不要顶着他弗止的名号。落瑶嘴上乖巧地答应,心里却在说,多谢提醒,不用白不用。 抬头时,看见祁远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一阵心虚,这太子,难道看得穿别人的心思么?太古怪了。 祁远直接把他们带到芳华殿,紧邻着他的耀清宫,对身边几个侍女吩咐几句后便出去了。 距离庆宴还有两天,落瑶觉着无聊,带着冬冬到处逛。 本以为太子的宫殿必然雍容华贵金碧辉煌,没想到门口都没人把守,没有金雕玉砌的殿门,没有气宇轩昂的楼宇,宁静素雅中却带着超然脱俗的贵气,如果不是殿内象征着太子身份的灵宠红麒麟正趾高气扬地斜眼看她,落瑶想破脑袋也不会觉得这是堂堂祁远太子的住处。 说起这头红麒麟,来头不小,曾与白矖、螣蛇、白泽并称为四灵兽,是正儿八经受天地灵气孕育出来的仙兽,它脾气古怪,桀骜难驯,空有一身强大的仙力而不得控制法门,喷出的火比火德星君的神农火还要厉害,不烧到尽兴决不罢休。 一千年前,红麒麟选了轶亃山称山为王,有不少觊觎它的人千方百计想来驯服它据为己有,故而成群结队前往铁亃山。 可是甫一迈入山门,身上就开始不对劲,一开始是长红斑,随后皮肤像脱水一样迅速起皱,还未见到麒麟的影子,身上的皮肉已经绽开,露出一个个可怖的口子,这些口子宛如一张张裂开着笑的嘴唇,狰狞地嘲笑着他们的不自量力。 他们的身体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切了好几刀,正欲给主人享用,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等这些人打算放弃,准备收拾收拾回去的时候,一直不见踪影的红麒麟却出现了,它如一团火焰般燃烧在西风烈烈的山巅,高傲无情地睥睨着他们,微眯着铜铃般的大眼,看着这些人的四肢慢慢枯萎干缩,露出一截截白骨,直至化成飞灰。 渺小的人类无比惨叫的声音,在它听来仿佛是世间最动听的声音,似是在为它奏响兽王的赞歌。 它扭了扭巨大的脑袋,目无表情地用笨拙的爪子挠了挠耳朵,这样的歌虽然好听,但日复一日地循环,不免有点乏味。 ———————————— 红麒麟的逍遥日子没有过多久。 天君宁仁知晓此事后,让观音大士带着五玄神水去降服它。 整座山被这头麒麟闹得干旱连年生灵涂炭,整座山常年弥漫着一股焦炭的味道,枯骨积如山,连山上土地公都几次差点被烤成了肉饼子。慈悲的观音看到这幅惨象,哆嗦着掏出神水,却怎么也克不了红麒麟的真火。 观音大士铩羽而归,回来时后面还跟了几个轶亃山的土地小仙,小仙们身上挂着几片烧剩的布片,哀哀凄凄地到天君面前哭诉。 祁远当时也在殿上,站出来主动请缨,天君只有这么个宝贝儿子,自然不希望他去,但是祁远态度坚决,道:“父君,我身为天族的太子,本该保护我的子民不受外族侵扰,如今只能坐在殿上碌碌无为,心神愧疚,您就让我去一趟吧。” 当着这么多神仙的面,天君不好拒绝,于是僵着脸,抬抬手默许了。 祁远头一次请战,却只带了风雨雷电四神一同前往。 他让四神占住轶亃山四角抑制住火势,自己站在阵中与红麒麟斗了三天三夜,凭着一股倔强与蛮劲,他终于将它收服,但是自己的情况也不乐观,浑身被烧伤了十几处。 祁远对自己的伤并不以为意,只是对着阵中降伏的红麒麟道:“你可知错?” 红麒麟全身被锁兽网网住,动弹不得,它半闭着眼睛哼唧了一声,充耳不闻。 看不出来,是头颇有骨气的兽。 “你再这样仰面躺着不说话,我就要被迫知道你的性别了。” 这话显然比刚才的有效,红麒麟的四只爪子顿时僵了僵,往旁边侧了侧身,这才勉强遮掩住某个关键部位,但是依然对他不理不睬。 祁远沉默了一瞬,忽然笑道:“其他人都以为你为祸苍生,荼毒生灵,但是我知道你的秘密。” 红麒麟耳朵动了动,睁开眼,漂亮的火焰眸子在他身上打量了几眼,露出一丝狐疑,想张嘴吱一声,却不小心喷了一团火出来,连忙闭上嘴巴。 祁远继续笑着道:“跟你斗了这么多天的法,再不清楚你的底细,就太不应该了,”他看了一眼红麒麟鼻子下面嘴巴上面那一簇被烧焦的毛,道,“我知道你并不想这样,只是不懂控制这真火的法门,对不对?” 红麒麟的眼瞪得巨大无比,随后眼上迅速蒙上一层水汽,竟是委屈的神情。 祁远不动声色地走近一步,离得他近了一些,半哄着柔声道:“我教你控制真火的法门,你也答应我一个条件,如何?”看它没反应,又向它走近一步,道,“我的条件是,以后你跟在我身边,不准离开清乾天半步。你不妨考虑一下?” 某麒麟四脚朝天躺着,依旧一声不吭,只是双眸里闪烁的眼神显示着它心中的摇摆不定。 祁远站直身子,状似无奈道:“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强迫你,只好把你收进锁妖塔去了,”又作恍然状,“你还不知道锁妖塔吧,那是专门用来锁一些妖魔鬼怪的,据说里面都是些上古时期的妖物,”最后瞥了某只麒麟一眼,叹道,“啧,瞧你这小身板,进去了不知道会不会被它们啃得皮肉不剩。”说完抬脚就要踏着云走。 红麒麟被他叹得心里有点发憷,它连忙哼唧了一声,身体还笨拙地扭了一下,怕祁远急着回去听不到,心里一急,不小心又喷了一次火。 祁远眼角瞥着它狼狈的样子,强压住嘴边的笑意,回过头正经地道,“你这是答应了吗?” 哼唧哼唧。 “那不能反悔,”祁远马上又加了一句,“这样吧,以防你突然逃跑,你的精元丹以后存放在我这里。” 红麒麟浑身动不得,只能睁大眼睛看他,眼里透着不可思议,这人是清乾天的太子没错吧,居然还要跟一只兽讨价还价。 祁远拍拍它的脑袋,道:“你若真无二心,把精元丹放我这里又如何?你在我身边,只在二人之下万人之上,日子岂不是美哉?比在这山里,好多了吧。” 红麒麟摇摇尾巴,犹豫了一下,吐出它的精元丹。 祁远小心收好,带着它回天上去了。 落瑶是在一本战功史上读到红麒麟这篇故事的,她记得当时读到这则外传的时候,居然没感觉到这只麒麟的可怕,反而觉得非常可爱,如今亲眼看见,果然又萌又呆,非常讨人喜欢,她想象不出冷冰冰的祁远牵着这只萌兽的样子,唔,应该会非常受看吧。 如今的红麒麟,既算是坐骑,也算是宠物,作为太子一兽分饰两个角色的灵宠,它很得意,其实,与其说是宠物,倒不如说是朋友,祁远平时根本舍不得把它当坐骑,最多在打仗时带在身边喷喷火充充场面。 大概是祁远事先吩咐过宫里有客人,丫鬟们见到落瑶和冬冬时并不奇怪,对着落瑶福了一福就各忙各的去了。 冬冬觉得会喷火的红麒麟很稀罕,蹦蹦跳跳地去摸它的胡须,旁边一身仙官模样的小仙怕红麒麟伤了他想阻拦,却惊奇地发现红麒麟嗅了嗅冬冬的手,打了个响鼻,友好地向他摇头晃脑甩尾巴,冬冬被逗得咯咯直笑。 只听那仙官喃喃地说:“奇怪了,都说红麒麟一生只认一主,却怎么······”落瑶琢磨着在祁远宫里呆太久不大好,又呆了一会后,就扯着恋恋不舍的冬冬回去了。仙官望着一大一小两个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转眼到了庆宴那天,宴会设在清乾天最深处的霁月亭。 落瑶一手执着桃花扇,一手牵着冬冬,也没叫丫鬟领路,问了下大概方向,一大一小悠哉悠哉地往霁月亭的方向走。 途中经过一处紫竹林,听闻附近似乎有人在说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得着落瑶的耳朵,落瑶本没有在意,这些久居深宫的侍女之间聊的无非就是议论自己的主子。 天界共一百零三座仙山,光是清乾天就有八十座殿宇,住着各路神仙,偶尔让这些小侍女们嚼嚼舌头,有益身心健康。而且她觉得,在冬冬面前干听墙角这档子事似乎不大妥当,有失她身为长辈的风范。 但是她无法压抑好奇心,因为那两侍女不晓得收敛一下自己的嗓门,隐约飘来几个“太子”、“殿下”几个词,是有关祁远的吧。她算了算庆宴开席的时间,尚早,抱着不听白不听的想法,放慢脚步,竖起两只耳朵大大方方听起来。 “听耀清宫的姐姐说,太子前几天不知道从哪儿带了一个女仙和一个娃娃回来,等下也要参加宴会呢。”其中一个带着点酸溜溜的口气说道。 “当真?”一个声音轻呼了一声,顿了顿说道,“现下的女仙真不矜持,都生了娃娃了还要打殿下的主意,不过,我们殿下实在是长得太好了。” “可不是嘛,听说两人还住一起了呢。” “既然能被太子看上,应该是长得不错吧。” 落瑶心里咯噔一下,这太子看着不食人间烟火从不沾染红尘事儿,原来好这口?怪不得这几日连他的样子都见不着,原来是私会美娇娘去了。 正在这时,前一个声音又说道:“有多美啊,能美的过我们蔓蝶公主么。不过太子自从醒来,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以前哪会喜欢带着个拖油瓶的。”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奇怪,你没发现太子醒来后,变了许多么。” “变了什么?” “听耀清宫的侍女说,以前的太子从来不笑的,自从醒来后,倒是经常笑了。” “啊,当真?我还没见过太子几回,这个还真不清楚,能在耀清宫当值,可真是幸福。”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落瑶估计这两人此刻开始犯花痴了。 她在这个空档,重新打量这片紫竹林。 看地形,这里用来八卦倒是十分适宜。因为这八卦嘛,讲究的是意境,是氛围,若严肃一分,便成了训导之地,譬如经常被老爹叫去她家后山的榆木林练习剑术;若柔和一分,便成了风月场所。 有诗曾云,“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若这林子里再多条小溪多点红杏,说不准便成了谈情说爱的地方。这紫竹林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刚好适合用来交流闲杂的耳边语,大概久而久之,便成了丫鬟们八卦的首选之地。 阳光透过竹林斑斑驳驳地洒进来,明明很美丽的紫竹林,却因这几人的七嘴八舌黯然失色,落瑶对自己的定位是个喜打抱不平的仙,暗自侥幸今天恰好是自己路过这里,若是旁人,不知道回头会传成什么样子,弗止经常告诉自己,谣言止于拳头,她得意地想,今天若是帮祁远摆平了这事,就是他欠了她一个人情,唔,先让他欠着,以后慢慢还。 刚拎了拎裙摆想抬脚过去教训教训这两个小侍女,突然手后一紧,毫无预兆的拉扯差点让她摔了一跤,眼角看到白色袖子一掠而过,祁远抓着她的手出现在面前。 本是知了蝉鸣的夏天,可看到祁远的脸色,就像提早进入了冬天,落瑶仔细看看他的眉毛,看他的眉毛是否真的会结出霜来,这太子难道有交替季节的本事? 这位光用脸就能改变气候的太子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地牵着落瑶,大步流星穿过眼前的几棵紫竹,在厚厚的落叶上面站定,冷冷地瞥了瞥那两只,语气寒得可以淬出冰来:“哪个宫当差?” 两侍女闻言一惊,看到是太子时,四只脚同时软得站不住,连行礼都忘了,战战兢兢跪下来,语调颤不成声:“禀……禀太子殿下,奴婢二人在……在灵霞宫掌灯。” 掌灯就是一到晚上,在宫里点点灯笼,说白了就是打打杂。只是这两人提到的灵霞宫,似乎有点耳熟。 落瑶思索片刻,才突然想起,这灵霞宫的主人好像是蔓蝶郡主,因为爹娘去世得早,被天君收养,当成自己亲女儿一样宠着。 落瑶嘴里念了几声蔓蝶,脑中突然一阵清明,这个蔓蝶,全名南宫蔓蝶,是上古战争的产物,孤儿。 她父亲是天族大名鼎鼎的战将南宫明,与她老爹叶夏极曾并肩作战,为神族流尽最后一滴血,死在战场上。 落瑶之所以对这个南宫明印象如此深刻,不只因为小时候在上古史的课本里,读到过对他大篇幅的颂赞,而且,南宫将军也是她二哥叶轶风一度非常崇拜的偶像。 那段时间,二哥总是在她耳边嘟囔着,以后也要为芙丘国抛头颅洒热血,后来大哥听到了,说了一句,“如今的天族怕是你想洒热血,也没处让你洒,还是安安心心读你的书练你的法术吧。” 二哥听后眼里一片凄凉,叹着,“你们怎能这样抹杀一个热血青年的一腔热情。” 落瑶甚同情地安慰他:“哥哥,别难过,人家不给我们机会,那我们就要自己创造机会,不管你做什么,我支持你,”瞄了一眼大哥,小声对他道,“你看我们要不要跟妖魔族安排一次演习什么的?” 二哥无语地看她:“这样的机会,我觉得能少则少,”揉揉她的头,道,“不过,二哥心里晓得了,还是二妹疼哥哥。” 落瑶心底里一阵惋惜,其实她没有说出来,她也挺想洒一洒热血的。 那时的叶轶风不知道,每次他提起他偶像时脸上明亮亮的神情,总让落瑶非常羡慕。   ☆、第4章 依依流水人如玉,朱弦当为佳人鸣 拥有偶像是件非常神奇的事情,可以把明明不相干的两人凑到一块,南宫明和叶轶风,一个活在上古,一个活在当下,却因为偶像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以至于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觉得,能拥有一个偶像,是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她蠢蠢欲动地也想找个可以在精神上寄托的人物,却发现偶像这个职位,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胜任。 落瑶决定这件事要严肃对待,她问爹爹要了一本天族人物谱,坐在院子里的小矮凳上认真筛选,爹爹的这本谱,囊括了从上古至今的所有英雄人物,她看得眼花缭乱,选择一多,反而举棋不定。每否定一个,就在册子上划掉一个名字,直到一大本册子上的人物都被划掉,依然选不出来。 不是她条件苛刻,而是其中的三分之二,都是她不认识的,在剩下的三分之一里头,有些像弗止那样的上古神仙早已避世,她觉得把这样的隐士作为偶像,有点不思上进的感觉。还有些名气虽大,但是性情古怪,据说很难相处,落瑶觉得既然是偶像,首先脾气一定要好。 她后来想勉为其难地让自己娘亲孟芙蓉委以偶像这个重要角色,可是又惴惴地想,万一以后说出去,自己人选自己人,似乎会落个裙带关系的嫌疑,一想到这,落瑶很严肃地把她娘亲划掉了。 于是,落瑶的童年就在二哥不停地炫耀他偶像的光辉战争史,与自己摇摆不定地选择谁作为自己偶像的纠结过程中,一去不复返。 叶轶风的偶像南宫明死后,他的夫人也跟着殉情,天君为了弥补南宫氏,在众仙面前承诺,为他的独子宁祁远聘下南宫氏唯一的遗孤南宫蔓蝶,并把她接到清乾天当儿媳妇抚养,只等她到了待嫁的年纪就与祁远完婚。 落瑶叹了口气,怪不得这灵霞宫的侍女这么恨那个带着拖油瓶勾搭太子的女仙,原来是在替她们主子抱不平啊,真是两个忠心又贴心的侍女。 一句冷冰冰的话打断了落瑶的遐思,只听祁远道:“睡了五百年倒是有点不记得事了,如今掌灯是需要用嘴的吗?”落瑶看到他嘴角微勾着,但是脸上丝毫没有笑意。 落瑶差点忘了,祁远在清乾天还有一个称号,资深毒舌太子。 她本来不相信,因为自从认识他,她对他的印象,就一直停留在望月山温泉旁初见的那位翩翩美男身上,而此刻的他,浑身散发着尊贵高冷的气质,天生的贵族气息张扬,冰冷得让人无法接近,落瑶暗自道,今日算是开了眼界,这一趟果真没白来。 不等两位小侍女答话,祁远的声音又轻飘飘地传来:“你二人直接去地藏菩萨那儿给亡灵念经超度吧,不用回灵霞宫了。蔓蝶问起来就说是我的主意。”后面那半句似乎不是对着她们说的。 “程誉这就去安排。”落瑶这才发现祁远身后还有个仙官模样的仙官侍候着,看了他的穿着,才想起来是前几天在太子的耀清宫中见过的那个仙官,原来叫程誉。 落瑶本来想着好好捉弄这两侍女算是小惩大诫,却没想过要把她们逼到如此地步,毕竟这两人是蔓蝶的人,她不希望刚到清乾天就跟未来的太子妃树敌,她不知道祁远为何突然这么生气,说道:“这地藏菩萨那儿哪比得上灵霞宫,连喝口凉水都要行百里路,还要不停地念经,忍受亡灵冤魂日日在耳边啼哭……” 她本想替这两个丫鬟向祁远求情,可谁知未说完,两个侍女的脸就如纸一样惨白,在暖阳下抖得像秋天的枯叶,仿佛犯了什么大忌一样,僵着不敢动,落瑶不解,看向那个叫程誉的,这个程誉看上去比较好说话,她拼命地向他使眼色。 程誉没留意到眼角快抽筋的落瑶,他很早就已经跟在祁远身边服侍,这*九州要说了解祁远的人,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他晓得此刻祁远虽然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但心里只怕早已怒火滔天,因为太子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在背后嚼舌根。而且这两个小侍女实在太粗心了些,在八的时候没看看周围是否有什么动静,最重要的是,没看清八卦的主人公在不在。 祁远平日里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虽然对什么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与其说是彬彬有礼,倒不如说是淡漠疏离,今日虽然轻飘飘一句话责罚了两个侍女,但程誉真实地感受到了他内心非比寻常的愤怒,他特同情地看了那两个丫鬟一眼,什么人不能议论,偏偏要议论太子的是非。 落瑶认识祁远并不久,不了解祁远平日的作风,自然没有程誉这般纠结。 落瑶见程誉没反应,得不到期望中的提示,只能暗自琢磨着:蔓蝶是祁远的未婚妻,她宫里的人议论是非诚然不对,但作为她的未婚夫,肯定会看在她的面子上从轻发落这两个丫鬟,只是今日却有她这个外人在场,当着一个外人的面,肯定不好意思堂而皇之地放水,这么一想,落瑶有点内疚,若不是她一时兴起听这个墙角,这两个丫鬟也许不用遭遇这么悲催的事情吧? ************************************ 程誉带着两个脚发软的小侍女走了。 落瑶看着祁远面无表情地站着,他大概是在思索怎么跟蔓蝶交待今天的事,落瑶叹息着,但愿程誉能懂祁远心底的真实想法,没有糊涂到真的把那两个丫鬟领到地藏菩萨那里。 一下少了三个人,周围有点静谧,落瑶有意找个轻松点的话题:“对了,待会蔓蝶公主也会去吧?”未想到甫一问出口,落瑶就明显感觉到祁远的脸色一僵,半晌道:“她生病了,今日不去。” 落瑶心里又是一阵唏嘘,怪不得今日火气这么大,原来是未婚妻生病了,可也不能趁她生病就去招惹别的女仙啊,她因为两个丫鬟的事情,对蔓蝶有点愧疚,打算替蔓蝶开导她未婚夫,就当还她一个人情吧,于是道:“蔓蝶公主生病,你就该多陪陪她,为什么还要去私会旁的女仙呢?让蔓蝶宫里的丫鬟都知道了,这样实在太不妥了,况且人家连孩子都有了,你更不该……” 未说完,祁远变了脸色,粗暴地打断她:“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人?”他眸子里似是有千年寒冰,能淬出一把把冰刀来。 落瑶心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清楚,我只知道第一次见面你就把我看了个光。 两人正僵持着,冬冬咬着不知道从哪儿摘来的半根草,仰起圆圆的脑袋问:“干爹干娘,什么是拖油瓶啊?”方才冰冷的气氛仿佛柔和了许多,只见祁远蹲下来,捏了捏冬冬的脸蛋,脸色柔和地说:“它的意思是心肝宝贝,比如说,冬冬是干爹干娘的心肝宝贝儿。” 一连两个“心肝宝贝儿”听得落瑶身子抖了两抖。冬冬开心地朝祁远咧嘴笑了笑,高高兴兴地牵着落瑶和祁远朝霁月亭走去。 经过刚才的教训,落瑶深刻体会到天宫里谣言的生猛,程度不亚于芙丘国,为避免步那位女仙的后尘,落瑶觉得该避嫌时还是要避一避。快走到亭子的时候故意拉着冬冬慢几步走在后头,等太子进去后才慢吞吞走过去,找了个角落坐下。 霁月亭背倚仙山,四周飘花如雨,山上的桔梗花不多不少,将将开满一座山头。 亭当中坐着天君天后,两旁连着廊桥,地上铺满了厚厚一层莲花毯。 廊桥上每隔一小段放着一个矮几,矮几后清一色枣红色的花鼓凳,旁边站着侍候茶水的侍女,水绿的衣服在这亭中让人心旷神怡。 一股五彩的清泉在亭子周围细波荡漾,几尾红鲤在碧泉中探头探脑若隐若现。凡人常说的人间仙境,就是这样的景致吧。 太子宁祁远完全没有半点欣赏的兴致,目不斜视地向亭中快步走去,身后跟着不知什么时候从地藏菩萨那儿回来的程誉。 所过之处,神仙们纷纷下跪行礼,祁远轻挥袖袍示意众仙免礼,脚步却不停,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与身后面无表情的程誉形成鲜明的对比。 程誉的肤色其实要比祁远白上许多,与其说白,倒不如说是缺少血色,有点常年晒不到阳光的感觉。平日里大家的目光都放在头上光环闪耀的太子祁远身上,很少关注旁边的程誉,今天这么一打量,落瑶惊奇地发现,这个程誉也长了一副好皮相,只是他木头般的表情实在太辜负这张脸。 落瑶坐在亭子的角落,肆无忌惮地打量这脚下生风的主仆二人。 似乎感应到什么,祁远突然停住脚步,转过头往落瑶的方向掠了一眼。 落瑶被祁远当场逮个现行,几千年没跳过的心莫名其妙地狂跳了几下,她马上闪开目光掩饰内心的慌乱,低下头嗑瓜子,表情肃然。 冬冬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来:“干娘你脸红什么?” 落瑶用手捂着脸,遮住头顶迫人的视线,对冬冬低声道:“谁脸红了,这叫气色好。” 冬冬的大眼睛在她脸上扫了几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落瑶腾出另外一只手,把桌上的果盘推到冬冬面前,“多吃点水果,你的气色也会跟我一样好。” 这番话落到不远处的祁远耳里,只觉顺耳得很,他满意地看了冬冬一眼,嘴角不经意地扬起来。 正跟着祁远低头走路的程誉没料到祁远会突然停下,悴不及防差点撞上他的后背,祁远伸出一根手指头抵住程誉的肩膀,防止他撞自己身上,随后肃了肃神色,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落瑶低头嗑了会瓜子,感觉到停留在头顶的目光散去,缓了缓心神,打量起邻座的仙友。 今天老天爷似乎待她不薄,左手边这位仙友长得十分养眼,虽然落瑶甚少出门,但是对于清亁天风流倜傥的情圣梵谷神君,还是略有耳闻,因为此君手上总是执着一柄嵌了红贝壳的骚包的翡翠折扇。 相传这位梵谷神君的一手丹青与祁远的琴技并称双绝,不知俘获了多少女仙的芳心。梵谷君在天上是个不大不小的官,说不大,是因为他所担的仙务,对于某些人来讲可有可无形容虚设,说不小,是因为他不隶属于任何神官,因为他掌管的,是整个天界的笑容。 可是落瑶瞧着他表情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因为这位风流公子看着眼神闪烁到处猎艳,却时不时地瞥向一处地方。 落瑶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灵动的黄衣仙子正在每个桌上分杨梅,时候跟了个学徒模样的小仙,落瑶眯着眼看去,这杨梅似是刚摘下来,颗颗饱满,她有点迫不及待想尝尝。 看了一会,梵谷似乎觉察到旁边坐了个人,转头看了看她,落瑶看到梵谷眼里划过一丝诧异,随后消失不见。 出于礼貌,她想说几句什么寒暄的话,想聊一聊天气什么的,却发现自己对清亁天的天气一无所知,没什么可谈,且这位梵谷君似乎也没什么说话的*,他微一颔首算是和她打了个招呼,又回头继续盯着那位杨梅仙子。 落瑶撇撇嘴。 丝竹之声响起,一群莺莺燕燕抱着琵琶缓步入场,宴会开始了。 按照惯例,凡是君后双双出席的场合,场面必定十分庄严板正,众仙定会摆出一副太极殿朝会的样子,唯一有区别的是,在太极殿朝会上是站着的,而在霁月亭,可以放松地坐着,不变的,是脸上的神情。 这次的宴会也没有例外,早知如此,不如不来。 但宴会之所以为宴会,就是要以宴会友。不多时,有几个神仙已经按捺不住,端着酒杯给君后二人敬酒,只是,他们如此严肃的表情仿佛是捧着奏折去禀报,落瑶看着有点想笑。 她突然觉得这样的宴会很没意思,瓜子也磕得差不多了,正想偷偷溜出去四处走走,走之前往亭子正中望了望,想跟祁远示意一下,毕竟他们算是认识一场,不打个招呼就走,似乎不大礼貌。 那一头的祁远正在和天君耳边低声说了什么,落瑶想了想,算了,反正她住的地方离他不远,回去后再说吧。 正牵着冬冬准备离开,亭中的乐声突然消匿,仿佛有意与她作对一样,天君的声音不大不小地传来:“光听歌喝酒甚是无趣,方才太子提了个有趣味的建议。”说完微微笑着看向祁远。 众神仙也看向祁远,满是疑惑。 祁远微一颔首,示意一个小仙女拿过一个花盏。他用自己的酒壶亲自倒了一杯酒,置于花盏内,微微一笑,说道:“其实这本不算新奇的玩法,传闻凡间文人经常以此会友助雅兴,借着今日众仙家齐聚,我们也附庸风雅一回。” 说完向那个小仙女点点头,小仙女把花盏轻轻放入旁边的灵泉中,“花盏绕水而行,本宫同时抚琴助兴一段,琴声终止时花盏所在之处的仙家可以随兴表演一项才艺。”说罢长袖一挥,面前化出一张流光溢彩的琴,与太子身上白色的锦袍相映成辉,灿然让人睁不开眼睛。 众仙一阵哗然。 清乾天上的神仙都是藏龙卧虎各有所长,不怕才艺多,就怕没机会显摆,表演才艺自然不是问题,他们之所以激动,是因为传闻太子的琴技出神入化,一首《月啼》曾让岐山的凤凰绕着耀清宫盘旋整整三日。 最关键的是,从来无人能有幸当面聆听太子抚琴,在场的女仙们顿时两眼放光一扫先前的矜持模样,齐齐挪了挪屁股朝前坐,生怕漏听了一个两个音,即便听不懂,也可以在亲戚朋友跟前炫耀一番。 祁远垂眸轻拨了几个音,一阵清逸脱俗的琴声从指下娓娓破空而来。   ☆、第5章 月啼霜落天籁曲,轻云漫步天下无 精致的花盏漂在水面上滴溜溜地打着转,几尾小鲤鱼用嘴巴轻轻簇拥着花盏往下游而去,祁远的琴技果真如传说中那般天籁,加上他清俊风雅的姿态,让人移不开眼睛。 明明是随意得不能再随意的动作,偏偏由他做出来是这么扣人心弦,忽而激昂忽而温婉,忽而冷漠忽而热情,低吟浅唱般诉说着他五百年的梦境。 正当众人沉浸在他炉火纯青的琴音中时,忽然一个重音,众仙心神剧震,琴声戛然而止。 殿上一时静极。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梵谷,虚瞥了祁远一眼,觉察到祁远平时淡漠的脸上闪过一抹形迹可疑的笑意,很快又隐了去,他有种被雷劈到的感觉,他眨了眨眼睛,大概是看花眼了吧。 祁远轻咳了一声,众仙缓缓回过神来,迷离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 女仙们眼里闪亮闪亮,脸红扑扑地看着祁远。 有人站起远远地敬了太子一杯,以示尊敬,太子拿起身边的杯子抿了一口,也抬手致意。 随后笑着问:“花盏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众仙一阵恍然赶紧找花盏的行踪,只见一位形容姣好,身着粉黛色的女仙正手忙脚乱地接过小鱼们递过来的花盏,她头上用三根翡翠玲珑簪简单绾了个髻,清秀绝色的脸庞透着一点惊讶,一双明亮的眼眸顾盼生姿,睁大眼犯愁地看着花盏。 女仙正是芙丘国的叶落瑶。 落瑶发现自己突然成了焦点,樱桃般的嘴唇轻轻一抿,站起身向祁远和天君遥遥行了一礼,道:“小仙乃芙丘国叶落瑶,家中排行第四,弗止神君近日事情繁多,特地让小仙向天君天后问声好,改日他老人家亲自过来道贺。” 落瑶的话对天君很是受用,又听闻是弗止的小辈,天君微笑着点点头:“叶氏?你是夏极的女儿?” 落瑶乖巧地应了声。 “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都这么大了,你父王可好?” 落瑶毕恭毕敬地答:“托天君的福,芙丘国国民安居乐业,父王身强体健,治理国事之余经常与我们探讨仙法佛理。” 刚说完,坐在古琴后面的祁远低低笑了一声,促狭地看着落瑶。这官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让人想笑。 天君没留意祁远的小动作,思索着面向祁远,问:“按规矩,拿到花盏的是否要展示一项才艺?” 祁远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正是。”仿佛刚才轻笑的那人不是他。 落瑶傻傻站在那里,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祁远眼角往落瑶身上扫了扫,不动声色地说:“父君,儿臣曾听闻弗止说落瑶公主曾一舞动芙丘,既然花盏落到公主仙座,不知今日可否目睹公主一舞风华?” 天君听到他提弗止,愣了愣,弗止此人心高气傲得很,这几年避世避得尤其厉害,除了跟他唯一的师妹孟芙蓉经常走动之外,甚少听闻他和谁来往密切,倒是这个儿子和他成了忘年交,这也是他一直捉摸不透的一个地方。 宁仁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想不通按着祁远寡淡的样子,何时对一个小国公主的事情上了心。 落瑶哪会知道天君心里的想法,她眼睛转了转,为难地说:“今日能为陛下舞一曲助兴实属小仙荣幸,只是小仙的伴奏师父在芙丘国没有跟来。” 祁远看穿了她的小心思,轻声笑了笑,“这又何难,我来伴奏吧,”顿了顿,又歉然地笑了笑,“不过我从来没给人伴乐,若跟不上,不要见笑。” 落瑶皱着眉判断祁远话中的可信度。 众仙却是一阵哗然。 今日能听得太子弹上一曲已经实属几世修来的福分,可这小国公主居然能让从不给人伴奏的太子破了这个例,众仙各自唏嘘着,今天的事情,真是忒诡异了。 其实落瑶并不想让祁远伴奏,她本来是打算以此为借口推脱,没想到祁远居然顺溜地答应了下来,顿时傻了眼,只好咬咬牙将计就计了,谁让这个太子不按常理出牌呢。 很久没有跳舞了,而且是在大庭广众下,万一有个状况不仅丢了老爹的脸面,还要辱没了芙丘国的名声,落瑶心里对祁远又是一阵腹诽,嘴上却说道:“能得太子殿下屈尊伴奏实在喜不自胜,小仙献丑了。”说罢脚下莲步轻迈,纤细的身影一晃,转眼到了亭中。 祁远的琴声如珠玉般错落有致,仿佛萦绕在她脚下,随着她多变的舞步变幻莫测。 落瑶受孟芙蓉熏陶自小学舞,曾在芙丘国国君寿宴上一舞成名,当年倾倒众生的舞姿连在座的狐族族长在整个筵席都赞叹不绝,如今落瑶年岁稍长,对舞蹈的看法多了不少自己的理解,她喜欢不停地跳,跳到汗水淋漓,她喜欢这种感觉。 有时夜深人静,她会独自在满院的扶桑树下一直舞到天明,说实话,她并不喜欢在筵席上跳舞给别人看,因为跳舞并不是用来给别人看的,而是自己独享的过程,与其说是在跳舞,不如说是在发泄内心的无人理解,这种感觉会让人沉沦,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她随时会多出一双翅膀,带着她飞往不知名的世界。 以前的青涩被如今的花季妩媚替代,娇艳明亮更甚从前,一双亮眸明晃晃的似要勾走人的魂魄,间或回眸一笑间,风情无限。 祁远看着眼前的女孩,眉如翠竹,腰如束素,齿如珠贝,一身粉黛色长裙衬得她的肤色凝脂如雪,三支碧玉玲珑簪斜插入鬓,红润的唇点在娇小的脸上格外动人,大大方方的样子并不刻意。 见舞知人心。她跳得极好,看得出是认真在跳,不带任何讨好之意。 祁远看都不看琴,他不需要看,闭着眼睛都能弹。他的眼睛只追随着眼前长袖飘飘,舞步生莲的落瑶,然后有一瞬间失了神,他突然有点期待,又有点担心,不知这个小公主以后长大些,会如何颠倒众生。 何止是祁远,座下的众仙也完全陶醉在动人心魄的舞姿中,谁也没听到琴技卓绝的太子居然破天荒的弹错了几个音,这几个音却很不巧地落入同样精通音律的梵谷耳中,梵谷嘴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看了看祁远,玩味地笑了笑。 一曲舞罢,天君意犹未尽地说道:“落瑶这一舞,确实可以傲视群芳了,那些栖霞山的凤凰今年怕是羞得不敢再来献舞了。”落瑶看到,就连祁远也有点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落瑶低喘了几口气,“陛下抬举了,落瑶幸不辱命。” 天君呵呵笑了几声,让她入座。 祁远好听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看来公主精通音律,不日定要切磋切磋。” 她不过跳了支舞,不知道祁远从哪里看出来她精通音律,想来是随便说说的,于是应了声好。 落瑶行了个礼便入了座,冬冬悄悄和落瑶咬耳朵:“干娘,以前都不知道你居然会跳舞啊。” 落瑶不满地瞧了冬冬一眼,脸上因为跳舞而起的红晕尚未褪去,猛喝了口茶,道:“我会的可多着呢。” 头顶似乎有道目光粘着不去,落瑶顺着目光的方向看去,太子正微笑地看着她,嘴里说着什么,落瑶仔细看了看,似在说唇语:“跳得很美”。 落瑶默了默,这是夸奖还是当众调、情?一想到这个词,她的心漏跳了一拍,脸红了一红,眼观鼻鼻观心地继续嗑瓜子。 祁远连着弹了两曲,众仙已经大饱眼福耳福,不好意思让他继续弹,找了个琴师替他,随后继续方才的花盏游戏。 落瑶本以为可以安安心心坐下来欣赏节目了,没想到后面几人的表演实在无趣得很,想来是因为有落瑶和祁远的节目开场,其他表演者不敢抢了太子的风头,畏手畏脚地不敢大肆发挥,等落瑶想明白了这一层,顿时觉得意兴阑珊。 酒过半巡,天君天后推脱着不胜酒力回去了,众仙送走了这两位,逐渐开始放开,一时间觥筹交错,衣香云鬓,不知谁说了句什么,有人大着胆子开起了落瑶和祁远的玩笑,落瑶笑着坐了一会儿,找了个机会带着吃得肚子浑圆的冬冬溜了出去。 —————— 酒足饭饱后总有点睡意。 路过一座假山时,落瑶被这里的一大片牡丹吸引住,她在一张石桌旁坐下来醒酒,冬冬坐不住,跑到竹林里的假山上去玩了。 落瑶摇着桃花扇,欣赏着姿态各异的凹凸石头,还有旁边盛开得如火如荼的牡丹,觉得日子就这样过着也没什么不好。忽闻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过来,凝神听了听,好像是有两人正往她这里走来。 “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在众仙面前抚琴,要知道以前我向你讨一曲都讨不到。啧啧……我说,这个叫落瑶的小公主面子真不小啊。”听声音好像是梵谷。 “嗯?”祁远似有点心不在焉。 梵谷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你不会对她……” 祁远停顿了一下,问:“对她怎么?” “你可别忘了灵霞宫里头还储着一位未来的太子妃。”梵谷犹自说着,忽然感觉周围的温度似乎一下子降了下来,刚刚还看到卯日星君移到正午的太阳不知何时被一朵可疑的乌云遮了去,赶紧补了一句,“其实这日子还长着,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果是不是。” 乌云慢悠悠地飘了开去,阳光又稀稀落落地洒了下来,两个男子身上仙泽深厚,不觉得什么,突然听见有人打了个喷嚏,接着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嘟哝了一句:“这清亁天的天气可真古怪啊,忽冷忽热的。” 两人的脚步同时顿了顿。 落瑶揉了揉鼻子,抬头的时候正好对上祁远幽深的墨色眼眸,抖了抖身子马上站起来,“不知殿下与梵谷神君在此,打扰了殿下雅兴。” 祁远深深看了落瑶一眼,没说什么,反而大大方方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眼睛从她脸上淡淡掠过。 梵谷刚想坐下,祁远碰巧咳了一声,落瑶看到梵谷君的嘴角扯了扯,有点不自然地说:“唔,突然想起前几日有些人的笑容还未分配,先走一步。”说完一阵风瞬间没了影,只余旁边的牡丹被他带起的风吹得窸窣响。 落瑶看着梵谷离开的方向,道:“没想到你们清亁天的神仙也这么忙啊。” 见祁远的眼神有意无意地落在她面前的茶杯上,落瑶顿悟,原来太子渴了。 拿起茶壶给祁远倒了杯凉开水,又体贴地用灵力温了个适宜的温度才递给他。 祁远看着低眉顺耳像丫鬟一样站着的落瑶,心里熨帖得很,他接过杯子,却没有喝,只是赏了个字:“坐。” 落瑶挠挠头,起了个话题,“呃,冒昧请教太子殿下,您的琴技是跟谁学的呢,如此出神入化?” 祁远拨弄着桌上的茶盅,撑着下巴,眼睛抬也不抬,“你觉得呢?” 落瑶被噎了一噎,心里嘟哝着我怎么知道,嘴上客气地回答,“殿下如此慧心雅致,实乃八荒之福,殿下的师父也定是个世外高人。” 祁远眼睛亮了亮,似乎对这一溜马屁很受用,连带着周围的气温也升了一度,格外暖和,“没想到除了弗止,还有人能听懂我的琴声。” 落瑶本来是随口拍了下马屁,祁远这一下把她抬到了知音的对等位置,有点出人意料,正犹豫该怎么接话,冬冬的声音救她于困顿之中。 “干娘,”一声脆生生的童音插了进来,“干爹,你也来了啊。”冬冬短短的手里拖着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袋子,小脸红红的三步作两步走过来。 冬冬走至近前,一股脑儿把袋子里的东西倒了出来。 落瑶看着袋子里滚出来的“东西”,突然觉得脑仁有点发疼。 袋子里装着一条小蛇,看上去奄奄一息,仔细一看,竟是被冬冬施了法术逼回了原身正昏睡着,此刻被这么一倒出来,小蛇慢慢转醒。 冬冬伸出莲藕一样的胳膊把它翻了翻,想把它拎起来,可是太滑,刚抓起来又噗通滑了出去,抓了几次没抓到。 冬冬显然有点不耐烦,再看看小蛇,已经过度惊吓,干脆两眼一翻又晕过去了。 真是条胆小的小蛇啊。 落瑶想到,这次宴会来的都是各路神仙,这条小蛇很有可能是某个神仙的宠物,或者有可能是亲戚,背脊一凉,紧张又不乏严肃地问:“这是哪、哪里抓到的?” 冬冬扁扁嘴,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地方:“就在假山后面啊,她们刚刚在说干娘跳舞勾引干爹什么的,我肯定要生气呀,手一动她就成这样了,本来有两条的,还有一条跑得快,游到花丛里去怎么也找不到了。” 一滴冷汗从落瑶额头掉了下来,落瑶用袖子抹了抹,“有没有其他人看见?” 冬冬摇摇头。 落瑶轻吁一口气,“让她回原来的地方吧。” 冬冬似是不愿意,大眼睛瞥了她一眼,倔强地绞着双手没有动作。 两人正僵持着,祁远却在此时笑了笑,问冬冬:“她们真如此说?” 冬冬用力点点头,指着落瑶鞋面上的一颗东海龙珠说道:“真的,比干娘鞋子上的珍珠还真。” 祁远微微笑着点了点头,落瑶看见他这样的笑容依旧觉得毛骨悚然,心里直觉要不好。 果然,祁远屈指一弹,一阵狂风突然刮了起来,伴随着他轻飘飘的声音:“那就听你干娘的,哪里来的就哪里去吧。” 落瑶阻拦不及,小蛇瞬间被刮得无影无踪,不由心叹,估计没个万儿八千年,那可怜的蛇儿怕是回不了家了。 冬冬看着远去的一个小黑点,张大嘴巴:“原来它是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的。” 祁远抬了抬手,示意冬冬过来,冬冬虽然没见过祁远几次,但显然对他极为亲近,非常娴熟地跳到他大腿上,祁远扶了扶他,道:“冬冬,你以前被弗止保护着,出来的机会少,很多人不晓得你,”说完顿了顿,“以后若再是遇到这种事,就大大方方拿出干爹的名号来。” 落瑶抬头望天,这清亁天上连教小孩子的方式都这么霸气…… “唔,这个给你戴着,紧要关头可以救你性命。”祁远想了想,似乎觉得光是说还不够,把贴身佩戴的龙纹玉佩玉摘了下来,挂在冬冬脖子上。 长长的红绳似是有生命一样,绕着他的脖子慢慢收拢,仿佛为他量身定做,落瑶仔细看一圈,居然连接缝都没有,真是个宝贝。 “谢谢干爹。”冬冬摸着玉佩,笑得像朵花儿。 “我们爷俩计较这些做什么。”祁远很自然地接着话,喝了口茶。 落瑶觉得这句话中有两个字似乎用的不妥,想吱声提出点质疑,可是又怕提出来后反而遭到那两人嫌弃,说自己矫情,于是索性就没有提。 祁远对落瑶的沉默很满意。 ———————— 因为程誉再三盛情挽留,落瑶在天上居然不长不短地小住了半个月,她其实与程誉只有几面之缘,关系并不算亲厚,她不懂程誉为何邀请她住这么久,但是想了几天后顿时释然,也许清亁天的神仙都比较热情。 而且,每次看到程誉眼光闪烁地请他多住几日,她总不忍心拒绝,直到后来祁远陪着她玩也尽兴了,吃也尽兴了,清乾天实在没地方可以再游玩,她才试探着提出要回芙丘国。 祁远听闻她要告辞时,正在他的院子里画一张小像。 因为不想窥探他的*,落瑶只虚虚瞥了一眼,依稀看出是个亭子的模样,亭子里还有个正在跳舞的仙娥。 她刚说完告辞的话,就清晰地看到祁远的笔下毫无征兆地一滑,仙娥的脸上不小心花了一笔,她暗自啧了一声,真可惜。 祁远低着头看不清神色,道,“住在这里不习惯吗?”冰冷的语气。 落瑶连忙摆手道:“没有,很习惯,很习惯……这里比芙丘国好玩多了,景色也好看多了,我挺喜欢这里的。”祁远脸色稍霁,倒是旁边站着的程誉似乎有点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她看出程誉对她的不舍,脑中灵光一闪,也许程誉这几日来拼命留住她,并不是因为这里的神仙热情,而是,跟着祁远实在太闷了!跟着这么冷冰冰的主子住在这么大一座宫里,该有多无聊啊,所以,难得有人来跟他说说话,程誉当然要想方设法多留几天了。 落瑶心下了然,心里泛滥起一阵同情。可是她也不能一直住下去啊,沉吟了一会,对程誉说道:“谢谢程誉仙官这几日的热情款待,以后若是有机会,程誉仙官也来芙丘国住住,我一定当一个称职的导游。” 落瑶看见程誉偷偷瞥了祁远一眼,福至心灵地加了一句,“殿下若是仙务不忙,也定要一起过来,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说完,落瑶感觉到程誉明显舒了口气。 祁远听闻这句话时明显心情大好,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程誉斟酌着语气道:“公主盛情,臣先记下了,改日定和殿下一起过来拜访。” 落瑶笑了笑,心里却在叹,这清亁天的差事看来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连交个朋友的自由都没有,去哪里还要看主子的脸色,这么一想,落瑶觉得自己对芙丘国的丫鬟们实在太好了,她就从来不干涉那些小丫头的自由,比起祁远,她实在太开明了。 落瑶在耀清宫门口与两人作别,招来一朵云送冬冬回了望月山,自己也回了芙丘国。 她并不知道这短短的几天,外面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6章 北海有郎归故国,是竹马弄青梅1 芙丘国地处八荒之北,整座国漂浮在空中,四周仙气缭绕,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有一道瀑布倾流而下,连着底下的北海. 国虽小,但物产富饶,盛产各类珠石,以宁洛果和宁洛珠为最,且宁静不受人叨扰,毗邻的北海国国君为人热情爽朗,与他做邻居,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因为落瑶的老爹叶夏极与掌管气候的风、雨、旱、雷、云、虹、雪各位天神关系甚好,得各位天神眷顾,芙丘国水碧山青气候温润,犹如一座世外桃源,这一方水土不知孕育出多少气质才华堪称一绝的才子佳人。 彼时,落瑶的爹爹叶夏极和她娘亲孟芙蓉正在池塘旁钓鱼,刚听说宝贝女儿回来,还没来得急等落瑶喝口茶,就迫不及待地让丫环辛辛把她召了过去。 想当年她爹可是炙手可热的八荒美男子之一,有才又有权,年纪轻轻就跟着天君打天下,不知迷倒了多少女妖女仙,放在如今,简直就是第二个祁远,奈何当时爹爹已经和娘私定终身,认定了彼此,再美丽的女子,爹爹都不为所动。 娘亲孟芙蓉生性豁达,本不想管这些事情,可是后来这些女妖女仙看孟芙蓉无动于衷,胆子练得奇大无比,居然跑到家里来当着夏极的面,要和娘亲公平竞争,于是孟芙蓉干脆搭了个擂台,放出话,若是三天内有人打赢了她,她定把夏极拱手相让,再封一个巨大的红包祝贺两人喜结良缘。 夏极听说此事,一张脸顿时又青又黑,其实他不是担心孟芙蓉,孟芙蓉作为上古战神弗止唯一的师妹,自然不用把等闲小辈放在眼里,夏极之所以生气,是因为听她说“拱手相让”四个字。 他是能随便让的吗?她想让,他还不愿意呢。再者,他生气是因为心疼她,孟芙蓉法力再强,也顶不住这三天的车轮战啊。 直到第一天比赛结束时他才明白,他的担心纯属多余,因为孟芙蓉才打了几场,已经有四十一人被挑断了手筋脚筋,她在擂台上完全不是平时温婉的模样,招招阴狠地找对方的弱点下狠手,那些女妖们被孟芙蓉强大的肃杀之气震住了。 这些女妖们不是傻子,她们虽然贪慕夏极的美色,但与生命比起来,没人真的愿意为了美男被孟芙蓉大卸八块。 经过这一场打闹,孟芙蓉打出了名气,没人再敢来骚扰,两人扫清障碍终于结为连理,知情者都说芙丘国出了一位仙术卓绝深藏不露的君夫人。 婚后的孟芙蓉的性子收敛了很多,俨然一个贤妻良母,若不是曾有人亲眼目睹过孟芙蓉空手折胳膊折腿的样子,怕是要淡忘了那些陈年旧事。 落瑶自然是从旁人口里听来的这些,自从她懂事起,娘亲就和爹爹你侬我侬,正如此刻,她爹娘正在池塘旁边的草坪上,两人刚好都背对着她,夏极手边是一杆紫竹鱼竿,长长的鱼线偶尔被风吹起,呈一个抛物线形状,她娘亲手边放着一盆水果,两人没说话,但是说不出的默契,仿佛一幅上好的水墨丹青。 落瑶站在离池塘不远处的地方,耳边掠过一阵风,带起些许水汽,凉凉的,很舒服。 她走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她父君正一边批阅着奏章一边钓着鱼,娘亲则在旁边怡然地给他磨着墨,顺便在夏极换奏折的空档喂他吃些水果,这副蜜里调油的样子,落瑶已经见怪不怪。 余光瞥见落瑶过来,她娘亲嘴角噙着丝笑说道:“小四来了啊,快过来。”落瑶乖乖坐下,长长的草坪又柔又软,这两人可真会享受。 仿佛知晓她的想法,夏极瞥了落瑶一眼,不做声。 夏极虽然作为四个儿女的父亲,容貌上却丝毫看不出该有的年纪,按凡间的岁数来算,该是不惑之年,可神仙毕竟不同,仙龄隐得晦涩,他若和几个儿子站一起,没人会以为他们是父子,反而以为是兄弟,只是他身上更多了些许稳重和刚毅,举手投足之间多了点年岁沉淀下来的气蕴,走起路来意气风发,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 她娘亲孟芙蓉也丝毫不逊色,一双清澈的凤目似乎可以看穿人的心思,右眼下方天生一颗泪痣,年轻时的冷艳在岁月的流逝中逐渐转变成妩媚,加上与生俱来的英气,妩媚与英气这两样看似矛盾的气质在她身上完美地结合,夏极对她也越来越宠爱。 “听说这次天君的宴会上你可是和太子一起合奏了一曲?” 孟芙蓉总是喜欢开门见山,非常符合她的性子。 落瑶心想这消息怎么这么快呢,我才刚回来就传到这里了。 “是啊,宴会上的一个节目罢了,太子抚的琴比我的舞可好多了。”落瑶觉得口渴,从果盘里拣了一颗葡萄扔进嘴里,双手往后撑在草坪上,两腿伸直,长叹了口气,还是家里舒服。 孟芙蓉和颜悦色地看着宝贝女儿,“怪不得你不去娘给你安排的那些相亲宴,这天宫里的宴会的确更上档次啊。那,这个宴会上可有你瞧得上眼的?” 一颗葡萄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落瑶猛然咳起来,夏国君放下朱笔,用他的熊掌在她背上拍了拍,看落瑶脸色通红,心疼地跟她说:“瑶瑶,我们也是替你着急,想尽快给你找个好人家。” 落瑶喘过气来,觉得顺着他们的话说下去又要没完没了,心中一动,说道:“那我瞧上谁,你们就能保证他会跟我再一起吗?” 夏极一挑眉毛,干脆扔下手里的笔:“告诉爹爹你看上了谁家的小子,我去绑也要帮你绑来。” 落瑶无力道:“这不是你们以前的上古时期,不流行绑啊抢的了,就连你们当时的比武招亲,也不流行啦。” 孟芙蓉眼睫毛一闪,两眼炯炯地问她:“果真有中意的么?”摇了摇扇子,道,“我孟芙蓉的女儿求都求不来,看上谁那是谁的福气。” 落瑶对孟芙蓉的自恋已经免疫,她诚恳地看着孟芙蓉的双眼,非常正经地说道:“娘,我看上太子了,你们帮我说说去吧。” 这次轮到夏极一颗葡萄卡在了喉咙里。 孟芙蓉眨着美丽的眼睛,嘴上自言自语:“我说你怎么从不对那些公子哥儿拿正眼瞧,原来是······啊,这果然出去多见见世面有好处啊,连眼界也高了。”随后狐疑地看她,“你不会是在唬弄我们吧?” “不会,怎会啊,我就是这次跟他跳舞,才发现彼此兴趣相投啊。” 夏极看着远方的一个点一动不动地出神,孟芙蓉则陷入了沉思。 落瑶看着两人的反应,心里有点得意,这下他们该发愁怎么跟天上开口了吧,而不是总缠着她去相亲了。 今天的猛药下得刚好,少一分震不住他们,多一分怕他们承受不了,比如,她方才若是说看上的人是天君宁仁,那估计两人都要吐血。 落瑶在旁边轻松地偷笑。 孟芙蓉继续琢磨着该怎么去跟天君说,可是又怕女方这样太主动,以后什么事情都会陷入被动。这是一场智商和情商的较量。 夏极则在琢磨如今女儿已经有了意中人,该怎么打发这几天来府上提亲的各国王子。 落瑶其实并不知道,前几天她刚在霁月亭一舞完毕,这个事情就在各国传得沸沸扬扬了,人人都说芙丘国出了个倾国倾城舞姿曼妙的公主,这几天来提亲的踏破了门槛,御剑的御剑,腾云的腾云,骑着各种坐骑的王公贵族都赶着飞来芙丘国提亲,生怕晚了被人占了先机,一时间天上像彩虹一样各色斑斓,掌虹真神倒是轻松不少,看来这几天不用当值去八荒之北布彩虹了。 “对了,印曦刚刚来了一趟,看你不在又走了,”落瑶的娘亲看着落瑶在发呆,转了个话题,见她依旧一副迷茫的样子,又提醒她,“就是和你从小长大的北海国二皇子印曦啊,前几日游历回来了,把北海君乐坏了,听说如今本事不小呢。” 哦,是印曦啊,小时候老是带她恶作剧的邻家小哥哥,比如,他变出毛毛虫放她茶杯里,她打赌赢了就逼着他去偷看他父君洗澡,两人还经常在芙丘国的瀑布上滑下来再故意摔到北海上,震得北海君的水晶宫经常摇摇晃晃,为此没有少挨双方爹娘的骂,后来娘亲在瀑布上设了结界,两人才被迫停止玩这个游戏,落瑶乐呵呵地想着,这个鬼灵精,不知道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呢。 晚饭后,二哥叶轶风过来关心了一下这几天的八卦女主角,婉转地探了探她对各国王子来提亲的事情有什么看法。 落瑶太熟悉这样的套路了,二哥会特地跑来平白无故来关心她,定是跟别人下了什么赌局,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是赌她以后跟了哪个公子哥儿。 但落瑶这几年什么都没学会,一手太极练得炉火纯青,叶轶风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灰溜溜地回去了。 好不容易剩下一个人,整日的疲倦一下子袭来,落瑶抓了个枕头倒下便睡。 睡梦中似乎看到一个紫衣翩翩的身影,在漫天的花丛里弄剑起舞,花很美,从未见过,叫不出名字,只知道是白色的一簇簇小花,落瑶使劲地眨眨眼睛想看清那人的容颜,依旧是徒劳。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落瑶习惯性地伸了个懒腰,随后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房中有异样。 果然,睁开眼睛时面前突然光线一暗,头顶覆上来一个黑影,吓了她一跳。 等眼睛适应了光线,才发现面前立着一个笑盈盈的青年,长发及腰,身着玄色衣袍,领口和袖口处是低调的深红色,浓重的颜色丝毫掩不去浑身的神采飞扬,反而显得他的气质更加俊雅,轮廓分明的侧脸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跟祁远是两种不同的清俊,祁远是日月同辉笑看一切浮沉的英俊,犹如寒夜的星空,璀璨而又带着不容置疑,可望不可及,虽云淡风轻却事事皆在掌握,他与生俱来的睿智与魅力足以让他傲视芸芸众生。 而面前这个青年给人的感觉阳光温暖,浑身充满了蓬勃不羁的朝气,年轻洒脱,干净柔和,笑起来眉目如画清朗如风,他的笑容足以融化最冷的冰山。 青年男子对落瑶的注视也不避讳,耐心地让她看了好一会,才笑出声,“几十年没看,要一次看个够吗?” 落瑶这才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欣喜地叫起来:“印曦哥哥!” 此人正是北海国二皇子印曦。 印曦笑着说:“快起床!我去外面等你。”没等她回答,就从窗口跃了出去,印曦哥哥有个坏习惯,不喜欢走正门。 洗漱完毕,落瑶兴冲冲地去前厅找印曦,印曦此时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神态温和地喝着茶和老爹闲话家常。   ☆、第7章 北海有郎归故国,是竹马弄青梅2 印曦看着落瑶慢慢走过来,她脸上透着刚睡醒的健康的红晕,耳边两缕青丝俏皮地垂下来,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忽闪忽闪,却遮不住底下玲珑水灵的眼睛,这个身影同小时候的那个小丫头重叠起来,一样调皮,一样水灵,只是已褪去小时候的青涩,散发着少女独有的娇媚可人。 印曦看得怔了怔,心里似被千万根鹅毛抚过,痒痒的,随即笑道:“快用了早膳,带我去四处转转。”说完又和爹爹说起他近几年在外所见所闻,只是落瑶觉得印曦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因为每次谈到有趣之处,印曦的笑声总要比爹爹慢半拍。 因为夏极平时公务繁忙,落瑶很少像今天这么晚还能在早上看到爹爹,她一边喝着莲子薏米粥,一边看着爹爹和印曦谈笑风生,印曦时不时地转过头对她讲:“慢点,小心烫,不要着急。” 落瑶边喝粥边嘀咕:“一会儿叫我快点,一会儿叫我慢点,你倒是一点没有当客人的自觉。” 印曦好笑地看她:“我什么时候成客人了?” 落瑶嘴里含着口粥,咕哝着:“说错了,你不是客人。” 印曦笑骂道:“那罚你今天陪我一天。” 落瑶还想说什么,印曦突然伸出手在她手上揉了揉,任何飞快地收回去,“食不言,寝不语,我看你这几年的礼仪全白学了。” 落瑶瞪他:“是谁先开口跟我说话的啊。” 印曦讨饶,眼底里的笑意满得要溢出来:“当我没说,你慢慢吃吧。” 夏极看着他们摇了摇头,出门了。 真好啊,真想每天都这样用早膳呢,落瑶的脑中突然浮现出和祁远一起用晚膳的情形,心念一动,不知祁远现在在干吗呢,在耀清宫用早膳吗?唔,他那样的神仙,是没有饱腹感和饥饿感的,吃不吃早饭都一样吧。怎么想起他了呢,落瑶摇头笑了笑低头继续喝粥。 因为落瑶以前很喜欢逛街,给人的形象也比较亲民,所以芙丘国认识她的人不少,她为了不在大街上引起不必要的骚动,找了顶帷帽戴上。 不过她对带人逛街显然没有经验,正思考着该去哪里更容易让印曦了解这几年的变化,想起以前二哥经常带她去的茶楼,那里经常上演一些有关时事的戏码,有时是一些经典的苦情戏,有时是一段不为人知的君王野史,落瑶兴冲冲地抓着印曦的袖子进了最有名的茶楼,聚仙楼。 然而今天的聚仙楼没有上演时事,也没有任何苦情大戏赚人眼泪,更没有什么野史,而是正上演着一出自编自排的,时下最流行的折子戏,而这场戏的女主角的原型,正是此刻恍然未觉,拉着印曦在人群中找空位的芙丘国小公主,叶落瑶。 许是芙丘国很少没有这样自编自导的原创戏文可听了,茶楼里坐满了各路神仙,落瑶和印曦好不容易找了个靠墙的空位坐了下来,刚抬头往台中看去,差点从凳子上摔了下来,印曦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半是无奈半是溺爱:“坐个凳子也会摔下来。” 落瑶瞥了一眼台上那两人身上似曾相似的衣服,有点心虚地回答:“没事,这凳子太滑了。” 这茶楼的位置呈阶梯状,越往外围,所处的地方越高,所以隔了这么多人,台上的场景依然一览无遗。 而落瑶之所以从凳子上差点摔下来,是因为这戏台上正上演着宴会上她和祁远弹琴跳舞的那段戏,演自己的仙女虽然看着没有自己漂亮,却也可圈可点,拿着一把扇子身姿曼妙地半遮着面,难得的是,这两人的衣服居然也是跟那天落瑶和祁远穿的衣服有九分相似,落瑶还运用目力仔细看了看女角拿着的那把扇子,果然是仿着她的桃花扇做的,唔,这老板这么肯在细节上花功夫,怪不得生意这么好。 可是落瑶怎么看这女角就觉得怎么别扭,再仔细一看顿时咋舌,原来演落瑶的是只身着粉黛色罗裙的公狐狸,此刻正踩着小碎步,眼睛眨啊眨媚态万千地看着那位“太子”。 落瑶下意识地捂起脸,怕被人认出来,手碰到薄纱,才发现自己带着帷帽,心里松了口气。落瑶恨恨地想,难道这里的戏班都请不起人了么,把堂堂公主演成这样男不男女不女实在有辱国体。 边上的印曦毫无察觉落瑶的不对劲,专注看戏的样子,像是在品一出历史悠久的史剧,看得颇有兴致。 落瑶只好以不变应万变,舍形象陪君子,默默地看戏。 当台上唱着:“清乾一曲霜落调,激起万千浪。古有商倩倾城,今有瑶姬绝世,卿本风华,一舞动天下。”时,印曦终于觉察到不对劲,脸色开始变得阴晴不定,似是怕失去了什么的表情。 这些唱词里的商倩是上古时期的一个大美人,很久以前似乎跟天君是一对,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间失了踪,天君找了她整整两万年无果,之后遭遇仙魔大战,更是以为她红颜薄命,天君于是跟现在的天后成婚。 后人虽然没见过这位女神的容貌,但是从流传下来的画像看来,这个商倩确实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只可惜到现在还是生死不明,果然天妒红颜。 商倩一向被人视为代表美貌的神,如今能把落瑶跟商倩相提并论,可见落瑶的姿色让人有多向往。 落瑶听了不以为意,只当是个玩笑,印曦却是五味繁杂,落瑶的美貌他从小就知道,只是以前落瑶还小,如今眉眼长开了,越发的绝色,他已经开始有点害怕,害怕这几年似乎已经失去了什么。 印曦握着茶杯出神,戏唱完好一会,才回过神转头盯着落瑶:“这是真的么?”落瑶被吓了一跳,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何第一反应就是要解释,但还是说道:“前几天替弗止去清乾天赴宴,顺路表演了个节目而已。” 这个顺路顺得未免太远了些。 印曦依旧盯着她,嘴里干涩地说道:“怪不得听父王说最近去你家提亲的人不少,我也略有耳闻,原来当真是在清乾天一舞成名了,你答应了么?” 落瑶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拿起茶杯遮住一小半脸,隔离开他的视线:“怎么会答应,那些人我连见都没见过。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子啊。” 印曦的脸色这下才恢复过来,继而又板起脸:“以后不许大庭广众跳给外人看。”说完又补了句,“我们小四可不是阿猫阿狗说跳就跳的。” 落瑶很想说其实太子并不是阿猫阿狗,可是转念一想为什么要替他解释呢,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印曦拽起落瑶二话不说出了茶楼,一路狂奔,带起的风把落瑶的帷帽吹走,落瑶想回去捡,被印曦一拉,整个人跌入他的怀抱。 落瑶挣扎了一会,印曦想中魔了一样把手臂箍得紧紧的,她轻声道:“印曦哥哥,你怎么了?” 印曦没说话,一动不动盯着她,落瑶觉察到印曦与刚才在茶楼里的样子真是判若两人,她不敢动,两人就在大街上恍若无人地抱着,落瑶的帷帽被吹走,她怕别人认出来,扯着印曦的衣襟遮着脸。反倒是一只小兔精跑过来:“这位俊哥哥,买朵花给这位漂亮姐姐吧。” 印曦的脸色稍霁,看了看小兔精手里娇艳欲滴的花儿,摘下一朵花骨朵别在落瑶发间,手指却未离开,落瑶只觉得头上有一股灵力在波动,看着印曦的眼里,他清亮的双眸里倒映出花儿的影子,她清晰地看到花骨朵在他指下快速地迎风怒放,绽放出黄嫩嫩的花蕊。 小兔精在旁边乐得直拍手:“这位公子真浪漫,这花儿可真漂亮啊,不过姐姐人更漂亮。”周围的人也善意地停下来对着他们笑。 印曦扔给小兔精一块足以买下她手上所有花儿的上好贝石,笑看着落瑶。 落瑶见到印曦终于笑了,心里舒了口气,锤了他一下道:“你刚才吓死我了。” 印曦不说话,凝眸看着她,落瑶受不了这样热烈的注视,因为他眼里所含的东西太明显,她有点害怕,她装作未察觉,拉着他继续往前跑,两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钻来钻去,仿佛回到小时候。 跑到一棵蘑菇树下的面人摊,摊主居然还是以前的老黑熊,这只黑熊的家离国君府很近,跟叶家算是半个邻居,黑熊精修道较晚,到晚年才修炼成仙,所以容貌一直保留在当初的模样,其实论仙龄,要比生下来就是神仙的落瑶和印曦小了不知道几轮,但是落瑶还是习惯称他为黑熊爷爷。 小时候双方爹娘忙时经常顾不上她和印曦,他们就经常缠着黑熊爷爷捏面人。 老黑熊看到落瑶和印曦,拿出一个面人,笑眯眯地说:“公主,殿下,这是有多久没来了,这个面人就当见面礼吧。”难为他还记得他们俩。 落瑶接过去看了看,是照着她的模样捏的一个小面人,小巧可爱,落瑶爱不释手。看来最近流行照着她的样子捏面人,自己快成为全民偶像了。 落瑶眼睛转了转:“黑熊爷爷,你再捏个印曦的面人送我吧。”不一会儿,印曦的模样在黑熊手里栩栩诞生。 落瑶看着手里的面人咯咯地笑,没发觉在旁边的印曦一直含着笑看着她。 她在看面人,他在看她。 她在寻觅风景时,也成了他眼中的风景。 印曦目似柔水,星眸似乎漫上了一丝雾气,嘴巴动了动:“落瑶,其实我……” 落瑶听闻转过头看他:“其实你什么?”被这么大一双黑黑的眼睛看着,印曦顿时泄了气,轻咳一声掩饰住心里的慌乱,脸色立即恢复了镇定:“呃,没什么,看到面人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眼底划过一丝黯然,对黑熊说:“谢谢你的面人。” 老黑熊忙说“不客气”,咧着嘴看着印曦,眼睛快笑成一条缝而,不知道他是在看落瑶还是印曦。 印曦有点心虚,赶忙拉着落瑶走了。 一路走走看看,天色很快黑了。 落瑶与印曦告别回家时,正遇上府里一阵忙乱,想到父亲和印曦都说最近来提亲的人络绎不绝,落瑶心里一紧,逮住一个侍从问:“里面什么情况?” 侍从说:“公主,今天您出去的时候,府里来了位贵客。” 落瑶手下一紧:“哪里的贵客?” “哪里来的不大清楚,但是官职不低。”侍卫的职级较低,没机会上前查看,具体是谁他也不清楚。 官职不低?这几天来提前的人似乎都官职不低啊。 侍从被掐得喘不过气,见风使舵般赶紧说了句:“不过,看着不像是来提亲的。” 落瑶这才放了他,心情转好,手下一松放开了他,还体贴地拍了拍被她抓皱的衣襟,脚下轻快地往厅里走去,陪了印曦一天,她肚子有点饿,想进去找点东西吃,顺便瞧瞧是哪位贵客。 远远看去,前厅的主座上坐了一位白衣神仙,明明坐着,却也坐得玉树临风,本不算富丽堂皇的厅堂被他这么随意地一坐,立刻显得仙气腾腾威仪八方,父君夏极坐在他下方的位置,好像在和他禀报什么事情。 看来不仅是官职不低的贵客,而是反客为主了,能让父君坐在下首的,天上无非就这么几人。 两人显然被风风火火闯进来的落瑶打断了谈话,都转过头看向她。 落瑶看清主座上的人时有点略微失神,一贯素雅的白色衣袍,低调的龙纹图样,他似乎比前几天更俊逸了,明明是姿势慵懒地斜靠着椅背,却是如此清拔不俗。 一双凤目潋滟流转,光华璀璨,目光转到她身上时停了下来。 本该在清乾天耀清宫里待着的太子宁祁远,正淡淡看着她,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第8章 秋雨梧桐叶落时,醉翁之意不在酒1 叶夏极看了看祁远明显已经心不在焉,他不再跟他汇报芙丘国近来的情况,识趣地退了出去,临走和落瑶眨了眨眼睛。 落瑶想不通老爹为什么要退出去,也想不通老爹临走时的眨眼是什么意思,更想不通太子千里迢迢来芙丘国做什么,他们这个小国已经好久没和清乾天有往来了。 落瑶记起上次在霁月亭跳完舞,祁远似乎提过要切磋音律,难道真的过来跟她切磋来了? 可是她其实并不懂啊,落瑶咂巴着嘴试图解释一下,“太子殿下,关于上次说的音律,其实······”未说完,一阵异香扑鼻而来,抬头时正对上祁远幽深如墨的眼睛,深得要把自己吸了进去。 太子咳了一声,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正经:“最近父君给我一个绘制九州图的任务,正好绘到芙丘国,有些地方不熟悉,来查看一番。” 原来如此,落瑶觉得有点羞愧,太子殿下怎会无聊到来跟她讨论音律呢,人家明明是来忙正事的。 落瑶有点不明白,因为在这一届的天君手里,根本没有过战事,也很少有妖魔来犯,天君绘制这图其实没什么必要,但是君心岂是她们这些小辈可以揣测的,也许天君是要未雨绸缪,万一以后妖魔鬼族来入侵,好有个准备? 唔,看来这图对天君对太子都非常重要,芙丘国在这图中也非常重要,要不然太子怎么亲自来勘查呢。 思及此,落瑶面色一肃:“殿下凡事亲力亲为心系天下,落瑶自惭形秽,若有用得到落瑶的地方,落瑶一定竭尽全力为殿下分忧解难。” 祁远满意的看了落瑶一眼,显然觉得她的话答得颇对自己胃口:“虽然你可能帮不上什么大忙,但你有这份心也不容易,这样,明天就带我去四处看看吧。” 落瑶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心道最近怎么都喜欢找她四处逛呢。 晚上向夏极说了此事,夏极也是一番语重心长:“太子此举意义颇大,瑶瑶你一定好好招待太子,配合太子早日完成此图。” 落瑶也是一脸肃穆地点头。 太子被安排在别苑,连着落瑶的紫霞殿。 落瑶早上起床的时候看到桌上有张字条,拿起一看是印曦龙飞凤舞恣意潇洒到让人眩晕的字迹,还在角落里画了个古怪的图案。估计趁着她睡觉时又从窗口进来过了,看来以后要多加固门窗。 瞄了眼信的内容,连字带画大概是说他出门去找样东西要过几天回来,至于是什么东西,落瑶看了看角落里的图,看不懂。其实她也没打算看懂,印曦画的东西从来是没人看得懂的。 对于印曦的神龙见首不见尾,落瑶已经见怪不怪,她惦记着今天还有祁远交给她的任务,拉着丫鬟辛辛,手忙脚乱地梳洗完毕去找祁远。 落瑶到别苑去找祁远的时候,正碰到程誉准备回去,似是来向祁远汇报昨日的政事,祁远身为太子必然有很多政务要处理,程誉每天要跟他汇报清乾天的政事,事无巨细都要禀告,大到战况的指挥调度,小到宫中各项零星开支,因为太子妃一直空缺,所有事都要太子点头,好在祁远天生就是个治国奇才,前朝后宫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若是旁人,估计早就心力交瘁了罢。 有时候程誉非常心疼祁远,多次跟祁远婉转提议立个太子妃管理日常事宜。 祁远看了他很久,似是内疚地说:“我知道成仙有好也有坏,长生不死漫漫无期,你跟了我这么长时间,日子久了确实索然无味,你若觉得寂寞无趣,我很乐意给你找个合意的女仙一起双修。其实这清乾天没有凡间那么多繁文缛节,并非一定要等我立了太子妃你才可以动这些心思,程誉,你可有意中人?”祁远第一次跟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吓得程誉再也不敢提此事。 落瑶心叹一声程誉其实也挺不容易,忙前忙后到处奔波只一心为着他的主子,如果程誉是女的,肯定会是个最合格的太子妃人选。落瑶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很满意,越看程誉越觉得合适。 程誉汇报完毕从别苑出来,正看到落瑶两眼发光盯着他一直莫名地傻笑,不知怎么觉得背脊一凉,匆匆跟落瑶行了个礼,赶紧招了朵云逃回天上去了,回头时看到落瑶还在院门口笑,一哆嗦差点从云上摔了下去。 直到程誉的身影已经缩小成一个黑点,落瑶才想起来是来找祁远的,正埋头往前走时,才发现祁远已经站在门口不知看了她多久。 还是一贯的白色华服,精细地绣着祥兽瑞云,清冷华贵,乌黑无反光的长发用一根白簪子松垮地挽起,就这么一站,也明晃晃地闪到眼睛,落瑶觉得这个画面好像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祁远似乎很享受她目不转睛的注视,让她盯了半天,才慢吞吞道:“你站在门口做什么?” 落瑶想起刚才的程誉,心念一动,嘴上脱口而出:“殿下为什么不娶个太子妃?”刚说完才发现自己似乎有点唐突,可是已经收不回来了。 好在祁远对落瑶的问题只是有点意外,并没有恼怒的样子,祁远沉默地看着落瑶,目光变得非常柔和,墨色的眼眸似乎要滴出水来:“以前的确觉得不需要,现在觉得······”没说完眼神闪了闪,不再说下去。 这半句要说又没说全的话丝毫没有引起落瑶的兴趣,而且她本没想着能从祁远嘴里得到什么答案,慢半拍的神思终于归位:“正事要紧,我带殿下去四处巡查巡查。”一阵风吹过,落瑶拢了拢罩衫,今天似乎穿少了啊。 绘制地形图首先要勘察地形,落瑶觉得这种事情其实只需要太子祭出神识沿着城墙走一圈即可,旁的国家可能路程远够不着,可芙丘国是个小国,游一圈也花费不了多少时间,何况是仙力卓绝的太子呢。 不过既然太子有这要求,必然有他的深意,何况祁远还允许她跟来,这么机密的事情能让她知道,落瑶觉得芙丘国在太子眼中地位不一般,也许这里是战时要塞呢? 落瑶觉得能一眼看出这么机密的事情太天才了,更为祁远有如此前瞻性的想法深深折服,相比起自己那游手好闲的二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从此,落瑶看祁远的眼神又多了一层仰慕的目光。 碧色的浮罗河连着四处瀑布,水天交界的地方笼了一层云朵般的雾霭,潺潺水幕连着下面的北海国。 祁远不知什么时候变幻出一艘画舫,古色古香的格调很有韵味:“上船边游边看吧。”说罢举步迈上了船。 此时已经进入了早秋,日头没有那么强烈。 祁远一身白色的绢衣,外面一件月白的半透明罩衫,上面用金线绣着龙的图腾,在阳光下温和地泛着光,宽大的袖子无风而动,虽然不像其他贵族公子那样人手一把折扇,就这么风姿斐然负手而立在船首,衣衫飒飒临江逍遥,仿佛和碧波融合成一幅山水画,落瑶觉得就这么看着倒也十分赏心悦目。 瀑布泛起的水雾缭绕了半个船身,落瑶和祁远在仙气腾腾的船上坐了下来,这小小的画舫虽然是祁远临时幻化,茶水果酒倒是一应俱全。 落瑶心里叹一句清乾天做事果然考究,连巡视地形都要布置得像是吟诗赏月一般有情调。 她小心地问:“殿下,这浮罗河围绕着芙丘国周而复始,循环不息,我们先游一圈让落瑶给您简单讲一下。”祁远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垂眸喝了口茶。 落瑶觉得这是个向天庭展示自己国家优点的好机会,略微一思考:“浮罗河虽然绕国一周奔腾不息,但东南西北四条瀑布连着底下的北海,所以水是活水,因为这层关系,我国和北海国是几千年的友邦之国,芙丘国在地上看来就如人间仙境悬在北海上空,娘亲在四周设置的结界虽然是透明的,但雷雨天时,天上的雾气和北海的水汽在上面会泛出七色光彩,远看就像个隐藏在云里的水晶球。” 落瑶眼睛亮亮地回忆着雷雨天的芙丘国,没发现头顶的水晶球突然裂了一条口子,一串不和谐的声音毫无防备地钻进耳朵。 “哎呀,真是害我一顿好找,还好在你身上下了追影咒,嘿嘿。”随着一阵尖细的叫声,只见一个身着翠绿色长袍的美少年劈开结界悬在上空,肤色如雪,唇如樱桃,美丽的大眼睛忽闪忽闪,若不是这身穿着,和彰显男儿气息的那对剑眉,落瑶真要以为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美少年昂着下巴,自信无比地双手抱胸,笑意盈盈地看着祁远。 追影咒是魔族才有的禁术,相传以前还不是禁术的时候,魔族的女子为了随时掌握丈夫的行踪,流行在对方身上下咒,被下咒的一方是不会察觉的,结果整个魔族闹得鸡飞狗跳,家里闹,街上闹,青楼里闹,魔王玄烨头疼不已,虽然这咒无毒无害,可天天被这么吵着,影响魔族的形象,干脆把这追影咒列为禁术。 这追影术居然下到祁远身上,这人实在有本事。落瑶下意识看看祁远,祁远看也不看那少年,直视前方,嘴上戏道:“这次准备接几招?岚青殿下。” 这个被唤作岚青殿下的少年似乎习惯了祁远的无动于衷,恼也不恼,笑着说:“这次当然是有备而来。”随后目光转到一旁,才看到祁远旁边还站了个女子,漂亮的琉璃眼眸把落瑶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直到把落瑶看得浑身不自在,才带着点酸溜溜的口吻道,“这是谁?” 祁远的眼风掠过落瑶的脸庞,淡淡回答:“朋友。”朋友这个词包含的范围太广,岚青仔细体会着其中的深意。 此时的落瑶虽然面上看不出神色,却在脑中快速搜罗着关于魔族殿下岚青的信息,根本没有看到岚青听了祁远的话后,漂亮的眼睛里闪过的一丝黯然。 落瑶瞅瞅祁远,再看看面带醋意的岚青,她再也不能淡定了。   ☆、第9章 秋雨梧桐叶落时,醉翁之意不在酒2 相传很久以前祁远并不住在清乾天,而是在大罗天的碧玺宫,那儿虽不及清乾天尊贵豪华,却也不失为一处清静地。要说祁远为何会搬去耀清宫,便要说起这位岚青殿下。 说起来,这位岚青是魔王玄烨的外甥,岚青要唤他一声舅舅,玄烨一直把他当亲儿子看待,宠爱至极。 想是岚青长得随他娘,容貌倾城绝美无双,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出落得越发妖孽不忍直视,玄烨想给他纳妃,可找遍魔族却没找到一个比他更漂亮的女子,岚青觉得在绝世容貌独孤不败的位置上很是孤单。 后来岚青恍然,为什么一定要找女子,为何不可以是男子,揣着这个问题去问他的魔王舅舅,生生把玄烨气得白了好几根头发。 岚青也算是个热血青年,还处在少年的叛逆期,舅舅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梗着脖子和他对着干,后来玄烨招架不住,暗地里给岚青四处搜罗貌美的年轻男子给他当宠妃,可是纸包不住火,这事儿不晓得怎么传到了宫外。 那些原本晦涩隐藏着觉得见不得光的断袖们顿时扬眉吐气起来,蠢蠢欲动赶着到岚青的殿门口排队争当岚青的妃子。 可魔族的男人毕竟不比仙族,容貌平平,难得出一个岚青那样的极品,玄烨看到这些歪瓜裂枣就来气,扔下一句“你的事情我管不了了,我也只有对不起姐姐了,你爱谁谁你就是谁谁吧”就再也不过问岚青的事情。 岚青听他这么一说,倒是不急了,他觉得要慢慢来,眼光要放长远,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于是和他的狗头军师们聚集一堂,制定了个计划,先把范围从魔族扩大到妖族,再从妖族扩大到鬼族,除了几个尚能看对眼的,依旧没有心仪的人选。 最后众人把目光放到了天族,当一个小喽啰把清乾天上的太子祁远的画像呈到面前时,心里的一根情愫小苗慢慢生了根发了芽,继而以迅猛之势长成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他觉得,祁远就是他命定的人。可随后又认真思索起来,倘若是妖鬼魔三族的也就罢了,偏偏是不能得罪的天界,而且还是天界的太子。 玄烨得知后急红了眼,若要是寻常人家,即便是被人笑话,也要去把人抢过来,可是神魔两族早就有过协定,老祖宗交代过要和平相处有事多商量不能伤了和气。偏偏这件事又无法启口商量,于是岚青自从暗恋上祁远就开始单相思,画了几幅太子的画像挂于房中夜夜睹画思人。 一开始岚青听说祁远太子妃一席至今未设,岚青觉得太子可能也是和自己一类的兴趣,于是打听了祁远的住处,鼓起勇气偷偷去向祁远表白,结果祁远看都没看岚青一眼,只是第二天,碧玺宫上方多了好几道结界。 岚青丝毫不气馁,反而觉得这可能是祁远对他的考验,日日在碧玺宫门口流连忘返,还专门挑拣了把琴,坐在门口弹琴吟诗,有时候睹物思人画上几幅祁远的小像。 祁远本来就喜欢宅在宫里,这下更是整日整月地闭门不出,直到后来终于受不了岚青的猛烈追求,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收拾了几件随身衣物,轻巧避开门口打瞌睡的岚青,直接搬去了清乾天的耀清宫。 岚青在碧玺宫外一呆就是一百年,期间弹了几万首曲子,以每年为一个周期周而复始。 弹琴之余,还画了足足能叠起两人高的画像,画中的祁远有坐者的,站着的,钓鱼的,喝茶的,竟然无一张重复,等岚青终于耐不住寂寞,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摸到祁远的寝殿,才发现早已人去楼空,只有一个酷似祁远的人偶。 岚青初次求爱失败痛不欲生,论智商比不过他的掌事仙官程誉,论法术又比不过祁远,又羞又急,后来总算想明白一个道理,既然不能得他青睐,那起码要让他记住,于是千方百计屡战屡败地找机会和祁远斗法术,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 祁远怕下手没轻重伤了岚青影响了两族和气,但这个岚青实在难缠,他思索再三,跑了一趟魔族,找到魔族的王尊玄烨,委婉地说明自己的来意,没想到玄烨和几位魔族长辈一提起这事,眼泪鼻涕齐飞,想来这位小祖宗在魔族也是大名远扬,众人皆愁眉不展无计可施。 默了一瞬,玄烨踌躇地跟祁远商量,能否先依着岚青若是打赢了就答应他,祁远挑着眉道:“本宫远道而来是为了两族颜面,想私下解决这个问题,若是知道王尊是个如此糊涂之人,我还不如拘了你们殿下直接过来讨说法。” 玄烨擦着额头上的冷汗,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我这外甥小小年纪就失去了爹娘,我姐姐临终时把他托付于我,我真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如今看着他如此胡来,着实没有任何办法,以太子的法术,恐怕一百个岚青也动不了您一个手指头,能否请太子殿下帮忙先稳稳他,等我相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我亲自把他拘回来,并给太子赔罪。” 一番话说得极诚恳,祁远拧着眉不说话。 玄烨看见祁远的态度似乎有点松动,继续道:“我们魔族与天族一向友好,还请太子高抬贵手不要跟岚青一般见识,若是以后有需要我族的地方,本王定不负所托。” 祁远绷着脸道:“还请王尊记住今天说的话,本宫的耐性虽然好,却不是用在此等地方。”玄烨连连称是,送他出门。 隔日,岚青被玄烨召进书房,两人谈了一下午,据一些丫鬟侍卫说,殿下进去之前愁眉苦脸,出来时倒是脚下生风喜不自禁,嘴角扬得快要碰到两旁的耳朵。 脚下生风的岚青确实心情很好,他本以为舅舅找自己去又是教训他,没想到有意料之外的惊喜,舅舅告知他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追求就像打仗,要深谋远虑徐徐图之,首先,就要让自己变强。 岚青两眼放光,觉得舅舅就像自己的一盏指路灯,一下找到了希望,却没想过他舅舅到现在也是光棍一条,这盏指路灯是不是亮的还是未知数。 自此之后,岚青请玄烨找了个精通神族法术的师父,开始闭门苦练,祁远耳根子终于清净了许多,只是偶尔岚青学有小成会来找他比试一番,结果自然不言而喻,不过相对于以前的频繁,现在已经好太多了。 玄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只是每天忙完一大摊国事后,还要分神来琢磨岚青的事情。 虽说这个魔族的殿下除了在祁远的寝殿外制造噪音之外似乎没干什么正事,但是他对天族的纸业发展还是有所建树的,就譬如现在流行的彩色笺纸,是出自于岚青殿下的手笔。 据说当时岚青对祁远表白,光是所用的情书就有十几种颜色:深红,粉红,杏红,明黄,深青,浅青,深绿,浅绿,铜绿,残云,后来这些彩笺被人戏为“岚青笺”。 往事不堪回首啊,魂飞天外的落瑶继续想着,这样百年一遇的场景居然让自己碰到了,实在尴尬,脸色一肃,装出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体贴地看看祁远,示意他不用觉得为难,她绝对不是喜欢八卦的人,落瑶觉得祁远肯定看明白了她的意思。 祁远本来对这岚青不分青红皂白破了人家的结界有点不快,可是转眼看到落瑶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玩心一起,对着岚青不紧不慢地说:“你若能胜过我面前的落瑶公主,再找我比试。” 岚青眼神迷茫了一会,随后漂亮的眼珠子落到旁边的落瑶身上,探索地看着她。 落瑶刚开始觉得惊讶,后来马上高兴起来,能替太子挡男桃花,这天上地下她应该是第一个吧,这应该是太子在考究芙丘国能不能委以重任吧,既然如此,她可万万不能辜负了太子殿下的一番苦心。 落瑶先是对祁远说道,“啊,能为太子殿下分忧实属荣幸。”祁远微微笑了笑。 “你先下来说话,我仰着头脖子酸,”落瑶仰着头对岚青说。 岚青眼里带着点不屑,身形一转,在祁远面前以一个无比完美的姿势施施然落在船头。 落瑶向前走了一步,反着手,问:“岚青殿下想如何比试?” 岚青看着她,眼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瞟着祁远:“客随主便。” 落瑶的眼珠转了转,道:“论武力,我们力量悬殊,即使你胜了,说出去赢了一个女子,想必也没什么面子,不如我们文斗吧。” 岚青不假思索地点点头:“规则你来说,别说我欺负你。” “听闻殿下的箫声冠绝魔族,这样吧,本公主献舞一段,你若能用乐器合得上我的舞步,就算你赢。”落瑶对自己的舞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祁远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又低头悠闲地喝起茶。 岚青拧了拧眉毛,这算是什么比试? 但是总归他答应在先,此刻退却显得小家子气了些,有损魔威,岚青说道,“好,”看了看祁远,突然又问落瑶,“你就是上次和祁远共舞的那个公主?” 落瑶没想到那件事居然连魔族的人都知道了,道:“是啊,怎么了?” 岚青狠狠剜了她一眼,眼里的妒意怎么也掩饰不了,昂着骄傲的头说道:“今天正好让本殿开一开眼界,请。”说完岚青手中出现一支通体玉色的萧,作了个请势。 岚青就这么挺拔一站,倒也是一位玉树临风的潇洒公子,只是可惜了,公子是断袖,魔族的魔女们必定很伤心。 落瑶轻叹一声,理了理衣服,掩着嘴对祁远小声地说道:“太子殿下稍作休息,看看落瑶是如何让他自发自觉逃回魔族的。”祁远温柔地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修长的手指捏着茶杯,温和有力,指甲短短的,十分干净,在阳光的反射下发着莹莹的光。 落瑶收回流连在他指甲上的目光,纵身翻出了船外,在水上翩翩起舞,仔细看,足尖是未到水面的,远看像一只紫色的蝴蝶在水上悠然舞蹈。 落瑶今天穿了一套淡紫色的罗裙,转起圈来才看得到裙摆里面绣了一圈夜明珠,低调又俏皮,很衬她的年纪,祁远越看越觉得离不开目光,想着若是耀清宫多了这样的一个太子妃,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低头笑笑,继续喝茶。 岚青看到这样美轮美奂变化万千的舞蹈已经忘记了去吹箫,想起了前几日清乾天上的传闻,看看祁远一脸陶醉的模样,心生醋意的同时懊悔着自己不是女儿身可以博得太子一展笑颜。 落瑶跳完一支舞,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气息微喘,移步过来笑道:“岚青殿下,您的萧似乎动都没动过,落瑶不识,难道魔族的萧居然不是用嘴吹的?” 岚青脸色又是青又是白,看了看祁远,不好在心上人面前发作,只能作甘愿服输状,道:“公主舞姿果然倾国倾城世间少有,岚青一时想不出该用什么曲调来合公主的舞步,是我输了。” 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祁远用法力捂热后递给她,落瑶此刻的注意力停留在岚青身上,未留意太子主动给她递茶,接过后一饮而尽。 岚青看着太子递给落瑶的茶,用幽怨的眼神瞥了祁远一眼:“这次我输了,下次等我准备好了,我还来。” 这岚青对太子真不是一般的执着啊,落瑶还未喝下去的一口茶呛在喉咙里,猛咳间瞧见祁远握着茶杯的手似乎抖了一抖,泼了几滴水出来。 岚青恋恋不舍地看了看祁远,咬了咬下嘴唇,三步一回首地转身离去。飞到结界时,只觉对面卷来一个风风火火的玄色人影,岚青躲避不及,直接撞上这人的胸膛。 那人俊眉一敛,正要发飙,目光在岚青身上扫过时,突然声音转了一个弯,嘴里的话化成一个“咦”,随后打量了一遍岚青全身,添上一句,“哪来的娘娘腔。”   ☆、第10章 浮罗河畔柳未央,弹指一挥万重山1 来人正是消失了几天的印曦。 岚青虽然平时率性而为,举止不合常理,但魔族碍于皇族颜面,从没有人当众说过他娘娘腔,堂堂一皇子何尝受过这样的侮辱,一双琉璃般的眼睛一横,本想说“你说谁娘娘腔!”,结果却习惯性地变成:“你说谁娘娘腔呢。”虽然只差了个字,这语调上却是千差万别。 印曦的两道眉头快拧成一股,瞥了眼四周,迅速把周围情况打量了个大概,同时看到了不远处的落瑶和祁远,他整整被撞乱的衣衫,从容道:“这里除了你,难道你以为我说的是太子么?” 岚青听闻这句话又跳起来,侮辱他倒罢了,还连累着太子殿下被含沙射影,是可忍孰不可忍,本就因为跟落瑶比试输了而压抑的一团火气,此刻无需再忍,翻手之间,手里的那支破云萧已经脱手而去,直冲印曦的面门。 破云萧在印曦面前一掌宽的地方停了下来。 “怎么,魔族的岚青殿下私闯芙丘国结界,还想大打出手?”印曦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萧,不动声色地说道。 岚青看到不远处的祁远正看向这里,顿时悔得俊脸通红,不甘心地咬着唇,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捏着衣角,挺括的衣服顿时被捏出好几条褶皱,脸上的红霞衬得淡绿的衣服更加鲜明,远看就像一个带着绿叶子的粉桃。 印曦冷眼看着,若不是认得这支代表岚青身份的魔族神器破云萧,印曦真要以为是哪家的姑娘。 落瑶觉得现在这个场面有点超出了她的能力控制范围,有一个太子和一个魔族皇子已经够头疼的了,现在又来了个北海国皇子,不由得仰天长叹,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落瑶可怜巴巴地望向祁远,祁远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目光,坦坦荡荡地看着她。 印曦很久没见过清乾天上的太子,已经淡忘了他的模样,但是任何人光凭祁远身上的服饰,就能猜了个*不离十,印曦绕开面前的岚青,向画舫走去,没有腾云驾雾,姿态闲散地走在半空中。 落瑶逆着光看不见印曦的表情,只觉得此刻的印曦神仙味十足,和不远处手足无措的岚青比起来,印曦的做派更有大家风范。 落瑶心道,真是给我们神族长脸啊,这个岚青虽然是魔族这几年名声最响的皇子,相貌水灵水灵的,可是和我们天族的皇子一比较,在气场上顿时差了那么一截啊,这么一想,作为天族的神仙,又是印曦的青梅,落瑶连带着觉得有些神气,飘飘然起来。 印曦到落瑶跟前,向坐着的祁远行了一礼,随后低头看着她,半是宠溺半是责备道:“你不好好呆家里,跑这里来做什么?”这样熟稔的语气,惹得祁远抬头瞟了他一眼。 “太子殿下驾临我国巡查地形,我奉爹爹之命带殿下四处看看。”落瑶抬头瞧见不远处的岚青东张西望地偷偷溜走了,视野中再瞧不见那颗粉桃,心里轻吐了一口气。 目光落到印曦手上,“咦,你的手怎么了?”落瑶抓起印曦的左手,上面简单的包扎了下,却依旧能看出殷殷血迹。 印曦缩了缩手,目光闪烁:“没事,不小心刮了一下。” “这样子刮得,也太不小心了吧?”落瑶一脸的不相信。 印曦嘴角牵了牵,继而面向太子岔开话题:“前些日子听闻落瑶和太子合舞的一首《霜落》堪称一绝,各国风靡一时,各大茶楼竞相效仿,虽然无缘亲见,今日见着太子气度如此不凡,便知更胜于传闻。” 祁远一只手把玩着茶杯,一只手撑着下巴,眼神似有似无地在落瑶抓着印曦的手上瞥来瞥去。随后瞟了眼远去的那只粉桃,嘴角微勾:“芙丘有佳人,纤腰飘飖舞。本宫今日能再次瞧见佳人舞姿,确实胜于传闻。” 如果此时程誉在,他一定会非常惊讶,能得从不评论别人的太子如此称赞,真是比降服十头红麒麟还要难。 落瑶听到自己从太子口中一下子从君臣上升到了佳人的高度,身板一硬,看着平时都拿她当小孩子的印曦,心里有些得意。 印曦眼里透过不知名的神色,默默站着不语,他的本意是在说太子,不知怎么扯到了落瑶的身上,眼光扫了扫落瑶和祁远,这两人之间······希望不是自己多疑。 祁远洒然起身:“今天就到这里,改日再来吧。”说完神色漠然地从落瑶和印曦中间走过,带起一阵冷风,落瑶一哆嗦,自然而然放开了印曦的手。 印曦瞧着祁远远去的身影,一脸高深莫测。 落瑶这时才得空问印曦:“印曦哥哥,你这几天干吗去了?” 印曦恢复神色,笑了笑,低头看她:“我去找了一样东西。” 落瑶对他的神神秘秘已经见怪不怪:“好了,不管你找到了什么东西,先回去吧,我还有事情呢。”拉着印曦的袖子跟上祁远。 这原本可以腾云驾雾的太子却施施然迈着脚步走着,时而驻足眺望远处,仿佛这里的景色异常秀美。 落瑶和印曦也不好意思招云,一左一右地跟着。落瑶心里嘀咕着,太子什么时候走呢,他不会在这里住个一段日子吧,那自己岂不是什么都玩不了了。 撅着嘴瞧瞧祁远,侧脸依旧很完美,线条依旧很硬朗,瀑布似的乌发懒散地披在身后,用一根白帛绑着,随着步子,誉浓山白色缎绸华服妥帖地穿在他身上,据说这上面的暗纹图样会随心情变化成不同的图案和不同的颜色,就像有生命的一样,落瑶看得有点呆。 恍惚间似乎听到印曦的声音:“殿下,我多日未回家,先回去告知一声,改日再登门拜访。落瑶,你好生招待太子。” 落瑶听到叫自己名字的时候才把思绪拉回来,最近发呆的次数似乎有点多······她摸摸鼻子,道:“这个······自是要好好招待的。” 太子满意地看了她一眼:“正好有点事情找你,用过晚饭来我书房。”说完头也不回的独自离去了。 祁远没有在芙丘国用饭,大概是天上有什么事情要去处理,落瑶琢磨着是不是他已经忘了找她的事情,正想拿个凳子到院子里吹吹风,抬头看见程誉的身影在门口一闪,似乎是太子回来了。 落瑶认命地把凳子放回屋里,踱到祁远住的地方。 他住的别院本就是给客人用的,但是这次来的是太子,落瑶的老爹下了一番功夫打理,考虑到太子殿下政务繁多,特特在卧室的外间辟了一间书房出来给祁远办公,其实也就是用了一道屏风隔了开来,再放一张黄檀木雕花桌子,对面是一张贵妃榻,旁边燃着白檀香。 门没关紧,落瑶礼貌性地敲了敲门,祁远应了一声,声音有点疲惫。难为这个太子,天上这么多事情,还记得要给芙丘国画地形图,这么晚了还要赶过来。 推门进去,祁远在案前绘制地形图,手边的奏折大概还来不及看,整齐码放着。 她以前丝毫不觉得这间屋子有什么特别,但是如今一走进来,就觉得和往常有些不一样。 因为她感觉到了厚泽的仙气。 窗前的桌子居然散发出一层淡淡的光晕,这个可以理解,因为祁远正坐在桌后面,桌子沾染了不少仙气。 窗台上原本用来装饰的涂了颜色的枯树枝开始抽丝发芽,这也可以理解,也许这些树枝本就没有枯死。可是这中间的屏风上的百鸟朝凤图,为何这上面的鸟儿似是要飞出来呢,落瑶以前数过,这上面可是不折不扣绣了一百只鸟,若是都飞出来,屋子里怎装得下? 落瑶看了一会儿,觉得很有趣,看了看祁远在忙,又不好打扰他,心里嘀咕着,既然这么忙,那让她过来做什么。 祁远似乎看出了她心里所想,抱歉地笑了笑,无奈地指了指桌上的奏章:“唔,前几日诸事繁多,落了几天,这奏章就堆成这样高了。” 落瑶看了看桌上的奏章,确实很多,眼光落到祁远案前的地图,眼睛亮了亮,走过去细瞧。   ☆、第11章 浮罗河畔柳未央,弹指一挥万重山2 这地图并不是一张普通的地图,而是用灵力凝聚起来的山水地形图,图上的花草树木高山流水居然按比例缩小,简直是一个迷你型的清乾天。 落瑶在图上找到芙丘国,很小的一块地方,灰蒙蒙地看不清楚,不满地道:“殿下,我好歹带着您兜了一圈,我们芙丘国在您眼中,就这么一丁点地方么,比我的小指头指甲还要小。” 祁远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道:“唔,这个按比例就这么小,倒是可以画得更大一些,只是其他地方也要跟着放大,现在这些都都要作废了。” 落瑶郁闷地看了看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祁远想了想,道:“也不是没有,或者给你们另外画一张。” 落瑶一扫先前的郁闷,道:“这听起来似乎不错,那就单画一张。”落瑶得意地想,这样,就显得芙丘国与众不同。 “不过,要先等我把这些奏折阅完。”祁远指了指堆成小山的奏折。 落瑶觉得祁远既然这么下血本要给他们芙丘国单独绘图,心存着感激,客气地道:“我能为殿下做些什么吗?” 祁远略一思索:“想必批阅奏章这种事情,对你来说非常简单吧。” 祁远说这句话是有根据的。小时候落瑶的爹经常带娘出门游玩,两口子说走就走,经常前一天晚上还在一起用晚饭,第二天早上就留下一张字条,说是爹娘去哪里考察国事去了。 落瑶对他们总是借着国事的幌子出去游玩非常愤懑,因为每到这个时候,大哥二哥就故意找“爹爹只教了你怎么批阅奏章,我们都不会,这几天你多留意留意”的借口,把这个重担压到她小小的肩膀上。 落瑶一开始极其不乐意,但是久而久之,她居然在其中找到了乐趣,发现了这其实也是一门学问,若是处理得好了,以后也可以一技傍身,到哪都有饭吃,大不了真的沦落街头时,去找国君毛遂自荐,给他批阅几天的奏折换几口饭吃。 这么一想,落瑶之后就释然了,还自告奋勇要替爹爹批阅折子。 落瑶听见太子问话,点点头,道:“批阅奏折曾一度是我的特长。” 祁远自从对这个芙丘国公主上了心,自然对她曾经的喜好特长了如指掌。 程誉给他的本子里,对这位公主这样评价:幼时调皮,曾在落云山学艺两万年,舞者惊鸿,善阅折。 “许是这图太繁琐,最近总觉得头疼。”祁远收回了遥思,揉了揉额角,慢悠悠走到贵妃榻前,斜躺下来,这角度刚好,正对着落瑶,能看清她的神情,不错。 落瑶听完才反应过来,原来太子叫她到这里来只是想找人阅折子,这样的事情,程誉不是也可以嘛,落瑶心里有意见,但是面上还是温和地道:“绘制地图这类公务太精细,臣爱莫能助,那就替太子殿下阅一阅奏章吧。” 落瑶边说边给祁远泡了杯茶,随后拖过一张凳子,利索地坐到书案后拿起奏章翻看起来。 祁远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熏香,眼神透过袅袅的香雾,看着面前专注的女子。 唔,这双手在他面前跳舞时执的是桃花扇,在他的案前阅览时握的是御赐朱笔,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越瞧越合他的意。 半个时辰后,便是这样一个场面:祁远卧在美人榻上,下巴枕着手背,衣衫半褪,落瑶跪在一旁,正在卖力地给他按摩推拿。 落瑶一边忙着手上的动作,一边回忆着事情究竟是如何发展到这个样子。 她依稀记得,大大小小的奏章在她手上处理得行云流水,完了还体贴地按事项归了类,整齐叠放在案边,放下朱笔,伸个懒腰,抬头看到祁远低着头微眯着一双丹凤眼,手撑着额头,似乎在闭目养神。 她以为祁远已经睡着了,正想轻手轻脚离开让他好好休息。 彼时一条腿刚跨出门槛,正准备拎起另外一条腿,却听到祁远嘀咕了句:“今天也没阅奏章,怎么肩膀就那么酸呢。”声音不高不低,却足够让门口的落瑶听得一清二楚。 落瑶心下一惊,莫非太子是嫌芙丘国招待不周,让他累着了?太子难得屈尊来一次,万一传到天宫里芙丘国是如何怠慢了他,那让老爹颜面何存? 落瑶仔细想了想,太子今天似乎也没有做过分劳累的事情,和岚青的比试是她去的,奏章是她阅的,他最多就是绘了一会儿图,而且连芙丘国的影子都还没成型,落瑶有点分析不出来太子的肩膀何时变得如此娇弱了。 正思索间,对面又是一阵低吟,祁远翻了个身,眉头紧皱着,看起来的确非常不适。 落瑶对绘图这个事情着实不了解,大概这么精细的活十分耗费心力,只绘了一点点,就累成这样,顿时心里同情心泛滥,落瑶收起抬了一半的腿,重新走了回去:“太子辛苦,不如让我为您松松筋骨,我的推拿之术还算过得去。” 祁远睁开眼瞧了瞧她,点点头:“如此甚好,那就替我宽衣吧。” 落瑶连忙摆摆手说:“殿下,我们芙丘国的推拿术无需宽衣,且如今天气转凉,这里临着河,恐殿下受寒气入侵·····” 祁远活动了一下肩膀,慢条斯理地摆弄着衣袖,道:“我方才还在琢磨,其实芙丘国疆域不大,单独绘一张图似乎没什么必要······” 落瑶一拍脑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打断他:“啊,我突然想起来,最近流行的一种推拿的确是需要宽衣的,太子不妨试试。” 祁远“嗯”了一声,满意地卧在榻上。 其实落瑶根本不曾听说时下流行的是什么推拿,以前觉得好玩跟着弗止学了一套推拿术,学到现在还没有用过,如今居然第一个用在太子身上,真是便宜他了。 落瑶的手碰到祁远的后背时又缩了回来,到底是宽衣还是不宽衣呢?需要宽吗?不需要吗? 祁远无奈地转头看她:“我觉得那个图······” 落瑶一激灵,利索地解开祁远的头发,分开放到两边,又利索地解开他的上衣,利索地褪到腰处,半跪在他身边问着:“太子殿下觉得这样可好?” 祁远眯着眼睛明明一副享受的样子,却偏要作出矜持的样子,木着表情点了点头。 其实祁远的身材是非常精壮完美的,只是平时喜欢穿宽大的衣服,只露出头颈以上的部分,看不出身上的挺拔线条,如今突然大面积毫无防备地露在落瑶面前,让落瑶心里起了一层不小的波澜。 要知道后背是神仙命门,一般极其忌讳把背面向别人,哪怕是自己的心腹,落瑶对祁远的坦诚和信任十分感动。 落瑶化出香油毛巾脸盆,怕祁远着凉,又贴心地化了个暖炉。玉葱似的手指在脸盆内浸了浸,在祁远背上滴了几滴香油,指尖不经意地触到祁远的肌肤,感觉到手下冰凉的身体僵了一僵。 落瑶半跪在祁远身旁,拇指用力,从祁远脖颈处开始推捏,感觉到身体开始慢慢放松,没刚开始那么僵了,落瑶有点悠游自得,体贴地问道:“殿下,这力度合适否?是要重一些,还是轻一些?” 落瑶认真地在祁远背上比划着力度,祁远却有点意摇神驰,他的脸被长发掩映在阴影中看不见神色,声音有点黯哑:“如此······甚好。” 落瑶没有留意,继续讨好地说着:“殿下,这推拿按摩其实有捏和推之分,还有踩背,我原本都想请殿下试一试,可是······私以为踩您的背不妥,只是可惜了,您不晓得,这踩背可舒服得很。” 祁远想象着落瑶在自己踩在自己背上的样子,俊脸白了一白:“踩背······就不用了,等以后有机会再试吧。” 本来落瑶也就开个玩笑想看看祁远的反应,并不是真的想踩,她也知道祁远不会让她这么做,堂堂清乾天的太子怎会让人踩脚底下,还是一个女人呢。听祁远这么回答,她暗自偷着乐,丝毫没听出来最后一句话其实大有玄机。 “殿下,等推拿过后我带您去泡芙丘国的温泉,有助于解乏安睡。”落瑶百忙中还不忘炫耀一下芙丘国的温泉,话一出口,顿觉不妥,差点想咬了自己的舌头。 果然,祁远的声音似乎含着笑意低低传来:“温泉?唔,本宫还是觉得望月山的好。” 落瑶默了默,低头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按摩。 这一按就按到月上柳梢头。   ☆、第12章 山月不知心底事,斑驳鲛泪昭我心1 太阴星君大袖一挥在天上撒了一把星星就遁回去睡觉了,跟在后面的月神女君轻轻地把月亮挂在半空,用手撑着下巴看了看,随后把月亮的位置调了调使它更明亮些,布置好一切,才满意地找地方打发时间去了。 落瑶从祁远屋子里筋疲力尽地出来,伸了个懒腰,回头哀怨地看了一眼,站在门口苦着脸:“真不是人啊,累得我腰酸背痛。”刚说完就突然吹过一阵古怪的风,落瑶打了个喷嚏,摸摸鼻子,回去休息了。 这本是句正常的牢骚,可不巧的是,听在其他人耳里却是另一番意思,这个“其他人”里,就包括理解力一向十分通透的梵谷君。 落瑶说这话的时候,梵谷刚好来找祁远,手里骚包的翡翠折扇上,镶嵌着的红贝壳简直要闪瞎人的眼睛。 这句牢骚话刚巧轻飘飘地越过头顶,然后轻飘飘掠过旁边的梧桐树,轻飘飘地钻入梵谷的耳中。 梵谷君脚下的步子顿了顿,掏掏耳朵,抬眼望去,刚好看到一个粉黛色的身影从祁远住的地方离开。 于是,毫无疑问的,梵谷强大的想象力,开始往最彪悍的方向发展。 梵谷径自走到祁远的房里,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余光看到祁远身上松松垮垮的衣服,眼角抽了抽。 梵谷勉强倒好茶,似是漫不经心地问:“听程誉说……你这几日来芙丘国,是为着绘地形图?” 祁远闭着眼睛,似乎还在回味刚才还在后背的那双温软如玉的手,答得漫不经心:“不错。” 梵谷瞧着祁远陶醉的神情,有点吃不准这句“不错”到底是不是在回答他的问题,梵谷到底是梵谷,马上把这两个字和先前落瑶说的那句话联系起来,脑中一道灵光闪过,手一抖,差点摔了杯子。 梵谷稳了稳心神,继续刚才的话题:“这地形图要让你亲自绘制,这修志司也忒没用了点。”修志司拥有编纂地方志和绘制各类地形图的权力,“对了,前几日去找思蘅,她跟我说最近天宫一直在传几句谣言。好像是和你有关的。” 祁远伸手续了杯茶水,杯里的嫩茶经热水一过,忽上忽下地打着转,这茶叶似乎也沾了点仙气,仿佛绿蝶般翩翩起舞,祁远饶有兴致地看着茶叶舞蹈,他想起前段日子在清乾天的霁月亭里,某个姑娘的婀娜多姿,嘴角微微勾起来,没有出声。 “我知道你对谣言这个事情并不是很感兴趣。”梵谷没留意祁远的表情,咳了一声润润嗓子,用扇子半遮了脸凑到祁远面前小声说,“这天上都在传你为了落瑶公主打伤了灵霞宫的两个仙娥,怕蔓蝶公主追着你哭闹,不厌其烦才巴巴跑到芙丘国来躲清静。” 祁远终于把目光从杯子上收回,侧着头抬眸看他。 看到祁远总算有了点反应,梵谷意犹未尽地说道:“这蔓蝶公主不负所托,果然整天哭着闹着要找你。” 祁远慢吞吞地给梵谷续了杯茶,沉吟了会:“你说了这么多,重点在哪里?” —————————— 落瑶正做着晒太阳吃烤肉的美梦,快要吃到滋滋的烤肉时,被国君夫人从被窝里拖了出来。 孟芙蓉催促着旁边的丫鬟:“辛辛,快给她梳洗,都什么时辰了还在睡,瞧瞧隔壁家的椹眉,都已经采了草药回来了。” 椹眉是旁边百草堂药房的女弟子,在芙丘国以勤劳贤惠出名,一手医术在国内数一数二,落瑶从小就被爹娘拿来和椹眉比较,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落瑶睡眼朦胧吐字不清晰地咕哝:“娘,人家是要早起给病人看病的,我又不需要替人家看病,也不需要让人给我看病,起那么早做什么啊。” 孟芙蓉笑眯眯地看着落瑶:“看病是不需要,你也不会看,不过有个客人需要你看,就在外面,你赶紧起来吧。”说完便走了,不忘提醒一句,“记得,穿的漂亮点。” 落瑶想不出会有什么客人,还是个她认识的客人,她唯一认识的可以担得上客人二字的就是太子祁远,可是祁远昨晚跟她说了要回天宫一趟,这几天不过来住了。 落瑶刚坐起来又倒下去了,用被子蒙着头,声音在被子下瓮瓮的:“管他是什么客人,我不见,我要睡觉。” 辛辛走上前隔着被子说道:“公主,您可别后悔啊,我保证这个客人你肯定意料不到。” 落瑶扒拉开被子,露出脑袋:“到底是谁啊。” 辛辛撇着嘴道:“夫人交代了先不要告诉你,说是要给你个惊喜。告诉你了还能叫惊喜么?”这个死丫头,最近越发滑溜了,简直不把她当主子。 落瑶长叹一声,万般不情愿地挣扎着起来,被辛辛按在梳妆台旁,任她给自己梳头。 她从镜子里看着辛辛,这丫头已经被自己宠坏了,现在都敢跟她没大没小了,不过她也不介意。 辛辛是她以前在路上捡回来的一只小兔子,刚看见她的时候满身是伤,后来多亏她的悉心照顾,总算治得她蹦蹦跳跳,她为了感恩坚持要留在公主府,落瑶瞧着辛辛无家可归,模样还算伶俐可爱,就把她带在身边当贴身丫鬟。 “不说就不说,我自己出去看。”看着兴高采烈的辛辛,落瑶故意板着脸,“有这么高兴么,你看耳朵都露出来了。” 辛辛忙去摸头上的耳朵,随后反应过来上了她的当,恼羞成怒地要抓落瑶的耳朵。 落瑶大笑,一边躲着她的爪子,一边道:“瞧你乐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情郎来了,活脱脱一个小媳妇的样子。”话说完,居然真的看到辛辛脸红了。 落瑶指着她夸张地“噢”了一声。 ———————— 等落瑶看到娘亲口中的客人是谁的时候,落瑶觉得有点欲哭无泪。 印曦也算是客人么?不过今天的印曦穿着很正式,一身玄色衣衫,是上好的丝绸,还认真地束了头发,正坐在院中,手指轻扣桌面,不焦不燥地等她。 今日的印曦与以往有点不同,落瑶也没细想,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来找我么?” 看到她过来,印曦的眼眸逐渐变深,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小四,知道我今天是来做什么么。” 落瑶摇摇头,心想今天的人都怎么了,神神叨叨的,沉默着等印曦说下去。 印曦果然接下去说:“今天我是来提亲的。” 落瑶如果这时嘴里有茶,肯定都喷了出来。 这时她的脑子已经转了好几圈,印曦与她府里其实接触并不多,这几日除了她似乎只接触过辛辛,难道他看上了辛辛?不过也难怪,如果她是男子,她也喜欢辛辛这样的鬼灵精怪的小丫头。 落瑶道:“哦,你是来跟辛辛提亲的吧?可是这也太突然了,我还未来得及跟辛辛说呢,况且这事吧,我觉得最好要去跟我娘提。” 印曦只是微微笑着:“我已经跟你娘提过了。” 落瑶:“她怎么说?我们府里就这么几个丫头,逢年过节人手不够的时候还要去跟你爹借,她这么大方答应了?” 印曦高深莫测地道:“她说让我问问你的意见,不过,我可不是为了辛辛提亲。” 落瑶怔了怔,突然瞪大眼睛,手指着他:“你,你该不会看上了我姐姐吧?你是不是出门这么多年已经忘记了,不知道她已经成亲了吗?我姐夫还是你们海底里的亲戚,东海国的渡呈好不好。” 印曦听不下去了,黑着脸道:“也不是你姐姐。” 落瑶沉思着:“那会是谁啊?难道我爹在外面还有私生女?” …… 印曦伸手戳着她的额头:“你这脑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我跟你爹娘说我想娶你,我想娶的是你,不行吗?” 落瑶只觉得头顶响过一阵雷,还是九转连环雷,一脸被劈过的样子道:“不是吧……” 印曦说出来后,反而像是肩上松了几百斤的担子,轻飘飘地问:“你说说看,为什么不能是你?” 落瑶仔细端详着他的表情,发现印曦不像是在开玩笑,这才发现事情有点大条了。 她拼命地想平常的姑娘这种时候应该做什么,娘亲只教过她怎么相亲,没教她怎么面对求爱啊。她看到辛辛在远处偷笑着跑开,只好继续装哑巴沉默下去。 印曦看见落瑶低着头不说话,以为是女孩家害羞,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只玉镯,镯子上似乎还有淡红的斑点。 落瑶仔细看了看,惊呼:“鲛人泪?” 印曦得意道:“不错,我用仙力封住了,关键时刻可以保命,你可别小瞧它,这可不是普通的鲛人泪,是鲛人的血泪,灵力甚强,我用千年寒冰石封住了它,冷热制衡,存于这翡翠镯中亘古不化。” 落瑶心念一动:“你上次受伤是和这有关?”她记得上次祁远在这里绘地形图的时候,印曦有一次留了个字条就出门了,也许就是去寻这个去了。 印曦似乎并不以为然,目光似水,难得开了个玩笑:“为博佳人一笑,一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过了好几年后,落瑶才知道印曦口中的小伤其实并不小,被鲛人咬伤,轻则丧失心智,重则全身瘫痪。 印曦自小在外闯荡,心智已极其强悍,但这些鲛人见缝插针,趁他不注意时把泪珠洒入他眼睛,伤了他的泪腺。 “鲛人泪,虽至宝,但剧毒,若不幸入眼,此生再无眼泪”,这,便是取鲛人泪的代价。 所以,这个镯子的另外一个含义是:今生我已经不能流泪,所以,不要再让我难过。 性格直率的印曦会以如此隐晦的方式向她求爱,落瑶有点怀疑,他是真的知道鲛人泪的故事吗?若是知道,以他的性格,为何表情是如此轻松仿佛不当回事一样?她侥幸地想,他应该不知道这些吧。 印曦把镯子给落瑶戴上,镯子像一抹柔和的光环绕在落瑶手腕:“几分玲珑几落红,美有玉兮我有落瑶,小四,我一直觉得,只有你才配得上它,果然是这样。” 落瑶反应再慢此刻也转回来了,这是在向她表白,没错,是在她的院子里,向她表白。 小时候落瑶的大哥二哥嫌弃她笨从来不和她玩,总是把她扔给印曦就自顾自去玩男孩的游戏,所以落瑶对他比自己的亲哥哥要亲,可是毕竟只有兄妹之情,至于男女之情,她倒是半分也没有想过。 落瑶的第一个反应是赶紧取下手镯,可是这镯子似乎长了根怎么也取不下来。 印曦的眼神不易察觉地黯了一下:“这镯子由我的仙力凝聚,戴上了,就取不下来了,除非……除非我不在了。” 看到落瑶还在坚持不懈地取手镯,印曦按住她已经被蛮力弄的发红的手,声音听上去有点涩:“小四,这个镯子戴了就摘不下来了,不管你答应与否,不要取下它好么。它能让我感应到你在哪里,至少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第一时间找到你。” 落瑶听话地不动了,反过来抓着印曦的手,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印曦,你永远是我的哥哥,我的亲哥哥。” 印曦嘴边噙一丝苦笑,眼神涣散:“如果可以,我还真不想当这个哥哥……”半响,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是因为叶祁远吗?”连名带姓的称呼,透着强烈的疏离和敌意。 落瑶一头雾水看着他:“什么因为祁远?” 印曦没有回答,眸子深了深,盯着落瑶一语未发。   ☆、第13章 山月不知心底事,斑驳鲛泪昭我心2 祁远自从有事离开之后就没再来过,落瑶也没多想,也许祁远的地形图画的差不多了吧。 而且经过那一晚按摩之后,她总觉得再见到祁远可能会尴尬,她都不敢跟别人讲,有几个晚上,居然梦见了自己光着脚踩在祁远光滑结实的后背上,吓得夜里惊醒了好几次。 万叶秋声,西风吹落漫山的瑅香花。拜月节临近,落瑶受爹娘嘱托,提着一篮子娘亲做的月饼去望月山孝敬弗止。 其实不用爹娘吩咐,落瑶也是很乐意去见弗止的,望月山比芙丘国可自由多了,落瑶曾在那儿度过了很长一段美好的时光,凡人口中的世外桃源应该就是这个场景吧。 以前落瑶问过弗止为什么叫望月山,弗止答,因为从他所在的寝殿的角度望过去的月亮最美,落瑶从来都不知赏月还是要看角度的,既然弗止这么说,应该有他的道理吧。 明月照千山,今年的月亮似乎格外的圆满。 落瑶去厨房做了几个小菜,哼着小曲在院子里摆了一个小席,斟了两杯桂花酒,与弗止一起赏月。他赏月时酌一壶酒,吟几句诗,诗的内容她听不大懂,她就在一旁和冬冬猜拳,弗止嘴上嫌弃着他们两个煞风景,下一刻却加入到她们一起。 冬冬太小,还不能喝酒,落瑶经不住他闹腾给他抿了一小口,随后替他换了果汁,却不知这小孩太不胜酒力,就喝了一小口便倒在桌上睡着了。 酒过三巡,两人都有点醉意,落瑶望着月亮出神:“弗止,你说这月亮上的嫦娥姐姐当真是偷吃了西王母的不死药么。” 弗止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半空的圆月,语气中似乎带了点哀愁:“吃了又如何,不吃又如何,她生生世世都将困在那儿,哪都不去不得,换做你你愿意么?” 后来想到此事时,落瑶一阵欷歔,庆幸趁拜月节去了趟望月山,要不然就真的被弗止糊弄过去了,原来望月山名字的背后,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心酸往事。 酒后吐真言,也许神仙也不例外。弗止说的故事很长,是关于他和嫦娥的。 话说当年弗止在天上身为四将之首的时候,亦是十分英武不凡,本来生得一副绝美的容颜,是众多神女的梦中情人,有心人还替天上的男神仙们排了个俊男榜,每一百年更新一回,除了祁远和宁家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宁闻道,弗止的排名总在前五,再加上带兵出征屡战屡胜,妖魔鬼怪光是听见他的名字就双腿打颤。 其实到后来,根本无人关心弗止究竟打过几次胜仗,弗止只要一天在天族,妖魔们就会有所忌惮,就像东海国海底的定海神针,这不只是一根绣花针,而是一个信念,只要它还杵在那儿,任何人想要打东海国的主意,都要先掂量掂量。而弗止对于六界而言,就是神针一样的存在。 天君为了嘉奖,赐他一段姻缘,这位战神却当众拒绝了天君的好意,因他属意的是广寒宫的嫦娥。 照理说这样的极品男子可遇不可求,谁能入得了他的眼,必定是前几世积德加上祖上庇佑修来的福分,可是清高的嫦娥却并不这样想。 这位神仙姐姐不食人间烟火,性格寡淡,对待任何事不喜不悲,若真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动容,无非是事关她养的那只玉兔,即便天塌下来了,她眼中也只在意它今日胃口是否合意,三餐是否准时。 这只兔子不是只普通的兔子,它虽不会说人话,却听得懂人言,离修成人形为期不远。弗止爱屋及乌,千方百计送稀奇古怪的玩意讨好这只兔子,可兔子并不待见他,有一次还抓了他一巴掌,抓完了还得瑟地白了他一眼,然后钻到嫦娥怀里用肉爪遮着那张可恶的三瓣嘴咯咯地笑。 想起自己的丫鬟辛辛也是只兔子,落瑶有种错觉,这只兔子说不准可能跟辛辛有几分亲戚关系呢。 后来弗止总结说:“我捧了一颗红心献给她,她却连看也不看,连她的兔子也瞧不上我。” 凡间把拜月节称作团圆节,意在合家团圆美满,落瑶瞧着平日里风流倜傥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弗止,不知怎么的,突然瞧着他的样子有点萧索,谁会知道让妖魔鬼三界闻风丧胆的弗止居然在拜月节独自借酒浇愁呢。 落瑶恍然,望月,便是望嫦娥,弗止这样的男人虽然看着心如止水与世无争,可心里却是一根筋的,可惜今夕如昨夕,弗止的终身不娶终究未曾让嫦娥姐姐动凡心。 弗止醉意朦胧地问道:“这世上也许无人知道我这份心思了罢,就连唯一知道的那个,也装得恨不能让我吞回肚子里,我曾去交情甚好的月老那儿问过姻缘,那小老头扭捏了半天不肯说,后来被我死搅蛮缠得没办法,才勉强说了一句话评价我们。 落瑶下意识地问:“哪句话?” 弗止仰头喝了一大口酒,说这句话的时候,似是要用尽一生的勇气:“无情却有心,有心无缘见。”落瑶想象着当时月老说这话的表情,心底里也跟着一片凄凉。 连月老都这么说了,他终于相信原来他们之间没缘分了吧。这月老嘴巴是出了名的严,一般人休想从他嘴里打探出什么,但只要他愿意开口,说出来的定不会假,落瑶心里一声叹,没想到铮铮铁骨傲视群雄的弗止也难过美人关。 这世间的痴男怨女何其多,怎能每段姻缘都遂了人意? 落瑶又问:“那后来,你当真与嫦娥不再见面了吗?” 这句话似是戳到了弗止的痛处,只见他满脸忧伤地放下手里的茶杯,神情似乎又飞到九天之外,让人不忍再问,仿佛多说一句话,就像拿把刀在他心上划了一道口子。 许是今夜的月亮特别圆,弗止对月伤怀,话也变得文艺起来,落瑶听到他叹了口气,感慨道:“小四啊,我说的这些你都不懂吧,等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明白了。到时候,你会掏心掏肺想着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哪怕不是自己的,也要去抢过来送给她。” 在潺潺的酒水中,落瑶听弗止继续讲,讲他怎么去抢东西,抢什么东西送他的心上人。 思绪回到一万年前。 有一回他办完事情路过七境山,瞄到了山里头金光一闪,一时好奇,走过去的时候才发现是驻颜果,相传这果子一千年结一颗,凡人服用可以直接飞升入仙籍,妖魔神鬼服用皆可以抵一千年修为,除此之外还有驻颜养身的功效,弗止头一个人想到的就是嫦娥,他想把果子摘回去送给她。 他围着树转了一圈发现居然无人看守,他正要飞过去摘的时候,眼尖地发现这果树旁却另有玄机。 树旁仙雾缭绕,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逐一变幻,但这七色仙雾看着好看,实则凶险无比,每一种颜色,对应着一种幻境,故而得七境山之名。若要进去采果,必须要穿透这七层幻境。 若是无人能摘得果实,驻颜果会像花一样慢慢凋零,最后零落成泥碾作尘,连香味都不再存在。接下来驻颜树再用一千年的时间孕育出新的果子,周而复始。 在它周围,七层幻境相叠,每层都会对应一种幻象,需心无杂念,心智脆弱者可能永生困于此境有去无回。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若进去之人无欲无求,便不会为此境所困,比如南极的长生大帝。如此,也是为了得到驻颜果的人是身强心坚的正气之人,不会将仙果用于歪魔邪道。 佛陀说,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因为是神,前四层对弗止没有任何意义,很轻易过去了。 他心中无怨,“怨憎会”也形如虚设。 他连爱人都没有,更没经历过和自己亲爱的人分离,“爱别离”这一层幻境,也对他不起作用。 可是闯到第七层时,被第七苦“求不得”生出的幻境困住,一边是心中的幻觉,一边是闪着金光似乎向他招手的驻颜果,当真进退两难,若不是他意志坚强及时清醒退了出去,怕是要被生生折去半身修为。 弗止提到这驻颜果时还是欷歔不已,说的大概是这幻境怎么怎么厉害,自己怎么怎么更厉害都没办法,这世间估计没什么人可以摘了吧。 弗止还说,他一千年前偶尔经过七境山时,看到树上的驻颜果,黯然神伤了好一会儿。 落瑶在被一长串“怎么怎么”绕晕之前,啪一声醉倒在桌上睡着了。只听得弗止最后深叹着总结了一句:“她是个真仙子,是个真正无欲无求的仙子。” 落瑶其实很想问他:“无求便也罢了,你为何那么肯定她无欲呢?”但她那时实在困得厉害,顾不上问个究竟了,何况弗止已经放下的人,那就都让他们留在过去吧。   ☆、第14章 何人如梦亦如幻,七境似真亦似假 第二天酒醒的时候,落瑶晕晕乎乎地记得昨晚似乎听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故事内容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了,独独对驻颜果倒是有点印象,想到下个月便是娘亲的生辰,正愁没有好东西送给娘亲当贺礼,何不也去试试驻颜果呢? 掐指一算,距离弗止上次摘果子,刚好过去了一千年,应该又有一果了吧。 落瑶一向是个雷厉风行想做就做的仙,当下利索地收拾一番,和弗止冬冬告了个别,一个人轻装上阵杀向七境山。 七境山上空,落瑶站在一朵祥云里往山下看了看,果然看到了金光一闪。 驻颜树长在一片悬崖上,其实这悬崖对于神仙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是悬崖连带着树被七色烟雾遮住,若是在幻境里无意跌下去,即便是神仙,也会摔掉半条命。 落瑶四下打量一番,似乎最近没有人来过,她看着金灿灿的果子止不住地手痒,心想,她和弗止一样是仙,前四境的“生老病死”对她亦是摆设,应该会直接从第五境开始,至于“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她小小年纪,还没体会过,更不用说受这杂念所扰,她满意地落下云头,真气在体内走了一周天,准备妥当后,凝神入境。 前四境果如空气,没任何悬念,第五境“怨憎会”也形容虚设,落瑶一闪而过。当她以为剩下的两境也会如此轻松时,却在蓝色的第六境里滞住了脚步。 落瑶看到前面晃过一个人影,心里一紧,难道有人过来和她抢果子来了?可方才在外面似乎并没看到任何人影。 落瑶在心里快速盘算着,自己法力虽然不济,也可以勉强打得过一般的三流小仙,若遇上实力稍强大点的,接不上三招就只能遁了,可是为了个果子与人家结怨似乎并不是桩合算的事情,且她作为一国之公主,若是灰溜溜地逃了也有点对不住老爹的颜面,落瑶正在琢磨到底是遁还是打,那个人影又出现了。 紫色的衣袍,看不见他的脸,落瑶感受不到一点仙气,若真是神仙,能把仙力全数敛去应该是仙力非常高深的仙吧。虽然是奔着同一个目标去的,但是父亲经常教导她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落瑶想走过去和他打个招呼,顺便探探虚实。 一阵淡淡的白檀香扑面而来,现出一个男子极清俊的眉目,仿佛多年未见,温柔地对她说:“时儿,这几年过的还好吗?”时儿?落瑶愣了愣,原来是认错人了。 落瑶悻悻道:“仙友认错人了吧,我姓叶名落瑶,不叫时儿,呃,这位仙友如何称呼?” 男子的眼眸暗了暗:“你当真不记得我了么?” 这样美的男子,仿佛惹他皱一下眉都是自己的罪过,落瑶心叹,她也希望自己认识他,可偏偏寻不到有关他的任何记忆,她想装作认识也不行啊,何况娘亲说过,饭可以乱吃,男人不可以乱认。 男子似乎执意要让她认出自己,向她轻轻招手:“来,我带你去以前去过的地方,或许你会想的起来。” 落瑶痴痴地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眸深幽,似乎要把她看进去,那双眼睛清澈而明亮,让人觉得他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落瑶很喜欢这样的感觉,让人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好像也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是谁呢?落瑶记不大请了。 手上的镯子不知何时开始发热,一阵焦躁的呼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小四,小四······” 是印曦的声音,落瑶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眼前的男子突然消失了,出现半空中印曦的身影,正焦急地看着她,看到她回过神时,松了口气。 落瑶看清所处的地方时,脸色煞白,若她方才再迈出一步,就会跌入万丈悬崖,原来一切皆为幻象。还好印曦及时叫住了她,否则便掉下了悬崖。 她皱起眉头思索,这情景太诡异了,她明明心无杂念,为何在第六境会生出幻境呢,还有那男子究竟是谁?既然是心魔所生,必是和自己有关系的。 印曦见她一动不动站着,在云端非常焦急,却无法去帮她,因为他晓得这个驻颜树,而且,他很清楚自己比落瑶好不了多少,若是他也入境,必定会被三层幻境同时缠住,到时候反而拖累她。 他半盏茶前还在北海宫里好好地喝茶,突然感觉到落瑶的气息不对,立马赶了过来,看到正走向悬崖边的落瑶,心差点跳到嗓子口。 意识到落瑶原来是要采驻颜果,不禁又好笑又好气,凭她的姿色还需要吃果子来驻颜么,是在乎那一千年修为吗?真不知道她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可眼下毕竟不是该责备她的时候,尽快救她出来才是顶顶重要的事。 那厢,落瑶的眼神刚有些清明的迹象,瞬间又茫然了。因为她方才过了第六境,直接到了第七境。 眼前变了一个场景,突然成了一片战场,那个男子长剑一挥,带着身后的仙兵仙将去上阵杀敌。 落瑶觉得男子应该和自己有关系,否则岂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这里,想张口问他是谁,可是发不出声音,落瑶急忙跑过去,走了几步却发现还在原地,摸不到,抓不着。 落瑶身在幻境无法脱身之时,印曦也在旁边急得直跺脚,连旁边有人正在贴近都没有察觉。 ******************************************* 天上,梵谷和祁远正驾着云,你一句我一句。 梵谷瞧了瞧四周,小声地问祁远:“听说天君有意退位,这可是真的?” 祁远沉吟道:“可能就是近日的事情,但此事不能传出去,否则天下大乱。” 梵谷心虚地嗯了一声,他本来昨天想去请教天君今年人间的笑容是否布得太多了,还未走进去,就听到天君对着天后叹了一句:“如今是年轻人的天下了,我们这辈子都没出过天族,是不是该学学这些年轻人游历游历?” 随后天后道:“等你过段日子传位给祁远了再说吧。” 梵谷当时的嘴巴能塞下两只鸭蛋,他默默退了出去。 梵谷低着头侥幸地想:昨天从天君那儿出来后,只在思蘅的清栾殿呆了一下午,现在,应该还没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吧? 梵谷低笑着问:“天君怎舍得让你操心国事了?你不会再睡个五百年吓他吧?”祁远眯着眼转过头看他。 梵谷撇撇嘴:“你年纪这么轻就要被仙务所绊,真是可惜。” 祁远挑眉看他:“如果你想替我分担,我并不介意。” 梵谷摸摸鼻子:“我又不是没事干,若是你以后觉得无趣,倒是经常可以找我下棋。”又像是想起什么,“可是你连太子妃都没有,这天君天后继位总不能缺了一席。” 此时两人刚好经过七境山,祁远看着山下的悬崖边一个疑似某人的粉黛色的点,状似无心地说道:“那就先娶个太子妃。” 梵谷听闻有点吃惊:“你这么说倒是有人选······”最后一个“了”字还在喉咙里,祁远已经飞下云朵,悬在七境山半空,一脸严肃地凝望着面前的幻境。 幻境中的粉黛色身影衣袂飘飘,暮光频频洒在她周围,衬得这七色幻境如梦如幻,仿佛九天仙子翩翩而立,只是此时的仙子有些怪异,显然已经中了幻术,两眼空洞地看着前方,浑然不知脚下就是悬崖。 梵谷对突如其来的情况有点反应不过来,跟着祁远的身影飘落到驻颜果面前,依稀分辨出似乎是清乾天庆宴那天与祁远跳舞的落瑶公主。 印曦看到有人过来的时候心下一喜,等看清楚是祁远时,心里往下沉了一沉,他虽然与这个清乾天太子没有什么交集,却并不喜欢他,可是如今落瑶遭此劫难,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救人要紧。 “落瑶一时贪玩想去摘驻颜果,太子若能施以援手救救她,印曦与芙丘国定当感激不尽。”印曦行至两人面前拱了拱手。 祁远看了看印曦,回想起似乎是北海国的那个不知排第几的皇子。 他原本没怎么留意印曦,正在琢磨落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随后又听到他似是以一个主人的身份请他出手援助,祁远心里多了一丝不快,淡淡道:“我救她可以,但不是要你来感激,况且,”他看着印曦,“你以什么身份感激我?” 印曦的脸色变了变,看得出是在极力隐忍什么。 祁远冷笑了一声,不再理他,广袖无风自动,半空里现出一个盒子。 印曦的脸色又变了一变:“破虚盒。” 梵谷虽然不认识印曦,但听祁远的口气,似乎这三人认识,而且这人一见面就能让祁远说出这样酸溜溜的话,当即对印曦刮目相看,打量了印曦几眼,身上的八卦因子开始启动:“你和落瑶公主是什么关系?” 印曦绷着脸盯着祁远,从嘴中蹦出一句话:“我和落瑶的关系,那自是不一般的。”啧啧,幼稚的示威,梵谷闻到一丝隐藏着的火药味。 梵谷哦了一声,轻摇着扇子,目光在印曦和祁远之间转了几圈,嘴上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这朋友也分远近,讲缘分。我们今日随便逛逛就遇上落瑶公主,看来还是我们的缘分要多一些。” 印曦似乎并不想回答梵谷的问题,转而问:“这破虚盒当真救得了落瑶么?”梵谷啪一声收起扇子,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容:“破虚盒乃上古神器,能破一切幻境,这七色幻境虽是神境,在破虚盒面前却是起不了作用的。” 祁远手执破虚盒,凌空在盒子上画了一道符,把盒子抛向半空,随后轻喝了一声:“去。” 盒子陡然变成巨盒,伴随着佛音阵阵,破虚盒把整个幻境照得透亮,七色烟雾顿时消散,站在当中的落瑶瞬时恢复了神智,她一时受不了强烈的光线,用手挡了挡,等眼睛适应了光线,便看到祁远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半空,落瑶吓了一跳:“殿、殿下怎么来了?” “我若不来,你现在怕是不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了。”祁远面上淡淡的,眼底透着关切,他轻轻一跃揽过落瑶的腰,使她紧紧贴着他,两人像两只蝴蝶翩然飞起,一个白,一个粉,仿佛只有拥抱着,才能在一起飞翔。 祁远经过驻颜树时,顺便摘下果子,蜻蜓点水宛如在做一件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落瑶被祁远拦腰抱着,看着脚底下的悬崖,心有余悸。 两人一到平地,祁远马上放开了她,落瑶也赶紧说道:“谢太子的救命之恩,落瑶必会铭记于心日后报答。” 祁远饶有兴趣地低头看着她:“你是要如何报答?” 落瑶本也是客套一下,没想到祁远这么说,迎上他幽深的眼神时,仿佛中蛊一般脱口而出:“自是······自是殿下说了算。” 祁远似笑非笑:“算了,就当是那天按摩的回礼吧。” 落瑶:“······” 四周顿时寂静下来,两丈外的印曦和梵谷显然被这句话震住了。 “莫非你觉得我的回礼太重了?”祁远不顾脸色铁青的印曦,笑着道,“不要觉得欠了我人情,你我之间,不用算得这么清楚。”随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过几天,你自然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 落瑶呆若木鸡,她和清亁天的太子之间,何时熟稔到连救命之恩都可以如此轻描淡写了? 祁远朝半空招了招手,破虚盒忽地缩小,慢悠悠飞回袖中,随后把刚才摘的果子递给落瑶:“不早了,赶紧回吧,这果子既是有用处,你就拿着吧。” 说完招了朵云飞走了,梵谷看着印曦抓着落瑶的手,又看看远去的祁远,嘴角牵了牵,也跟了上去。 落瑶回家的路上还在琢磨幻境中的人:“印曦,我刚刚看到了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虽然并不认识,可是我总觉得他应该是我非常亲密的人。” 印曦并不晓得她看到的是谁,随便敷衍了句:“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如果不是我感应到你有危险,你怕是掉下去也没有人知道。” “对了,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 落瑶想起刚才的情景还是一阵后怕,拍拍印曦的肩膀:“放心,我命大着,这不是后来遇上太子了嘛。” “一口一个太子倒是叫得亲热。”很少听到印曦这样阴阳怪气地说话,落瑶只当他因为担心自己,并未放在心上。 回到芙丘国,落瑶小心地用千年寒冰把驻颜果密封保存起来。 晚上又梦见幻境中出现过的那个紫衣男子,手执一柄长剑高高站在云端,伸出另一只手臂唤她:“时儿。”   ☆、第15章 天生丽质难自弃,叶家有女已长成 今年这个秋天似乎格外的长。 次日醒来,落瑶突然起了兴致,让辛辛在院子里的一棵的梧桐树下摆了张书桌,拿来墨宝,怡怡然开始练字,在一片萧瑟的秋意中,落瑶迎来了满面春风的爹爹叶夏极。 辛辛正要提醒落瑶,夏极看到她在练字,对辛辛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站到落瑶身后。 等她写完一首《落尽庭花草》,才开口道:“怎么这么好的兴致写起字来了?这些东西你多少年没碰了?” 落瑶看到夏极愣了愣,笑了笑道:“就是因为很久没碰了有点生疏了,想起来要练一练。”她用两根手指捻起娟纸的两个角,夏极帮她拎着另外两头,放到一块石板上晾着。 看了一瞬,夏极随手指点了几处他认为欠火候的地方。 落瑶虚心受教,话题一转,问道:“爹爹,你找我什么事?” “瑶儿,过几日天君要选妃,各国都要选一位公主去参加选妃大赛,你也准备准备去一趟吧。”夏极状似无意地看了看她,嘴里慢慢说道。 落瑶愣了愣,她上次去清乾天的时候,没听祁远说他爹要选妃啊。 夏极突然神神秘秘又说道:“没想到天君对你印象不错。” 落瑶的反应还停留在夏极的第一句话,嘴巴张成一个碗大:“天君不是已有一后四妃了吗,还要纳妃?” 天君宁仁的正妃是天后娘娘,四位侧妃也在宫里好好呆着,这天界不比凡间,妃子不在于多,天君看惯了凡间皇帝三千后宫勾心斗角残害龙裔的戏码,担心红颜祸水,况且天界的皇子没有那么脆弱,不需要刻意开枝散叶,所以天君定下了规矩,为了天族的后宫稳定乃至前朝稳定,后宫安则全族安,继任天君只能娶一后四妃,只准少,不准多。 落瑶手里拨弄着一方碧玺镇纸,一下下轻轻敲打着手心。 她思考的时候总喜欢做一些无意识的小动作,眼角瞥过门口,一角玄色衣袍闪过随后又不见。 落瑶不以为意,继续思索着,天君此举似乎欠考虑,他如此大张旗鼓要纳妃,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还是这天底下的男人都有类似的劣根性? 落瑶瞅了瞅夏极,不做声。 “不是现在的天君,是下任天君,也就是当今太子祁远。”夏极估计她想错了方向,提醒道,“你整天在外头居然没听说天君要退位了吗?老天君打算让祁远继位,登基那天同时纳妃,上午继任大典,下午选妃仪式,双喜临门。”说完又补了句:“自从太子昏睡后,这清乾天似乎也很久没有这样的大事了。” 原来如此。 落瑶突然又问:“爹爹,你方才说,天君和我关系不错,是个什么意思?” 夏极用一脸诧异的表情看她:“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你知道的。” “什么不知道吗?我应该知道什么了?” 夏极抖了抖眉毛:“看来你果然不知道。” 落瑶忍住不去敲自己爹爹的头,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啊?” 夏极慢吞吞道:“天君,呃,就是祁远说,一定要你代表芙丘国参加。” 落瑶手里的镇纸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终于明白,在七境山的那次,祁远那句“过几天,你自然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原来是指这件事了,果然是早有预谋的。 既然老爹提起太子,落瑶问了个她很久前就想知道却一直没机会问的问题:“爹爹,太子究竟是为什么昏睡的?他修为如此高,怎会睡了这么久?” “这具体情形我也不知,当时的天君宁仁怕引起动乱,一直封锁着消息。后来实在瞒不住了,对外称是太子闭关,一时间各种传闻都有。那段日子你正好在望月山,所以并不清楚。后来一次宴会遇上司命,我旁敲侧击灌了他整整三坛子‘问清风’,他才松了点口。”说到这里,夏极心痛地啧了几声,“可惜了我那几坛子酒,都灌到了他的肚子里。” 夏极叹了几句,接着说道:“司命说,似乎是与另一位尊神有关,好好地突然就睡了不醒了,天君动用了所有的办法都无计可施,偏偏一切正常找不出症结所在,就像冬眠了一样,可是你听说过龙族有冬眠的么?” 落瑶摇摇头,她怎么知道。 夏极道:“就是啊,我也没听说过。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醒了,旁的我也不好再问什么。”夏极看着她,突然道,“咦,你平日里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今日怎么关心起来了?” 落瑶捡起地上的镇纸,陪着笑:“随便问问,好奇而已。” 夏极似是忽然反应过来的样子,随后脸上出现一层黑气,低声道:“你别跟我打哈哈,这选妃你定是逃不掉的,据说还要才艺展示,虽然我并不担心你的才艺,但是我们不打无准备的仗,你好好准备准备。”都已经把比赛提升到打仗的水准了,落瑶听着就头大。 “爹,这选妃一定要参加么?我还小。”落瑶赖不掉,只能为自己找理由。 夏极听见这话得意地勾了勾嘴角:“我和你娘亲刚刚算过了,选妃那天不多也不少,你刚好三万岁。”夏极看着智商高情商低,还经常犯不该犯的糊涂,不过,该精明的时候还是很精明的。 落瑶不是不想选妃,她对祁远也有点好感,何况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要和其他人一样被挑挑拣拣,她觉得非常别扭,正僵持着,夏极雪上添霜来了句:“这回太子是指名了要你去的。”说完施施然走了。 还未等她想到话继续推脱,夏极负着手,一溜烟走了,剩下辛辛与落瑶面面相觑。 夏极完成爱妻交代的任务,心里极为得意,得意的他并没看到墙角正站了个人。 “你当真要去?”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些不可相信和恍惚,幽幽问她。 落瑶转头看去。 一身玄色绸服的印曦悄无声息站在门口,正一脸阴霾地看着她,落瑶想起方才在门口瞥见的那一片玄色衣角,原来是他的。 落瑶的脸色有点不大好:“你怎么能偷听?” 印曦一脸的光明磊落:“我站在这里很久了,是你们没发现而已。”随后又想起什么,幽怨地说道,“也许你一提到什么人,就特别投入,根本无心观察周围了吧。” 落瑶最受不了他这幅深幽的样子:“我哪有?” 印曦嗤笑一声:“怎么没有,我要是不出现,你都不知道我在这里。”偷听还变成他有理了,真是强词夺理。 落瑶有点烦躁:“你到底是怎么了?这几日我都躲着你走了,你为何总是一副我们全家欠你债的样子?” 印曦冷着脸不说话。 落瑶愤愤然看了他一眼,懒得跟他吵架,正欲回自己的房间,印曦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用力抓着她的手腕。 落瑶挣不开,她的皮肤白,一用力就出来一条红印子,道:“你发什么神经啊?” 印曦道:“我发神经?是啊,我就是发神经了,怪不得你对我不冷不热,看见我也要绕道走,原来早就看上祁远了。” 他突然之间跑来偷听就算了,还这么冤枉她,落瑶怒极反笑,口不择言:“是啊是啊,我早看上她了,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比他长得好看吗?权势有他大吗?仙术有他强吗?” 印曦僵住了,仿佛听到了最可怕的诅咒,一动不动站着。 落瑶趁机用力甩开他的手,跑回房间,呯地一声关上门。 印曦脸色苍白,呆呆地站住。有几片树叶飘下来,沾到了他的头发上。 透过门缝,落瑶只看得到一个孤单的身影站在萧索的落叶里,肩上落了几片干枯的落叶。她突然觉得今天的日头有点毒,看着扎眼,眼角有点酸酸的。 *************************************************** 以前觉得日子过得太快,最近却恨不能时光如流水一样飞逝。 因为落瑶每天醒来,都会看到院子里站着一袭玄色的身影。 落瑶故意当没看见,有条有理做自己的事,仿佛当他是空气,印曦每次要跟她说话,她就一拍脑袋,装出一副突然想起什么事情的样子狂奔出去,最后印曦终于憋不住了,在落瑶回来的时候拦住她,道:“小四,那天是我不对,是我昏了头乱说的,你能不能别生我的气了。” 落瑶低着头一直不看他,依旧忙着手里的事情,她不敢看他,怕一看到那双凄婉的眼睛就会心软原谅他。把她说成那样唯利是图,她不想原谅。 印曦见她不睬,黯然离去。 落瑶本以为他不会来了,谁知道第二天又来了,只是身上换了一身衣服,大概是回去洗了个澡。 落瑶有点无语。 印曦依旧早来晚归,把这儿当成北海国议事的朝殿,每天来报道。两人像商量好的一样都不说话,反而倒是丫鬟辛辛沉不住气了,对落瑶说道:“公主,我看印曦殿下已经一连来了十几日了,您就理理他吧。” 当时落瑶正在吃早饭,她狠狠咬了一大口包子,看着里面的肉馅:“要是你心疼他,你就去跟他说话吧,反正我不去。” 辛辛红着脸道:“我没有······” 落瑶狐疑地看着她,故意提高声音:“我倒差点忘了,辛辛你也快到待嫁的年纪了,是不是有人看上你了,所以缠着你都到府上来了。” 谁想到辛辛听完一下子白了脸,落瑶眨眨眼睛,在她耳边道:“别紧张,我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就是想让他回去。” 果然,那天以后,印曦不再过来。 落瑶终于恢复了往常的日子,转眼天君登基日子徐徐逼近。 天君继位是*九州摆在第一位的大事,不止天界,其余五界的君主都会来祝贺,加上还要选妃,排场做得前所未有的大。 清乾天的各位大小仙官忙得焦头烂额,各国参加选妃的公主们也没闲着,费尽心思排练着选妃那天的节目表演,更有甚者,还请了魔族里的资深舞娘来现场教导,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都希望在那天一举博得太子欢心,哪怕封上侧妃,也为自家光耀门庭。 落瑶并不觉得册妃这等好事会落到自己头上,她觉得祁远最多只是对她有点好感而已,她娘亲孟芙蓉看到落瑶一幅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模样,非常担心,虽然他们不是非要她去争天后一席,可毕竟这也算是一场各国间的比试,若不得个名次,落瑶那好胜的娘亲估计会气得吐血。 孟芙蓉一边给落瑶剥瓜子,一边道:“小四,你这一番去可是顶着我们芙丘国的名号,虽然娘亲不大看重天君丈母娘的身份,也不大看重其他些个虚名,可是身为我们芙丘国最貌美的公主,若不去拿个什么名次回来,势必让人家小瞧了咱们。你娘亲年轻的时候可是最喜欢比试了,你看你爹就是我赢来的。” 孟芙蓉说到辉煌的过去总是眉飞色舞的,“想当年,那些听到我的名字的人······”话只说了半句,叹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道,“小四,你怎么这么不像我呢。” 落瑶想说“我也怀疑我是不是你捡来的”,可是被反应迅速的孟芙蓉塞了一把瓜子仁到嘴里,先堵住了话头。她了解她的女儿,要趁热打铁一鼓作气方能消散她的犹豫:“我看祁远这次指名要你去,那便是对你有一番心思的,要不然前段时间就不会巴巴地过来绘什么图,我们这么小的国哪需得了绘地形图呢,最多在图上只是个点罢了。只是你现在年纪还小,并不懂得,娘亲只是怕,到你真正懂得这些的时候,已来不及。” 落瑶是后来才知道,这件事从始至终只有她这个娘亲看得最通透。 孟芙蓉把一句曾经信奉了千百年的座右铭扔给她:“这世上本没有送到你面前的东西,你若是要,自己当须努力去得。” 后来落瑶回想自己的漫漫坎坷情路,总会想起娘亲的这句话,她觉得很有道理。 “娘亲,我明白了,你等着我去夺个名号来给你的生辰当贺礼。”落瑶捏着拳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孟芙蓉。   ☆、第16章 万水千山收拾就,一夜西风曾相忆 落瑶一向是个孝顺的女儿,且这几天与印曦闹得有点不愉快,她想了想,算了,干脆答应了爹娘去清亁天走一趟吧,顺便透透气,她想到若是祁远知道她两次去清亁天都是为了散散心透透气,不知道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她并不知道此刻想起祁远,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孟芙蓉是过来人,怎看不透这小女儿姿态后面的含义。 “对了,”孟芙蓉装作没事一样对落瑶道,“最近怎么老见到印曦往你这里跑呢,你上次不是跟我说,你拒绝了他了吗?”说完叹了口气道,“说来,印曦也是个不错的孩子,从小看着他长大,你们不在一起,真是挺可惜······” “娘,我跟你说了,我对他的感觉就像哥哥一样,跟大哥二哥那样,要是你让我跟他在一起,我会有*的感觉的。” 听到“*”两字,孟芙蓉睁大了她的美目,似是不相信这样的字眼从她女儿嘴里跑出来。 落瑶不耐烦地扯着额头前的碎发,嘴巴嘟起来。 孟芙蓉无奈地呓语着:“你觉得喜欢谁就喜欢谁吧,祁远也是个好孩子,就是身世高了些,不过不用担心,你娘家有你爹爹和我,我们虽然在外头露面少,但好歹也是上古神,再算上弗止,量他也不敢怠慢了你。” 落瑶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娘,你既然有诸多不满意,为何还要我去比赛?” 孟芙蓉一脸无辜:“有吗?我刚才说什么了?我对未来的天君怎会不满意?” 落瑶道:“没有就好,你放心,我一定给你一个惊喜”。 孟芙蓉满意地点点头走了,她一路想着,落瑶从刚刚无所谓的态度变成斗志满满的样子,她觉得今天自己这番话说的很圆满,看了看桌上的香,约莫用了一刻钟的时辰,看来自己的本事又长进了。 她一向认为自己很了解最小的这个女儿,这女儿什么都好,就是老在关键的事情上犯迷糊,弄不清楚自己要什么,需要经常激一激,要是再说上几句煽情的话,落瑶就会毫无悬念地朝着她指的方向走,这一点,他们父女俩倒是很像,这方法几万年来屡试不爽。 望月山的瑅香花盛开的时候,祁远太子的选妃之日终于到了。 除了来参加选妃的各国公主,还有来观登基之礼的各国仙宾,程誉办事仔细,让宾客都提前几天过来,以免有些路远的地仙水土不服。 落瑶和其他来参加选妃的公主一样,早早地过来由侍女们安顿下来。同一天要进行两场仪式难免有点紧凑,侍女们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把公主们一一安顿好后都各忙各的去了。 落瑶跟一位狐族的公主怡雪一同被安排在明艾殿,她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地打量着。 上次住的是祁远隔壁的芳华殿,这次的院落虽然小,但是很安静,有个小花园,非常适合思考和准备接下来的大赛。 院子里种了很多山艾树,一株株长得十分高大,最大的一株快要跟殿宇一样高,落瑶嘀咕着,种什么山艾啊,又不好看,除了庇荫没什么好处,还不如种点果树,可以摘点果子吃,杨梅树就不错,桃树更好,没有果子的时候还可以赏桃花。 身后突然叮咣一声,落瑶转过头,看到怡雪无比痛惜地站在厢房门口,正看着脚下打翻的一碗什么东西。 一个小仙婢赶紧跑过去打扫,关切地问怡雪公主有没有伤到。 怡雪皱着一张脸快要哭出来:“我倒是希望伤到的是我自己,这些可是花了我半天时间做的,现在怎么办呢。”声音到最后快要哭出来。 落瑶心里有点好奇,走过去看着那坨东西,问:“这是什么呀?是吃的吗?” 狐族的公主果然像传闻的娇小美艳,举手投足尽是媚态,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似是要勾了魂,连落瑶瞧着都觉得心神荡漾,刚出来这念头的时候吓了一跳,怪不得凡间都说狐族擅惑人心,她们若是再施个法术,加上这媚态,任何男子都会无法自拔吧。 落瑶发出一阵感慨,来选妃的果然个个都是百里挑一倾国倾城的美人,不知道祁远最后会选谁呢,落瑶对这个结果有点期待。 怡雪抽泣着,似乎有点不情愿地说道:“这是我们狐族的保养秘方,每天往脸上涂这么一碗,可以保持肌肤又水润又有弹性。” 落瑶有点咋舌,她想起给娘亲摘的驻颜果,问道:“我只听说过驻颜果,没想到你们狐族也有这样的好东西,而且还是随时可以做出来的。”在美容养颜方面,狐族是天生的行家,无师自通。 怡雪有点遮遮掩掩,既然是秘方,就是秘密,不可外传,何况对方还是个比她更漂亮的女子,怡雪危机感意识特别强,她本不想把这样的秘方告诉她。可是方才被落瑶这么一夸,下意识带着点骄傲道:“这驻颜果自然有它的妙用,但是一千年才结一果,而我们狐族的这个秘方,虽然集齐所有材料不易,但是远比一千年一颗的驻颜果有用多了,你看我的皮肤。” 说完往落瑶身边凑了凑,落瑶闻到一股浓烈的香粉味,眉头一皱,随后马上礼貌地舒展开,不留痕迹地离了远一些,“我用了这个秘方几百年了,你看我的皮肤,很弹吧。” 落瑶仔细凑过去看了看,确实,白里透红,晶莹剔透得就像一枚果子,往上轻轻一按,果然很弹。 怡雪更得意了。 落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可否把秘方告知于我啊?” 其实落瑶并不是想自己用,她一直是个孝顺的孩子,她是想拿回去给她娘亲用,那就不用冒险去摘那一千年才结一次的驻颜果。 怡雪正经了脸色,道:“这可不行,被我们族长知道了是要惩罚的。” 落瑶撇撇嘴,不告诉她也罢,回头让那个仙婢把打翻的东西偷偷拿回去研究一番。 怡雪没有留意落瑶的神色,还在自顾自说着:“我看我们俩被分到一处也算有缘,若是这次选上了天妃,这个秘方再告诉你也无甚大碍。” 落瑶正想问为什么无甚大碍,转念想到,既然选上天后,自然要什么有什么,到时候确实不会再计较这个小小的秘方么,道:“好,那就先谢谢了。” 怡雪点点头,回去又重新捣鼓她的那坨不明物体去了。 落瑶收拾完自己的厢房,已经快到中午,婢女们陆陆续续往她房里送午饭。 据侍女说,这里的每个殿都有自己的小厨房,配有两个厨师,轮流值班,若是半夜饿了想吃什么东西,厨房的门一直是开着的。 落瑶看到一桌子颇符合她胃口的菜肴,问旁边站着的仙婢:“这些厨师是哪里找来的?” 小仙婢软糯着声音道:“公主,这些厨师是祁远殿下亲自到芙丘国找来的,说是怕公主挂念家乡菜。” 落瑶心里对祁远赞了一声,道:“啊,你们殿下做事太细致太周全了,其实我吃饭没那么多讲究,上次在芳华殿也是吃的平常菜,这次来了这么多公主郡主的,难为他一个个地去安排家乡的厨师,真是太贴心了。” 小仙婢飞快地看了落瑶一眼,欲言又止。 落瑶拿起竹筷夹了一筷子茼蒿塞进嘴嚼了嚼,满意道:“这火候掌握得很好,真不错。” 心满意足地吃完饭,落瑶怡怡然在院子里找了个凉快的地方正准备休息一会,却瞥见怡雪捏着把扇子扭着腰肢走到她旁边,心里一阵叫苦,看来又没得休息了。 果然,怡雪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一副打算长谈的模样。 这个公主什么都好,就是话太多。 落瑶两手撑着下巴,看着怡雪端起桌上的茶壶,毫不客气地替自己先倒了杯茶,再给落瑶面前的茶杯添了点水,落瑶想打发她回去,说道:“怡雪公主,看你这悠悠然胸有成竹的样子,想必对选妃大赛已经志在必得了吧。” 怡雪拿起扇子遮了遮嘴巴,脸上泛起一丝娇羞:“瞧你说的,我只是不想把自己弄得太紧张,什么事都像一根弦,绷得太紧了会断的。”一双美目在落瑶身上打了个转,又道,“我看公主你才是真人不露呢。” 说起来,落瑶跟怡雪还没正式介绍过名字,怡雪的名字还是落瑶从旁边的侍女嘴里听到的,正想开口问她的名讳,却见怡雪皱了皱眉,然后颇有涵养地用指甲挑了挑落到茶杯里的小虫子,一套动作完成得十分优雅。 落瑶一边替那只虫子惋惜了一下,一边暗自感叹,若是她,肯定会直接换个茶杯了事,她不求动作能让人赏心悦目,只求简单利索。 一个晃神,错过了互相介绍的时机,只听得怡雪对着落瑶说:“对了,你听说没有,这次选妃芙丘国的公主也来了。”往杯里倒了点热茶,又道,“说起这个落瑶公主,好像还和太子殿下一同跳过舞呢。” 落瑶想说,其实她就是叶落瑶,但是怡雪眼里的神情表明她并不喜欢口中的落瑶,落瑶不想自讨没趣,于是配合地回答:“我听说的也是如此。” 怡雪拿起茶杯靠近嘴时又停了停:“区区一支舞而已,还真以为就能打动太子的心了。” 如果说刚才怡雪是在试探,那这一句话就是*裸的不屑一顾了。 怡雪:“这个落瑶并不知道,天上还有个蔓蝶郡主吧,居然敢公开勾引太子。不过,虽然蔓蝶是老天君私底下认定的太子妃,但据说也是要参加选妃大赛的。” 落瑶:“为什么?” 怡雪嗤笑一声:“为什么,还不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呗,让我们认为蔓蝶是有实力担得上妃子之位的,这个比赛对她而言,只是个过场。” 落瑶:“那她也只是占一席,不是还有另外三个妃子的位置吗?你还是有机会的。” 怡雪顿时打起精神,不置可否地道:“当然。” 落瑶其实从来不觉得祁远会因为一支舞而对他有什么看法,那次跳舞本来就是宴会上一个节目罢了,可是总有人拿这件事情说事,落瑶也不曾和他们计较,反正以后再有类似的情况,她可不会再跳了,所以这次她娘亲让她用最拿手的舞蹈来参加选妃,便一口否决了,她不想让人以为她借着那次舞蹈博取祁远的好感,也不想在任何茶楼里再看到和自己有关的戏。 虽说若是选择跳舞,以她的水平,是笃定可以入围的,可这不代表她别的才艺就不行,比如诗,比如琴,亏得她那好胜的娘亲,琴棋书画也被培养得样样精绝,孟芙蓉一直觉得这是习武的她这辈子唯一的遗憾,拼了命地要在自己女儿身上弥补回来。事实证明,她成功了。 落瑶拿着一个空茶杯从桌子一边滚到另一边,再从另一边滚到这一边,恍惚间怡雪的声音又大了一些,落瑶回过神来:“你刚刚说什么?” 怡雪撑着下巴看着她手里的杯子,让人担心那双纤纤手腕会不会承受不了脑袋的重量,尤其是她头上缀满的各色珠宝。 怡雪的眼珠随着落瑶手里的杯子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耐心地又说了一遍:“你听说过没有,以前太子还带过一个女仙和一个孩子来天宫,据说这个落瑶公主就是那个女仙,那孩子就是他们的私生子。”说完满是追悔之意:“若是我早点遇上太子,可能那孩子就是我和太子的了。” 听说听说,这世上听说的事情到底能有多离谱啊。短短几天,这谣言已经从量变迅速到达质变的高度。 落瑶一失手,杯子啪一声滚落到了地上,像熟透了的西瓜,裂成几瓣。 怡雪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端详着地上碎成不知道几片的茶杯渣渣,关切地问她:“你没事吧,这天宫的茶杯也不怎么样嘛,这么不经摔。”回过头叫边上的侍女,“哎,给···这位公主再拿套茶具过来。”说完又转过头,好奇地问她:“不知如何称呼?” 几次想说自己的身份一直苦于没有机会憋到现在,终于等到她问起这句话,落瑶暗自松了口气,带着半点解脱半点促狭道:“公主口中的落瑶便是我。” 啪,这一次,轮到怡雪的茶杯掉到了地上。   ☆、第17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莲花池暖莲花开 自从跟怡雪坦白了自己的身份,落瑶总觉得对怡雪有点愧疚,连带着觉得这院子也让人有点压抑,于是打算出了门到处走走,不知不觉晃到以前住过的芳华殿,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安静,也许是因为紧邻着太子的耀清宫,无人敢来打扰。 落瑶料想着祁远最近应该很忙,可能不在宫里,她在宫外的莲花池边坐下,池里的莲花次第铺开,这里一簇,那里一拥。 旁边栽着茂密的樟树,还体贴地放了一袋鱼食,大概是专门为游玩的客人喂食,落瑶抓了一把兴冲冲地喂起鱼。 池面如一面明镜,映出落瑶的倒影,几尾红鲤不时冒出水面吐几个泡泡,煞是可爱。 鱼儿看见有人过来,欢快地摆着尾巴,灵动得很,落瑶听闻天上的一草一木都是有灵性的,听得懂人话,于是趴在栏杆上对着其中一条说:“听得到我说话吗?”似乎一条年纪稍长的鱼眨了眨眼睛,向她点了点头。 落瑶心里一阵欣喜,继续说:“啊,听爹爹说这里的东西都有灵性的呢,原来真的是。” “你们要多久才能修成人形啊?” “我听说这耀清宫前冷清得很,几十年没个人路过都是正常的,你们会不会很寂寞啊?” “我是来参加选妃的,你们觉得我能入选么?”落瑶好奇地问东问西,发现鱼儿只能听懂,却不能回答她,有点无趣,到后来变成了自言自语。 此时的祁远确实不在耀清宫,而是躺在殿门口的一棵老樟树上休息,这几天确实累坏了,登基选妃,查看各公主资料······所有的事情接踵而来,刚听程誉讲述了一遍明日的流程,突然就觉得心里烦躁,于是瞅准了个空档跑到池边喂喂鱼放松一下。 淡淡的莲香从远处飘来,吹在脸上,很舒服。 祁远正打算在树上舒舒服服地闭上眼睛小憩片刻,却突然听到有人在自言自语,祁远翻了几个身,这个声音依旧不重不轻地在耳边萦绕,叹了口气,看来这几天休想在清乾天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了,这么一想,他干脆不睡了,眯着眼朝声音的发源处看去,想看看到底是哪个胆大的跑到耀清宫门前喧哗。 距离有点远,但是祁远目力非比寻常。他稍稍扫了一遍周围,便看到许久不见的落瑶正在莲花池边喂他刚喂过的鱼,他转了转身子换了个姿势,头枕在一个树丫上,远远瞧着她,粉黛色的罗裙与池中的莲花嫣然相映,仿佛是莲花化成的仙子,清亮的嗓子不停地说着什么,隔得有点远,听不大真切。 手指微动,施了一阵风,落瑶的声音随风传了过来,他听到几个音,但是依然断断续续,祁远皱了皱眉。 不知何时,探头探脑摇着尾巴的鱼儿突然安静下来。 落瑶正顾自说着话,一点也没察觉:“选妃这个事吧,我觉得这样比赛其实并不好,天后虽然需要端庄贤淑母仪天下,可并不是样样需要精通的呀,以后又不是要靠才艺过日子,最重要的是要看两个人合不合得来,凡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同甘共苦才是妻。”想了想,又道,“虽然是娘亲叫我来参加选妃的,不过我和祁远早就已经认识了,他救过我,还是我干儿子的干爹,他······” 顿时刹住了话头,因为她发现池中多出来一个倒影,转身看过去的时候,果然看到方才还提过的祁远,正悠闲地站在她身后。 她眨了眨眼睛,不是幻象。 自从在七境山一别后便再没相遇过,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脸颊,平日里凌厉的轮廓在一池莲花面前,仿佛也跟着变得柔和,狭长的眼睛微眯着看着池中的鱼。 年幼的小鱼好奇地露出个头东张西望,年纪大点的鱼儿低头向祁远行了个礼便驱散着小鱼们游了开去。 祁远瞧了瞧落瑶脚边,还剩下一星半点鱼食,他看着湖面,慢吞吞道:“这半袋是他们一个月的份量,这些鱼没有饱腹感,照你这么个喂法,它们恐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见不到明天的太阳······落瑶忍不住手一抖,手里最后捏着的一把鱼食终于不负所望地全洒了出去。 落瑶哀叹一声:“你怎么不早说,这下好了,全进它们的肚子了。”祁远没回答她,而是不紧不慢地道:“听你方才一说,似乎对天后这个身份颇有一番见解。” 落瑶心里迅速地把刚才的话回想了一遍,确定没有说过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稍稍放下心,道:“落瑶只是曾经听父辈们说起过凡间的一些夫妻之道,方才是我一番个人浅见,担不上对天后的见解。天君天后身份尊贵,自是旁人无法理解的。” 一袭疑似拍马溜须却又十分中肯的大实话,引得祁远转过头认真打量她,他突然觉得她好像很小,思索了一遍她的资料,似乎今年才刚满三万岁。 他在心里默默算了算与她相差的年龄,然后可悲地发现,他连自己的确切年纪都快记不清了。 祁远蹙了蹙眉,他从来不会去记这些琐碎的事情,只是记个大概。依稀记得,落瑶是芙丘国国君叶夏极的老来女,而他是他父君的长子,他父君宁仁本就要比夏极大上一圈,所以,光是祁远岁数后面的零头······似乎都要比她大吧? 明明是叔叔的辈分,可是,为什么每次遇上这个小丫头片子,心里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呢? 如果把这满池的莲花比喻成窈窕的温婉女子,那她应该就是刚露出水面的小荷,含苞欲放的花样年纪,将脱未脱的稚气和似有未有的妩媚,在她身上居然都能找到一些影子。 祁远内心挣扎了一番,努力说服自己,其实年岁上面的差距根本不算什么,随后似乎漫不经心地问:“你有信心吗?” 落瑶被这句没头没尾的话问得有点懵,好在和祁远算是已经相识了一段日子,对他跳跃性的思维已经见怪不怪,琢磨着估计是在问她对选妃一事是否有信心,这是在隐晦地向她这样的小辈略表关心之意,这同她每次考试前,爹爹都会问一句有信心否,是一样的道理。 于是落瑶条件反射般端正了身子,流利地回答道:“落瑶定会竭尽全力,娘亲曾教导过,想要的东西要靠自己的努力去得,”话一出口,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又加了一句,“诚然,天后并不是一样东西,但我觉得,应该也是一样的道理。” 祁远看着她的眼色又放柔了几分,他本以为,纵横四海真正能把话说到他心坎上的除了程誉似乎也没什么人了,然而,这个落瑶虽然年纪小,说话之间却总能合他的意。 当然,他是不会知道落瑶非要争取当天后其实还有一层她娘亲的意思在里头,只觉得落瑶说的话煞是贴心,而且,她这番话不也证明了他不是一厢情愿,她心里还是有他的吗? 落瑶不知道,祁远以前很抗拒别人提纳妃一事,他甚至打算过,以后娶一位贤惠的女子相敬如宾地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从不觉得有一天会对哪位女子动了凡心,毕竟在天族,有很多夫妻之间就是没有感情的,只是在一起图个慰藉双修而已。 仙路漫漫其修远兮,这一望无止境的岁月中,本就不需要凡间那种惊天地泣鬼神的感情,他的爹娘就是如此。可现在看来,若是能够找到一个自己属意的也属意自己的天后,倒也是件不错的事,比如,这个芙丘国小公主,就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兴许是怕落瑶有压力,祁远马上转了话题找了些轻松的和她东扯西扯地聊着,等落瑶发现的时候,她正和祁远聊着养鱼之道。 落瑶一脸认真地说:“以前我在家的时候也养过几尾红鲤,不过比这儿的要小,也没有这样有灵气。”想了想,又说,“当时我老爹······呃,我父王还替我请了个养鱼的师傅来指导我,我记得他说···对了,要保持良好的水源,最好是活水,鱼的密度要低,可以根据鱼身上的颜色,喂一些同色的食物。”指着池里的橘红色的鱼,又道,“比如这些红色的鱼就可以喂一些胡萝卜。” 祁远的好奇性子被落瑶勾了上来,他看了一瞬池里的鱼,沉吟道:“这单色的鱼倒是好办。我记得霁月亭那儿还养了些金丝鱼,背部带蓝,腹部银白,这种多色的鱼该喂什么?” 落瑶顺口道:“那就喂蓝色和白色的吧。弗止的望月山上好像有一种蓝色的小果子,酸酸甜甜的,不只女子吃了可以养颜,还可以给鱼提色,哪天我带点来给你瞧瞧,小而碧蓝,非常可爱。”顿了顿,“若是鱼儿不喜欢吃,也可以采点桑葚。至于白色嘛,更好办啦,白菜白萝卜莲藕······很多的。” “可这两种颜色同时吃会不会得到相反的效果?”祁远若有所思地看着落瑶,“譬如背部变成了银白,腹部变成了蓝色?” 落瑶:“······”天君的探索精神果然强悍啊。 两人正在不咸不淡地讨论着,有人却在此时急得恨不能在原地打转转。 莲花池十几尺之外,程誉站在殿门口远远地瞧着,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满脑子塞满了登基大典前还需要祁远作批示的诸项事宜,可眼下这幅情景,好像明天登基的是他而不是祁远。 方才尚服宫的小侍女送了明天的朝袍过来,巴巴等着祁远最后的试穿,说起这件袍子,也算是袍子里最命苦的一件,连着这次,已经改了四遍,才勉强入得了祁远的眼。 其实这袍子的款式大同小异,历任天君都是这么穿着过来的,虽然这个历任里面其实只有老天君一个,祁远是第二任天君。 程誉跟在祁远身边这么多年头,祁远的脾性他还算是比较了解的。其实祁远本就玉树临风穿什么都风度翩翩,只是他平时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就是对穿着非常讲究,别看平时都是白色衣袍,这些都是用誉浓山的白绸织成,上面的龙纹图样都没一件重复的,若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这朝袍以后可得每天都穿着,祁远这么想着,特别慎重地亲自描了图样,让尚服宫照着绣,底下的侍女只好照着他的要求一遍遍地改,这几日当真憔悴的很,尚服宫里一眼望去,都是脸色蜡黄蜡黄的织女。 眼瞅着天色不早,鸟儿们已经飞回各自的巢,程誉看着祁远与落瑶在莲花池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心里却焦急得很,万一耽误了大事可不是自己可以承担的。 稀奇的是,祁远每次遇上芙丘国的这位小公主,事情都会变得有点不同寻常,比如曾经的祁远从来不带女仙来清乾天,更别说还带着个孩子,可偏偏带着他们去参加喜宴,好像那孩子还管祁远叫干爹,当时自己着实被震撼了好几天。 又比如前段时间绘地形图,明明巴掌大的地方是不需要绘图的,圈一个点,在旁边注几个字就成了,可祁远还特地跑去芙丘国住了几天说是要仔细考察,这让程誉有点想不通,不过主子的心思哪是自己可以随意揣摩的呢。 夕阳换了个角度,把霞光铺得更长。 程誉抬手在右脸侧挡了挡霞光,眯着眼看了看祁远和落瑶,在心里掂量来掂量去,直到天边出现一丝朦胧的月色。 趁月亮尚未爬上池边那棵常年不理发的老杨树梢头,程誉终于下定决心上前去探一探,总不能让他们这样无休止地谈下去吧。 走近了些,才发现落瑶正在与祁远讨论诸如如何喂养能使鱼的颜色经久不褪的高深问题,而祁远居然也可以耐着性子跟她讨论这么久,他觉得自从认识了落瑶,这位芙丘国的小公主在一直不断地刷新他对祁远的认识,程誉脑中瞬间有点空白。 还好论起反应速度来,程誉算是清乾天上数一数二的,轻咳了一声,两人同时看向他。 程誉硬着头皮插嘴道:“殿下,程誉觉得公主的养鱼心得颇有道理,曾闻太上老君闲暇时写过一本<种鱼经>,与落瑶公主的说法殊途同归,他对这方面也有一番造诣,等忙完登基大典待程誉去拜会一下老君,看能否将这本子借回来给殿下研读研读。” 登基大典还未开始,程誉不敢坏了规矩,仍称他为殿下。 程誉看到祁远的目光往落瑶脸上扫了扫,忙说:“当然,到时候请公主来一起讨论讨论这养鱼之道。” 落瑶听闻有这样的宝贝,自是满心欢喜,高兴地应了一声。 祁远这才满意地看了程誉一眼。 程誉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心道差点犯了个错,稳了稳心神,继续道:“殿下,时辰不早了,尚服宫派人送来明天的朝袍,等着您过去试上一试。” 祁远抬头看了看天,这才发现在池边已经呆了一下午,起身对落瑶道:“确实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准备准备吧。” 落瑶说道:"今天与殿下讨论得十分尽兴,期间也长了不少知识,那下次有机会再与殿下交换心得。"说完向祁远屈膝行了个礼以示告别。 一番话说得十分顺耳,这礼也行得恰到好处,祁远满意地点点头,衣带飞扬,施施然随着程誉走了。 落瑶目送两人远去,这才咧嘴笑了笑,刚才程誉提到的《种鱼经》时她就乐了,只是碍于公主的颜面不好形于色,爹爹总教导她不要看见宝贝就乐开了花,让人以为芙丘国那样的小地方未见过世面,所以她一直绷着脸,作出一幅“我晓得这个宝贝,也就这样”的表情。 其实这本《种雨经》她已经向往很久,都知道太上老君除了论道,唯一的兴趣就是养鱼,这本《种鱼经》更是他毕生心血,可是因为老君跟大哥叶桓之间曾经有点过节,并不怎么待见芙丘国的人,所以落瑶从没有过这个奢望,此番能有这个机缘一窥这本神作,自然是极好。 落瑶心情大好,没有鱼食了,又抓了把糕屑扔进池塘里,谁说鱼儿会撑破肚子了?这不是挺好的嘛。她笑吟吟地看鱼儿把最后一口食物吃完,这才踩着薄薄的月光,一路哼着小曲回了明艾殿。   ☆、第18章 凤阁龙楼连霄汉,太极殿上拜新君 登基大典在庄严肃穆的太极殿举行,能进得了殿堂观礼的都是有头有脸的神仙,要么是仙官,要么是各国来使,落瑶在房里把下午要表演的比试节目练了几遍,无聊的等待之间想去偷偷瞧瞧祁远穿天君朝服是什么样子,便换了男装,混在百官中一脸庄严地去了太极殿。 这天宫的规矩属太极殿最严,每个人都要有个帖子才能进去,落瑶到了门口才发现自己没有帖子,此时回去似乎又有点不甘心,急中生智咳了一声,对门口的小侍卫说道:“唔,今早出门的急,忘记带帖子,你当真不认识我?” 小侍卫扰扰头,为难地说:“今日是天君继位大典,上头交待不能出一点差错,必需要帖子才能进去。” 落瑶故意叹了口气,用满是萧索的口气说道:“几百年未进天宫,这规矩倒是越做越像样了,想当年我弗止获天君特许可以携刀上殿,如今人走茶凉,连观个礼都要阻拦,看来真是人走茶凉了。” 小侍卫听说“弗止”的名号,整个人哆嗦起来。 像弗止这样避世几百年的传奇人物,一般人连见都没见过,听说天君多次邀他入宫都婉言谢绝了,他老人家本尊的真面目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只记得是个连鬼族魔族的君王也要礼让三分的人物,今天居然让自己给碰上了。 小侍卫激动得话也说不完整,用左手按住发抖的右手:“神君···神君自是不需要什么帖子,”未说完脸却红了起来,“不知神君可······可否替在下签个名?” 落瑶利索地签好名,打发掉小侍卫,兴致冲冲地踏入太极殿。 虽然来过两次清乾天,这太极殿倒是从未进来过,富丽堂皇中透着不容侵犯的神圣肃穆。 金碧辉煌的墙壁,用一整块水晶做的殿门,脚下是厚厚的金丝绒毯,中间织了稀稀疏疏的夜明珠,走在上面软软的,就像漫步在星河里,毯子从殿门口延伸到最权高位重的宝座,殿两旁站着几列仙官,各国的使者和君主相继被引到殿上,落瑶心虚,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 继位大典礼仪环节繁多,连每一环的时辰也是有讲究的,听主持的仙官叨念了许久还是未见停歇的苗头,落瑶有点后悔今天来了这地方,如今半途离席显然是不可能,只能老僧入定地坐着,心里盼望着快点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象征着崇高无上权力的九声鸾鸣后,几位侍卫整齐地向殿中走来,到殿门口时分开而立,垂首恭迎缓步而来的祁远。 落瑶悄悄抬眼望去,祁远风采依旧,脸色略微透着点苍白,也许这几日太过劳累,没有平日里的轻袍缓带,身着繁复图样的天君服饰,依旧是他喜欢的白色,只是袖口、衣襟及下摆多了些许明黄,腰间系了一根盘龙腰带,象征身份的贴身龙纹玉佩随着脚步轻轻摆动,落瑶看到这块玉佩就想起来,本来他有两块,其中一块已经给了冬冬当见面礼。 祁远的头发不同往日散开着,整齐地用玉冠高高束起,这庄严的服饰由祁远穿起来更多了一份清雅俊逸。 落瑶站在人群末尾,祁远走到离她不远处时脚步停滞了一下,落瑶心里一惊,他不会发现自己了吧?她明明来的时候施了易容术。 祁远这一站,台上的主持仙官有点摸不着头脑,可又不好催他,只好继续冗长的歌功颂德拖延时间。 殿上的众仙都以为祁远这么一停,可能是某个仪式的需要,所以都没有在意。 祁远若有所思地看了落瑶一眼,看到那双清澈动人的眼睛时愣了一愣,又仔细打量了她的脸,和她的男装,随即嘴角勾了勾,轻飘飘从她面前走过,经过她身边时,落瑶看到他用唇语对她说了句话,等祁远已经走到上座,她才回过神来,只觉得一把火烧到她脖子根,他刚才居然是在说,等不及要见我了么。 在众神仙面前,在庄严肃穆的太极殿上,他比划着口型对她如是说。 他果然认出自己了。 落瑶心里泪流满面,只希望方才没有人看到,千不该万不该来这里,悔恨得恨不得找个低洞钻进去。奈何这太极殿的地板是十寸厚的水晶砌成,只怕百来条穿山甲也钻不出一个洞来。 落瑶隐秘地用飞快的速度看了看周围的神仙,打盹的打盹,发呆的发呆,想心事的想心事,虽都是宝相庄严一脸虔诚地认真听着主持仙官唠叨,但他们的思维显然不在同一条线上,更没人注意到他们这个方向。 祁远大概早就料到这样的情形,怪不得敢做这样的小动作,落瑶悬在半空的心总算稳稳地回到原位,抓紧机会瞪了祁远一眼。 祁远不动声色地垂眸,嘴上不自觉地弯起一个弧度,自从刚才看到她,他原本烦躁的心情顿时被熨得舒服很多。 她的易容术其实很精湛,应该是出自哪位名师的真传,糊弄神君品阶的神仙绰绰有余,只是她没有料到,她的这双眼睛出卖了她,哪个男仙的脸上会有如此一双灵气逼人的大眼睛?这,实在太不搭调了。 很不巧的是,祁远的笑容引起了老天君的注意,他顺着祁远的眼神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正脸色绯红地瞪着自己的宝贝儿子,而自己的儿子竟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目光,他觉得有点不妙。 坐在底下的落瑶并不知,她本欲表达恼怒的一眼,看在老天君眼里却带了些娇嗔的味道。 老天君突然想起以前把祁远缠得无处藏身到处搬家的魔族岚青皇子,脸色煞白,果然是自己平时太不关心儿子了,难道祁远这几年一直空缺太子妃一位,真如传闻那样是因为不喜女子喜男风?怪不得最近没听到岚青的消息,原来是被这个小白脸取而代之了? 老天君极快地瞄了一眼周围,浓眉紧锁,今天在坐的除了五界的君主,其他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这等丑事传了开去,自己的老脸该往哪搁? 他手心里有点开始冒冷汗,不过,老天君毕竟是老天君,心理素质如同这殿上的十寸水晶般坚不可摧,他安慰自己,还好,下午就要选妃,等妃子人选一定,即便是断袖也不会被人抓到把柄。 这样一想老天君心定了许多,只是接下来总是控制不住地往落瑶的方向看,看得多了,旁边的祁远也觉察了,他吃不准老天君是否看穿了落瑶的女扮男装,而落瑶则浑若无觉地观礼喝茶,再不敢往祁远的方向看一眼,祁远惴惴地想,莫非刚才做过了头,吓着她了? 三人各怀心事地度过了这纠结的半天。 好不容易捱到登基大典结束,各位仙家回去小憩了会,准备养足精神观看下午的选妃大赛,众仙都很期待这场盛世,毕竟距离上次宁仁选妃,已经过去了太多的时间。 天宫的选妃大赛不同于凡间,为了考验将来天后的应变能力,在比赛过程中,有专门负责考核的仙官会制造一些小状况,考的就是公主们的临场反应能力,只有克服困难坚持到最后时刻的,才有资格进行最终选拔。 落瑶觉得这样的规则很适合自己,她从小就是个状况王,自然不怕这样的突发状况。也有人觉得不公平,因为状况可大可小,可松可紧,全在考核官一念之间。于是,作为赛场上唯一一个负责制作状况的天君贴身仙官程誉,一时间收到了不少各国进贡的宝贝,公主的家眷们都想巴结他多手下留情。 程誉是清亁天最板正刚阿的仙,他在祁远身边呆了这么久,自然了解祁远的脾性,若是真收了这些宝贝,恐怕以后都不用出现在清亁天了,况且,他在祁远身边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对于身外之物,他根本从不上心。 当程誉把这一堆宝贝悉数誊记在册子上交给祁远过目时,祁远只扫了一眼清单,问道:“落瑶有没有送?” 程誉:“没。” 祁远眉眼淡淡,看不出什么表情。 程誉又问:“怎么处理这些?”他这句话有两层含义,一层是如何处理这些宝贝,另一层是,如何处理这些贿赂的人。 祁远看也不看道:“先放着吧,以后老天君生辰的礼物,就从这里挑吧。”程誉的嘴角抽了抽。 与早上庄严肃穆的太极殿不同,选妃大赛被安排在华宵殿,老天君和老天后说是要尊重太子的意见,没有来。 年轻的新任天君高高坐在上座,看着满殿的莺声燕语,闻着空气里弥漫的各种水粉味儿,冷漠的脸上面无表情。 下意识去寻找一个身影,眼光轻轻一扫,瞬间柔和下来。 今日的落瑶穿得与往日不同,一身素净的白裙,头上一支小巧的白玉簪,极清丽的脸庞上,刷了一层薄薄的脂粉,饱满双唇泛着自然的嫣红,仿佛要透出水来,素雅的白与周围的姹紫嫣红形成鲜明的对比,更显得她如一朵芙蕖清雅出尘。 这朵芙蕖正低头执着地剥着一个大核桃,剥不开,又用牙齿咬了咬,大概咬开了,因为祁远看见落瑶弯着眼睛笑了笑。 祁远觉得不论是上午的登基大典,还是此时的选妃大赛,这样灵动活泼的落瑶,总能让他觉得舒心。 连他都觉得沉闷的登基大典,落瑶却能端庄地坐一上午,他不明白她为何要去观礼,可能是兴之所至,可能是好奇,不过他宁愿她是特地来看他的,有时候祁远的思路很简单,他希望怎样,便觉得事实本就该如此。 她一向晓得大体,该活泼时古灵精怪,该温柔时善解人意,该稳重时端庄肃穆,虽然有时候有些荒唐,偶尔会去冒着生命危险摘个果子什么的,不过以后他在她身边便不存在这些问题。毕竟她年纪比他小太多,正是爱玩的时候,虽然才刚满三万岁,但是与其他佳丽公主相比,她已经做得好太多了。这几万年来,能入得了自己眼的女子,算来算去,好像就这么一个。 目光转到她身边的古琴,祁远不露声色地笑了笑,还会弹琴?唔,和他的爱好一样,这简直就是给他量身定做的天后嘛。 落瑶感到有一束目光一直在身边盘桓不去,抬头时刚好撞进祁远灼灼的视线,微微愣了一下,刚伸出去准备拿核桃的手讪讪地缩了回来,端正了一下身子,对祁远露出一个礼貌而又矜持的微笑。 祁远觉得,这笑容也如此雅致如此与众不同,这头也点得轻重适宜,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第19章 再闻霜落似絮语,琴心如水两相宜 落瑶的矮几突然被谁撞了下,桌上的几个核桃骨碌碌滚到地上,落瑶正要去捡上来免得旁人踩上去摔跤,核桃却被一双三寸金莲轻轻踩住,嗑嚓一声,碎了。 顺着精致的锦鞋往上看,一身华丽的红绸缎裙,浓艳的脸上透着一丝厌恶冷淡,额间一点朱砂红,十分标志的一个美人。 落瑶想不出她是谁,但她再怎么懵懂,也感觉到这个美人来意非善。 落瑶不动声色地站起来,她讨厌别人俯视她,不卑不亢地道:“请问,这位姑娘是何意?” 美人抬起她的小脚,又踩碎一个核桃,仿佛她踩的不是核桃而是什么讨厌的人,冷哼了一声道:“听闻有人堂而皇之勾引天君,我到想问问,你又是何意?” 勾引这个词,最近听得实在太多了。 落瑶其实有点想不通,虽然她从没勾引过谁,但是从这个美人咄咄逼人的语气中听得出来,这个“有人”,指的应该是她吧。 落瑶还在思考,美人似是对她如此愚钝有点恼:“这清亁天谁不知道我是老天君定下的儿媳,你有何资格与天君当众琴瑟相合?我那两丫鬟从地藏菩萨那儿回来,简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们可是亲眼见你勾搭天君,还牵着他的手不放的。” 一席话点醒了落瑶,她恍然,原来眼前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南宫蔓蝶,落瑶记得那次霁月亭摆宴,当时祁远说她生病了,这位蔓蝶公主确实没有来,大概是后来听说了自己与祁远跳舞,才让她产生误会吧。 她这番话说得实在不靠谱,她何曾勾引过祁远了,那是纯粹地表演节目啊。况且,那天在紫竹林,明明是祁远拉着她去找那两丫鬟,怎么变成她缠着他了?再者,什么叫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们都是神仙啊,当然不像人也不像鬼了。 唔,这个蔓蝶公主,是不是忒没常识了点? 落瑶正要跟蔓蝶解释,突然一阵异香沁入鼻间,眼前一闪,祁远不知何时出现在她们中间,他高大的背影背对着落瑶。 周围的人顿时吸了口气,落瑶心想,祁远走路是否一直用飘的?这么悄无声息。方才还好好地坐在主座上,一转眼就到女人堆里来了。 祁远慢条斯理地捡起脚边的一个核桃,方才掉下去三颗,被蔓蝶踩碎了两颗,还剩一颗。 他吹了吹核桃上的灰,核桃因为被吹了一下,大概觉得痒,落瑶看见它抖了几抖。 祁远道:“核桃碎了不要紧,脸面碎了,就可惜了。”他是在变相提醒蔓蝶不要过分?落瑶心里一暖。 蔓蝶本想扑到他身上撒娇,听闻这句话,顿时白着脸收了脚步,跺跺脚,回自己座位上去了。 祁远转过身,深深看了她一眼:“方才为何由着她欺负?” 落瑶摇摇手:“没啊,她没欺负我啊,只是对我有点误会罢了,我本来想解释一下的,谁想到你突然过来,浪费了这个机会。” 祁远默了默,把核桃塞她手里,道:“都说核桃补脑,你的确该多补补。”说完不再理她,趁落瑶还没拿她手里的核桃砸他,一晃身形不见了。 落瑶张大了嘴巴,他刚才,又是飘过去的吧。 各位公主抽签后,选妃大赛正式开始了。 落瑶抽到的是靠中间的号码,不好也不坏,怡雪的运气没有落瑶好,抽到的是第一个,想起前几天怡雪对她说的话,她正襟危坐,诚心诚意怀着一边学习一边欣赏的心情看传说中狐族的舞蹈。 缓歌凝丝竹,一袭拖曳及地的长裙,本就动人的面容,刻意地上了浓郁的脂粉,眉间画了一滴嫣红,用狐族特有的身段婀娜起舞,那腰仿佛没有骨头,轻盈不堪一握,怡雪拎起长裙旋转间隐约露出洁白的足踝,指甲上点缀着点点玫红,娇媚但不做作,唔,是个善于掌握尺度的美人。 程誉在此时适当地施了个诀,怡雪的左脚踩到了右脚,果不其然地摔了一跤。 美人毕竟是美人,摔个狗吃屎也摔得非常优雅,一条腿屈着,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双臂撑着地,就这么我见犹怜地趴在地上两眼水汪汪,让人忍不住怜香惜玉起来,落瑶想如果换成自己摔的话肯定会摔得四脚朝天惨不忍睹。 落瑶觉得怎么说怡雪跟自己也算是住一个院子的院友,她无动于衷地在一旁干坐着似乎太世态炎凉了些,于是她微微朝怡雪探出身,对怡雪做了个握拳鼓励的动作。 岂料,这一个动作落到怡雪眼中却误会成了幸灾乐祸,想起那天落瑶轻飘飘地说出那句“公主口中的落瑶便是我”,怡雪更觉得这是在*裸地炫耀,当下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瞪了落瑶一眼,哭丧着脸掩面而去。 落瑶心叹,这姑娘的舞确实跳得不错,就是脸皮太薄了点。 落瑶下意识去看祁远是什么反应,没想到祁远正一脸好笑地看着她,仿佛这些都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他只当在看戏。 接下来的公主们也遇到的类似的礼遇,有的吹笛时突然高了八个调,有的唱歌时突然变成了男儿声,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公主们哪接受得了在大庭广众如此难堪,懵了半响都表演不下去,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地站在大殿上,还有的直接掩面回去了。 负责制作状况的仙官程誉,却依旧端着一张清亁天最板正的脸,一副事不关己秉公处理的模样。 接着上台的是蔓蝶。 南宫蔓蝶从小就在天宫长大,仗着老天君老天后的宠溺,养成了一幅目中无人骄横跋扈的性子,凡事只要稍有不合她意,不闹到鸡飞狗跳是决不罢休的。 她和祁远一起长大,不只是她,连周围的人都认为,她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是将来的天后娘娘。蔓蝶越发得意,行事乖张,甚至连她身边的丫鬟都沾染了仗势欺人的脾性。虽然她搞不懂每次祁远见着她为什么总是不冷不热的,但是又一想,祁远几千年来不变的表情何曾对人笑过?也就释然。 谁知,自从她听说祁远和那个什么芙丘国的公主一起演奏了以后,心里就总是哽了块什么东西,不上不下的,很不痛快。 今日一看,那芙丘国的公主也没什么特别,还边吃核桃边看表演,一点不顾形象,简直把这里当戏院,就是这样的人,也配跟祁远一起演奏? 蔓蝶心生厌恶,更加不痛快起来。 蔓蝶选的也是一曲舞蹈,她自小得宫廷乐师指导,受的是最正统的训练,基本功自然是非常扎实的。 程誉碍着老天君宁仁的颜面,没怎么为难她,就幻化了一个钉子轻轻勾住了她的委地长裙,可是落瑶发现,蔓蝶似乎早有准备,以为她看见她转身时偷偷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随后又怕被人发现了什么,收了笑容,胸有成竹地把裙摆撕了去,留下被勾住的裙摆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这个笑容没有瞒住祁远的眼睛,他半倚着,似漫不经心地瞥了程誉一眼。 程誉心里暗暗道苦,他觉得这份差事委实不容易,回想起昨晚老天君特地把他召到他的昆须殿,吩咐程誉不要为难蔓蝶,他自是知道老天君与南宫氏的渊源,不好当场驳了老天君的面子让自己主子难堪,可他要照顾到祁远一向刚正无私的形象,他自己的名誉事小,天君的名誉事大,万不可让人以为是宁仁或者祁远私下授意他放水。 思来想去只好跑去求教梵谷,梵谷君此人有一个特点,就是说话废话连篇永远没有重点,更严重的时候,说到最后他已经忘记要表达什么意思。 但程誉发现这一次,梵谷神君居然一句废话也没有说,条理颇清晰地指点他。 据梵谷说,他曾在凡间看过舞娘跳过一种舞,越跳衣服越少,虽然选妃这么严肃的场合不适合跳这种舞,但也可以加以借鉴,让蔓蝶在长裙中间加了圈可脱卸的缝,被钩子勾住后轻轻一撕,去掉裙摆就变成一条短裙,恰好露出纤纤玉足,不失体面,进退得宜。 程誉感叹,这真是一条妙得不能再妙的计策。 正要走,梵谷君又细细叮嘱他,这个状况要做得好关键是在蔓蝶,要在被钉子勾住的时候先做几个撕裙子的动作,若是动作过于利索,会引起祁远的怀疑,若是动作拖泥带水,便影响了舞蹈的美观,关键就是要把握这个度。 程誉把话传给蔓蝶的时候,蔓蝶显然没有理解这个度的意思,她认为既然要撕裙子,那就要撕得漂亮,撕得潇洒,撕得有气度。 华宵殿上,蔓蝶一边心不在焉地跳舞,一边等着程誉施法,按她的性子,此刻已经等得有点焦躁难耐。 于是,在钩子勾住裙摆的时候,蔓蝶捏着裙摆潇洒地一挥,刺啦一声,长裙瞬间变为及膝的短裙。这一套动作做得非常利索,不带半分犹豫。原本的缓歌慢步顿时转变成热情奔放的轻快舞风。这个小意外仿佛成了两种风格的转折点,不仅没有出丑,反而锦上添花。 蔓蝶抽空瞄了祁远一眼,暗自对自己今天的表现打了个满分。 无疑,蔓蝶算是第一个且唯一一个成功完成了表演,得意地看了一眼落瑶,仪态万千地走了。 落瑶看看趾高气扬的南宫蔓蝶,看看满头是汗的程誉,又看看面无表情的祁远,轻轻笑了笑,这个祁远和蔓蝶,似乎没有传说中那么情谊深厚啊。 落瑶之所以这么判断,是因为她虽然没见过多少儿女间的情态,但是她知道一对正常的眷侣之间是什么样子的,比如她爹爹和娘亲,比如她姐姐和姐姐夫,他们之间总有一种说不清的情愫在里头,有时候是一个眼神,或者一个笑容,都能让旁人觉得他们心意相通,这种是一种说不出来又一看就能知道的感觉。 但是此刻,她看得分明,这个蔓蝶嘴上总说着是祁远的未婚妻,可是看祁远的样子,这两人简直连朋友都谈不上,落瑶甚至觉得,她自己跟祁远的关系,似乎都要比蔓蝶近一些。 不过这些,都只是她随便想想罢了。 台上的一幕幕惊心动魄让台下候着准备上场的公主心有余悸。 听到报幕的仙使喊自己的名字,落瑶稍整衣服上场了,跟周围略一点头,随后面容沉静地抱起带来的古琴缓步上台。 台中央有一方古色古香的雕花桌椅,是专为古琴、古筝、扬琴等表演者而设,位置的角度刚好可以让上座的祁远看得一清二楚。落瑶来之前还有些忐忑自己没有和其他公主一样为了巴结程誉献点奇珍,但根据刚才的表现来看,似乎程誉并没有因为这而对她们另眼看待。 先前二哥送自己来时,也跟她商量着要不要去献宝贝,她也考虑过,但想到这样的作为似乎有违芙丘国文明之邦的国风,而且夫子和爹爹都经常教育自己,要做成功一件事情必然要下苦功夫,而不是想着去走捷径。 落瑶庆幸自己没有走捷径,否则既抹黑了芙丘国的国风,又落得自己不正之名,当下对程誉板正不阿的作风又添了一份佩服。 落瑶并没有多想自己会遭遇什么样的状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初听闻这个比赛规则后,她当即决定放弃最擅长的舞蹈转而选择琴艺,因为跳舞毕竟动作太大,若是碰上个狼狈的场面,那必定要在祁远心里大打折扣,既然这样,倒不如留个美好的回忆也好。   ☆、第20章 一朝选在君王侧,仪态万方画不得 落瑶轻轻向祁远欠了欠身,优雅大方地坐在琴前。 她选的是七弦琴,与太子上次弹的五弦琴不同,七弦的音色比五弦齐全,难度相对要容易一些,纵然落瑶对自己的琴技非常自信,五弦琴她弹得更好,但是今日是比赛,保险起见,还是选了七弦琴。 一阵轻灵清越的音符响起,四下顿然寂静下来。 这首曲子虽然在原曲上稍加了改动,但在场的各位都是精于音律的姣姣者,刚听了几个音,便听出来了,是那天宴会上祁远弹过的《霜落》。 这首曲子在那天就一夜成名了,但从未有人敢公开弹奏,更不用说是私自篡改祁远的原作。 因为他先前弹的是五弦,既然落瑶用的是七弦,适当加了点改动。 琴前的女子微低着头,半眯着凤目,玉指轻拂,四周仿若瑅香花开,蜂蝶飞舞,高山绿水,百鸟朝凤,众仙的心仿佛与这缕空灵的声音合为一体,时而温婉舒缓,时而风雷阵阵,时而轻细如虹,时而磅礴如雨,双手蝴蝶般翩然飞舞,不同的指法不动声色地控制着疾缓。 祁远在看到变幻莫测的一套套指法时,略微有点失神,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变幻出这么多指法已是极致,旁人可能只懂得听音律,但是却不晓得用这不同的指法弹出如此流畅的音律而没有一丝瑕疵,那才是真正的高手,连他自己都已经很少用这么花哨的指法弹琴了。 落瑶是否不知道,在比赛场合用这种弹法其实是吃力不讨好,而落瑶却一点没有压力,反而一副信手拈来的模样,轻松至极。 曲子里加了几段承接音,使原本有些干硬晦涩的地方更圆润饱满,祁远从不知道这首曲子可以弹得这么完美,一时也听得神思恍惚。 他猛地看向落瑶,这个姑娘,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祁远极力压抑住心里的波动,垂首喝了口茶,再抬眸时已恢复先前的冷静。听也听够,看也看够,他淡淡地看了程誉一眼。 自听出是《霜落》之后,程誉也有些失神,这曲子是祁远亲自谱曲,一般没人敢当着祁远的面轻易弹起,程誉留意看着祁远的反应,发现他的主子似乎一直陶醉在这天外之音当中,程誉迟迟不敢施诀。 其他人倒是罢了,若是冒冒然打断了落瑶公主的表演,势必会让祁远非常不满,可是若不制造点状况,就有失公平,况且最近一直有关于落瑶和祁远的谣言,万一被有心人添油加醋传了出去,到时候如何堵住悠悠众人之口,又是一个智慧难题。 而且,该在什么时候施诀,这又是一门学问。程誉心里轻叹了口气,凡事遇上了这个落瑶公主,就不大好按常理出牌,可怜的程誉看看落瑶,又看看祁远,紧张地等着合适的机会。 功夫不负有心人,程誉终于等来了机会。这主仆二人毕竟几万年的相处,已经到了心有灵犀的地步,只要祁远稍稍一个暗示,程誉便能即刻领会。收到祁远不紧不慢的眼神,他来不及松口气,立刻抓紧时机捏了个小诀,“噗”一声,果不其然,一根弦应声而断。 落瑶微微愣了愣,一手轻轻抚过断弦,一手继续用六根弦行云流水地变化指法,由始至终看也没看程誉一眼,指下的音色依旧流畅完美,如飞珠溅玉,轻落银盘,听不出与刚才有何不同。 突然“噗”的一声,落瑶惊讶地发现又有一根弦断了,也就是从七弦琴直接变成了五弦。 众人同时嘘了一声,比赛规则应该是只有一次状况,这连着出现两次,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未轮上表演的人还是踌躇,担心自己也会不会遇到两次。 所有人茫然地看着程誉,程誉也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没人发现坐在主座的祁远悄悄放下袖子,笑得一脸耐人寻味。 既然同样是弹琴,那我希望你与我一样,用五弦奏出一样的妙音。 落瑶只是稍稍一愣,随即又镇定自若,专心弹琴的她未留意场上微妙的变化。 五弦本就是她的所长,她尤其喜欢边舞边弹,芙丘国浮罗河上的多少个夜晚,见证着她不绵不绝的铮淙叮咛,不过,用同样的五弦弹奏这首《霜落》,只希望那些无聊的人不要以为她是故弄玄虚东施效颦。 一段婉转的尾音终了,余音绕梁。 在场的人都暗暗吸了口气,这落瑶公主果真厉害,不仅如传闻中绝艳绝色,除了舞蹈,琴技也是炉火纯青。 “弦依高和断,声随妙指续,徒闻音绕梁,宁知颜如玉。本君先前的《霜落》经公主一改,多了份冰清灵越,公主不只舞跳得好,琴也弹得出神入化,今日让本君大饱耳福。”祁远低低的声音传来,听不清里头有什么情绪。 “落瑶不敢在太······天君面前弄斧,只是先前听时产生了点想法,今日拿来一试。”落瑶看着祁远似乎心情不错,又道,“若有机会,落瑶倒是很想与陛下切磋切磋。” 半晌,落瑶听到祁远的话密传入耳:“今日场合不对,等下次,本君倒很想跟你切磋一曲<凤求凰>。” 《凤求凰》······ 落瑶睁大眼睛看向祁远,那清俊的脸上带着少见的笑容,一双幽深的星眸看着她,仿佛在看一样稀世珍宝,唔,这个笑容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看到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落瑶的脑袋已经成了一锅米粥,接下来什么人表演,表演了什么,她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天君要为她弹《凤求凰》,那会是一幅怎样的场景呢? 落瑶的表演过后,程誉开始放开手脚搞破坏,比赛结束时,总共六位公主成功完成了节目,也就是说,接下来由祁远亲自来选择后妃之位,六选四,照常理,天君对满意的人选分别赐珠石,赐予天后一颗夜明珠,赐予妃子一颗石榴红宝石,以此来区分。 六位公主分别是落瑶、南宫蔓蝶、一位东海国的公主,一位凤凰族的公主,其他两位,落瑶不是很清楚。 落瑶低着头心里打着小九九,听说南宫蔓蝶是老天君从小养的童养媳,今天表现得也十分不错,而且方才看到程誉故意放水,这天后尊位恐怕要被南宫蔓蝶领了去,顿时心里一闷,不由得轻叹了口气。 听闻一阵轻轻的脚步翩翩而来,走到自己身前时停了下来,一双精致的云靴映入眼帘,带起一阵熟悉的异香。 白色的华服,上面绣着天族最尊贵的龙纹图案,这些图案在衣服上缓缓漾开,又重新聚拢,颜色剔透,代表主人的心情。 落瑶不敢出声,低头看着那双鞋。 祁远走近时她正低着头,从他的角度能看到白皙如天鹅般的玉颈,呈现着完美的弧度,头上绾了个双燕髻,三支玲珑白玉簪斜斜入发,发间点缀着一圈大小均一的夜明珠,围成一个扇形,耳边坠着两颗红宝石,不停地晃来晃去让人忍不住想要抓住它们固定下来,免得晃晕了心神。 “抬起头来。”低沉的声音犹如魔音一般在耳边响起,让人无法拒绝,落瑶似乎可以感受到温热的气息扑在发间。 落瑶烧着脸抬起头,毫无意外地看到那张俊美的脸。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 两人都身着白色,一个华贵,一个素雅,男的俊,女的艳,这两人站一起,周围五颜六色的罗裙仿佛全做了陪衬,无论站哪儿,都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绝世名画。 画中的男子朝旁边抬了抬手,侍女双手捧着盛了珠宝的锦盒,轻弯下腰举过头顶,祁远修长的手在珠宝上滑过,拣起那颗耀眼的夜明珠,看了她一眼。落瑶的心里跳了跳,装作并不在意地把眼神移向别处。 可是那手又顿了顿,重新把夜明珠放了回去。 落瑶眼中的光芒瞬时暗了下来,这一起一落的变化,她自己都觉得奇怪,以前她并不觉得祁远是个犹豫不决的人,甚是哀怨地看了祁远一眼,这天后的位置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得的。 落瑶的表情没有逃过祁远的眼睛,祁远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但很快隐了去。轻咳一声,勾了勾嘴角,面不改色地从侍女手上拿过锦盒,一股脑儿往落瑶手中一塞,丝毫不顾所有人惊愕的神情,施施然踱着轻快的步子走了。留下整个宫殿的人面面相觑。 五颗珠石全赐予一人,万千尊耀集一身,你不是我的天后,你是我的心中明珠,如璀璨的宝石照亮我的生活。祁远虽然没说一句话一个字,却向众人宣告了此生只一心对她,这其实也是一份承诺。 在座的人反应过来,顿时哗然。落瑶的嘴巴已经可以塞进两个大核桃,脑子里又变成了一锅米粥,这锅米粥努力地猜着天君的用意,这······天君之意是她就是天后了?妃子也不选了?咳······这天君做事真是让人,心花怒放。 手上的盒子沉甸甸的,心里却是甜蜜蜜的。 蔓蝶奔到落瑶面前,气急败坏地绕着落瑶打转,一边狠狠地打量着她,一边怒道:“你,你到底用了什么狐媚法子勾引了天君,我父亲与老天君早有承诺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抢?我和天君从小一起长大,你凭什么抢我的东西?”说完就要夺落瑶的锦盒。 落瑶把盒子往后藏起来,讥笑道:“你知不知道祁远为何不选你?就是因为你的臭脾气,你们家与老天君关系好又怎样,跟祁远又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一件物品,可以让你们送来送去。你父亲对天族功不可没又怎样,天家对你从小的养育教诲之恩还不足以偿还欠你的?你这个人真是贪得无厌,还要剥夺祁远的自由。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但你又有什么理由要夺回祁远给我的东西?” 蔓蝶大概从未遇到有人这么对她说谎,气得香肩发抖,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 殿上一时静极,落瑶看着周围,有早看不惯蔓蝶的作风,幸灾乐祸地看着蔓蝶的,有不以为意,一脸看好戏的样子看着落瑶的,还有一脸漠然,闷头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随时走人的,小小的一个殿堂,看尽世间百态。 落瑶把目光投向门口,一袭白衣的祁远折而复返,正站在门口深深看着她。 落瑶不知道祁远何时回来的,更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估计都听到了吧?否则他脸上的表情怎会如此复杂。 祁远默了一瞬,朝落瑶稳步走来,落瑶心里突地一跳,讪笑道:“啊,天君你何时回来的?” 祁远依旧不做声。 生气了? 蔓蝶在祁远面前一直是贤良淑德的模样,如今被他撞见自己指着落瑶骂的场景,心里悔恨不已。可是她看到祁远既不帮她,也不帮落瑶,心里剩下的一丝侥幸蔓上心头,她一直相信祁远心里是有她的,只是被这个芙丘国的小公主一时迷了心。她试图再努力一次。 蔓蝶的眼里迅速蓄了一层晶莹,她鼓起勇气朝祁远走了几步,拉着祁远的袖子泫然欲泣:“祁远,她欺负我。” 只可惜,她似乎努力错了方向。 祁远淡淡挥开她的手,拉起旁边的落瑶朝外走:“抱歉,方才把夫人忘记了,各位继续。” 蔓蝶的手慢慢僵住了。 继续什么?继续为他争风吃醋?落瑶恨恨地想着,用力掐了掐他的手背。 祁远低笑了一声,随后认真看着她说道:“以后再让我看见你被她欺负,你自己看着办。” 落瑶掐着他的手顿住了,他,是在心疼自己么。 那厢,蔓蝶终于清醒了过来,开始低低抽泣。 一直在旁边的程誉开口说道:“郡主,这是天君的选择,既然已有了结果,您还是想开点吧。” 蔓蝶:“这个落瑶有什么好的。” 程誉:“臣也不明白她有什么好的。” 蔓蝶愣了愣,没反应过来为何程誉也这么说,眼里含着泪,巴巴看着他。 程誉咳了一声,道:“臣的意思是,即便旁的人认为她有千不好万不好,只要在天君眼里她是那唯一,旁人的想法又与他何干?”蔓蝶眼里的泪水终于如破了堤的洪水,止也止不住,她哭了一会儿,拎着裙子飞奔出殿。 听闻程誉不冷不热的半劝导半施压的话,南宫蔓蝶更是恼怒,虽然殿上众人都似在各自议论,眼神却都在偷偷往自己身边瞧,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轻哼了一声,白了落瑶一眼,说了句“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甩了甩袖子走了。 众人见没什么好戏看,也陆陆续续离开。 程誉也是赞同天君的决定的,当然有一半是他的私心。作为天君掌案仙使,祁远的大小事情都是他亲自打点的,大到陪同祁远出战伐魔,小到案前倒茶削梨,他都能事无巨细面面俱到。以前祁远一人的时候可能没什么,可充盈了后宫就不一样了,前朝后寝都要他一个人打理,难免有点力不从心。可假手于人,他又不放心。 若是真娶了一后四妃,以后要操心的事情比现在何止多上几倍,虽然程誉的办事能力在清乾天首屈一指的,可遇上了后宫那些事儿,再三头六臂怕也是不够这些妃子们折腾的。 以前同司命闲来无事喝酒时,司命没事就喜欢和他讲凡间帝王的后宫争斗,什么九龙夺嫡,弑君篡位,他听完后背直冒冷汗,对着司命一阵欷歔,还好自己主子仙根稳固,以后必不会这样荒唐。 再想到刚才的情况,若是南宫蔓蝶当了天后,那······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南宫蔓蝶郡主是出了名的难相处,跟着她少不了吃苦头,虽然他觉得为了天君吃点苦也没什么,他跟着祁远这么长时间,看得出来祁远对这位郡主其实根本没有一点心思。 相反,落瑶倒是很合祁远的胃口,聪明伶俐,漂亮温柔,能歌善舞,虽然有时候会做些大家都意想不到的事,据说曾为了个果子差点连命都丢了。虽然调皮了点,但程誉感觉天君每次见到她,心情会莫名其妙变得很好,程誉甚至有种错觉,若是让祁远跟在她后头给她收拾烂摊子,怕也是甘之如饴的吧。 不管怎么说,既然是天君喜欢,他就跟着喜欢,程誉觉得这样的结局最好不过。 选妃仪式结束,各位佳丽由家仆带着相继离开,落瑶虽然是祁远选中的天后,但礼仪上是要先回娘家,等祁远亲自去下了聘礼才算正式定亲。 落瑶离开的时候祁远来送她,虽然两人不是经常见面,却都觉得好像认识了几百几千年,有时候祁远会想,究竟,他们上辈子是否认识呢?或者他们像神话中的七世夫妻那样,也曾有过一段轰轰烈烈的过往? 祁远伸手理了理落瑶的刘海,眼底里要化出水来:“乖乖在家里等我,我会尽早过去。” 落瑶脸上带着两朵红霞,一脸幸福地点点头,程誉受祁远吩咐,带着十八个侍女一路送落瑶回芙丘国。 路程有点远,落瑶特地准备了几包瓜子打发时间,她挑了一包自己喜欢的甘草味的,把其他几包水果味的给随行的程誉和侍女,程誉的客气地推托,落瑶无趣地看了看他,专心磕瓜子。   ☆、第21章 天长地久有时尽,两小无猜终须别 选妃结果刚出炉,程誉便派人先行通知了芙丘国。 落瑶还没到家门口,平日里人烟稀少的门外早已站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人,随手搭了个凉棚,粗粗数了数,足足站了四排丫鬟。 落瑶被惊到了,不由自主退了几步,旁边一个仙婢好心地扶了扶她,才免于从云上摔下来。 她肝颤着想,国君府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丫鬟了?依爹爹一贯的做法,该不会又是问邻居们借的吧? 再抬头时,她的爹爹叶夏极和娘亲孟芙蓉正意气风发地站在门口,后面站着平日里难得见到的大哥叶桓,旁边是二哥叶轶风,连远嫁东海的姐姐也来了,还有一向沉默寡言的姐夫渡呈。 落瑶朝后看去,因为距离有些远,只看到一些黑乎乎的影子,后面站着些谁,实在看不清了。这架势,有点像是迎接打了胜仗凯旋而归的将军,落瑶顿时背上冷汗嗖嗖直冒。 落瑶转过身,不好意思地对程誉笑笑:“啊,程誉仙官,你别见怪,我爹娘在芙丘国深居简出,怕是高兴过头了,才召集了这么多人过来。” 程誉礼貌地鞠了一躬,依然一副泰山于前而不变的脸:“公主,今天的确是个好日子,国君如此高兴,我定会向天君转达。”落瑶琢磨着这句话,这种事情为何还要跟祁远转达? 默然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爹爹这阵仗,怕不是做给自己看的,而是做给程誉看的,让他好回去告诉天君,他们对今天的结果很高兴,很满意,很受宠若惊。 有时候,做这么大的排场不为别的,只为表明自己的一个态度,而这个态度,偏偏不用你解释一个字。 丫鬟辛辛站在孟芙蓉后头,她睁大眼睛翘首望着天际,刚看见远远的一个黑点时,就激动地跳起来,那模样,若是让落瑶看见,又要笑话她是否好几百年没见着天上的人了:“君上君后,公主回来啦。快看快看,还来了好多天宫的侍女呢。” 孟芙蓉其实早就看到,但但被辛辛的语气感染,听到这么小的姑娘叽叽喳喳的,也不免莞尔。 她顺着辛辛的手指看去,连连点头:“是啊是啊,看见了看见了,还真是瑶儿呢。” 国君夏极虽然心里乐开了花,在下人面前还是要顾及形象,想学人家摸摸胡须,却发现早剃了个干净,赶紧把手往后一背,自以为没有察觉地咳了一声,继续极力绷着脸,潇洒而立。 落瑶虽然做好准备,待走近时,还是被吓了一跳。 她稳了稳心神,扯出一个笑,完成任务一样依次叫唤:“爹爹,娘亲,大哥二哥,姐姐、姐夫······” 孟芙蓉笑着走上来:“我的乖女儿,好样的,我就知道我女儿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落瑶心道我又不是鸟,为什么要鸣,嘴上说道:“当然啦,我是遗传了娘嘛。”说得孟芙蓉脸上心上都乐开了花。 程誉见落瑶安全抵达,任务完成,跟夏极道了声喜,告知他过几天天君亲自过来的行程安排,随后吩咐了落瑶几句注意事项,便直接回天上向祁远复命去了,清乾天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去做,这段时间怕是要忙得脚不沾地了吧,心里轻叹一声。 姐姐叶袂是孟芙蓉曾经最骄傲的女儿,因为她从小就很听话,孟芙蓉让她朝东,她绝对不会往西,落瑶跟着大哥二哥后头玩的时候,叶袂在房里熟读诗书勤练琴棋,所以,当叶袂出落成一个水灵灵的大家闺秀,孟芙蓉总是得意不已,仿佛这是一件她亲自打磨成的上好美玉,是她这辈子最优秀的作品。 落瑶从小就极仰慕这个姐姐,凡事都以她的样子要求自己,甚至会偷偷模仿她走路的样子,她以前就在想,以后谁要是娶了姐姐,那该是个多么幸运的男人啊,还好,姐夫虽然沉默寡言,但旁人都看得出,他是极宝贝她姐姐的,落瑶打从心底里替她高兴。 如今的姐姐叶袂,挺着已经明显的大肚子,脸上圆润了许多,走起路来却依旧风情万种,反而别有一番韵味。 叶袂轻轻撑着腰缓步走过来,用一方帕子遮着,在落瑶旁边说道:“上回听说你和天君一起表演,我就猜到你们的关系定不简单,没想到这么快你就搞定他了啊。” 落瑶腹诽着,为什么大家都觉得是我搞定他,不是他搞定我。 叶轶风离得近,刚好听到叶袂的话,歪着嘴邪气地笑:“天君后来还在我们府里小住了几天,估计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哈哈······” 孟芙蓉笑眯眯地点点头:“他们本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也许缘分石上都刻着呢。” 这些玩笑话在落到落瑶耳里却是另一番滋味。这是当局者迷吗?有个念头在落瑶心里一闪而过,莫不是那时候祁远对她就已经有那份心思了?亏得她那么卖力地带着他到处走,还帮他解决了岚青,奈何他是故意折腾自己?但是,凡间的戏本里好像都是男的为女的做这些事情,为何落到自己身上就颠了个个儿? 想起祁远一幅冷漠清贵的样子,落瑶咬咬牙,反正有的是时间,以后慢慢和他算。 一行人七嘴八舌地把落瑶簇拥着进了府。因为没人想过落瑶会拔得头筹,被选上天君唯一的妃子,所以当得知这些消息时,夏极和孟芙蓉半晌才回过神,当时负责传话的是程誉派来的一个半老徐娘,夏极的嘴唇动了半天,问:“这位仙姑姐姐,您确定没有走错地方?天君果真是选了我们落瑶?” 仙姑其实比夏极小多了,只因夏极常年在芙丘国,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号,仙姑也没猜到眼前这位是年龄深不可测的上古神,也没意识到这声“仙姑姐姐”让她平白无故老了起码几十万岁,她诧异地缩回脚抬头看了看国君府外头:“这难道不是芙丘国?” 夏极与孟芙蓉一时无语。 晚上在国君府设了个家宴,落瑶其实对这些形式上的东西并不在意,她只是看着很少聚在一起的家人,有点感慨,往后再看到家人团聚怕是要难上很多了吧,虽然祁远是非常通情达理的,但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总不能三天两头到娘家跑的。想到这里,落瑶突然觉得有点心情烦乱。 是夜,所有人都喝得大醉,落瑶反而是最清醒的一个。 一轮明月高高悬在半空,铺开来的月光温柔地笼罩着整个芙丘国。 她跑到以前和祁远一起来过的浮罗河,头枕着双手,仰面平躺在水面上,对着月亮想心事。 粉黛色的裙子像瀑布一样摊开在水面上,却丝毫没有沾上一滴水,河水上洒满了斑斑驳驳的月光,如云朵一样轻轻托着落瑶,飞过来一些萤火虫,忽闪着萤光飞舞在她周围,静夜安好。落瑶想起小时候的儿歌:“萤火虫,点灯笼,东西南北到处飞。好像星星眨眼睛,好像盏盏小灯笼······” 有人轻轻走过来,带着一身酒气,在她身边躺下。 淡淡的酒气,不浓烈,合着一股好闻的香味。落瑶略微转头看,是印曦。 上次离开芙丘国去清亁天,还和印曦在打冷战,没想到这次回来,却已经是天后的身份。 她刚回芙丘国,其实已经在人群里看到他,只是不敢朝他的方向细看,怕看到那双哀婉的眼神,让她心痛。 趁着夜色,她才大着胆子打量他。 一段时间不见,印曦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睛下面的颧骨有点凸出。 印曦没有说话,和她一样躺了下来,静静地,似乎专门来跟她一起看星星。 上次的冷战未结束,落瑶不想主动说话,可是突然又觉得很没劲,以后也许都不会经常住这里了,见他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为何要这么别扭地过日子呢?她甚至已经忘记了当初与印曦置气的原因,只是记得自己应该生气,不该理他,落瑶想到这里,越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过了一会,落瑶翻了个身,一只手撑着头看他,问:“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吗?” 朦胧的月光里,瞧不见印曦的神情:“这世上从来没有人能强迫你做任何事情。”没人强迫你去选妃,没人强迫你去做天后。 落瑶无法否认,撇撇嘴:“在你眼中,我是个贪慕权贵的人吗?”印曦没有回答。 落瑶轻叹了口气:“印曦哥哥,我本以为我是不会对任何人动心的,可是遇到他,日子便有点不一样了。他先是成了我干儿子的干爹,然后成了我的救命恩人,为我弹琴,看到有人和我争他时我会拼命想做到最好。” 印曦心里一阵苦涩,很想说他是第一个赶去救她的,只要她愿意,他也可以为她弹琴······可终究没说出口,第一个到有什么用?是祁远救的她,祁远是她的英雄,他能说什么呢?若是嫁给天君能让她免受伤害,那也好,也许,这个拥有无上仙法和至高权力的天君更适合状况不断的她。 印曦抬起头,漆黑的夜空缀满星星点点,似乎很近,却又很远。就像他身边的姑娘,明明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可望而不可及。 “走,我们到北海去玩。”印曦忽然站起来,像小时候一样,拉着落瑶走到一挂瀑布前。 他们此刻在芙丘国的浮罗河,河水的周围有四条瀑布奔流而下,连着底下的北海。 小时候孟芙蓉怕他们玩得疯,在瀑布周围下了禁制,如今他们已经长大,印曦一瞬之间就解开了禁制,对落瑶笑了笑,突然把她扔进瀑布。 落瑶没有反抗,这是他们小时候经常玩的游戏。她闭上了眼睛,只听得耳边呼呼的风声。 这里的水四季恒温,瀑布水深浩大气势磅礴,但是里面如棉花糖一样柔软,落瑶整个人像一只脱了线的风筝,随着惯性飞向瀑布,在极有弹性的瀑布上弹了几下,然后顺着瀑布滑向底下的北海,向下疾行的过程中,她感觉到瀑布又颤抖了一下,是印曦也跳了下来。 她原以为会从瀑布直接掉到北海,但是快到海面时,一双有力的手轻轻托住了她,她刚睁开眼,印曦就已经放开了她,两人已经在北海的海面上。 落瑶觉得今晚的印曦有点反常。 印曦一头扎进海里没了声响,落瑶有点伤怀,自从印曦回来,他一直有意无意地跟她表明自己的心思,她今天也不是要在他面前故意说这番话的,只是她想既然自己已经被选为天后,那自然要和他说清楚的,虽然印曦是北海国皇子,自幼长在水里,水性极好,可如今秋凉,若是受了风寒那会更加让她过意不去。 叫了几声没有回应,海面上平静如水,落瑶撸了撸袖子准备下水去看看,忽然一阵水花,印曦从水里冒出个头来,手里拎着一条肚皮滚滚圆的彩色的鱼。 “啊,泡泡鱼!”落瑶看着在印曦手里张牙舞爪的泡泡鱼,两眼弯成月牙儿,泡泡鱼是北海特有的鱼,身上有多种颜色,每条鱼的颜色种类和颜色数量各不相同,有的是单色的,有的是两种颜色,无一相同。 落瑶小时候经常和印曦一起抓来玩,之所以叫泡泡鱼,是因为这种鱼会吹泡泡,吹出来的泡泡在晚上看是发光的,飘在空中,非常漂亮。落瑶喜欢伸出一根手指去戳泡泡,泡泡碰到指尖的时候噗一声碎掉,散开的泡沫都是幽幽发光的,像一盘细砂洒落开来。 落瑶抓着泡泡鱼对着印曦的脸,轻轻捏了捏圆鼓鼓的鱼肚皮,鱼嘴里噗噗噗吐出好几个泡泡,印曦来不及躲开,被喷了一脸的鱼泡沫,他抹掉脸上的鱼唾沫,落瑶咯咯笑了起来。 看着落瑶一扫刚才的忧郁,印曦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只要她还是快乐的,怎样都好。只要她不再生他的气,怎样都随她吧。 这里承载了他们太多的回忆,他们笑着潜到海底去看美丽的珊瑚和海贝。 两人像童年的时候一样,在海上玩了一夜,知道后来筋疲力尽,浑身瘫软地倒在一块平坦的礁石上睡了过去。入梦前,落瑶听见印曦隐约说了一句:“如果我从来未出去游历,一直在你身边,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 印曦哥哥,我都明白了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你怎么还不明白呢?   ☆、第22章 朱颜但笑花辞树,试问闲愁都几许 第二日落瑶起来时已经是午饭过后,她都不知道昨晚怎么回来的,摸了摸饿着的肚子,叫来辛辛准备午饭。 辛辛看见落瑶醒了,给她端来饭菜,丝毫未提起昨晚的事情,大概昨晚府上的人都喝醉了,众人都忙翻了天,没人注意她一整晚去哪了,辛辛突然想起什么,道:“公主,这次君夫人的生辰,你送什么贺礼啊?” 辛辛一时半会没有习惯称呼落瑶为天后,落瑶也不同她计较,本来她就是公主嘛,嫁了人也还是公主啊。若是以后真叫她天后,反倒不习惯了。 怎么把这桩事情给忘记了,落瑶刚扒拉到嘴里的一口饭还未咽下,连忙放下筷子翻箱倒柜地找那颗驻颜果。 辛辛第一次见到这么神奇的果子,赞了一声:“这就是公主要给君夫人的礼物啊,真漂亮呢。” 落瑶得意地说道:“当然,这可是神果,你可别在我娘面前露馅啊,我还想给她一个惊喜呢。” 辛辛眨眨眼。 落瑶仔细查看果子。唔,还好,用千年寒冰密封后保存,就像刚摘下来的一样,色泽鲜艳,还笼着一层仙雾,落瑶赶紧又给它换了一次冰,这可是用命换来的果子,若是出了什么状况,落瑶肯定悔恨得要撞墙。 看到这颗果子,不经意地想起祁远,不知道此刻他正在干吗呢?想起他那张冰块一样的脸,早知道就省了这千年寒冰了,直接用他的脸冻一下得了,落瑶低着头笑了笑。 此时,正在耀清宫批阅文书的天君突然打了个喷嚏。 神仙的寿命实在太长,时间一长,便对什么都抱着点无所谓的态度。生辰虽然照样要过,却不必每年都有,一般五百年过一次,也有一千年一次,用老天君的话来说,这生辰嘛,不在乎数量,而在于质量,要过得精细。 孟芙蓉生辰宴的前一夜,弗止也带着冬冬出门来赴宴,他一向宝贝这个师妹,宁仁的生辰可以不去,孟芙蓉的生辰例不虚席,而且他送的东西都是亲手打造的,上次送的是一支发簪,虽然看着简单,却是用十颗东珠与翡翠磨碎后混合,重新打造的发簪。 落瑶还从来没见过浑身绿油油的晚上可以发光的簪子,关键是要寻到罕见的东珠非常不易,况且他如此大手笔地用了十颗,让落瑶两眼直冒心心羡慕不已。 后来遇上落瑶生辰时,弗止给她做了一对耳环,她拿着耳环死皮赖脸地要跟弗止换和她娘亲一样的发簪,弗止回答她,好东西只能做一件,要不然就体现不出心意了,说完作势要把耳环收回去。落瑶当然不舍得,虽然这对耳环比不上发簪贵重,但只要是弗止做的东西,不论做得多粗糙,拿到清乾天也是有人抢着要的,到时候还可以换些更稀罕的宝贝。 而且,这个道理落瑶也明白,就像她喜欢吃葡萄,若是天天吃那也不好吃了,就像她和娘亲戴一样的发簪,确实也显不出发簪的独一无二了,便悻悻作罢。 这件事她耿耿于怀很多年,后来她娘亲托她带糕点去给弗止,她总是寻些理由推三阻四,直到很多年后,弗止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个真理,惹什么都不能惹女人,为了每年能吃到孟芙蓉亲手做的糕点,只好费尽心思给落瑶寻了上好材料做了一只招魂铃铛,这才哄得落瑶继续乐颠乐颠给他当邮差。 娘亲的生辰宴上,落瑶终于见到了弗止送给娘的神秘礼物,后来每次想起这件礼物,她都会怀疑,弗止是不是有点自虐。 礼物是一个桃木做的首饰盒,光看着就是个艺术品,盒子上雕了一朵朵夏芙蓉,把爹爹和娘亲的名字都蕴含在里面,芙蓉花瓣是弗止用贝壳雕刻,叶子是用打磨光滑的玉石镶嵌而成,有一朵最大的芙蓉上面点了一颗非常小的黑珍珠,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落瑶暗暗心叹弗止的心思细腻。 打开盒子的第一层,是一面看上去非常普通的化妆镜,落瑶凑在镜子前仔细端详,发现镜子里出现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一团模模糊糊的东西,她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道:“弗止,你拿个坏的镜子来唬我娘。” 弗止脸上黑了黑,一把夺了镜子,道:“你晓得什么,这镜子可是用了我不少珍贵的药材,可以照出比实际年龄年轻十万岁的光景,你才几岁,十万年前,你还没到你娘肚子里。” 落瑶明白了,那一团模模糊糊的东西,就是曾经的自己了,虽然她依旧搞不明白那是什么。 “对于你娘亲来说,镜子里照出的便是年轻时候的样子,所以······”弗止掩嘴咳了声,“所以不适合给你。”言外之意很明显,不要像上次那样,再缠着他再做一件。 可是,弗止怎会明白,作为一个女人,若是天天能看见自己过去的模样,感叹时光易逝,这到底是该高兴还是惋惜? 落瑶撇了撇嘴:“这么小器,多大点事,记到现在。” 弗止轻摇着扇子:“不是我小器,若是等你成亲那天,让我再做一面也无妨。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总跟你娘亲抢东西做什么。”落瑶觉得这句话有点别扭,歪着脑袋想了想,不是正常来说是娘亲应该让着她吗。 继续看盒子,第二层盛的是上好的胭脂,看这个色泽和润度就是极品,落瑶心赞一句弗止懂的可真多啊。这些胭脂是用望月山的瑅香花炼制而成,妙的是不知道弗止使了什么法术,使胭脂与花合为一体,瑅香花花开不败,这胭脂便取之不尽。 第三层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首饰盒,虽然看着小,只有一层,孟芙蓉试着把她所有的首饰放进去,只占去了盒子的一个角落,拿起来掂了掂,连份量都没有重半毫。 落瑶嘴角抽了抽,对着弗止说:“这样的东西都能做得出来,你真是越来越变态了。” 弗止沉吟了一会:“你是在夸我吗?” 夏极盯着盒子看了半天,若有所思:“我倒觉得这个想法很好,回头我也去把那根钓鱼竿改造一下。闲暇时可以钓鱼,危险时可以当武器,做菜时可以当烧火棍,蓉蓉弹琴时还可以当笛子,”一拍脑袋,又说道,“里面再做成空心的,装些暗器,”想了想,似是觉得差不多了,问弗止,“你觉得如何?” 弗止兴奋地踱了几步,一脸与夏极相见恨晚的样子,眼里泛着一丝遇到知音的惺惺相惜:“要做成可伸缩的,携带方便,对了,不用的时候就是根发簪,对方都想不到这是武器。” 夏极啪的一声合拢扇子,在掌心拍了一下:“如此甚好!” 落瑶和孟芙蓉满脸黑线地看着他俩,背脊一阵阵发凉,果然没有最变态,只有更变态啊。 ********************************************** 宴会在落瑶献出驻颜果的时候达到了*,她颇得意地听众人抽气的声音,甚至耳尖听到弗止呼吸不稳的气息,一般的神仙摘这个果子也要褪掉两三层皮,何况一个两万岁的丫头,孟芙蓉两眼含着泪花,眼角的泪痣闪闪发亮:“傻孩子,娘亲宁愿你过得健健康康,也不愿你去冒一分险摘什么果子。” 落瑶鼻子一酸,说道:“我就你这么一个娘亲,你疼我,我也疼你啊。不给你摘,给谁摘去呢。” 二哥在旁边不怀好意地笑,不知道宁家的那个太子若听到这样的话会不会吃醋呢。 弗止看到这颗驻颜果的时候,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他恨恨地看着这颗果子,它简直是他的奇耻大辱,一千年前他未摘到,现在却被这个小丫头片子摘了去,虽然这事情没人知道,他也忘记了拜月节那天喝多了说过摘果子的这件事,只当天知地知你不知,只有我和果子知。 但是心里依然有点郁闷,冷着脸盯着驻颜果一声不吭。 众人只在不住地赞叹这亮闪闪的仙果,作为这里年纪最大的夏极和弗止,心里却一片雪亮。 这驻颜果生在七境山,依落瑶的灵力自然不能全身而退,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用破虚盒。 他们这些上古神都知道,破虚盒是宁祁远的母妃万殊之物,是传给他的家族宝贝,轻易不视于人前,当初凭弗止与祁远的关系,也没好意思向祁远开这个口。 弗止和夏极对视了一眼,随后淡淡分开。他瞥了一眼落瑶,看来,这傻丫头自己也不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吧,突然感慨,祁远,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啊。 夏极则是根据这果子的新鲜程度在心中推算,这果子放在盒子里显然已经换了好几次冰,千年寒冰一个月要换一次方有效,这么看来,这果子在瑶儿去清亁天选妃之前就已经摘好了。那时候祁远就祭出盒子帮瑶儿摘果子,可见他们早就已经有来往了吧,若当时他们还不相熟,就更不妙了,未曾交往就拿这宝物来讨女孩欢心,那这个祁远对瑶儿到底有几分真心? 夏极又联想到最近祁远突然跑来绘图的种种,还有选妃大赛上落瑶一人得五珠的传闻,顿时五味陈杂,原来这太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着公务的名头到自己眼皮底下,光明正大地来拐自己的女儿,自己居然毫无所知?夏极心中有点愠怒。 可是如今,又能怎样呢?看着落瑶明媚的笑脸,她,应该是高兴的吧? 他了解这个女儿,若是她不愿意的事,估计谁也奈她不了。她和祁远,不知道是谁拐了谁呢。 夏极心里一番哼哼唧唧,总算放下心来。 今日虽是家宴,倒也办得热热闹闹,落瑶和她娘亲说得一煽情,便有点把持不住,多喝了几杯。 落瑶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扶着辛辛到自己房间,然后再也坚持不住,头刚沾上枕头便沉睡了过去。   ☆、第23章 你若待我如明珠,情敌三千又何妨 朦朦胧胧间,落瑶又梦见那个在七境山幻境出现过的神秘紫衣男子,远远地站在一棵金蝉树下,宽大的衣袖随风而动,落瑶叹道,这个样子才是真正的神仙啊······想来那颗驻颜果并不甘心让她就这么捡了便宜,非要时不时地织一个梦来叨扰她。 落瑶并不以为意,她觉得,能在梦里见见帅哥,也不吃亏啊。 醒来的时候,房间里点着昏暗的灯光。依旧是在晚上。 睡了一天一夜么?落瑶揉揉发疼的额头,才发现房间里格局似乎有点陌生。 ······不,很陌生,因为这根本不是自己的房间。确切地说,是一间客房。 但落瑶肯定,这里并不是芙丘国,因为芙丘国没有这么奢华艳丽的房间。 似乎是听到她醒来,门外走进来两个女子,看服侍是一主一仆,却不是神仙的穿着,两人眼底里略微带着点红色。 这抹红色提醒了落瑶,她心里一紧,忙凝了神仔细辨别周围的气息,缓缓抽了口气,不对劲,事情太不对劲了。这附近浊气很重,周围布满妖的气息,这才发现浑身软绵绵的,根本提不上一口真气,落瑶想起以前在话本子里看到过一些下药绑架片段,心里警铃大作,莫不会,自己也碰上这么千载难逢的事情了吧? 落瑶努力回想以前在话本子里看到的场面,一般被掳后应该是昏迷着被冷水浇醒,或者是吊在木棍子上被鞭子打醒,然后等醒了再拷问再晕过去再被浇醒,周而复始,落瑶不敢想下去,浑身一哆嗦。 看了看周围,重新打量自己,情形似乎没有按话本子里的发展,自己身体也是完好无损,没有被虐待过的痕迹,这又是什么情况?不过既然这里的主人没有虐待她,应该暂时没什么恶意吧,落瑶索性眯眼打量起眼前的女子,想从她身上看出什么端倪。 站在前面的那个主子模样的女子也滴溜溜转着眼睛打量着她,半晌,鼻子里哼了一声:“真不知道印曦看上你什么,头脑呆笨,眼大无神,还一身的酒味。”说完一脸嫌弃地用帕子挡了挡鼻子。 听她提到印曦,落瑶迟钝的脑子转了转,这女子这么年轻,用这么醋的口吻与自己说话,一定是印曦的铁杆粉丝,甚至是密友。落瑶一旦把范围缩小,很容易就猜出了眼前的女子是什么身份。 落瑶想起来,这女子的的确确是妖族,是树妖妖王轼丹的妹妹姬奈。 八荒六界,每一界都有那么一两个让人无法忽略的传奇人物。 妖族也不例外,姬奈此人,同魔族的岚青一样,是朵颇负传奇色彩的奇葩。 据说以前的姬奈不是这样的,自从印曦无意中救了她一命开始,她的人生轨迹被华丽丽地扭转。 因为对于在危难时刻救过自己的人,受害者往往会把他当成大英雄,姬奈郡主也不例外,印曦就是她的大英雄。 木系的妖修炼都是靠饮取日月灵露,他们树妖居住在枫籍山,山上有一汪灵泉,里面的灵露喝个一滴两滴可以受用两天,但凡是讲究个循序渐进,尤其是修炼这回事儿,想一口气吃成胖子是非常危险的,那天她一时贪嘴多喝了几口,须臾,肚子胀气痛不欲生,彼时印曦正好路过,看着满地打滚的她心生怜悯,于是施手相救,这一救便救出了麻烦。正值妙龄的姬奈对救她的大英雄暗许芳心,在她父亲跟头说非他不嫁,嚷嚷着要报恩,哭着闹着要以身相许嫁给印曦,神族与妖魔鬼族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祖辈为了保持天族的血脉正统,是不允许神妖通婚的,再者,印曦对她根本没这个心思,千方百计躲避着她,姬奈的情路十分坎坷,且一眼望不到边。于是一个追,一个跑,一个扑,一个躲,后来印曦十几年云游在外不敢回家,其实有一部分的原因也是因为想摆脱她。 落瑶听印曦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也是无比感慨,还对印曦念叨:“所以说,饭可以乱吃,但人万万不可乱救。” 印曦悔恨得心里眼泪直流:“我只是不明白,救人和以身相许到底有什么关系?我若是救了个男的,莫非也要人家以身相许?” 落瑶真的考虑了一番,慎重地回答道:“若你救的是魔族的岚青殿下,还真说不准会发生这样的事。” 印曦脸都绿了,戳着她的额头:“你这脑子里成天装了什么东西?” 彼时的落瑶只当听笑话一样,却不知道这姬奈会把主意打到她头上。 她有一点不明白,印曦是喜欢自己没错,可是印曦表白得很隐秘,此事连她爹娘都不知道,这个姬奈又是从何而知?况且她能在这么多神仙的眼皮底下,把自己从娘亲生辰宴上掳过来,就不怕引起两族动乱?这个郡主的胆识真让人不敢小觑,果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落瑶觉得很委屈,前几日大家还围着她庆祝,如今却被掳到了这鬼地方,这落差也忒大了点。 这些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天后的身份,若是被祁远知道这些不识好歹的小妖这么亵渎天族的威严,不知道是否会一把火灭了他们整个族。 姬奈旁边的侍女似乎很爱表现,她上前一步,厉声说道:“听说芙丘国的四女儿模样是天界长得最好看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留意到主子不悦的脸色,侍女咳了一声,又道,“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你这个狐猸子,别以为仗着和印曦殿下从小一起长大,就妄想和他在一起,也不看看自己,和我们郡主能相提并论么。”侍女说完用眼角瞟了姬奈一眼,姬奈似乎听得很满意,侍女面露得意之色,继续吐沫横飞,“我劝你不要自不量力,乖乖在这里呆着,等郡主和印曦的事情成了,再放你回去。” 侍女尖声细气地说着,身后的姬奈用一种看着猎物的神情望着落瑶,这样子倒是和清乾天上的南宫蔓蝶很像,落瑶嘴角撇了撇,想起一句话:每个英俊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女人,或者,一个女妖。 姬奈看到落瑶毫不在意的笑容,心里原本已经稍压下去的火腾地一下又死灰复燃,眼底的红色越来越明显:“我抓你来本不想为难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惹恼了本郡主,你休想全身而退。” 有些人往往喜欢用恶毒的语气来掩饰心底的不自信。落瑶无意瞥到手上的镯子,似是想到了什么,冷冷一笑:“要我在这里呆着也可以,只怕到时候你跟印曦不好交代。” 姬奈冷笑:“有什么不好交代,他若不喜欢我,当时就不会救我,就是你一直勾引他纠缠他霸占他,印曦才没时间来找我。” 落瑶心叹一声,这种族之间的沟通果然是条不可跨越的鸿沟,她记得以前无聊时对着牛弹琴,似乎牛精也能听得懂她的琴声,沟通起来也没这么累啊,难道是因为妖的头脑构造和神长的不同吗?她干脆不说话了,闭上眼睛闭目养神,留点力气想办法逃走,方为上策。 姬奈看着落瑶无动于衷的样子,气得七窍生烟。这时侍女凑到姬奈耳朵旁说了几句,落瑶估计是出了什么馊主意,因为她看到姬奈听了以后脸色变得柔和,还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 姬奈走过来,用手轻轻顺了顺她的头发,对落瑶妩媚一笑:“你放心,我不会害你,反而要好好待你呢,对了,你还没见过我哥哥吧,等下就能见到他了。”说完轻轻一笑,扭着腰走了。 落瑶只当她又在发神经,懒得理会她的话,不知道这个姬奈使了什么妖术,她虽然手脚可以动,身上还是软绵绵的。 虽然落瑶被掳来这里,姬奈也没有为难她,桌上放着糕点,摸摸肚子确实有点饿,拿起一块塞进嘴里。吃了几块,有点噎,却到处找不到水,有个小丫鬟刚好端了壶茶进来,这个丫鬟并不像先前的那两个生得面目可憎,看上去还未成年的模样,落瑶嘴巴太渴,直接拎了茶壶往嘴里灌,并没有留意到小丫鬟欲言又止的神情。 这个地方似乎是个天然岩洞,窗外长长的藤蔓从半空垂下来,就像在空中突然长出来的一样,连根茎都找不到。 交错的藤蔓把这里围成一方静谧的天地,看不见天空,屋子里整日里点着昏暗的油灯,都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时辰,如果爹爹和娘亲知道自己失踪了,肯定着急坏了吧。落瑶暗自腹诽印曦,我在这里替你受苦,你是在哪逍遥快活呢,你惹的桃花债为什么要我来当炮灰。没想多久,脑袋开始晕起来,看来酒还没有完全醒,然后迷迷糊糊在桌上睡着了,睡梦中似乎有人过来碰了碰她的脸,落瑶低声呢喃几声,又睡过去。 醒来时身上有点热,头似乎更晕,落瑶使劲摇摇头,睁开眼睛时,眼前的场景又吓了她一跳。 这次是在一个非常华丽的房间里,她此刻睡的床足够两尺长,床前隔了一道屏风,上面绘着粉色的桃花,枝繁叶茂,红得娇艳欲滴,但是似乎仍是在妖族的岩洞,因为她看到窗外长长的藤蔓。 隔着屏风看到后面似乎有个人影,眨了眨眼睛,那人影已经闪到面前,落瑶发现自己没有完全清醒,眼睛有点迷迷糊糊的不大好使,目光所及,看到一个长得极其挺拔俊美的男子正看着她。 一身宽松的褐色袍子,腰间束一根玄色腰带,一袭墨绿色瀑布般的头发及腰散开,像丝绸一样泛着光泽,落瑶一时看得有点呆,这种美丽不同于祁远的清俊高贵,不同于印曦的丰神洒脱,而是像一朵千年昙花一样沉淀着徐徐绽放开来。男子抓着她的手腕,神色激动,漂亮的眼里灼灼的眼神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看服饰,应该是这里的族长。 落瑶咬了咬嘴唇,很痛,不是在做梦,语气中甚是无奈:“你又是谁?” 男子似乎极力平复着剧烈起伏的胸膛,有点小心翼翼地道:“尔嫣,你终于肯回来了么。” 落瑶这次肯定他是认错人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身体似乎有些异样,与他紧贴着的手腕格外的烫,想挣脱他的手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尔嫣。” 男子气极反笑,眼角微微出现一抹诡异的红,露出狂狷之色,一只手突然捏住她的下巴:“认错人?”说完拿出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一枚紫水晶,冷笑着问她:“那么这块紫水晶你可还认得?” 落瑶此时有些清醒,看到这块陌生的水晶,落瑶更加肯定他认错人了,迷迷糊糊地腹诽,若是有人真的不想见你,跟你说不认得它不就行了? 轼丹又冷笑了一声:“不认得了?那我告诉你最后一次,我是这里树妖族的王,轼丹。”眼神深邃地看着她,“而你,是我夫人尔嫣。” 这里的人是不是都不正常?落瑶还是不敢露出什么嫌恶的表情,生怕不小心惹怒了这个王,小命要不保,毕竟自己还没摸清楚这个轼丹的脾性,万一得罪了他,自己有九条命也不够死的,干脆装糊涂,至少暂时不会有危险。 只是,为何他一口咬定自己是他夫人尔嫣呢?难道自己和这个尔嫣长得这么像?   ☆、第24章 飞血长街化雪梅,碧湘洞内相思毒 其实落瑶不知道,这个尔嫣涉及到三十年前花妖族和树妖族的一段秘辛。 轼丹第一次见到尔嫣是在一次妖族各族首领的筵席上,彼时,妖皇在仙魔大战中战死,群妖无首,大家自发聚了起来,商讨推选何人为妖王。 他刚落座时就注意到一位紫发女子,看模样气度,应该属于花族的王,穿着一身淡紫色衣裙,大大的裙摆铺在地上,仿佛一朵盛开的紫牡丹,清丽高贵。周围的事物似乎都提不起她的兴趣,一个人就这么远远地安静地坐着,在那儿默默地喝酒,偶尔抬起来的紫色眼眸里露出点迷离。 她的绝世美貌与冷艳气质让众人惊艳的同时,也牢牢锁住了轼丹的视线。 一直以低调自居的轼丹,破天荒地在筵席上毫不遮掩他的锋芒,他建议各族落先推选一名妖王候选人,再在这些候选人里进行德智术选拔赛,最终胜利者为王。 他的说法让众人赞赏不断,当然,也吸引了尔嫣的注意。 轼丹虽然从未追求过人,都是女子来倒追他,但不代表他不会追人。 他追人的手段往往是先隐在暗处,选中自己的猎物,再刻意在她面前绽放特有的魅力,逐步吸引,不动声色地看着猎物,一点点落入他早已敞开的怀抱。 尔嫣也不例外,或者说,妖族的女子大概都抵挡不住,这样完美的轼丹。 很多男人追求女人都喜欢穷追猛打,轼丹的聪明就在于,在尔嫣对他有一丝好感的时候,他急速地撤退,让人在失落的同时期待着下次的相遇。 等尔嫣再次遇到轼丹的时候,轼丹毫无意外地看到,她眼里多了一些他想看到的东西。 这样的轼丹虽然狡猾,但没人可以抗拒。 树妖和花妖本来修炼的是同系妖法,互相吸引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后来两人发现树妖的法术绵长浑厚,而花妖的法术轻灵多变,若是共同修炼,取长补短,事半功倍,于是尔嫣提出鼓励两族通婚,轼丹其实有这个想法已经很久,但是一直不好意思开口,他虽然追求尔嫣的手段有点狡猾,但是动机是很单纯的,他并不想让尔嫣认为接近她是别有目的。 不过既然由她来提出,自然最好。 轼丹顺着她的意思拟了个旨意,昭告全族,通婚者赏。 一时间,树妖族和花妖族的联姻,在妖界盛行一时,其他几族互相效仿。 自从尔嫣和轼丹在一起后,尔嫣不再像以前那样沉默寡言,花妖族的妖看到尔嫣的变化也是高兴不已。尔嫣还未学走路时,他们的王因病去世,尔嫣是王的独女,正常人的童年还未来得及体会,便早早地继了位,成为花妖族唯一的女君。 小小的肩上背负着王的使命与责任,于是一天比一天沉默,一天比一天孤独。 直到轼丹的出现,妖们发现他们年轻的王开始有了点变化,脸上的笑容多了,心情似乎好了,快乐是很容易传染的,整个花妖族一扫往日的沉默,一片欢喜的景象,他们对轼丹也是心存感激的。 幸福来得太快,去得也太快。 轼丹和尔嫣成亲的当晚,尔嫣却毫无预兆地没了踪影,轼丹一个人等在礼堂,不是不生气的。但他担心多过气愤,心急如焚顾不得颜面,出动两个妖族一起寻找,尔嫣却好像突然消失了一样,音讯全无,连她的气息都感觉不到。轼丹找了她三十年,想了她三十年,恨了她三十年,恨她的不辞而别,恨她的弃世绝尘。 轼丹用额头轻轻抵着落瑶,痛苦挣扎的眼里倒映出她的影子,“尔嫣,你为什么一声不响地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怎么办?我想去找你,却又不敢离开这里,你不要我了么,不要你的族人了么?你怎么这么狠心。” 落瑶心里一动,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漫开来,原来是个痴情男子。 既然知道了他的弱点,那就不怕。 落瑶一颗心从嗓眼稍稍落了下来,不留痕迹地离他远一些,说道:“你真的爱我吗?那证明一下吧?” 轼丹抬头,微眯着眼睛看她:“你要我怎么证明?” 落瑶其实身体已经十分难受,火燎火燎地,但是总归逃命要紧,若是能骗得轼丹一时情动挖心,倒也不错,闭了闭眼睛,努力使眼睛蒙上一层雾气,用了三分苦楚七分撒娇的口气说道:“把你的心给我。” “······” 落瑶继续撒娇,媚声媚气地哀怨道:“怎么,你不是说爱我么?”最后一个么字还带着点上翘的尾音,落瑶在心里哆嗦了一下,自己都受不了了。 果然,轼丹的脸色温柔起来,爱怜地抚了抚她的脸颊,眼底像一汪深潭,“······我可不可以只给你一半,还有一半要留着装你。” 饶是最动听的情话,落瑶也知道他不是对着自己说的,心想着看不出来这妖王居然也是花丛中的老手,自己没勾成他,反而差点被他勾了魂,落瑶稳了稳心神,艰难地说道:“不······行。” 身上的男人看着双面绯红神志不清的女子,终于觉察到了不对劲,一把抓住她的手把了下脉,片刻,脸色铁青。 方才一看到她,几年来压抑的思念一下子涌上来,乱了心智,居然没发现她中了自己族里的相思毒,这毒异常凶狠,中毒者在十二个时辰内必须与异□□合,否则七窍流血暴毙身亡,连神仙都不例外,所以后来被他列为禁毒,凡是私自用毒者,三生三世废除妖籍。 轼丹心思飞快地转起来,能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施展这样凶险的毒,只怕只有一人,就是他宠坏了的妹妹姬奈。 轼丹在细细观察的同时心里又是一惊,这个“尔嫣”脸上还被人施了易容术,心里一阵失落,随之而来的是震怒,急忙轻念口诀恢复她的真容,心里渐渐凉了下来,果然不是尔嫣。 这女子虽然中毒,看得出依旧在极力克制身上的□□,妖族和魔族女子被施此毒后会无意识地使用媚术得到自己想要的,而她没有这么做,且身上没有一丝妖的气息,显然不属于妖魔类,更不是凡人,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是神族。 轼丹心里紧了紧,妖族和天界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平白无故冒犯天族可不是件小事,若真是清乾天的神仙,只怕后果不堪设想。正在琢磨该怎么办,忽然听闻外面一阵异响,紧接着房门被一脚踹飞。 一阵风裹着一个黑影袭来,仿佛一条暴怒的龙,探爪冲着他的心口探来。 轼丹心里一沉,脸上不露声色,指尖闪着一抹碧绿色的光芒,在身前一挥,瞬间结出一面藤墙,替他挡住了一掌。 印曦眼睛眨也未眨一掌劈开藤墙,攻势不减,手指虚空向轼丹神去。 轼丹退了一步,挥挥手似是念了什么咒,被劈开的藤墙如灵蛇般缠住印曦的四肢,印曦一拳打上去就像打在软绵绵的海绵上,不起作用。 他双拳紧握,紧盯着坐在床沿的轼丹,两道目光似是要在他身上看出两个窟窿,紧绷着脸,嘴里蹦出两个字:“放人。” 轼丹认得印曦,他就是妹妹多次提到的那个北海国二皇子。 轼丹看了一眼落瑶,站起身来,礼貌地向印曦拱一拱手:“二皇子,你不要误会,本座看这位姑娘有点眼缘,邀请她来洞府作客几天,你不让人通报一声便私自闯了我的房间,还踢坏了我的门,不知这位姑娘同你什么关系?” 轼丹不能道出是姬奈,既然他是兄长又是族长,妹妹犯了错他也有责任,况且轼丹知道这个印曦一向不喜欢她的妹妹,更不想让他讨厌她。 闻声而来的姬奈看到印曦出现,以为他想通了过来找她,煞是欢快地奔向他,在看到印曦紧紧盯着的落瑶,顿时明白了印曦的来意,面色一寒,脚步停了下来。 印曦看也不看姬奈,只是急切地盯着浑身难受的落瑶,还好,应该没受伤,但是看样子似乎是被下了药,心里猛地一揪,咬牙忍着怒意问轼丹:“你管我同她什么关系,解药呢?” 姬奈一颗心沉到谷底,印曦对自己的视而不见把心里的妒火点燃,冷笑道:“我们树妖的相思毒并无解药,还是赶紧给她找个男人吧。” 印曦一双眸子要冒出火来:“你们······妖果然就是妖,手段都这么下三滥。” 姬奈冷笑一声,向印曦走了一步:“这事情都是我出的主意,和哥哥无关,我哥哥才不屑做这些事情。谁让这个女人勾引你,要怪只能怪她自己!” 印曦怒道:“不管是谁给她下的毒,这些以后跟你们慢慢算,让开!”说完往床榻走去,想要带上落瑶离开。 姬奈从来没见过印曦急成这样,气得跺脚,跑过去拦他:“印曦!你就这么紧张她么,我可是追了你这么多年,她到底有什么好······” 墨绿色锦服一闪,轼丹一把把姬奈抓到身边,训斥道:“你还嫌闹得不够!”若不是轼丹先一步拦住他,姬奈怕是要被印曦一掌拍飞了。 印曦恍若无人地抱着落瑶走出去的时候,发现外面布了一层结界,冷着脸回头,看到姬奈得意的笑容:“你今天别想带她走。” 印曦冷眼打量了一番,这结界结得颇恶毒,因为姬奈在结界里掺入了她的血。所以,解开它必须要用施法者的鲜血,否则只能从外面打开。 印曦对外人一向没有耐性,这个姬奈今天多次挑战了他的极限。他走到一处青石台旁,把落瑶轻轻放下,手里祭起龙吟剑,朝姬奈横劈了过去。 姬奈没想到谦谦君子如他,会突然对她动手,一时间愣在了那儿,轼丹见情况不对,一个掌风拦住印曦,趁机飞奔过来解救他妹妹。 印曦退了一步,一个旋身,用巧力化掉轼丹的一掌,讥笑道:“我本不想动手,是你们非要逼着我动手。”话音一落,一连串北海国锥心拳法接踵而至,让轼丹一时招架不能,身上的衣服瞬间裂开好几道血痕,招招狠辣直逼命门。 印曦二话不说,与轼丹打起来。 小小的洞府哪经得住两人的拼死对决,洞内飞沙滚石,草木失色,印曦出手飞快,招招劈向轼丹的大穴,轼丹心里对落瑶和印曦有点内疚,本来占尽天时地利,此时却不敢放开手脚,反而一直处于下风,勉强能招架得住。 落瑶的双眼已经渐渐迷离,蒙上一层水雾,她躺在凉凉的青石台,身下传来阵阵凉意,却灭不了她身上焚烧的火,眼前只看到一黑一绿两道颜色紧紧纠缠在一起,身上已经被汗水浸湿,下腹似乎有千只万只蚂蚁在咬,她挣扎地想爬起来,双腿不受控制地发抖,两眼一黑,从台上跌落下去。 本以为要摔到地上,忽然闻到一阵熟悉的异香,跌进一个温柔的怀抱。 转过头,对上一双骤深的眼眸。 “你怎么······”落瑶因为身体的重量,双手紧紧抓着祁远的衣领,因为药的缘故,声音沙哑得厉害,她顿了顿还是坚持把话问完,“来了?” 祁远轻轻捋过她被汗浸湿的碎发,眼里充满怜惜:“嗯,来接你。” 快速脱下身上的外袍,把她全身盖住,落瑶全身非常虚弱,祁远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中已是波涛汹涌,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脸泛起骇人的怒色:“谁给你下的毒?” 落瑶半倚着祁远,眉间一缕倦色,两眼直勾勾盯着姬奈。 姬奈不认识祁远,但是她看到祁远的服饰丝毫不比印曦逊色,容貌更是在印曦与哥哥之上,且他周身散发的气场竟然让人无法直视他,姬奈突然对落瑶更加厌恶,凭什么这么多极品男人都围着她转。 祁远看了姬奈一眼,姬奈只觉得手脚发凉,身上的血液都像是冻住了不再流动。 落瑶抓着祁远的衣领,头埋在他胸前:“祁远,我难受,我难受······” 祁远的眼里有些不忍,随后闪过一丝凌厉,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平静无波。 祁远看着姬奈:“解药呢?” 落瑶的角度看不清祁远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下巴。 姬奈像中了蛊一样喃喃回答:“此毒······无解。” 在祁远转头的时候,落瑶不经意间瞥到他的眼神,可是已经来不及,她的心头一震。 摄魂术。 只要看见施法者的眼睛,就如□□纵的人偶,任施法者摆布。这种法术似正似邪,稍不留神,就会反被摄魂术控制,堕入魔族。 祁远定是怕姬奈说谎,情急之下才想到用摄魂术逼她说出真话。 落瑶方才只看了一眼就浑身难受,更不用说被祁远控制着的姬奈了。 “啪”一声,姬奈整个人突然横空飞了出去,撞到对面的壁上,轻微的咔嚓几声,震断了几根肋骨,姬奈可怜巴巴地反应过来,咳了几口血。 本就因为被摄魂而惨白的脸,因为嘴角都是血迹,更显可怖。 在场中打斗的两人发现了不对劲,终于停下手来,站在半空中,轼丹认出,来人居然穿着清乾天上天君的服饰。 祁远眼中划过一丝寒光,脸色已经冷得快结冰,低沉着声音说道:“本君从来没打过女人。小小的树妖给我未婚妻下毒,你们当真把我天界皇皇神威践踏在脚下了吗?” 轼丹和姬奈这才知道落瑶的身份,知道惹了大麻烦,两人僵在那里,一个站着,一个趴着,脸色都煞白。 轼丹忙从半空落下来,踉跄了几步,向祁远作揖:“陛下,今日之事确实是我的错,并不知道天后的身份,这其中有些误会,还望······还望天君能网开一面。这毒虽然无药可救,但也有一法,不妨······”接下来的话没有说下去,轼丹揣摩着看了看祁远,他实在不清楚这位天族神君的脾性,下面的话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是言尽于此,想信祁远自然能听懂。 祁远神色动了动,看了眼怀里的落瑶,她的意志力快要烟消云散,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难能可贵。她的头发有点凌乱,额前的碎发因为出汗而湿湿的,却显得更加妩媚,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腰,也不管周围还有别人,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她此刻迫切地需要降温,而祁远常年微凉的体温让她流连不已。 祁远的身子一僵,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尽量让语气显得平稳:“这里交给你,回去和夏极说一声,人我带走了。”说完和落瑶一起倏地凭空消失,留下印曦与轼丹面面相觑。 印曦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句话是祁远对着他说的。   ☆、第25章 愿君不负相思意,万叶千声皆是情1 与此同时,祁远的翩翩身影出现在耀清宫,怀里拦腰抱着落瑶,落瑶闭目昏睡着,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身上盖着他的外袍。 瞬移法。 他很久没用过此法,一般也是在紧急时刻才会使用,只是刚才看到落瑶贴上来的那刻,头一个反应居然是,绝不能让其他男人看到她的媚态,潜意识用瞬移法回到了清乾天。 再加上刚用过摄魂术,直到站在耀清宫门口,还是觉得有点头晕。 清乾天的空气比妖族的那个岩洞好多了,清风徐徐,繁星点点,夜色如怀中的姑娘一样,如此温柔。 当两人一个面色绯红,一个只着中衣出现在耀清宫门口时,一向把八卦当作自己终生事业的梵谷觉得,他来的真的是时候。 其实梵谷原本是来找祁远的,后来没找到他,也懒得再跑一次,干脆跟程誉在前殿下棋喝茶,彼时梵谷正捏着一颗黑子准备落下去,抬头看到门口在风中凌乱的两人,黑子没有征兆地落到一个极其诡异的地方。 程誉笑得眼角都翘起来:“其实神君不用这么客气,小仙棋艺虽不能跟天君相比,但也算是有点小成,神君特特放了这么多水,小仙有点过意不去。” 梵谷听闻回过神来,对着程誉恍惚道:“约莫是今日水放得多了,有点口干舌燥头晕眼花,我瞧着门口有个人影怎么像是祁远?” 程誉顺势回头一看,当即如同木鸡一样傻了眼。 这下棋也不用下了,梵谷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带着点匪夷所思:“原来不是我眼花啊······” 祁远满腹心思都在怀里的落瑶身上,没有意料到殿内有人,一阵风吹来,带起几片树叶,他紧了紧盖在落瑶身上的外袍,把她整个包在宽大的衣服里,仍旧旁若无人地越过他们,走向寝殿。 梵谷看着祁远的背影,对着程誉说:“他不是去芙丘国提亲了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难道被退亲了?” 程誉还没回神,只是从木鸡变成了活鸡,说道:“梵谷神君,天君平时可是非常注重仪表的,一直是清乾天仪容的表率,你说怎么就······” 梵谷做了个“佛曰:不可说,不可说”的手势。 虽然主子平时在私底下穿着有点散漫,可今天穿着中衣回来还是第一次。程誉识趣地没有跟上前,选了个善解人意的丫鬟过来低低吩咐了几句,丫鬟应了声马上准备热水去了。 梵谷看着祁远看似从容地从他身边走过,眼神犀利的他还是发现了祁远掩藏在眼底的暗流,于是拍了拍手起身,眼神颇有意味地看了眼祁远的寝殿,跟程誉说道:“看来他今天是没空见我了,我改日再来。” 程誉还在旁边心神不宁地琢磨着事情的来龙去脉,担心祁远在来的时候有没有遇上旁人,若是改日有人问起来该怎么说,脑子里千回百转,所以梵谷提出要走的时候他也没有多挽留,客气一番后跟他作了一揖算是送别。 祁远把她放到床上时,落瑶还像只树熊一样死死搂着他的脖子,祁远有点哭笑不得,拍拍她的手,温柔地说:“瑶瑶,到家了。” 落瑶死命吊着他的脖子,摇摇头,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落瑶的脸颊贴着他单薄的衣服,因为外袍在妖洞里已经脱下来给落瑶,祁远现在只着一件薄如婵娟的丝衣,衣襟处因为落瑶的磨蹭有些松开,露出结实紧致的胸膛。 落瑶稍稍用力勾了勾手,使他的胸膛离自己更近些,然后调皮地伸出舌头,舔了舔,舌头下的身体僵了僵,一向冰冷的身体开始慢慢变热。 落瑶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开始得寸进尺,手脚并用地缠住祁远。 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她。乌黑的秀发铺满整个玉枕,秀挺的鼻梁,因为*而迷茫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贝齿轻咬着饱满的唇,因为紧张而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原来她是这样美。祁远由着她抱着自己,虽然她是他选中的天后,却也不希望在她神志不清的时候乘虚而入,可是别无他法。 祁远轻闭了下眼睛,睁开时已经暗流翻腾,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说:“瑶瑶,不要怪我。”说完手一挥,床前的帷幕落了下来。 落瑶根本就没注意听他在说什么,脑子里已经全是浆糊,只觉得心里异常燥热。 白皙的手指探入他的衣襟,抚摸着他胸膛的肌肤,手指画着圈圈,嘴里喃喃自语:“男人的皮肤怎么也可以这么光滑呢。”说完似乎又觉得不满足,还用嘴舔了口。 祁远的眼神极其深幽,仿佛要把她吸进去揉碎,他深吸一口气,捧着她的脸颊,在她耳边轻咬,呢喃道:“应该没有你的滑。” 落瑶甚是迷离地问他:“你怎么知道?”说完想摸摸自己的皮肤比较一下,抬手时发现手上一凉,不知什么时候衣裙都褪到地上,身上一览无遗。 落瑶忙用手捂住重要部位,一脸控诉地看他,只见祁远脸上出现一抹可疑的红,低哑着声音说:“我只是刚才想了一想,它就,就突然飞出去了。”落瑶难得在这时候还能转了转脑子,那确实不是他故意的,天君的法力无边,万物以他的意念马首是瞻,有时候意念一起,法术就生,也不算什么稀奇。 祁远俯身的时候,脖子上的一个玉坠从衣里滑了出来,掉到落瑶鼻子上,落瑶胡乱用手抓了抓,放眼前一看,是个非常精致的蝴蝶玉坠,顶部用一根红绳穿着,一看就是上古时期的神物,落瑶糊里糊涂地摸索了一下,质感不错,凉凉的。 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祁远用力啄了啄落瑶的嘴角,似乎不满足,又伸出舌头扫了扫她的嘴唇,落瑶只觉得一阵晕眩,脑中一片空白。 祁远双眸清澈如水,一边注视着落瑶的眼睛,一边温柔地吻着她,等着她目光涣散的眼里一点一点重新恢复神采时,轻轻撬开她的贝齿,找到她的小舌头温柔地吸吮,双手从她纤细的腰滑到软糯的背,修长的手指轻轻撩拨着她,仿佛在弹一把珍贵又易碎的琴。 ***** 房内春光缭绕,纱幔低垂,地上罗裙锦袍凌乱,账顶浮浮沉沉。   ☆、第26章 愿君不负相思意,万叶千声皆是情2 *初歇,落瑶终于沉沉昏睡去,脸上不正常的艳红慢慢褪去,呈现出欢爱过后正常的绯红。 她本来就长得极美,此刻因为刚刚被他全身疼爱过,浑身粉红的,还有他刚刚控制不住而留下的红痕,祁远有点不自在地闪烁了下眼睛。 落瑶整个人缩在一旁像个刚出生的婴儿,薄被刚刚遮到她胸前,露出让人窒息的起伏,浑身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力,祁远觉得再看下去他又要深陷下去,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她脸上收回,稳了稳心绪替她把了个脉,灵力在她周身探了一圈,感觉到毒差不多已经消失殆尽,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几万年来,他一直对女人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今天也是初次尝试,以前没有过倒也没什么,如今经历了一次鱼水之欢就有点食髓知味,尤其是跟自己心里的人一起。 这个相思毒果然厉害,刚开始她如猫般嘤咛着向他撒娇,到后来哭着挠着开始无节制的索求,祁远刚开始有点担心她会受不住,后来逐渐控制不住,自发自主一遍遍给她,虽然知道她是无意识的,但心里依然有一丝淡淡的喜悦。 他有点不可思议,自己居然能对一个人这么有耐心,他想了很久他对她的感觉,对了,是纵容。 落瑶刚才的意识是含糊的,不知道她醒后会不会记得这些?祁远想了想,如果她记得,那就干脆告诉她木已成舟,从此把她锁在身边不相离,如果她忘了,那也没什么关系,以后他会用行动让她记起来,彼此身体的感觉是骗不了人的。权衡之下,天君觉得此刻的心情从未有过的好。 只是高兴归高兴,落瑶刚拔去毒,身体有点虚弱,他得找点药草好好给她补一补。 祁远看着熟睡的落瑶,勾了勾嘴角,手指捏了个诀,往落瑶身上一拂,替她清理干净身体,把云被替她往上拉了拉,轻轻盖住裸露的无限春光,又细心地替她掖了掖被角,才披了件外袍走了出去。 祁远从房内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院子里织着一颗颗夜明珠,满院的树木都笼着一层薄薄的珠光,他从未觉得一颗颗的夜明珠可以如此圆满。 程誉尽职地守在殿门口,眼观鼻鼻观心,低头极力掩盖住脸上的不自然。 他跟了祁远的几万年,从来没遇到过祁远抱女人回来,昨晚的状况有点让他始料不及,想替祁远做点什么事情帮帮忙,又发现无从下手,只能在那儿干着急,还好梵谷提醒他:“这往后可是家常便饭,你要趁早习惯”。 程誉抹着汗点点头感激梵谷的及时提醒,可是一见到祁远,还是忍不住不好意思,昨晚他在殿门口守了整整一夜,里面的动静断断续续,后来他只好闭住听觉,不让那些声音钻进耳朵乱了心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奇怪,又不是做贼,为什么要心虚? 祁远没留意到程誉此时痛苦的神情,沉声道:“我出去一趟,落瑶现在身体很虚弱,不要吵醒她。” 程誉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脸色,听到“虚弱”二字时又腾地闹了个大红脸,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头低到胸口。 “你脸红什么?”祁远发现了他的异样,随口问了句。 程誉慌忙说:“没,没什么,我一定吩咐人好好照看着。”他有点招架不住天君的直白,说完头低得更低。 祁远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也不再和他多说,一阵风出去了,他要替落瑶寻几味药草。 一阵清新的药香萦绕在鼻间,浑身又酸又痛,轻轻动了下脚,一种撕裂的感觉痛得落瑶皱了皱眉,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泡在一方药池里,水上飘着一些奇怪的药草。 抬头看到一抹柔和的晨曦,从云层中穿透出来,再穿过稀薄的雾气,轻盈地落在水面上。 落瑶揉了揉额角,断断续续地回想起昨天的情形。印象中似乎被姬奈掳去妖洞,之后印曦为了救她和轼丹打了起来,再后来,被祁远带到耀清宫,然后······然后是祁远的锦床。 “啊。”落瑶懊恼地轻呼一声,双手遮住红得像喜蛋一样的脸。 “醒了。”祁远低低的声音传来。 听见祁远的声音,落瑶依然捂着脸,心突突跳得更厉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偷偷分开两个手指,透过指缝里往外瞧。 药池旁边放了两张榻,中间有一个茶几,上面煮着一壶开水,祁远依旧一身白衣胜雪,慵懒地躺在其中一个榻上,眼睛微闭着。 落瑶想问她的衣服是谁脱的,可是又觉得既然两人都已经坦诚相见,关键时刻是祁远救了她,现在再问这些似乎有些矫情,万一他说是他亲手脱的那该怎么回答,可是不问的话总觉得心里堵了什么东西,正在犹豫问与不问之间,祁远仿佛闭着眼也能看到她心里,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用云被裹了你过来,没有替你穿,也没有替你脱。” 被看穿了心思,脸上有点挂不住,落瑶低着头装聋作哑不睬他,只听见祁远又说:“该看的都看了,你还这么放不开么?” 落瑶嘴角抽了抽,脸上烧起来,想找点东西遮住脸,可是四下除了水和药草,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只好悄悄把头埋进水里,不敢再看他。这个不难,落瑶从小识水性,她可以在水里一天一夜不用出来。 一双冰凉的手伸过来抓着她的胳膊把她捞了上来,祁远仿佛故意和她过不去,冰冷的话里带着点笑意:“昨晚的你可不是这幅样子。” 落瑶伸出空着的一只手,抹去脸上的水,一收刚才的聋哑状,红着脸瞪他道:“我,我那是中了毒才与你······诚然,诚然我是你的天后,你救我无可厚非,可毕竟还没成亲,总归······”落瑶努力在脑里找了个词,“总归不合礼仪。” 祁远放开了她的手,挑了挑眉:“礼仪?” 落瑶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理直气壮地说:“对啊,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礼仪,说是成亲前不可以见面的,否则是不吉利的。” 祁远低头沉思了一会,道:“这倒是我疏忽了,”落瑶正要舒一口气,又听他说道,“回头让司空修改掉这些无聊的礼仪。”司空星君是掌管礼仪和祭祀的仙官。 落瑶默然了。 这些药大概有除痛的效果,泡完药浴后身上的酸痛缓解了许多,先前因为中毒而软绵绵的四肢已经恢复力气,除了双脚走路有点别扭,似乎没什么特别不舒服。回到耀清宫的时候,程誉已经摆了一桌的膳食。 程誉似乎已经料到祁远和落瑶回来,远远候在殿门口,后面站着两排侍女,粗粗数了数,有二十个。 落瑶下意识驻足顿了顿,祁远轻声对她解释:“耀清宫的内侍不多,平时我的日常起居都是程誉一个人在打理,你住这里也需要几个丫鬟,我就让程誉去西王母那儿点了几个聪明伶俐的丫鬟,西王母对侍女的要求极高,她那儿的丫鬟都是经过专门训练的,你且挑一挑。” 落瑶其实想说自己没有那么娇气,不需要很多人侍候,她在家里时也就辛辛一个丫鬟,于是她挑了个看着顺眼的留了下来,其余的让程誉送回西王母那儿,程誉看了祁远一眼,祁远点头默许了,就打发剩下的那些侍女回去了。 落瑶问着小丫鬟:“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行了个礼,回答道:“娘娘,奴婢叫初一。” 落瑶唔了一声,边和祁远走进殿,边说道:“你们天上的礼数颇多,我与天君尚未成婚,不用喊我娘娘,叫我公主吧。” 落瑶其实对称呼持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只是顺道提醒初一,免得外人听了去,给祁远落下不合礼仪的话柄。她三步作两步小跑到桌前,用两指捏起一块糯米糕放进嘴里,真香。 初一看了祁远一眼,没有出声。 祁远看着对着一桌子菜两眼放光的落瑶,眼里透过一些复杂的神色,慢吞吞走到落瑶旁坐下,一边替她卷起快要拖到盘子里的袖子,一边说道:“以后娘娘说什么你就怎么做吧,一切听她的。”话里却是一口一个娘娘,仿佛落瑶说的他都没听见。 初一这才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偷偷打量这位公主,果然是一等一的美人儿,难怪天君会为她动心。 自从妖洞回来,落瑶就没吃过东西,再加上刚泡了个澡,肚子里已经咕噜直叫。看到桌上晶莹剔透的汤包,浓香四溢的芙蓉面,还有清淡可口的小米粥,旁边还摆了几道模样精致的小菜,落瑶胃口大开,拿起筷子狼吞虎咽。 粥里好像加了点药膳,喝起来有股淡淡的药味,不过味道也不错,落瑶嘴里含着一大口粥,跟祁远咕哝:“你也吃啊,这里的厨子不错,做得挺好吃的。”说完把面条推到他面前。 祁远看着她推过来的芙蓉面,淡淡笑了笑:“我不饿。” 落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怎么会不饿,昨晚你一夜没······”看到旁边站着的初一和程誉,顿时闪了舌头,皱着脸在旁边嘶气。 祁远捏着她的下巴让她张开嘴,看了看没什么不妥,才放开。 程誉脸一红,对初一示意了下,两人识趣地退了出去。 祁远眼里露出温柔,双眸如水:“你若喜欢这里的饭菜,以后叫他们天天做给你吃。” 落瑶含糊地嗯了一声。 “瑶瑶,我昨日里本来是去芙丘国与你父亲商量婚礼的事情,结果遇到你出事,既然你在这里,和你商量也是一样。过几天让程誉和司命选个好日子,我虽然不相信这个,但是老天君说不能给人家落了把柄,日子须选得谨慎。你不在我身边我不放心,不如先在这里住下,就去以前住过的芳华殿,如何?” 祁远看了眼落瑶,想起她方才说的礼仪,又添了一句,“清乾天的礼仪我说了算,你不必介意这些,迎亲前一晚再送你回去,你觉得如何?” 想到那相思毒的厉害,落瑶也有点后怕,至于礼仪嘛,整个天界神族不都是他说了算?祁远的话一针见血解决了她的疑虑,天君不愧为天君,思虑如此缜密周全,落瑶一口答应了他。 祁远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泡完澡的头发还没来得及干透,轻轻蹙了下眉,指尖凝气,用法术把她头发弄干,湿哒哒的长发眨眼间仿佛黑缎般柔顺飘逸,温顺地贴在背后。 祁远正想和她说话,低头瞥见她手上的镯子,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祁远修长的手指轻轻抹去她嘴角的两粒米饭,微微笑着道:“你慢慢吃着,我先去上早朝,回来再看你。” 落瑶突然觉得有点懵,这还是祁远第一次在她清醒的时候毫无保留地做出亲昵的举动,娘亲常常教导她要礼尚往来,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落瑶咕咚一声把嘴里的那口粥先咽下去,抓住祁远的衣襟让他凑得更近一些,然后也伸出手指擦了擦祁远本就干净的嘴唇,这才满意地把他放开。 祁远的眼里顿时被浓浓的墨晕染,深不可测。 那厢,梵谷正施施然地走进来,照平常的惯例,来找祁远一起上早朝。 他一只脚刚迈过门槛,就看到这一幕,直接在门槛上踉跄了一下,看到祁远和落瑶都同时看着他,讪笑道:“不好意思,我是来找程誉的,你们,你们继续。”边说边退到门口。 落瑶非常肯定,梵谷脸上的表情并不是不好意思,而是意犹未尽。 时辰不早,祁远起身走到门口,一瞬间又是一个冷漠出尘的天君,他看了看梵谷,淡淡地说道:“我相信你不是一个八卦的仙。” 落瑶的眼睛在祁远露出的头颈里一处可疑的印记上停留了一下,梵谷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道:“诚然,八卦这个词,用在我身上不妥。” 程誉拿着祁远的外袍已经等在门口,他的定力还没有梵谷好,不敢进去叫祁远,怕撞见不该撞见的事,心无杂念站在门口,心里默念着要习惯要习惯,差点站成一尊佛。看到祁远和梵谷出来时,心里松了口气,赶紧跟了上去。   ☆、第27章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1 不久,天界的谣言又起,继上次祁远带着一位女仙和一个孩子上天宫之后,这次的谣言似乎更言之凿凿。 这次传的是天君和他未过门的天后鹣鲽情深,已共住耀清宫。 谣言从梵谷君住的飞宇殿热腾腾地出炉,经过思蘅仙子的清栾殿,一路穿过霁月亭前面的那片紫竹林,一直传到南宫蔓蝶的灵霞宫。蔓蝶刚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一下子摔了满屋的茶盅和花瓶,手指捏着桌角,气得眼角发红。 这谣言到处飞的时候,八卦里的两位主人公却是浑然不知。 经过这几天的缱绻缠绵,祁远有点食髓知味,无奈落瑶说是什么婚前要避讳,硬是要搬到芳华殿,祁远拗不过她,只好把她送到芳华殿暂时住着,他思索着,反正她迟早要回耀清宫,也不在乎这几天,况且,她说不来耀清宫,没说不许他晚上去芳华殿休息,天君觉得,本质上来说,其实她住在哪里也没什么区别。 这一日,天君还在早朝没有回来,八卦中的女主角落瑶闲得无聊,在院子里嗑瓜子,初一在旁边不知道忙些什么,一会儿从西厢里拿了个香炉出来,一会儿又跑到东厢取香料,落瑶看着一上午没有说话的初一,觉得她有些反常,说道:“初一,你再晃来晃去我的头就要晕了,这是在点什么香?” 初一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认真地说道:“娘娘,程誉说最近蚊虫闹得厉害,要好好熏一熏,这是耀清宫的侍女送过来的,让我们这里也点着。”这丫头迫于祁远的威严,没敢继续叫她公主。 对于初一而言,她这么叫是有理由的,因为她发现,每次当着天君的面叫落瑶娘娘,天君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但是能感觉到他心里挺高兴,能让天君高兴的事情,清乾天上的神仙都特别卖力。 当然,除了梵谷君之外。 落瑶一脸茫然:“蚊虫?我怎么没有感觉。” 初一看了看落瑶,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还带着点委屈。 落瑶知道她话里有话,拍掉手上的瓜子壳屑,故作严肃地说道:“有什么事情就说,我不喜欢吞吞吐吐的侍女。” 初一被吓得手一抖,颤巍巍地放下手里的香炉,快走了几步到落瑶面前跪下,把落瑶吓了一跳:“你、你这是做什么?” 初一委屈地说道:“娘娘,奴婢从来没有想过要在您面前多嘴。只是,只是觉得冤屈。您一直在殿中没有出去,自然不知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昨天程誉过来说,这几天天君住在芳华殿,脖子上被蚊虫咬了一大片,还是在早朝的时候经几个仙官提醒才发现的,据说,那天的早朝后来就讨论了一件事,就是如何能有效地灭蚊驱虫。昨日里,程誉把奴婢喊去训了一顿,给了我一些特制的熏香,据说是请药君针对一些凶狠的蚊虫配的特效香料。程誉还说,若是以后发现再有蚊虫,奴婢,奴婢就不用再侍候娘娘了。” 说到这里,初一眼里似是要溢出水来,“娘娘,你知道奴婢的,初一不敢说比清乾天最细心的程誉还要细心,可是我对娘娘是万万不敢马虎半分的,自问对芳华殿的大小事情尽心尽力。奴婢保证,我们芳华殿肯定没有蚊虫,要不然为何天君被咬,公主和奴婢却没有被咬呢,可能,可能是在耀清宫被咬的也说不准呢。您是个好主子,奴婢挺想呆在您身边的,不想离开你。”初一可怜巴巴地抱着落瑶的裙角,看着她。 落瑶听了来龙去脉,也甚是奇怪,初一是西王母娘娘那儿出来的侍女,自小受过专门培训,打扫卫生起来很有一手,纤尘不染,桌面都要反射出光来,怎么可能有蚊虫? 落瑶突然想起什么,脸上腾地一下绯红,支支吾吾地说道:“诚然,诚然有些奇怪,这天底下有什么蚊虫敢咬天君呢,若是真的被咬了,那些个虫子沾了他一星半点的仙气早就成仙了,此刻再用熏香已不顶用了。” 初一看着落瑶莫名其妙红了脸,还好是个头脑活络的,联想到刚才说的话,恍然大悟,初一一反刚才失落的神态,弯着两只眼睛,说道:“原来,原来是公主……奴婢就说嘛,哪来的蚊虫嘛。” 落瑶朝她瞪了一眼,初一连忙刹住话头,嘿嘿笑道:“这程誉也太不靠谱了,连蚊虫咬的和……都分不清楚,真是白活了这几万年,连奴婢也差点跟着他糊涂了。”看到落瑶越来越红的脸,初一不再说下去,忙站起身说道:“奴婢去把香炉都收起来,这味道着实不好闻,恐怕会熏坏了娘娘。”说完利索地把香炉搬走了。 自从落瑶住到芳华殿,祁远三天两头往她那儿跑,刚开始是下了朝便去芳华殿,到后来是直到一起用过晚膳再回耀清宫,即便这样,祁远还是觉得不够。后来,在一个雷雨交加的晚上,芳华殿和耀清宫中间的墙被莫名其妙地劈裂了,落瑶看着墙上还冒着焦烟的大洞,对祁远道:“这掌雷神君也忒大胆了,居然连你住的地方都敢劈。” 祁远的眼神隐约闪了一下:“许是换了个神君掌事,方向未找准,劈错了吧。” 落瑶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位神君办事也忒不靠谱了,劈错了居然也不现身给你道个歉。” 祁远闻言,淡淡瞥了一眼天际。 不多时,空中出现一位身着靛蓝色衣衫的神君,遥遥向祁远施了一礼:“陛下,方才是小仙的徒弟在当值,不小心劈到此处,多有冒犯。” 这位就是掌雷神君啊。 祁远平静地道:“知道了,下次小心些。”掌雷神君又作了一揖,丝毫没有愧疚地隐了。 落瑶对祁远这么包容的心胸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自问若是自己的窝被劈了,定不会如此淡定。 奇怪的事情还在后头,祁远找来修墙的工匠,那工匠瞄了一眼墙,脚步都不曾动过,瓮声瓮气道:“天君,这墙的命数已到,无法修补了。” 落瑶瞪大眼睛看着他,墙也有命数之说? 祁远看了一眼落瑶,咳了一声,道:“那依你的意思是?” 工匠垂眸,像背书一样流利地说道:“依小仙看,干脆把墙打通,一则两殿之间走动起来更方便,二则可以省下一笔砌墙的开支。另外,在风水学上看,去掉这堵墙对陛下和娘娘的身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落瑶其实吃不准这堵墙和自己的健康有什么关系,她只是觉得,要在清乾天谋一份差事实在不容易,因为一个小小的工匠,居然还要学习五行风水学,而且这位小工匠算术应该学得不错,落瑶想起自己以前渣到不行的算术课,一下子对小工匠刮目相看。 她怕祁远对这个小工匠发火,反而安慰祁远道:“既然去掉这墙利大于弊,那就去掉吧,再者,我担心掌雷神君的徒弟一个不小心再劈一次,那修了也是白修啊,你说是不是?” 祁远看着她不说话,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随后平静地问她:“难道就这么不修了吗?” 落瑶想了想,道:“还是等神君徒弟出师了再说吧。” 程誉听到这话时抽了抽嘴角,同情地看着落瑶,心道,恐怕掌雷神君的这个徒弟是永远不会出师了。 自从这堵倒霉的墙被劈坏了以后,耀清宫里的侍女们发现,天君上朝的时间从两个时辰压缩成一个时辰,又从每天一朝变成两天一朝,后来干脆连去都不去了,让程誉直接把文书拿到耀清宫。 侍女们还发现,她们的娘娘起得越来越晚,天君陛下却是神清气爽英姿勃发更甚从前,偶尔还会拿几本调理学的书翻看,有时候还会对着书上某一页认真研读。 这天底下还有问题能困惑住祁远?程誉觉得很好奇,趁祁远走开时偷偷瞄了眼,唔,似乎是讲如何增强女子体力的问题,程誉从未涉猎这方面的内容,看不大懂,只好在心里默默记下,回头问问司药星君,看看他能不能帮一帮天君。 外面的世界早已是冬天,考虑到落瑶怕冷,祁远连着整个耀清宫布了一层厚厚的结界,所以当殿外正是冰冻如霜,飞鸟不啼时,里面却依然是温暖如春,花香鸟语。隔了一层结界,却似隔了一个世界。 虽然神仙都可以施法让宫殿变得暖和点,但是用法术毕竟是要费一番力气的,一般的神仙在房中多放几个暖炉便将就着过冬了,尤其是这样的大手笔,维持一个冬天不是一般的神仙消耗得起的。 梵谷来找祁远下棋的时候,差点撞上了这层结界,他在耀清宫周围飞快转了几圈,对着祁远啧啧问道:“你以前不是最讨厌乱用仙法做一些好看不中用的事么,如今这么浪费你倒真是舍得。” 祁远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回头看看正在煮茶的落瑶,她低着头,雾气熏着她的脸,依稀看得见脸上恬淡专注的模样,发现祁远在看她时,脸上一红,轻轻朝他瞪了瞪眼,美目流转之间风情无限。 祁远勾勾嘴角,用梵谷以前类似的话回答他:“浪费这个词,用在落瑶身上不妥。” 梵谷回忆着当时他说的什么话?绞尽脑汁想了想,终于想起来是哪句:“八卦这个词,用在我身上不妥。” 梵谷只好把接下来的话生生吞到了肚子里。 祁远看到落瑶向内殿走去,直到看不到人影,脸上一扫刚才的散漫,换上一副认真的神情:“对了,有个事情要和你商量。” 梵谷看到他露出一副上早朝时才有的庄容,条件反射般地想跳起来站着,后来意识到这不是在上早朝,不用这么紧张,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奴性啊奴性,又摊开了四肢倒在椅子上,斜着眼看着祁远,道:“什么事情?” 祁远看到梵谷的样子,忍住想抽他一顿的冲动,问道:“你是否听说过北海国的二皇子印曦?”见梵谷没反应,提醒他,“其实你见过他一面,就是上次在七境山救落瑶时……旁边杵着的那个。” 梵谷皱起眉回忆,他想事情的时候习惯折拢那把骚包的红贝壳翡翠折扇,用扇柄抚上眉毛,慢慢地从眉心抚到眉脚,一圈一圈的,他一直维持着这个习惯,是因为思蘅说,这叫性感。 祁远眼角抽了抽,要不是熟悉他的人知道这是他的习惯动作,还以为梵谷是在勾引他。 他欣赏不来他的性感,看得有点不耐烦,眉头挑了挑,没好气地说道:“你的年纪不见得比我大,怎么想事情要这么久?” 梵谷不以为意,大概是想通了什么,奇道:“北海国不就连着芙丘国吗?我是在琢磨你为何不问你的枕边人要来问我,他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吗。” 看见祁远立马变青了的脸色,心思通透的梵谷一下恍然,原本躺着的,马上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差点撞到桌子,“你、你是……在吃那个二皇子的醋?” 祁远嫌弃地看了看他,似是在责怪他用词不妥,脸色有点难看。 梵谷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神色,一时玩心大起,添油加醋地道:“要我说,他们认识的时间远比你和落瑶要长,你有这个顾虑也是正常的。” 祁远按了按眉心,说道:“那你说怎么办?” 梵谷大呼小叫着:“你果真醋了?”祁远赏了他一个白眼。 梵谷偏了偏脸,那个白眼贴着他的脸颊飞了开去,不远处的一株水仙折了一下腰。 梵谷继续好奇地追问:“若不是醋,莫非……你这是成亲前的焦虑症?” 祁远半眯着眼睛看他:“什么跟什么。” 梵谷的眼睛亮了下,“我一直没明白你们怎么会在一起的,莫非你是第三者?是你拆散了他们才得到了落瑶?” 祁远没留意他的神情,看着落瑶刚才消失的方向,说道:“他们应该没开始过吧,那个印曦以前一直在外面晃荡,前不久才刚回来的。”天君难得犹豫了一下,踌躇道,“这,应该不算是拆散了他们吧?” 梵谷心里八卦的小火苗顿时熄了,他重新躺下来,“呃,那的确不算。”语气中尽是惋惜。 “我也是这么觉得。” 梵谷懒懒地道:“……那你在瞎操心个什么劲。”   ☆、第28章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2 祁远不语,梵谷也没说话,他一向摸得准祁远的脾气,他也不急,等着祁远慢慢组织语言,果然,祁远淡淡的声音传来:“那个印曦对她······我都看在眼里,怎会不晓得他的心思,光是看他看落瑶的眼神······虽然他们之间没什么,但总归······若是他能从此在落瑶面前消失,是最好不过。” 梵谷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先把祁远没说全的话自动在脑海里补齐,再从头到尾过了一遍,理清楚祁远想说什么。祁远说话的方式他已经习惯了,久而久之,练就了这一项自动填词的技能,梵谷甚至觉得,若是哪天有一个填词的比赛,估计他和程誉都能拿个并列第一。 梵谷默不作声地补完句子,再加上标点符号,才领悟了他完整的意思,原来······天君是在担心他的宝贝儿哪一天受不住印曦的诱惑,怕跟着他跑了?揣摩到这一层意思后,梵谷有点无语,难道祁远是······觉得没有安全感? 梵谷看了眼眉头拧成麻花一样的祁远,心里感叹一声,你也有今天啊,还好我的思蘅不用我操这个心。想起思蘅,梵谷无声地笑了笑。 还没笑完,只见祁远阴霾的脸凑到他面前,凤眼微眯:“你在笑什么?很好笑么?” 梵谷干咳了一声,“不是,不好笑,呃,是不怎么好笑······” 看到祁远越来越黑的脸,梵谷知道不能再挑战这位天君的底线,要不然这妒火焚烧的男人也会干出不可思议的事情来,别看他脸上不动声色,他最会装了。 梵谷收拾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也是一脸严肃,说道:“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把他打发到蛮荒之地再也见不到落瑶?还是干脆魂飞湮灭永不超生?人家毕竟没做错什么事情,再说,若是让落瑶知道你自作主张这么做,估计不会再理你,这些我是深有体会的,千万不要让她觉得你没有把她的想法放心上,要学会什么来着······哦对,尊重。” 梵谷说了一大通道理,自以为说得非常精辟,看到祁远听得认真,心里不免又一阵得意:“哎,这个道理我也是最近才悟出来的。上个月有个贼眉鼠眼的小子一直缠着思蘅要学种杨梅。” 梵谷面露不屑地嗤笑了一声,继续说,“你说一个大男人学什么种杨梅,不是明显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么,人家醉翁起码还借酒醉一醉,他就整个儿清醒着。可思蘅偏偏不这么认为,她觉得那人在种杨梅方面挺有天赋,还老说我不给她自由不尊重她,把我晾了十几天,我算是琢磨出来了这两个字的意思,其实女人要你给她点些空间也不过分是不是?后来我看那小子也没再过来,估计是说清楚了,啊,思蘅果真没让我失望。” 祁远眼神有点空茫,直勾勾看着梵谷似是要看穿他的脑袋:“你说了这一大堆,重点是什么?” 梵谷顿了顿,看了眼祁远,说道,“我的意思是,有些事情还是让她们自己处理罢,你不相信她,也要相信自己的眼光啊,是不是?哎,这么丢脸的事我也就和你说说,我可是真心希望你别走一样的冤枉路。” 祁远斜着身体在椅子上躺下来,两手枕在脑袋下面,脸朝着天,仿佛在消化梵谷的那番话,“尊重······是什么意思?” 梵谷差点从椅子上栽下来。 程誉是个稍有点强迫症的完美主义者,没有最完美,只有更完美,他夜夜观天象,推演良辰吉时,隔三差五地找精通星象的司命反复斟酌,恨不能住在司命君的宫里,反而祁远经常带着落瑶溜出去玩,仿佛这婚礼的主角并不是他们。 落瑶看着程誉走出走进,有点于心不忍,找了个机会小声对他说:“你也知道,这只是个形式,我们这一辈并不大讲究这些,能省去的细节就省掉吧。你也不用这么奔波这么辛苦。” 程誉忙摇头:“不奔波,不辛苦。天君的婚礼是大事,马虎不得。”说完又出门了。 最后,经过整整十天九夜的讨论,程誉和司命君终于选了两个日子,跑过来供祁远决定。 落瑶凑过去看了看,一个是下月的元宵节,团团圆圆,另一个是二月初二,龙抬头,都是一等一的黄道吉日。祁远说凡事都要成双,套个吉利,选了第二个,便打发程誉赶紧去办,可怜的程誉忙得脚下生风,两个当事人却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日子过得闲云野鹤一般。 在这段时间内,落瑶也不是毫无所获,她惊讶地发现祁远虽然外表看着冷漠,骨子里却像小孩般非常粘人,落瑶去哪他都要不远不近地跟着。 譬如落瑶在院子里辟了块地种花,他便在旁边浇水,譬如落瑶在树底下看话本子,他就让程誉把书桌搬到旁边修改文书,又譬如现在,落瑶正在殿外的莲花池喂鱼,他在旁边帮她端着装鱼食的盒子。 虽然落瑶很高兴祁远整天能陪她,但是长此下去不理朝事并不是好事,怕直接跟他说又怕伤了他自尊,思来想去,小心地试探他:“你最近不用上朝吗?” 祁远看了她一瞬,道:“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落瑶忙摆手:“没有,我只是想起一句诗,从此君王不早朝。我可不希望史官以后用这句话来形容你啊。” 祁远沉吟片刻,道:“*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这佳人和早朝为何要混为一谈,不勤政可以有很多托词,不需要有什么佳丽,若是一位意志坚定的王,佳丽三千五千又如何,若本是一块内心腐朽的木,无需旁人诱惑也是昏庸懒糜。” 落瑶被祁远一长篇话弄得愣了愣,为难地继续说道:“话虽如此,可是毕竟要做点表面功夫,还为我耗费这么多仙力,人家会说我······呃,不懂事吧。” 祁远摸了摸她的头顶,含笑说道:“你确定、只是说你不懂事?”看到落瑶的脸色都变了,祁远心里咯噔一下,暗自后悔不该开这样的玩笑,“怎么会是不懂事,我的瑶瑶最懂事。如今天界四海升平,没什么大事,上不上朝都无关紧要,我每天都会及时批阅文书,耽误不了事情。至于这结界么,以前夫子没告诉过你,天君拥有的是无上法力,这点小事根本算不得什么?” 落瑶果真回忆了一会,想不起来夫子是不是说过这样的话,夫子说过的话太多了,她实在记不住。不过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的内疚感顿时轻了许多。 一阵异香飘来,祁远一手揽过落瑶的腰,一手宠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子,双眼炯炯有神:“我的瑶瑶是在担心我吗?” 落瑶嘟哝着:“我才不担心你,我是······”话未说完,嘴唇被祁远含住,不再像上次那样蜻蜓点水,舌头长驱直入,霸道地席卷过她的贝齿,舌头,留下只属于他的气息。祁远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一手摩挲着她的后背,嘴里喃喃叫着她的名字,天旋地转中,落瑶似乎听见他在低声说着什么,是承诺。 池里的鱼儿害羞地低下头,没入水中,泛起轻轻的涟漪。 许久,落瑶有点喘不过气,挣扎着身体要他放开,却感到祁远的身体起了点变化,顿时满脸通红。祁远也发现落瑶呼吸困难,动作变得柔和,逐渐从吞咬变成安抚,浮躁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祁远把头靠在落瑶的肩膀上一动不动,调整气息,啄了啄她的耳垂,低笑着在她耳边呵气。 落瑶被祁远的呼气弄得有点痒,扭了下腰想别开头去,不想身边的男人身体又一僵,落瑶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一张粉脸快哭出来。虽然已经和祁远有了最亲密的关系,还是不习惯在殿外公然卿卿我我,贝齿轻咬着嘴唇,神色尴尬地说:“别在殿外这样,被人看见可不好。”学着老爹经常教训自己的语气和他说,“你是天君,要注意形象。” 祁远理了理她耳边的碎发,丝毫不在意地说:“这里的结界不是好看不中用的,除了保暖以外,外面的人看不到我们,也听不到我们的声音。” 她很惊奇,以她的功力她只能做到两丈的范围,只有在这个范围内,外面的人才听不到,可是祁远布的结界覆盖了整个耀清宫,殿外的人都听不到,落瑶觉得很了不起。以前爹爹只教了她一些防身用的法术,她当时只顾着和印曦玩,连这些防身用的也只学了个皮毛,现在后悔起来,便缠着让祁远教她。 其实,祁远早就发现落瑶的法术一般般,要不然也不会被一个小小的树妖掳了去,虽然以后在自己身边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但多学点总是有好处的,几次想开口让她多学点法术,又怕她碍着面子不肯学,就一直没有提。 如今她主动提出来,祁远自然十二分的乐意。立刻放下手里的文书,转身去书房捣鼓了半天,给她翻出来一堆纸张泛黄的法术的书,说道:“这些都是我以前看过的书,你先挑拣挑拣看一些有兴趣的,看不懂的地方过来问我。” 看着这小山一样高的书,落瑶的嘴里可以塞得下两个鸭蛋,道:“这些都是你看过的么,里面的法术你全都会么?” 祁远随手拿了本《冰霜咒》,随口说道:“这些书我不到三百岁的时候便读完了,种类应该非常齐全,以后你还想学别的,我让程誉给你去找。” 落瑶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这些就够了。” 祁远点点头,捧起她的脸吧唧了口,说了一声乖,转身继续看文书去了。 那几日,落瑶一直窝在书房看书,学到兴之所至,时不时地跑到祁远面前露上一手,祁远有时候会指点一二,从不吝啬对她的赞赏。 落瑶心里有个念头,若是这样和他一起过下去,也不错。 程誉的忙碌总算有了成果。 整个清乾天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丫鬟们的口头禅从“吃了吗”变成了“快了吧”,这个快当然是指天君的婚期。 成亲前一晚,踏着醉人的夜色,祁远送落瑶回芙丘国。 夏极早就下令家家户户门前挂上大红灯笼,用他的话来说,要让远在南极的长生大帝也能看见九州最北的芙丘国的灯笼,让四海八荒共同为落瑶祈福庆贺。远远望去,仙雾缭绕的芙丘国喜灯盏盏,与天上的星星交相辉映,就像新娘嫁衣上绣着的明珠,闪烁着灿灿霞辉。 还没到芙丘国,落瑶突然想起什么,抓着祁远的手问他:“对了,上次那个地形图你绘得如何了?” 祁远的眼里有光芒闪了闪,头低着,看不见脸上的表情,低声说:“好像差不多了。” 落瑶以为祁远为了她,忘记了正事,急道:“画完就是画完,没画完就是没画完,什么叫好像差不多了。” 话未说完,被祁远一把搂过腰,牢牢禁锢在他怀里,声音温柔动听,“说起来,我还要谢谢这张图。” 落瑶没听懂:“什么?” “因为没有这张图,就没有今天的我们。” 落瑶听懂了,脸一红:“那你准备怎么谢它啊?” 祁远却不再说话,温柔地看着她。她看着他的眼睛,那双黑眸里光华流转,宛如天上的繁星,若不是天天和他在一起,落瑶要怀疑祁远是不是被人掉了包,她以前怎么没发现祁远这么会说话呢,时不时地说几句颤人心肝的情话,让人招架不住。 星辰万里动风色,冬日里的银杉树挺拔地迎风冒寒,盘根骨节突出,枝藤交织错节,像极了如胶似漆的两人。 落瑶在温暖的怀抱里感觉不到一丝冷,祁远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异香,很好闻,宽大的袖子几乎遮住她整个身体,两人的青丝随风蜿蜒飘舞,富有生命一般渐渐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仿佛无声地诉说着今生彼此同心携手白首不分离。   ☆、第29章 冬雷震震夏雨雪,十里红妆迎卿来 程誉考虑得非常周到,把迎亲线路安排得极其妙。 从清乾天到芙丘国其实也就五百里,但用他的话说是要讨个吉利,绕点路更显得天族有诚意,祁远听了以后也觉得有道理,兴致勃勃地和他一起讨论。 天君不愧是天君,一下子把事情琢磨了个透,颇有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味道,他觉得既然绕路就要绕得巧,绕得有意义,拿了支笔在芙丘国和耀清宫之间圈了一个心形,去的时候走半个心,回的时候走半个心,合起来刚好是圆圆满满的一个心形路线。掐指仔细一算,正好九百九十九里,寓意天长地久,夫妻同心。 程誉看着地图上硕大的一个心形,和整整多出一倍的行程,心里有点发怵,又不敢有什么异议。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十二位星君早早地各司其职,布下百年好合的稀世星象,就齐齐遁了。 众人一阵唏嘘,这几位星君资历颇深,一向自恃清高,从不做这些敷衍拍马之事,连讨好天君都是这么低调地挂了几颗星辰,仿佛做了一件羞于启齿的事情,若是见着了这异象,那是自己的福分,若是没人瞧见,只能怪自己眼力不佳。 祁远眯着眼看了看天际边若隐若现的红鸾星,挑了挑嘴角,不动声色地带着众仙在吉时整装出发,出门时不忘带上他的红麒麟。 祁远觉得这样的排场必然少不了它,锦上添花的事情他一向很喜欢。红麒麟嘴里叼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耷拉着耳朵趴在地上扭捏着不起来,小小的脑袋思考着像它这样的灵兽跟着去迎亲是否有点大材小用。 祁远半蹲下身子,捏着它的耳朵,笑道:“芙丘国的宁洛果可是出了名的仙果,只因此果一落地就马上干枯,需要吃现成的才行,当真不想去?”红麒麟眨巴了几下铜铃大眼,腾一下站起来,讨好地蹭了蹭祁远的脚。 这次婚宴的排场自然做得极其大,光是迎亲的队伍就排了整整二十里,且每一个迎亲的人都经过程誉精挑细选。许是天上已经很久没办过这样的喜事,*九州的神仙难得聚在一起热闹,被选上迎亲的自然都欣喜难耐,毕竟能亲眼见证这场盛大婚礼,是件倍有面子的事情。 虽然心里已经做足了准备,但是当众仙亲眼看到这排场的时候,心里还是被深深地震撼了,这哪是婚礼,简直就像在炫耀清乾天物资磅礴,众神终于明白了“盛大”两个字背后的含义。 在耀清宫到芙丘国的必经之路上,开满了孔雀蓝的瑅花,虽是冬天,这花却由于仙术的滋润,开得极其艳丽,走过之处,花香云外飘,据说这瑅花只有望月山才有,因为望月山住了以为不喜热闹的神君弗止,是以没人见过这样的花。程誉为了从弗止那儿讨到这些花,费了不少周折,铺满了九百九十九里,让人震撼。 有句话说,哪里有人,哪里就有八卦,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 何况是这么多人。 众仙规矩地跟着队伍走,奈何这九百九十九里委实有点长,时间一久,众仙逐渐不约而同有点倾诉的念头,刚开始两个一堆,后来慢慢三个一群地低声开始议论,以此打发路上的无聊的时间。 后来声音逐渐变大,眼看要控制不了,祁远下令让队伍原地休息,旨在让各位专心聊天,聊完认真赶路。聊天的地点选得颇有深意,正好选在五百三十八里的地方。 侍女们赶紧端来备着的凳子请各路神仙入座,陆陆续续端上茶。 其中一个身着绿袍的年轻小仙显然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大场面,踌躇着问旁边的白眉老者:“这位神君,你可知道我们为何要走这样奇怪的迎亲路线?” 白眉老仙摸了把胡须道:“这位仙僚有所不知,听说这路程全长正好九百九十九里,共一十二万步。”老神仙啜了口茶继续道,“这九百九十九里你知道吧,就是天长地久的意思,至于这一十二万步么······”老者停了一停,做思考状。 旁边一位黄衣仙者插嘴说道:“这一十二万步,其实说的是个日子。天上一天,地上四百天,天君是为了纪念与公主认识的一十二万天。” 绿袍小仙恍然大悟地喔了一声。 白眉老者点点头,似乎又想起什么,道:“天君一向清心寡欲不问红尘,不知怎的,对这位芙丘国的公主倒是很上心,连这娶亲的路线都做得如此费尽心思,啧啧。” 黄衣仙者望着芙丘国的方向,说道:“这位仙僚说的是,小仙曾有幸在芙丘国见过落瑶公主,确是一位妙人,能歌善舞,容貌倾城,不过为何独对这位公主如此钟情,想必你们并不清楚。” 绿袍小仙颇有兴趣地问:“难道仙者竟知晓其中缘由?” 黄衣仙者学白眉老者摸了摸胡须,小声道:“据说,天君和天后娘娘早就有一个私生子,就在望月山让弗止神君领养着。” 众仙张大了嘴巴,一幅雷劈状。 四百六十一里外的芙丘国。 落瑶突然打了个喷嚏,辛辛担忧地看着落瑶道:“公主莫不是昨夜踢被子踢狠了受了凉,这几日可要仔细些,若是在大婚之日得了风寒,一天的流程下来,恐怕身体吃不消。” 落瑶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鼻子,眼睛看着远处一个虚空的点:“无妨,我只是觉得鼻子痒,也许是有人在说我坏话。” 都说芙丘国仙风豁达,不拘泥礼节,这一点梵谷深有体会。 天族的神仙本就容色出众,芙丘国这样的小地方平日里见不到清亁天的神仙,迎亲队伍甫一进入芙丘国国境,就有几个胆大的女仙腼腆着往几个年轻的神仙手里塞鲜花,然后又一溜烟躲开,但不走远,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他们。 男神仙里,除了没人敢给祁远送花以外,属梵谷收到的最多。这一路娶亲队伍行至公主府时,梵谷的手上腰上袖子里已经塞满了鲜花,就差和红麒麟一样嘴里再叼一支。 梵谷瞧了瞧走在最前面似乎对后面的情况毫无所知的祁远一眼,嘴角一阵抽搐,总不能在天君纳妃的时候也娶几个妾回去吧?若是让那妒火心极强的祁远知道他今天抢了他的风头,回去定会生生扒去一层皮。 梵谷背上一阵哆嗦,连忙把花一股脑儿团成一团像丢一个烫山芋一样塞到一个路人手中,正打算甩甩袖子扬手而去,却见捧着一团花的大婶咧着嘴对着他暧昧笑,脚下一个踉跄,终于在大婶热情的眼神中落荒而逃。后来,同样跟随在迎亲队伍里的思蘅每次回想起这副景象,总少不了喝几口飞醋。 在芙丘国国君府稍呆了片刻,祁远就迫不及待地带着落瑶告辞。 流水一样的筵席从耀清宫一直摆到南天门,后来实在摆不下,有两桌被迫摆在了门外。 两人回天宫之时,月下老人穿着一身玫红色,笑眯眯地候在耀清宫门口。月老向天君行了一礼,叩拜过后,交予一对新人每人一根红绳,一人牵一头,由喜娘缓缓引领他们步入正堂行礼。 祁远一身白色婚服,一尘不染,大红色玛瑙玉冠将头发高高束起,周身淡淡神光环绕,永远那么出俗脱尘。落瑶穿着配套的白色婚裙,腰间一抹透明色红纱,玲珑的身段若隐若现,头上一枝玛瑙红的步摇,与祁远的玉冠遥相呼应。 落瑶轻抿着,肌肤白皙得似是要渗出水来,祁远轻轻捏着她柔若无骨的手,有点神思恍然,一向自制力不错的天君气息开始急促,只想着要快点结束这场礼制繁杂的婚礼。 老天君老天后坐在主位,神情和穆,虽然两人的名字前面贯了个“老”字以示区分,但宁仁风流倜傥,万殊妙目里光华闪闪,一点也没有老态。 虽然宁仁一直偏心蔓蝶,希望蔓蝶成为自己的儿媳,但万殊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她才不管宁仁以前对南宫氏的许诺,相比起这些来,儿子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夫妻俩为了这事少不了口角,但宁仁一直以疼爱老婆出名,见不得她落泪的样子,她一掉眼泪,他就心底里发慌,两人僵持了一段时间后,宁仁一声长叹,率先败下阵来,之后对这件事再不坚持。 礼官刚准备开口宣拜礼词,门外响起一声脆生生的“慢着”。 底气十足的两个字让众仙都心里一惊,难道今天要上演一场抢婚大戏?心里不免有些激动。 只有梵谷轻轻蹙了蹙眉头。 随着声音望去,穿了一身大红衣裳的南宫蔓蝶信步而来。 按天上的祖制,天君天后的婚服都是纯洁华贵的白,所以来参加婚礼的神仙都低调地穿了浅色调,避免太过扎眼,这蔓蝶却偏偏挑了个大红色来抢风头。 众人都知道蔓蝶从小和祁远一起长大,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也知道蔓蝶喜欢祁远,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后来蔓蝶还要死要活地逼着祁远娶她,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只是再荒唐也要有个度,毕竟今天是天君的婚礼,且落瑶是祁远亲自选的天后,闹僵了大家脸面上都过不去。 宁仁和万殊的脸色有点难看。 程誉第一个反应过来,白着脸急忙过去拦她,蔓蝶看也不看他,在离这对新人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她看着站在正中间的落瑶,冷笑道:“有些人真是不知好歹,明明身上污秽不堪,还妄想着天后的宝座。”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交头接耳,各种意味复杂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蔓蝶和落瑶身上扫来扫去。 祁远冷眼看着蔓蝶。 落瑶脊背挺直,任他们打量着,敛目低头。 祁远环着手臂,轻轻捏了捏落瑶的肩膀,一如既往的温暖和信任。他抬起另外一只手拨正落瑶有点歪的步摇,闲散的动作间,却用凌厉的眼神扫了一圈。 整个大殿安静了下来,祁远看了看南宫蔓蝶,眉头轻蹙,冷冷地说道:“不在你的灵霞宫好好呆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话语间不露声色地上前一步,把落瑶护在后面。 这个动作被南宫蔓蝶看在眼里,心头痛了一痛,说话间更不留情面:“天君,今天我若不过来,你们怕都要被这狐媚子给骗了。” 一阵阴冷的风刮过来,定力不好的一个小仙差点被刮了出去,还好被旁边热心的神仙拉了一下,小仙忙不迭连连道谢。 落瑶有点错愕地看着南宫蔓蝶,其实除了上次选妃大赛,她没怎么见过蔓蝶,她和蔓蝶虽然有点不对盘,但总归没有深仇大恨,为何蔓蝶总要在众仙面前当众羞辱她。羞辱她便罢了,还连带着天君一起难堪,她再好的脾气此刻也有点冒火,手指握成拳,指甲差点嵌进皮肉里。 一股温暖的感觉传到手里,不用看也知道是祁远握着她,落瑶站在他斜后方,只能看到他的侧面,冷峻的脸庞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仪,落瑶心里一阵温暖,痴痴看着他俊美的侧脸。 祁远似是觉察到她在看他,虽然没有回头,但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这时,坐在上座的老天君打破了这种异样的气氛:“蔓蝶,本君知道你平日里虽爱玩闹但无伤大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不知纵得你这般胡闹,今日是祁远的好日子,你跑过来说这些话到底所为什么?” 南宫蔓蝶一扫方才的怒气,上前几步向老天君行了一礼,似乎胸有成竹地说:“蔓蝶自有蔓蝶的理由,我有证据证明芙丘国的叶落瑶早已是有夫之妇。” 这句话一出口,就像炸开了锅,殿上一阵哗然。 众仙震惊于蔓蝶竟如此挑战天族的威严,若这是事实,那可是清乾天一大丑闻,若不当真,蔓蝶郡主今日难逃重罚,但这些都是众仙心里的揣测,没人敢在两位天君面前交头接耳,于是都低着头屏着气不敢发出任何声响,耳朵却是支着听殿上的动静。 又是一阵狂风从殿上扫过,祁远黑着脸说:“你最好能给我一个理由,否则我不介意亲自送你去诛仙台。” 蔓蝶脸上闪过一丝惶恐,随着又强自镇定下来,说道:“天君,我手上的往生镜是上古神物,只需滴一滴血,即可看到血的主人的一生经历,不知落瑶公主敢不敢试上一试?”说完,挑衅地看着她。 未等落瑶回答,祁远没有温度的声音不悦地传来:“为何要试这无聊的把戏?她是天后,岂是你想试便试。” 蔓蝶咬着唇:“这不是还没拜堂吗?她还不是天后。” 蔓蝶此人就是太心高气傲,得理不饶人,她以为祁远会因此而厌恶落瑶,却偏偏没想到反而会把祁远越推越远。 祁远果真冷笑了一声,道:“你这倒提醒我了,的确还未礼成,那我们继续,不要误了时辰。”说完用力拉着落瑶面朝天地,准备完成方才未完成的动作。 司仪仙官已经完全傻了眼,忘记喊口令。 蔓蝶的脸色比方才更难看,胸膛快速起伏,似是有一头小兽在她心里奔走着叫嚣着。 落瑶叹了口气,凑到祁远耳边温言道:“你何必与她一般见识,今日之事若没有个说法,只怕我们成不了亲,就让我试一试吧。” 祁远此刻正因为蔓蝶一番话怒意难平,这个蔓蝶本就是冲着落瑶而来,他没法安慰她,却让她反过来安慰自己,祁远更是觉得对不起她,一双倜傥的丹凤眼此刻泛着浓浓的怜惜,深深看着她。 落瑶对祁远笑笑,其实她非常理解蔓蝶的心情,像这种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长大的姑娘,是受不了被夺去所爱的痛苦的,嫉恨已经让她迷失了方向,她反而觉得蔓蝶很可怜。 老天君看了看蔓蝶,又看了看落瑶,心里有了个谱,轻咳了一声,他突然觉得此刻的场景似曾相识,对了,以前年轻的时候,他的几个妃子之间也会时不时上演几出这样的戏码,而祁远还未成亲,对这样的场面显然没有经验。 宁仁有意在祁远面前做个示范,于是道:“既然这样,那为了公平起见,委屈瑶儿先试上一试。若是蔓蝶所言虚假,本君自会替你做主,决不让你受半点委屈。若是像蔓蝶那样说的,呃,确有其事,那本君自然要求叶夏极给我天家一个说法。” 一声“瑶儿”叫得落瑶和祁远一时有点恍惚,在祁远的印象里,他的父君从来不会叫别人昵称,今日在大殿上如此称呼落瑶,自然是表明了他的一个态度:他是很在意这位未来儿媳的。 宁仁一段话说得面面俱到,既给了落瑶台阶下,又顾了蔓蝶的颜面,还把祁远置身事外,想来是平日里打发妃嫔争风吃醋的好手。 南宫蔓蝶恭恭敬敬地向宁仁和宁祁远各行了一礼,抬起头时眼中划过一丝得意,还瞥了落瑶一眼,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把银镜,踩着小碎步走到落瑶面前,道:“落瑶公主,这是我刚从瑶池取来的往生镜,只需滴一滴心头血,便可以看见你的今生。”说到这里,南宫蔓蝶故意顿了一顿,随后补了一句,“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忘记了,还是不愿想起来。” 这番话说得落瑶极难堪,让人觉得落瑶是故意隐瞒了自己的事情,祁远的隐忍终于到了极限,脚下一动,手已经掐上南宫蔓蝶的喉咙,往生镜摔到了地上。 落瑶冷冷看着南宫蔓蝶,她并不想让祁远为难,如今已经骑虎难下,不做点什么反而会让众人落下口舌,何况自己问心无愧。 原来天后也不是这么简单就可以当的呢,她撇撇嘴,走过去捡起镜子,毫不犹豫地咬破中指,往镜面上滴了一滴血,众仙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瞬间都紧张得不敢呼吸,只剩下满殿的阴风阵阵。 祁远发觉到不对劲,松开了南宫蔓蝶,几步来到落瑶面前,抓起她的手指给她注入灵力,伤口瞬间合拢,他心疼地看着她,嘴里喃喃道:“对不起,瑶瑶,让你如此委屈,不要怕,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是我认定的妻子。” 落瑶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手背:“我没怕,只不过滴了一滴血而已。”祁远看着她,说不出话。 当时的他们并不明白,若是这世间所谓的承诺都能兑现,那就不会有那么多悲欢离合。而当时的落瑶亦没有察觉,这面往生镜会是她今后一切灾难的开始。 血慢慢渗透到镜中,镜中顿时光芒万丈,半空中出现了一幅画面,落瑶想起来,似乎是二哥叶轶风带她去落云山学艺的时候。   ☆、第30章 前尘过往红颜乱,谁拿浮生渡往昔1 落云山不同于芙丘国的山,少了几分傲然险峻,多了几分秀雅灵动,漫山遍野开满了白色的小花。 山下有条落云河,夏荷浮在水面上,大片大片的荷花一眼望不到头。 落瑶依稀记得,那是她刚满五百岁的时候,爹爹说,落云山上有个法力通天的仙,辅佐凡间帝王守护人间。 这位神仙名叫容淮。他每一千年收一个徒弟,若是能拜在他门下学艺,以后定当前途无量。 传闻这位神君不止法力无边,形容也极其俊朗,落瑶当时还小,不大懂什么是好看,什么是不好看,只知道有几位女仙专门做了一个美男排行榜,这位神君位列第二。至于这第一么,当属天族的太子祁远,梵谷和弗止位列第三。 天族的仙术与容貌是成正比的,法术越高,容貌越美,加神君仙本就生得俊雅绝艳,可想而知美得怎样让人发指。 容淮座下已有十一个弟子,弟子都已经开始收徒弟,那一年说是容淮准备收个关门弟子,听闻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五湖四海的年轻人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美丽的事物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众人都想一睹他的风采却苦于无门,唯一的办法便是上山拜师,然这位神君收徒标准非常苛刻,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变态。凡是想上山拜师求艺的必须与他座下弟子比试,打赢了方有资格入他的眼,若打不过,只能拜到其弟子门下,还要看那十一位座下弟子愿不愿意收。 容淮行事虽然诡异,但考虑事情非常周密,他料想着当面拒绝求学者可能会给人留下心理阴影,更严重者会产生心理扭曲从而堕入魔道。 于是,落云山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若是觉得此人根骨不错,他愿意收为徒弟的,就送一样贴身饰品正式收徒,若是觉得资质欠佳有待磨砺的,就送一包落云山金疮药以示婉拒。 需知,容淮研制的金疮药也是可遇不可求的疗伤圣品,于是即便是输了,输的人也毫无怨言。 这样看来,要论仙术,这十一个弟子里面,后来者居上,经过每轮比试,到最小的徒弟反而是最厉害的,有几个女仙仰慕容淮已久,本想借着这个机会蠢蠢欲动借着去落云山学艺的机会近水楼台先得月,即便不能做容淮的徒弟,那当他的徒孙也未尝不可。 谁料到他的弟子们都不敢收女仙,有几个胆大的女仙巴巴跑到几个看着憨厚的弟子面前问缘由,然,落云山的弟子似乎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老实,嘴巴一个比一个紧,直到女仙门欣赏完两次落云山的日出日落,终于问到了一星半点大致原因,原来落云山从没有收女仙的这个先例,要收也必须由容淮点头,众女仙带着这个疑似答案又不是答案的答案黯然神伤地回去了。 说到学艺,孟芙蓉在家里也时常教她一些法术,但是总归是自己的女儿,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学了几年也没什么进展,和夏极商量着要送她出去正儿八经拜个师。本想把落瑶送去弗止那儿学艺,弗止本来就是她师兄,同源的仙术练着比较容易,可夏极认为女孩子也要多出去见见世面,不要总是在芙丘国与望月山之间做井底蛙,于是,夏极把目标锁在相距甚远的落云山。 叶夏极还说,若拜不成容淮为师也没什么关系,容淮座下的十一个弟子都是名号响当当的人物,认哪个为师都受用无穷。 孟芙蓉面上妥协着,心里却打着小九九,去就去吧,去了也不一定有这个本事拜师,她对自己女儿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到时候拜不成,再带她去望月山找弗止师兄,只是师兄这人脾气古怪,曾发誓从来不收徒弟,她曾经带着三百岁的落瑶让她拜师兄为师,被他一口回绝了,就因为这样,孟芙蓉一连两百年都没理过他。 孟芙蓉扳着手指算了算,距离上次被拒,已经又过了两百年,若是这次再去,师兄会不会松一松口啊? 彼时的弗止已经隐世,但还未遇到冬冬,望月山就他孤家寡人一个,甚至脾气比现在更差,总是一个人对着棋盘下好几天的棋。 送落瑶去落云山的重任便落到了二哥叶轶风的身上,临行前夏极千叮嘱万叮嘱叶轶风要等落瑶比试完了才能回来,万一落瑶比试完少胳膊少腿的好歹有个照应,一番话说得落瑶手脚发凉。 孟芙蓉听的也是五味陈杂,瞥了夏极一眼,神色故作轻松地对落瑶说:“要是打不过也没关系,不要硬撑着,回头娘帮你到弗止那儿说说,看看能不能让他破个例收个开门弟子。”这夫妻两个先给个巴掌再给个蜜枣的功夫,一直使得非常好。 叶轶风催着落瑶赶紧收拾好包袱,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落瑶这个二哥平时除了对养鸟有点经验,从不干什么正经事,但一直没落下法术修炼,一身灵力已非同龄人可及,他比较喜欢跟老成点的人一起玩,每次落瑶吵着要他带她一起去,他总嫌她麻烦,一个不留神就从落瑶眼皮底下溜走,从不跟她一起出门。 这次居然主动说要送她去落云山,落瑶有点受宠若惊,弯着眼睛道:“还是二哥对我最好。” 叶轶风手里拿着个半熟的桃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往上抛,嗯了一声算是听到了落瑶的马屁,边走边说着:“要不是昨晚和大哥打赌输了,我才不想摊上这事,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为什么还要我送你?”落瑶弯弯的眼睛顿时睁圆了。 大哥二哥都是从小被散养大的,爹一直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鼓励他们多出去闯一闯,说什么男孩子就该趁年轻出去看看,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结果大哥二哥倒是没听进去,依旧玩自己的,两人带着隔壁年纪相仿的印曦三天两头往弗止那儿跑,倒是印曦把这话当成了座右铭,回家留了个字条说是去游历便一声不吭走了,一去就是几十年,为了这事,北海国君还与夏极闹了几次。 轮到落瑶的姐姐叶袂时,是他们第一个女儿,他们还没有什么经验,后来听隔壁的北海国君的夫人说,女儿要贵养,完全不能跟养儿子相比。孟芙蓉简直把叶袂当纸人一样养,直到把她宠得不成样子,孟芙蓉才开始担心没人敢娶她。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东海国性格寡淡的皇子渡呈,偏偏喜欢上她这个女儿,经过七七四十九年艰苦的拉锯战,终于赢得美人芳心,抱得叶袂归。孟芙蓉嫁女的那天,心里一阵欷歔,为渡呈的后半生犯愁不已。 孟芙蓉一直觉得自己在培养下一辈的问题上很失败,如今看着儿子成天往外头跑不问国事,女儿刁蛮任性得理不饶人,追悔莫及,直叹以前没有悟出养儿育女的真理。 等落瑶出生的时候,孟芙蓉终于琢磨出一个道理,女儿不能真的当成女儿养,要当成男儿来培养,要养得出类拔萃,要养出芙丘国的风格。好在落瑶没有让孟芙蓉失望,学什么都有模有样,小小年纪还能在他们出门的时间里代批几天文书,看得夏极满心欢喜。 神游之时,传来叶轶风不满的声音:“哎,我说小四,你能不能走快些,我还赶着去落云山找弗止打野兔。”话虽这么说,但他走一段路就会在旁边摘几个野果,等他摘完,落瑶刚好背着包吭哧吭哧赶上他,他嫌弃地看她一眼,一把抓过她的小包袱背到身上健步如飞。 镜中的画面转到落云山下落瑶与容淮座下十一个弟子比试的场面。 ------------------- 落瑶看了看四周,耀清宫上不知何时就剩下几人,老天君,南宫蔓蝶,梵谷,程誉,还有他们俩。看来其他的人都已经被程誉请出去了。 落瑶看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这面镜子总是提这些陈年旧事,但她有种奇怪的感觉,她明明记得去落云山拜师学艺的情景,却对之后发生的事情一点都没有印象,甚至连师父是谁,都有点记不清了。 祁远也是一脸茫然,他隐约记得天界似乎确实有这么一座山,里头住了一位传说中的凡间守护神,但具体位置在哪里,他也记不大清。思索间,袖子被扯了扯,只见落瑶凑过来小声问他:“这落云山上的容淮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你可曾见过?” 祁远认真想了想,摇头:“未曾。” 落瑶奇道:“你前段时间不是在绘地形图吗?居然没去那儿看看?” 祁远的脸色有点复杂,道:“唔,是绘过,不过那儿已经在人界与天界的交界处,地形错综复杂,我还未绘完。”一本正经的模样让落瑶毋庸置疑。 落瑶担忧地问:“我还以为你早绘完了,是不是哪里没有人带你参观啊?下次我们一起去那儿看看。” 祁远温柔地说了声好。 落瑶心满意足地继续看镜子。 祁远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地形图?怕是不用再画了吧。   ☆、第31章 前尘过往红颜乱,谁拿浮生渡往昔2 眼下这往生镜正演到十一场比试,似乎有点冗长,祁远右手捏了个诀,画面直接跳过比试,到了比试结束的场面。 镜中袅袅现出一个紫色身影,手执一把拂尘,眉目如水。 落瑶没有来由地心里一颤,这人似乎在哪里见过,凝神想了想,终于记起是在采驻颜果时,在七色幻境里出现的紫袍男子。他,莫非就是那个容淮神君?只是当时他在幻境中认错人,唤自己“时儿”,那这“时儿”究竟是谁? 落瑶感觉到心里突突地跳,有一种说不清的酸痛感突然浮上心头,手里莫名其妙有点发凉,这个身体似乎不是她自己的,有点脱离她控制地发抖着,正在纳闷怎么回事,旁边的祁远感觉到了她的异样,一手搭上她的肩膀,一股暖流顿时涌入身体。 落瑶抬起略微苍白的脸感激地看了看祁远,祁远的嘴唇如蝴蝶般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终于,心里的不安随着这一吻逐渐消去,有时候,他们之间不需要说一个字,便能读懂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再看镜中的景象,是山上的一座殿,落瑶身上被划了好几道口子,应该是一路激战过来留下的。 此时小小的她正站在殿门口外面的一块空地上,她已经闯到最后一关,却输在最后一位弟子的手上,那弟子一身白衣出尘,手执一柄碧色长剑,虽是得胜者,却没有露出一丝傲气,落瑶看得出这里的人修养颇好,不免心里多了一分好感。 画面中出现的紫袍的神君的确是容淮,漂浮在半空中俯瞰着众人,周围的云雾缭绕着他,使旁人看不清容貌,一身紫袍华贵清冷,似是从画里走出来一般,垂眸静立,睥睨众生,仿佛看着这世间的悲欢离合,世事轮回。 往生镜的妙处在于能让人闻到镜中所现所景产生的味道,一阵隐约的白檀香从镜中飘来,容淮缓缓落到地上,低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这比试的规矩原是我先前定下的,当时座下没有多少弟子,便一时兴起定了这个规矩,如今想来对后来着极为不公平,你能打到十一面前,当属不易。” 旁边站着的叶轶风嘴角抽了抽,他本来已经准备好扛落瑶回去了,听得容淮这么一说,觉得这丫头似乎有戏。 容淮轻轻挥了挥手,落瑶感觉到身体一下浮了起来,朝着容淮飞了过去,慢慢落到他面前。 此时才看清容淮的眉目,比传闻中的还要好看,一张威严的脸无比俊雅,狭长的眼睛微微上挑,墨色的双眸仿佛可以一眼看到人的心底,低调的长发如墨般倾泻在身上,丝毫没有因为风而被吹乱。 ********************** 落瑶下意识地想遮住往生镜,阻止祁远看到容淮的样子,却已经来不及,只见祁远的脸色惨白,手握成拳,指甲已经因为用力而嵌进肉里,良好的修养依然让他隐忍着不爆发,只是眼眶发红,像头无措的怒狮,他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继续看着镜子里的画面。 此时的落瑶才五百岁左右的光景,眼睛水汪汪的,惹人怜爱。 容淮默默地看着她,目光似水,薄唇轻启,淡淡说道:“从此以后,你是我容淮的关门弟子。”淡淡的口气,不容人拒绝。仿佛他本就该是她的师父,而她,是为了成为他的徒弟而生。 只见他手轻轻一动,一把莹莹发光的银色软剑倏地横到落瑶面前,落瑶离得最近,能感受到剑上散发出来的冰冷剑气。 众人吸了口气,揽霜剑。 揽霜剑通体银色,薄如蝉翼,极其细软,削铁如泥,是上古神兵,只在古书中见过它的模样,没想到是在容淮身上,还随身带着。 听得容淮说道:“这把剑是我以前的兵器,刀身薄软,携带轻便,今日既然与你有缘,便赠与你吧。”说完拂了拂袖子转身走了,留下一个风姿卓然的背影。 旁边的叶轶风咳了一声,他也认出了揽霜剑,只是这位尊神把剑就这么送给了落瑶,他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 这一声咳的时间掐得刚刚好,让落瑶想起来自己的二哥还没走,刚才一路打上来,每过一关,叶轶风都会输点真气给她,以防她坚持不住,可毕竟有十一场比试,饶是他灵力过人,此时看上去也已经筋疲力尽,还要面子地强自支撑着,落瑶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 叶轶风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百无聊赖地说:“真没劲,都说这容淮收徒严格,我看都是哗众取宠,我先回去了,你好好跟着师父学本事,有什么事情记得找弗止,他离这儿挺近。” 他想了想,学着自家老爹经常教训他的语气说,“外头不比家里,不要任性,等你学成,我和大哥来接你。”说完头也不回腾云走了。 叶轶风虽然外表寡淡对什么都不上心,心里其实很疼这个妹妹,标准的刀子嘴豆腐心,他最看不得女孩子掉眼泪,刚看见落瑶眼眶里往外冒水汽,就赶紧脚底抹油跑了。但他现在真气不足,御不了风,只能驾云。还好这山真如其名,到处都是云,他挑拣了一番,招来一朵小巧的云,坐在上头一路闭目养神。 落瑶看着二哥渐去的背影,仿若一座时时给人安全感的大山。 师父一走,压抑的气氛顿时变得欢快起来,刚刚还一派庄严板正的师兄们,似乎突然间变成了亲切敦厚的哥哥们,所有人一窝蜂围着落瑶争着介绍自己,落瑶眼中谪仙般的师兄形象瞬间一个个崩塌。 “师妹,我是大师兄宋励,以后这些小兔崽子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用得着大师兄你说,这里就一个师妹,我们疼都还来不及。” “师妹,我是常清,是你二师兄。” “我是······” ······ 落瑶礼貌地回应,眼睛却望着面前的殿宇,高耸入云,上方挂着一块牌匾,有四个苍劲有力的字:落云无烟。 传说中的落云山无烟殿,以后要在这里生活了吧。 从几位师兄口中了解到,容淮不喜欢繁缛礼节,弟子无须每日去他门口拜见,但每日卯日必须起床做早课,每个月还会安排一次功课检查,除了每月能在例行检查时见到容淮,平时基本连他的影子也见不着。 容淮一个人清修了几百年,身边突然多了个女孩,有点不习惯,周围的东西也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因为落云山太大,落瑶又是初来乍到,有好几次在山里迷路,于是容淮送了落瑶一串兰溪铃,这铃铛用落云山地仙的仙力所化,只要戴着,便不会迷路找不到方向,落瑶非常喜欢,绑在脚上,走起路来叮呤当啷,平日里冷肃的无烟殿一时间轻松活泼了起来,就连殿宇上尖尖的宇角也似乎跟着柔和起来。 而后,容淮经常会无意中听到后山传来的银铃般的笑声,每次凝神去寻找这个小身影,会发现有时她在后山捉兔子,有时候抓蝴蝶,在落云山住了几百年,容淮很诧异自己从来不知后山还有这样的东西。 渐渐地,不管在哪里,容淮都会有意无意去寻找那个小小的身影,他也不怎么管她,只要她不落下功课,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本该是她该玩的年纪,不该过多束缚。 曾几何时,当落瑶逐渐开始笑不露齿,不再赤着脚在水里抓鱼,遇到不懂的问题红着脸来问他的时候,容淮发现从前的小女孩不知何时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少女,有一般女子的温柔却不失洒脱的英气,顾盼间眉目似水,举手投足间有说不出的吸引力,揽霜剑在她手中随风而动,仿佛九天仙子翩翩起舞。 她很容易笑,笑起来让人觉得眼前光辉灿烂一片,天地失色,容淮有一瞬间的失神。 “师父,师父。”落瑶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容淮垂眸掩饰眼中的波澜,低沉的声音听不见半点异样:“找为师何事?” 落瑶没有发现异样,乐呵呵地说:“十一师兄说明天山下有蝴蝶会,我可以去玩玩吗?”期待的眼神灼灼地看着他,让人舍不得拒绝,舍不得让这样明亮剔透的眼睛蒙上一丝失落。 容淮本以为是有什么大事,没想到是这样的小事,算起来落瑶来到落云山后还没下山去逛过,想起来心里有点内疚,这蝴蝶会是当地的一个热闹的节日,容淮平时不喜欢热闹,从来不过问,没想到落瑶居然想去。 落瑶看到容淮不说话,还以为他不答应,急忙说道:“师父,我就去看看,亥时之前就回来,可以么?” 容淮的眼睛里波光流动,温柔地对她说:“当然可以。你第一次下山,别走得太远。” “知道了,师父。”落瑶很兴奋,一溜烟回去换掉落云山弟子的衣服,找了套素色的衣服,兜头套上就出门了,路上遇到几个师兄的徒弟叫她师叔,落瑶心思全不在这里,胡乱应了几声,往山下直奔而去。   ☆、第32章 蝴蝶会上会伦图,忽闻清笛声声长1 落云山脚下有个小镇,叫云蓉镇。 蝴蝶会是云蓉镇一年里最热闹的节日,原是祖先为求降雨而定的节日,后来这里因为有容淮的庇佑,年年风调雨顺,久而久之演变成了娱乐的节日,会上有舞龙,放花灯,篝火舞等等,男女老少在这一天都会穿上最漂亮的衣服,场面十分壮观。 踏着一步步台阶而下,落瑶走到山门口,闻到一股喧闹的气息,神经也被带动着兴奋起来。回头看着石头上刻的落云山三个字,突然有种幻觉,好像自己是从画里走出来,从清心寡欲的仙境一下子落到了烟火人间的凡尘。 隔着一道山门,却是隔了一个世界。 大街上人来人往充斥着节日的气氛,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愉悦的神色,有不少人戴着面具,落瑶觉得很新鲜,路过一个卖面具的小摊也买了个蝴蝶面具带上,落瑶在摊位前摆的镜子前瞧了瞧,还算满意,顿时心情大好,大步往前走去。 舞龙是蝴蝶会的大节目,龙身用竹扎成,外面罩了一层用金线刺绣着龙鳞的红布,全身金灿灿,由几十个成年男子举着,时而腾起,时而俯冲,腾云驾雾变化万千,旁边还会有鞭炮、焰火,锣鼓齐鸣。 龙的前面有一人手拿“宝珠”,在龙头前表演,意味着龙抢宝珠,到了晚上,这颗“宝珠”会浇上火油,这舞宝珠的人一般都是会点功夫的,每耍一次高难度的动作,围观的人群就会鼓掌喝彩,甚是热闹。 落瑶乐呵呵地看着热火朝天的双龙戏珠,无意间瞥见人群中有个高大奇怪的身影,身着青色长衫,上面绣着火红的图案,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那人嘴里噙着一丝笑意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她,璀璨的眼睛宛如天上的星盏。因为中间隔着一条龙,脸在上下飞舞的龙身中间忽隐忽现,这般诡异的场景让落瑶心里一惊,眨了眨眼睛再看去时,已经没了踪影。 落瑶跟着龙走了一段,看到路边开始出现一些卖蝶灯的摊位,蝶灯是蝴蝶会必不可少的,里面点一根蜡烛,让摊主把自己心里的愿望写在上面,然后到心愿河边放飞,祈祷愿望早日实现。摊主基本都是年轻的读书人,写得一好字,在这个节日赚点购买笔墨的小钱。 落瑶走到一个摊位前,选了一个浅黄色的蝶灯,其实她还没想过有什么愿望,爹爹和娘亲什么都不缺,全家都是神仙,也不用担心生老病死,师父对自己也好,什么都好,年轻的摊主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落瑶一脸尴尬,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随口说了句:“什么都不用写,就这样吧。” 摊主愣了一愣,随即笑了笑:“那我替姑娘提一首诗吧。” 落瑶刚想拒绝,怕他提什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之类的诗,旁边突然有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夜雨润入花千树,尽落梅,暗香随风去。”昨夜下了一场不大的雨,此句真应景。 落瑶挺喜欢这句诗,转头看时,看到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也来到摊前,皮肤不白,带着点小麦色,显得人很精神,原来,是刚才舞龙的地方看到的那个男子,看来方才不是自己眼花,此刻,男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落瑶,说不清楚的感觉。 年轻的摊主首先回过神来,赞了一句:“好诗。”手腕轻轻一动,两行隽逸的小纂落到蝶灯的两个翅膀上。 落瑶正想掏银子出来,摊主连连摆手:“不用不用,难得遇上一位有缘人,这诗提得甚好,若是收了姑娘的财物,就变味啦。”说罢又与男子笑着聊了几句。 落瑶有点不好意思白拿人家的东西,可继续扭捏就显得矫情,向摊主和男子轻轻点了个头,道了一声谢转身准备离去。 身后的男子又说话:“姑娘止步,在下伦图,不知能否赏脸和在下喝一杯?”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刚好让周围的人都听得见。路人都移位男子是有意搭讪这位女子,善意地起哄,男子也未解释,也没有丝毫不好意思,仿佛方才说这话的不是他。 落瑶无奈地转身,摊主在旁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俩,隔壁卖糖糕的大婶也凑热闹一样地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她毕竟年纪还小,又很少出门,被陌生人邀请,脸上有点挂不住,心想去就去吧,好过在这里被人当猴一样看,反正还没去过人间的茶楼,去看看也不算白来一趟,清了清嗓子道:“方才正好有点口渴,唔,就且随你去坐坐吧。”说完向男子低头走去。 伦图笑了笑,轻扬了扬手里的折扇,指着她背后的方向:“姑娘,茶楼在那边。” 落瑶脸上像火烧一样,脚步顿了顿,嘴上嘟哝着:“我又没说要去茶楼。” 伦图没有说话,用折扇搭了搭落瑶的肩把她轻轻转过来,动作亲近又疏离,更多的是礼貌,随后收回扇子,轻笑着朝茶楼方向走去。 他对这儿似乎很熟悉,看来是这里的常客,落瑶跟着他七拐八拐果真到了一家茶楼前,雅静别致,还未进楼,就闻到茶香袅袅,这地方很对她的胃口,她抬头看了看楼上的牌匾,“沁清楼”,特别的名字,她一眼就喜欢上。 楼内都是青竹做的摆设,淡淡的竹香在茶香里若隐若现。两人在二楼找了一处幽静的位置,叫了几个小菜一壶酒。 伦图替她斟了一盅,说道:“这儿的蝴蝶醉非常有名,姑娘可以试试。” 落瑶在山上时因为师父有戒律,从来不碰酒,虽然她一直好奇酒是什么味的,苦于找不到机会喝,眼下既然有这么好的酒,那肯定是要尝一尝的,心里想着就喝几口,师父应该是看不出来的。 这里的酒盅是用半截竹筒做成,自然不刻意,落瑶拿起竹简往鼻间凑了凑,一阵清香入鼻,果真很好闻,轻抿一口,清滑的香酒带着竹香一股脑儿从喉咙滑了下去,这酒清冽,似不怎么醉人,落瑶不免多喝了几杯。 伦图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看着窗外道:“几百年来不曾与人一同饮酒,倒是无趣得很,今日遇到姑娘,这酒也变得好喝起来。” 这人开门见山道破了自己不是凡人的身份,弄得落瑶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一边笑,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继续喝酒。想来这人也看出了她不属凡间,才毫不避讳地当着一个外人的面如此说,若是普通人听到这句话,怕是要吓得半死。 伦图似乎料到了落瑶的反应,眼神犀利地看着她:“看姑娘这一身出尘的气质,举手投足间华贵高雅,不知从何处而来。” 落瑶下山时已经敛去了仙气,知道他此问是在试探她到底是神是妖,干笑了几声说道:“是人是仙如何,是魔是妖又如何?萍水相逢即是缘,我倒不介意您是什么人,哪怕是只鬼我也不会意外。” 伦图大笑一声,道:“姑娘爽快,看来是我的不是了,来,敬‘萍水相逢’!”说完头一仰,一杯酒尽。 落瑶也回了一杯。 伦图又叹道:“姑娘真是连名字都不愿意告知么。” 落瑶笑了笑,不语。 伦图的眼睛亮了些许,收起扇子用扇柄摩挲着下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若有所思:“这里许久没有神仙出没,离得最近的便是落云山,且山上都是男弟子,”想了想,眼神突然放起光来,“唔,传闻容淮神君座下倒是有位年纪轻轻的女弟子,姑娘莫不是······” 听闻此话,落瑶倒是有点警醒起来。 平日里大师兄经常在耳边念叨,千万不要在外人前说是落云山弟子,一来有些好事之人总喜欢找他们比试,这些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一门心思想打败几个落云山的弟子好说出去威风,一开始还好,偶尔打发几个纯当消遣,后来找事的越来越多,师兄们实在没这个精力,且这些人资质修为良莠参差不齐,和他们过招都是浪费精力。 二来是怕一些女仙女妖缠着不放,女仙还算矜持,但女妖就不同了,妖族的妖风豪放,这些女妖们无孔不入,一直百折不挠地想方设法上山见容淮,有一次几个女妖居然合计绑了一个师兄的弟子,放话说一定要让容淮亲自去赎人。 容淮倒真是去了,只是救了人后把她们的住所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却自始至终看也未看那些女子,只扔下了句“再动我落云山的弟子你们就看着办”,之后再也没在山下出现过。 容淮这一举动彻底伤了这些女妖们的心,他回去之后便定下门规,凡是下山办事的弟子,没有万不得已的情况不得对外公开自己的身份。 落瑶瞅了瞅对面的伦图,这人虽然看着不像坏人,也不像是女扮男装意图接近容淮的女妖,可是谁知道是不是什么陷阱,万一自己不小心被他们掳了去,她倒不担心自己,毕竟容淮会救她,她不想给师父添麻烦。   ☆、第33章 蝴蝶会上会伦图,忽闻清笛声声长2 一壶酒快见底,桌上的菜也差不多都进了肚子,落瑶拎了蝶灯准备拍拍袖子和伦图道谢离开。 突然觉得眼前晕了晕,这酒喝着清淡,没想到后劲这么大,落瑶两脚顿时有点轻飘飘,正要一头往前栽去,却落入一个漆黑的怀抱。落瑶心道糟糕,不会真有什么圈套吧。 落瑶听闻伦图问她:“怎的这么不胜酒力,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落瑶心里警铃大作,终于露出尾巴了。她记得以前跟着二哥听戏,戏里头的男配角就是这样假惺惺地对涉世未深的姑娘说:“姑娘住哪儿,我送你。”随后就这样引狼入室,随后男主角就踩着五彩的祥云出现,救了女主角,两人从此过着蜜里调油的幸福日子。 落瑶哀叹一声,这个伦图果然是典型的男配角,只是她的男主角不知道在哪里,怕是还没生出来吧?果然娘亲说的对,凡是要靠自己,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那就只能得到失望。 她挣扎了几下,却丝毫没有力气,眼皮越来越重,在一阵白光还未来之前,她只想到一句话:完了,第一次下山就栽了,真是丢师父的脸。之后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落云山。 弟子们在做晚课的时候发现,今晚他们的师父有点心不在焉,明明是《自在心经》,师父却念成了《舍利般若经》,众弟子不敢言,只能默默跟着念。 容淮念到一半就突然停住了,眼光扫了一圈,在落瑶的位置上停留了一瞬,随后掐了掐指,脸色微变,问宋励:“十二还没有回来?” 宋励愣了愣,不明白师父这么脱线的问法,道:“是的,未曾回来······”话未说完,一阵紫风掠过,容淮已经直接朝殿外飞去。 落瑶脚上的铃铛随着伦图的步伐清脆地响着,伦图看着怀里熟睡的人儿,嘴上浮着一丝笑。 他第一眼看到她便觉得这姑娘与众不同,浑身散发着一股灵气,本想说个别的化名告诉她,可不知怎么的话到嘴边还是老实交代了自己的名号,谁晓得她听了居然也没什么反应,还拿鬼来打趣他,殊不知她可以用妖用魔来开玩笑,却万万不能用鬼来开玩笑,因为伦图他的的确确是一只血统纯正货真价实的鬼。 伦图估摸着她估计是落云山的人,与世隔绝不问世事,才不清楚外面的情况。想和她多说几句,却不知她如此不胜酒力,难道这山上平时都不让人喝酒吗?伦图嘴巴撇了撇,他的目光落到落瑶脚上,瞥到这对兰溪铃,不似凡间之物,她果然是落云山弟子。 其实以他一贯的作风,他是不会好心送别人回去的,可偏偏看到她却像着了魔一样想保护她,居然不知不觉抱着她走了好长一段路,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在落云山山脚。 山脚旁一块石头上刻着三个苍劲大字,挥斥方遒笔笔深透,正如这山的主人。 天边一颗流星璀璨划过,似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只是怀中的仙女此刻正醉醺醺着。 伦图自嘲地笑了笑,刚想抬脚踏上台阶,一阵白檀香迎面飘来,还没看清楚是什么,只见一个紫色的身影如风一样从身边掠过,身法轻盈,犹如一道紫色的闪电。 伦图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站稳后才发现怀里一轻,方才还抱着的人不见了,定睛一看,一个紫袍男子凝眉肃立。 他一手搂着落瑶,一手微覆上她的额头探了探,怀里的女子动了动,半梦半醒地喊了句“师父”,趴在紫衣男子肩头又迷迷糊糊睡过去,叫人怀疑方才的一声“师父”是否是幻觉。 紫衣男子见她没有异样,似乎松了一口气,随之探究的眼神从伦图脸上划过,伦图一阵哆嗦,仿佛被削掉一层皮一样难受。 男子冷着脸说道:“我落云山与鬼族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不知鬼君此番而来所为何事?” 伦图对他一眼认出自己并不意外,把容淮的模样从心里过了一遭,猜了个七八分,不卑不亢地说道:“容淮神君无需如此戒备,本尊闲暇时间来到此处,刚好遇上这位姑娘,既然有缘,就喝了几杯,”看了眼落瑶,又说道,“只是这位姑娘不胜酒力,也不知道是何许人,我猜测她应该是你这里的人,便想碰碰运气送她回来试试。” 容淮仍旧面无表情地说道:“如此,多谢。”却再也不愿多说一个字,拦腰抱起落瑶飞驰而去,剩下山门口三三两两的萤火虫发着莹莹的光。 伦图摸摸鼻梁,觉得今天自己的行为的确有些不合身份,若是平时,他才不会去管一个喝醉的女子。只是不知为什么,面对落瑶的时候,总想着收起鬼气,对她小心翼翼,尽量用自己良善阳光的一面面对她。 月光温柔地洒满落云山的每个角落,地上像是铺了一层薄薄的羊脂玉,伦图站着欣赏了一会风景,踏着月色扬长而去,青石台阶泛出淡淡的光泽,山脚放着一盏蝶灯,随着风轻轻摇摆,仿佛根本没有人来过。 **************** 落瑶醒来的时候,师兄们已经做完早课,她觉得头有点疼,回想起昨晚似乎和一个叫伦图的男子喝了点酒,之后,之后是怎么回来的?又是一阵头疼。 十一师兄给她端了盆热水进来,看到她时开始埋怨:“十二师妹,你说你的酒品怎么就这么差,醉了就醉了,还一个劲地拉着师父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不能喝酒下次就少喝点。”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师父那是多爱干净的一个人,哎。” 这一声叹叹得落瑶心里发慌,颤着声音问:“十一师兄,你,你是说,昨晚是师父带我回来的?” 十一给她拧了把热毛巾:“是啊,师父本来在给我们做晚课,突然一声不吭出去了,回来时还扛着个烂醉如泥的你,把我们都吓了一跳,昨晚上你可闹了一夜,大家伙都忙着找东西帮你醒酒。” 落瑶闻言脸白了白,拿毛巾遮着半张脸,问道:“我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仿佛用毛巾遮着就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十一继续说:“倒是没说什么重要的,不过你一直在哭嚷着叫师父,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言难尽。”落瑶用热毛巾卷成团,敷了敷额头,认命地叹气,看来昨晚上丢脸丢大发了,在师父面前哭成鬼样,看来酒这个东西,当真碰不得。 十一师兄还在絮絮说着,从师父回来讲到帮她醒酒,从帮她醒酒讲到帮她洗脸,从帮她洗脸讲到师父回去,从······ 落瑶听得心里越来越没底,心里悔恨的眼泪流成一条长河,嘴里不住地叹气。 十一道:“你在这里光叹气有什么用,山上的树叶都要被你叹光了。去跟师父道个歉吧,师父也许念在你是初犯,会原谅你的。” 落瑶看了看十一,觉得有道理,“师父在房里吗?” 十一:“去后山打理花草去了,”抬头看了看天色,“应该快回来了。” 也对,落瑶差点糊涂了,师父平时此刻都会去照料他的花儿,落瑶打发走十一师兄,她独自在房内思考了小半天。 掐着时间,估摸着师父应该回来了。她走到师父紧闭的房门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落瑶两手伏地,态度诚恳地说道:“徒儿不听师父教诲,请师父责罚。” 房内没有任何声音。 落瑶心想:看来十一师兄讲的不顶用啊,谁说师父会念在初犯原谅自己呢,师父果真是生气了。能把天族脾气最好的神仙都气得不睬她了,可见昨晚她果真是太过分了。 容淮不吭声,落瑶就一直跪着不敢起来,她捏了捏地上的膝盖,心想,如果这么跪个半天,师父应该就消气了吧。 过了不知道多久,容淮清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在这里做什么?” 落瑶有点反应不过来,师父不是在房里吗?刚想回答,眼前出现紫色的衣袍,袍下一双半旧的黑色锦鞋,容淮伸出他洁白素净的手,落瑶犹豫了一下,把手轻轻覆上他掌心,暖暖的温度让她舒心。 容淮好笑地看着她,道:“我刚从后山回来,路过你的厢房去看你,没想到你倒是精神得很,跑我这里来了,”修长的手指理了理她额头的碎发,就像小时候一样,容淮好看的眉毛挑了挑,“若我不回来,你是打算一直跪下去吗?” 落瑶耷拉着头嗯了一声。 容淮紧抿着薄唇,眼里滑过一丝促狭的笑意,随后故意冷着脸道:“那你倒与为师说说,何错之有?”落瑶低着头,完全看不到容淮的表情。 落瑶悄悄动了动发麻的膝盖,说道:“徒儿不该瞒着师父偷偷喝酒,听······听十一师兄说,还劳烦师父背我回来。”又马上说道,“师父你不要生我的气。” 容淮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把刚才给她理的头发又弄乱了,落瑶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喜欢揉自己的头,若是换做其他师兄,她肯定早就跳起来了。 容淮的声音低不可闻:“我并没想过要罚你,只是你一个姑娘家在外怎可如此毫无防备,在一个外人面前酩酊大醉,昨天是你运气好,若是遇上别有居心之人,该怎么办?”顿了顿,又说道,“师父没有失望,也没有生气,只是担心哪天为师不在了,你该怎么办呢?” 落瑶似懂非懂,看到师父忧伤的眼神,心里仿佛被刺了一下:“师父,你不要难过,我下次不会了,以后我不惹你生气了。”她听到容淮轻轻的叹息声。 风温柔地吹过脸颊,犹如师父温暖的手指。   ☆、第34章 春风吹醒七月雪,万里山水付青瑶1 容淮平时不是在清修,就是在去清修的路上,落瑶有时候真觉得容淮生活得非常闷,能如此生活了这么多年也是一种境界,后来经过一番打探观察,落瑶终于发现他有个爱好,种花。 落云山上开满了一种花,叫七月雪,此花远看如银装素裹,犹如七月飘雪,纯洁素雅,故而得此名。 据大师兄宋励说,这是师父费了大力气从南极仙翁那儿移植过来的,因为此花喜寒,当初栽种的时候费了不少心思,冬日里倒是没什么要紧的,到了夏天,这些花儿就不好养活。 容淮曾想过在山上布一层结界阻挡住炎炎夏日,可是怕山下的百姓没法穿过结界上山砍柴打猎,打乱他们的生活。也曾和卯日星君商量不要在这儿布日头,可星君为难地说这有违天地自然日月造化。 最后容淮想了个办法,他融炼了一部分南极仙境的神川之水,聚集到千年冰魄之中,每到夏季,便用冰魄在花上覆一层薄冰,远远地看,像一朵朵水晶,闪亮闪亮,于是七月雪从此在落云山四季常开,花开不败。 落瑶觉得能对花执着成这样确实不容易,不过像容淮那样的性格,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算稀奇。 落瑶在一株七月雪前打量着,这花好看是好看,可是不能拿来泡茶喝,又不能拿来做成菜吃,好看的花儿若是没有一点用处未免有些可惜。 正在感慨之际,几只蝴蝶飞来,绕着花儿翩翩起舞,落瑶想起了上次那个叫伦图的男子请她喝的蝴蝶醉,脑中灵光一闪,心里跟着激动起来,若是把七月雪酿成酒,想必不会比蝴蝶醉差吧? 落瑶越想越兴奋,于是,之后每一次早课一结束,落瑶便直奔后山琢磨酿酒。 **** 最近,容淮发现他的小徒弟落瑶再也不嚷嚷要下山,总是一个人神神秘秘地去后山。 一开始容淮也有点奇怪落瑶的反常,以为她是因为醉酒的事情不敢和他说话,有点懊恼平时是否对她要求太过分,毕竟小丫头年纪还小,有点贪玩也算正常,他甚至开始考虑以后隔一段时间陪她下山逛一逛,他找了几个机会婉转地告诉她不要把上次的事情放心上。 小丫头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有时候还会在纸上涂涂写写,等容淮一走近,她就马上藏起来,容淮皱着眉盯了她半晌,她傻乎乎地冲他笑,完全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 后来趁她不在时偷偷到后山走了一遭,发现她竟是在捣鼓着酿酒,容淮心里疑窦顿生,这凡间的酒有这么好喝吗?还是她惦记着的其实并不是酒,而是那个和她一起喝酒之人?容淮觉得心里有一处地方莫名其妙酸疼起来。 当落云山的七月雪莫名其妙少了一大半的时候,落瑶终于酿成了她仙生中的第一壶酒。 是夜,一轮明月高高悬在漆黑的天幕,慷慨地把月光洒在每一个角落。 等大家都已经熟睡,落瑶偷偷提了一把小铲子,踏着月色哼着小曲,来到后山的金蝉树下。 她按着记忆在树底下比划了一下位置,轻轻翻松了泥土,拨拉出一个棕色的酒坛子。 当初她总共酿了三坛,一坛给师父,一个大坛子留给师兄们,最后一小坛留着自己慢慢喝。她先挖了两坛出来,揭开其中一坛的封土,一股沁入心扉的酒香立刻弥漫了整座落云山。 落瑶小心翼翼地捧起酒坛子,倒在随身带来的瓷碗里,迫不及待地抿了一口,清淡爽口而不浓郁,温润中透着一股花香。 落瑶享受得眯起眼睛,看来老天爷是公平的,给她关闭了一扇门,会替她打开一扇窗,即便连窗都关上了,那肯定会替她在墙上凿个洞。想不到自己在仙术上毫无所成,在诗词歌赋上资质平平,原来天赋都跑到酿酒上去了。 落瑶越想越高兴,一时间诗兴大发,脱口吟道:“落云美酒七月雪,瓷碗盛来湖泊光。” “我倒是觉得后面一句用玉碗更为诗意一些。”一个低沉的声音轻笑着传来,紧接着一个青色身影在落瑶旁边坐了下来。 落瑶看清来人,端着的酒碗差点落到地上,不可思议地说道:“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说话间环顾四周,她突然莫名其妙有种担心被捉奸的感觉,这是怎么回事,太惊悚了。 伦图没有回答她的话,不动声色地接过落瑶手里的碗,还没等落瑶反应过来,就着刚刚落瑶喝过的地方喝了一口,眯着眼睛赞了一句:“好酒。”说完睨了落瑶一眼,“没想到你虽然不会喝酒,却会酿酒。” 落瑶本来对伦图用自己喝过的碗心存芥蒂,听他这么一说,自豪感膨胀了数倍,尴尬一扫而光,挺挺胸说道:“谁说我不会喝酒了,只是平日里喝得少,一下子不习惯罢了。”想了想,又转头问他,“你到底是谁,怎么进来的?这里是有结界的,普通人是进不来的。” 伦图没有马上回答她的话,似乎觉得用碗喝不过瘾,手微微抬起,酒坛子倏地飞到他手中,随后颇为优雅地就着坛子喝了一口,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世间似乎还没有我想去而去不了的地方。”转过头来看她,“想不到你这么爱喝酒。” “我不是爱喝酒,这是我给师父酿的。”不知是他有意无意,碗和酒坛子都被伦图喝过了,落瑶只能干瞪眼,幽怨地看着他。 伦图挑了挑眉毛:“容淮?他那么古板的人,岂会懂这些。”喝了一口酒,眼里变得飘渺不定,好一会儿,才说道,“你随我下山去,以后你酿酒,我品酒,如何?” 落瑶没仔细琢磨他话中的深意,只当是像上次那样邀请她下山喝酒,随口说道:“我答应了师父以后不随便下山喝酒,”随手扬了扬酒瓶子,“你若是想喝,可以来这里,我请你喝。” 伦图紧抿着嘴唇,忽然凑到落瑶面前,轻轻捏着她的下巴,一瞬不动地看着她说道:“那天醉酒的时候你喊的是师父,现在又是你师父,你张口闭口都是他,他在你心里当真如此重要么?” 落瑶对他这样的动作有点恼,记忆中除了师父还没有人做过这样的动作,重重地拍开他的手,说道:“我五百岁就被送来落云山,和师父在一起的时间远比爹爹和哥哥还要多,你说他对我而言重要吗?” 伦图看着她的眼睛,此刻的落瑶像一只全身长满刺的小刺猬般防御着她,反而笑起来:“可是你终有一天要离开他,师父毕竟是师父,不可能伴你一生。”伦图刻意加重了师父两字的音,精光四射的双眼紧盯着她,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变幻。 落瑶听到最后一句话,心里莫名其妙划过一丝难过,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就像有人告诉她,她唯一心爱的东西迟早会离开她。 她也知道学成之后就会离开师父回芙丘国,所以平时她故意疏于课业,赖在师父身边过一天是一天,宋励曾经非常疑惑地在私底下问她:“师妹,你在这儿也呆了也有两万年了,你资质很不错,为什么在仙术上一点长进也没有啊?” 落瑶当时心虚地干笑了几声,说道:“也许我看上去聪明,实际并不是这样,不过没关系,不是有师父和师兄们保护我吗。况且,凡间有句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啊。” 每次想起这些就莫名其妙地烦躁,此时落瑶觉得看谁都讨厌,何况是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伦图,于是一脸厌恶地说道:“我和师父的事情,和你没什么关系。” 宋励皱着脸:“看来真不能让你经常去凡间,脑子里都装着什么歪理。” 落瑶继续一口一个师兄地跟他说话,唤得宋励心花怒放,就被她就这么糊弄了过去。 伦图挑了挑眉,转了话题问她:“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落瑶这时已经不计较这酒壶有没有被喝过,兴致缺缺地仰头灌了一口,拣了根树枝低头在地上画圈圈,头也没抬地回答:“落瑶。” 伦图略微沉思了下,低吟道:“落霞已作风前舞,瑶酒香绕梁抚琴。不错,这个名字甚好。” 话音未落,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在不远处接道:“不知落月何时归,万里山水付青瑶。” 这声音虽然轻,却是真真实实地从落瑶心底潺潺划过,仿佛是治疗心情低落的良药,落瑶方才的不快一扫而光,又喜又怕,喜的是师父从来没有当面拆解过她的名字,怕的是又被师父逮到自己偷喝酒。 转身时果然看到月下有一抹优雅的身影,淡淡的月光照在他身上泛出温和的光泽,宽大的衣袍遮掩不住他挺拔的线条,不用看,落瑶也知道那是紫色。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娘亲要给二哥做衣服,让二哥挑布料的颜色,二哥说男人就该穿沉稳霸气的颜色,选了墨黑色。 落瑶其实觉得二哥说的这个颜色跟他的性格甚不符,她瞧着二哥劲头十足的样子,不敢泼他冷水,于是选了块绛紫色的布料在他身上比划,她觉得也挺好,可是二哥一脸嫌弃地说这样的颜色太娘,不衬他。虽然落瑶那时候不懂什么叫娘气,但是紫色确实没有黑色霸气。 后来落瑶第一眼看到身着紫袍的容淮时,突然对二哥的说法有了怀疑,她觉得紫色穿在男人身上一点也不娘,反而带着点与生俱来的高贵和优雅,除了她的师父,再没有人可以把紫色穿得这么完美。 一阵风吹来,容淮衣袂如蝶舞,仿佛要随风而去。 容淮一步步走到落瑶面前,伸手抚掉她肩上的一片树叶,狭长的凤眼低垂着,轻轻问她:“落儿,你喜欢哪一句?” 落瑶眨了眨眼睛,歪着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仰头看着他清冷如水的绝色容颜,甜甜地回答道:“当然是师父的好。” 容淮宠溺地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这是他对落瑶独有的习惯动作,也许他们二人都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动作落在外人眼里有多么暧昧。 这些小动作落到伦图眼里,他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师徒二人,随后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说道:“容淮神君,上次匆匆一别,一直没有机会与你切磋切磋法术,不知今日可有机会一睹您的神采?” 容淮面对着落瑶的笑容慢慢散去,声音恢复到平日里的清冷,头也没回地说道:“道不同,无法切磋。我不想和鬼族有什么牵扯。” 听到这句话,落瑶惊讶地张大嘴巴,这斯斯文文的小生居然是只鬼?这个风流倜傥谈吐举止俱佳的人居然是只鬼? 落瑶板起脸问伦图:“你是鬼族的?” 伦图朝着落瑶笑了笑,靠着树干又喝了一口酒。 容淮捋了捋落瑶额前的碎发,与她说道:“落儿,他不只是鬼族的人,他是鬼族的君上伦图。” 落瑶倒抽了一口气,对着伦图怒道:“你,你骗我。” 伦图一脸冤枉地看着她:“怎么是我骗你,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就跟你说了名字。”顿了顿,上前一步,似哄小孩一样说道,“瑶瑶,你和你师父不会有什么结果,不如跟随我,我定会给你一个一族之后的名分,我可以给你他不能给的东西。” 不等她回答,容淮的敛冰剑突然出鞘。 敛冰剑是天族四大名剑之一,与主人心意相通,有时候只要主人的心念一动,它便即刻夺鞘而出,此刻,它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怒意,“铮”一声闪电般地横在伦图与落瑶之间,生生阻挡住伦图上前的脚步,剑身在冷冷的月色下泛着肃杀之气。 容淮一把拉过落瑶到身后,冷冷地看着伦图,说道:“我不与你比试是不想让人说我在自己的地方欺负你,但不代表你可以当着我的面调戏我的徒儿。” 伦图冷冷笑了一声,说道:“徒儿?你当真只把她当成徒儿?”   ☆、第35章 春风吹醒七月雪,万里山水付青瑶2 伦图话音一落,落瑶感到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看到容淮紧抿双唇,周身环绕起淡淡的光,脚下的草坪不知何时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她一直以为师父除了清修之外别无他求,漫长的岁月里避世无争,他是多么温和的一个人,平日里和师兄们再怎么胡闹也没有生气过,最多罚他们当天不准吃晚饭,或者第二天多做一个时辰的早课,落瑶今天居然见到师父动怒的样子,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容淮,原来师父生气的时候也是这般冷俊无双呢。 可是,师父为什么突然生气呢? 容淮看着伦图,眼里有一丝发愣,随后是哀伤,他转过身,望着远方的山林,说道:“如果我并没有把她当徒儿呢?” 落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脑袋空白了一下,师父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她明明就是他徒儿啊,是他平时最宝贝的小徒弟,他不会以为这个要赶自己走吧? 不等伦图回答,容淮冰凉的手抬起落瑶小巧精致的下巴,似是在和伦图说,又似在和落瑶说:“我遇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孩子,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落儿是我徒弟,但也远远不止是徒弟。”从始至终,容淮的眼睛一直盯着落瑶。 落瑶感觉到有一股冰凉的气息,随着容淮的手指从下巴传来,情不自禁打了个喷嚏,抖了抖睫毛,居然开始结白霜。 落瑶听宋励曾经讲过,师父的心情有时候会让周围的事物发生变化,所以师父一直非常克制自己的情绪,落瑶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难过,师父居然今天为了她而动怒了。 容淮看见她睫毛上的霜,忙收敛气神,握住落瑶的手,为她输入真气。他和伦图修为深厚倒是没什么,再这样下去,身边法力低微的徒弟倒是要被殃及了。 伦图感受到了容淮的怒意,心里一惊,他只知道容淮的法力深厚,却没想到容淮的情绪还可以影响万物造化,他看着容淮握着落瑶的手,虽然心有不甘,可如今是在容淮的地方,打起来占不到便宜。 伦图沉声说道:“都说容淮神君无欲无求,看来也不完全如此。瑶瑶,这是你师父,你别忘了他的身份。”看到容淮立马变了脸色,伦图心里一阵舒畅,又说道,“在你的结界内我使不上十二分的法力,改天再叙,告辞。”说完凭空消失了。 落瑶的身体有点回暖了过来,牙齿还止不住地发颤,好不容易从嘴里蹦出几个字:“师······师父,你不会真,真的要和他打吧?” 容淮默了默,变幻出一条披肩,给落瑶披上,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说道:“落儿,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落瑶愣了愣。 容淮又温柔地在她耳边“嗯?”了一声,尾音上翘,等待着她的回答。 落瑶的脑袋又空白了,充满诱惑的声音让人丝毫没有抵抗力,她机械地点了点头。 容淮满意地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弹了下落瑶的额头。 落瑶嘟着嘴摸了摸额头,动作一大,肩上的披肩滑了下来,忙又抓着披肩拢了拢紧,瞥到地上还有一坛没拆开的酒,难得这坛酒幸免于难,没有落到伦图的肚子里。 落瑶找了一块干净的青石板请容淮坐下,显摆地说道:“师父,这是我酿的酒,尝尝味道如何。”说完打开酒坛子,送到容淮面前。 “这就是你忙了几个月的结果?” 落瑶吐了吐舌头。 其实她是存了点小心思的,她想看看一直举止温雅的师父拿着酒坛子仰头喝酒是什么样子的,会不会颠覆平日高雅的形象,落瑶蹲在他身边,眼里闪着贼亮亮的光芒,一眨不眨地看着容淮。 容淮仿佛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从容地端起酒坛子,优雅地轻启薄唇,优雅地啜了一小口,优雅地眯着眼睛回味。落瑶看着容淮嘴角溢出来的几滴酒,不但没有不雅,反而有种致命的诱惑。落瑶忍住想要上去擦掉的冲动,心里一阵长嘘短叹,师父连举坛子都是这么赏心悦目,师父连喝口酒都是这么勾人心魄。 这酒因为放在地上,刚才经过容淮的霜冻,变得更为爽口,像是冰镇过一样,在这夏日里喝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容淮眯着眼睛说道:“不错。”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这山上一半的七月雪都在这酒里了吧?” 落瑶垂眸心虚地嗯了一声,嘟哝着:“总共酿了五坛,酿坏了两坛,只余了三坛。”踌躇了一会说道,“剩下的花儿都用来做了些熏香。”说完偷偷瞄了一眼容淮,清晰地看到他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 落瑶连忙岔开话题,道:“师父,我给这酒起了个名字,叫落瑶酿,你觉得怎么样?”容淮看着落瑶,她的睫毛很长很密,带着自然卷,像两把小扇子,眨眼睛的时候会在脸颊上方落下两片小小的阴影,期盼的眼睛里流光溢彩,像是一个小孩子做了件自以为很得意的事等着大人夸奖。 容淮沉吟了好大一会儿,似乎艰难地说道:“这名字雅俗共赏,不错,”看着落瑶一脸满足的表情,犹豫了一会儿,道,“不过为师觉得七月醉更贴切些。” 落瑶愣了愣,看了容淮几秒,左手握拳敲了一下右手心,道:“我怎么没想到呢,七月醉确实很贴切,师父,你真是起名字的高手高高手。”落瑶看到容淮的嘴角又抽了抽。 玉轮天外,夜色凉如水,寒冷渐入骨。整个落云山已经沉寂在梦乡,偶尔听见蛐蛐的叫声,一师一徒在后山恬静地喝着酒晒着月亮,让人不忍心去打扰。容淮平时并不沾酒,也许是因为这酒是她酿的,况且用了他最喜欢的七月雪,不知不觉喝掉了小半坛,两人都有点微醺。 酒果然不是好东西,等落瑶后来发出如此感悟的时候,她正半躺着被容淮抱在怀里,落瑶虽然挺喜欢跟师父在一起,但这样出格的行为,似乎有点不大妥当。 她记得方才还和师父在一起讨论酒的名字,然后······然后师父拉着她在身边坐下,问她:“上次我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落瑶心里道苦,估计师父开始要新账旧账一起算了,装作不记得一般回答:“啊,师父是说昨天布置的抄写《法华经》的课业吗?” 容淮轻笑了声,说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欢抄经书了?” 不等她回答,又说道:“我有没有对你说过不要再出去喝酒?” 果然,是要让她认错了。 喝酒这个事情,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借着酒意,落瑶的胆子也大了许多。 落瑶的注意力落到最后几个字上面,眼里一闪,脑袋在这时候转得飞快,思路也变得无比清晰,马上酝酿着感情,露出一副委屈的样子,眼里应景地浮上一层水汽,低嘤着说道:“师父是说不要出去喝酒,我这次是在山上喝酒,应当,应当做不得数。”落瑶突然发现自己又多了一项演戏的天赋,千面观音不收自己当徒弟真是埋没人才。 落瑶叹着,果然,天赋这个东西,是要后天开发的,她估计自己其实各方面都挺有天赋的,只是还未被发现而已。 落瑶看见容淮低垂下眼帘,似是在思考自己的曾说过的原话。 能把论道高手说得哑口无言真是不容易,落瑶给自己偷偷点了个赞。正心里暗自得意着,听闻容淮如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哦,是么。我当时是这样说的么。” 落瑶拼命点头。 容淮慢吞吞地道:“不过······” 落瑶支起耳朵。 容淮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落井下石地说道:“不过,做不做数,还是我说了算。” 落瑶半张着嘴巴,她第一次见识到容淮无赖的一面,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忽然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落瑶打了个喷嚏,容淮放弃了继续逗她的念头,握了握她的手,问道:“冷吗?” 落瑶甚是哀怨地看了看他,点点头。 “让你平时好好学法术偏不听,要不然底子就不会这么薄了。”虽是责备的话,听上去却像是无奈,还透着宠爱,他随手把酒坛子递给她:“喏,喝点酒身上就会暖点,今晚的月色不错,我们再坐会。” 落瑶看着酒坛子,又看看他。吃不准容淮此刻是不是拿酒试探她,今晚的容淮既温柔又狡猾,落瑶完全对付不了他,她脑子里飞快地闪着几个字:喝?还是不喝? 容淮似乎意识到了问题,收回手,面无表情地说道:“哦,差点忘了你要少喝酒。” 落瑶很无语,抬头开始数星星,又发现星星实在太多数不过来,还是数月亮吧。今晚的月牙儿格外的弯,仿佛正在对着他们笑。 一阵白檀香飘来,容淮牵起她的手,说道:“手还这么冷。”许是因为喝酒而嗓子有点黯哑,带着点迷离和慵懒,鼻音依旧淡淡的,像个小勾子一样要把人的魂儿勾了去。 不说还好,一说落瑶就忽然觉得很冷,两手抱了抱手臂。 感觉到容淮握住她手腕的手稍稍用力,用力把她往身上一带,悴不及防地,倒在他怀里。 ** 落瑶终于理清楚了,两人为什么会成了现下这幅的场景。 落瑶窘迫地抬起头,刚好能看到容淮完美的脖颈和性感的喉结,顿时呼吸不稳,脸上发热。 容淮冰琢般的俊脸突然在眼前放大,看了她一瞬,他用手遮住她的双眼,落瑶感觉到嘴唇碰到了一个温润软糯的东西,还带着点酒香,她意识到是什么的时候,整个人僵住了。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嘴上一凉,这感觉又消失了,同时,容淮的双手也从她眼前移开,她看到容淮有点隐忍着什么的表情。 落瑶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这个动作让容淮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眼眸也变得极其深幽,这次他连遮住她眼睛都顾不上了,头一低,又吻住了她。 鼻息间到处是七月醉的清香,落瑶只觉得双腿发软,脑袋里乱成一锅粥,屏着呼吸,怕惊扰了这美好的感觉,还好是在师父怀里,否则肯定要摔到地上。 容淮轻笑一声,无意地露出一个蛊惑人的笑容,在她耳边说道:“你可以呼吸。” 她心里其实对容淮一直藏了一份不为人知的心思,落云山就她一个女弟子,她在心里总觉得师父就是她一个人的,她渴望跟他时时刻刻在一起,而不是以师徒的身份,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她也说不清楚。 但容淮一直太冷淡了,虽然天天能见到他,却总觉得离自己很遥远,她不想这样。 今天,自己心底里隐秘的愿望实现了,她反而有点不知所措。 落瑶连忙张大嘴巴深呼吸了几口,却怎么也平复不了撞鹿的心。 虽然容淮从不在她面前避讳,有时候会弹弹她的额头,有时候会爱怜地揉她的头发,但落瑶知道,这些动作都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因为他把自己当小孩子罢了。 但今日这样出格的举动,却是从来没有过,落瑶半是惊讶半是甜蜜,惊讶的是一向冰清傲岸的师父也有柔情的一面,甜蜜的是师父终于不再把她当孩子了。 她一直很贪恋师父身上的香味,淡淡的,似一株白莲,高洁圣雅,如今他们之间的一切被今日的两个吻打破,她有点不自在地扭了扭,想说点什么。 这个动作却让容淮身体一僵,压抑着声音对她说道:“别动。”他双手绕着她的腰,下巴轻轻地搁在落瑶头顶,仿佛在极力控制着什么。 落瑶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叫她不要动,但是因为坐在他腿上,能清晰地感觉到师父身体的变化,未经人事的她没来由地紧张起来,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听话地一动不动,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半晌,听闻容淮咬着她的耳垂说道:“不早了,我们回去。” 话虽说着,但容淮没有任何松开自己的迹象,落瑶连忙从他腿上跳了下来,容淮没说话,埋头静了一瞬,随后轻轻牵起她的手,往厢房走去。 落瑶觉得被师父牵着的手,似乎······有点烫,但是感觉不错,落瑶偷偷瞄了一眼容淮,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师父脸上泛着点微红,似乎意识到落瑶在看他,容淮不自在地把头扭向别处,嘴角却微微勾起。 快到厢房附近,容淮止住了脚步。 这儿的厢房是一字排开的,排了两排,当初容淮收徒弟时没有刻意安排谁住哪间厢房,加上平时他为人师表不怒而威,弟子们见着他的威仪都有点心理压力,所以选房间都是从离他最远的厢房开始,等落瑶上山的时候,还剩下与容淮相邻的一间,于是,自然而然地,离容淮最近。 容淮抬手轻轻抚过落瑶的脸颊,低头在她唇上蜻蜓点水地碰了下,说道:“早点休息。” 走回来的路上,落瑶好不容易把飞到天外的魂拉回来一半,被容淮一吻,又震飞到不知道哪儿去了。 等落瑶再次回神的时候,容淮已经进了房间。 师父,师父也是喜欢自己的,对吗?如果以前是暗示,那今天就是明确告诉她喜欢她。落瑶有点感激今夜的酒,感激伦图,如果不是他今天过来,恐怕师父会一直瞒着自己吧。 其实落瑶并不觉得师徒恋有什么不好,她从小在容淮身边长大,眼里只有师父,她喜欢他,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   ☆、第36章 青锋三尺袍飞扬,情如飞沫终消散 镜中的画面转了一转,天昏地暗,风云变色,场景转到一场大战。 是五百年前的仙鬼大战。下面的不用看,落瑶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以前落瑶从父亲和弗止的口中依稀听到过,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直相安无事的鬼族突然来犯,天君宁仁曾派容淮去和鬼君伦图谈判,两人谈着谈着起了争执,引发了后来的仙鬼大战。 至于他们为什么起争执,谁也不知道。落瑶想起前段日子在祁远的书房中曾翻到过一些仙族杂事秘辛的书籍,这场战争的来龙去脉被隐得十分神秘,因为天族毕竟失去了一名神君,虽然赢了,但损失惨重。 老天君后来下令此事不准再提,所以当落瑶看到有关这场战事的记录时兴奋不已,至于这场战事的起因,却没人说得清楚,无从考证。 文中寥寥数语记载了一些片段,大意是天族对抗这些鬼族本来是毫无悬念的,何况是鼎鼎有名的容淮,可打到最后伦图突然祭出了鬼族的法宝乾坤印,这个乾坤印是鬼族的上古法宝,因为太过凶险,此印已经很久没有现世。 当时伦图跟容淮说了一句什么话,本想让他知难而退,却不料容淮主动祭了乾坤印,谁都知道,入印者,七魂六魄尽灭。 伦图没想到容淮会自寻死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是这样的结果。 因为这乾坤印用起来是有讲究的,若是持印者施法吸走对方魂魄,那魂魄的修为便会在七七四十九天内被炼成一颗灵丹,到时候容淮的一身修为便成功地变为已有,可这印之所以凶险,在于魂魄若是自愿被祭,乾坤印就会反噬主人。 于是还没等伦图反应过来,他也被乾坤印吸入印中。 容淮显然是知道乾坤印的用处的。因为没人知道,这件鬼族的宝物其实在很早以前是仙族的法宝,容淮曾在一些古老的书籍中看到过,对乾坤印的来龙去脉了如指掌。 所以他宁愿选择与伦图同归于尽,也不愿意他继续祸害苍生,最重要的是,他为落瑶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伦图此人虽然看似无害,其实诡计多端,若留他在世上,对落瑶绝对不利。 容淮暗暗告诉自己,他并不是因为私心而想置他于死地,这都是为了神族的长远而打算。既然他们师徒二人不会有什么结果,那就为她做最后一件事吧。 乾坤印因为一下子吸了两个修为深厚的魂魄,反而失去了灵力,化作一座巨大的紫岩山。鬼兵鬼将们一时没了主心骨,逃的逃,被容淮的十一个弟子和众多徒孙杀得落花流水。 后来落瑶回想起那一天的情景,她只记得那天的师父挥剑绝尘,浮光掠影踏着轻云,背脊硬朗站在天地间,然后还记得周围都是红色,整个山上的七月雪也是红色,似乎连吹过的风都是红色。 —————— 落瑶看着镜中的紫岩山,脑袋又开始疼起来,双手捂着头,头胀欲裂。 祁远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表情,清冷无比,他不说话,闭上眼睛,抿了抿嘴唇,突然伸手轻轻按住落瑶的后脑勺,一股奇怪的灵力从落瑶的后脑传来,她猛地发现他的意图,一把推开祁远,脸色发白,缠着声道:“你对我用窥探术?”语气间尽是不可思议,“你不信我?” “对不起,一时没有控制住,我不信这一切是真的。”祁远的声音有一丝疲惫,但转而被疑惑代替,“你的记忆有一段空白,可能被人施过封印术,你知道吗?” 落瑶忘了方才的气恼,也是一脸惊讶:“封印术?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容淮吗?” 祁远的眼里几番明灭:“应该不是,照这个封印的手法来看,我大概猜到了是谁。” 祁远似乎在思考,又带着点不确定,凝眸继续看镜中的场景。 落瑶看到祁远的脸上有种说不清的神色,明明他离自己这么近,却感觉好像很遥远,甚至有种不好的预感,若是继续看下去,她可能会永远失去他。 ** 镜中的落瑶在山前哭得昏了过去,等她醒来时,看到宋励、十一师兄和五师兄红着眼眶看着她,专修医理的五师兄语重心长地和她说道:“师妹,你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她,轻轻地问,“是,师父的吗?” 落瑶感到一阵晕眩,她看着五师兄说不出话,嘴唇动了动,发不出任何声音。 屋中跟着一片寂静,连窗外的树叶落下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大师兄宋励打破这阵尴尬,说道:“师妹,你放心,我们不如凡人那样食古不化,你和师父的情谊我们都理解。师父不在了还有我们,你别太伤心,这样对你和孩子都不好。” 十一师兄跟着说:“师妹,这是师父留下的唯一的血脉,你要好好地把他生下来。” 五师兄写了个安胎的方子,到门外叫他的徒弟拿出去抓药去了。 师兄们显然比她要淡定,她还在震惊中,他们已经替她打点好一切,大师兄告诉她,“你只管安心养胎就是,其他的事情都不用操心。” 落瑶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日整日地睡不着觉,五师兄没办法,给她开了点安睡的药,才勉强能睡个一两个时辰。 期间是一段空白,怀胎十年,方瓜熟蒂落,落瑶已经忘记这十年她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了,只记得后山的七月雪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在师兄们的照料下,孩子顺利出生,落瑶不想继续住在落云山睹物伤情,又不敢回家。于是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准备去望月山投奔弗止,在去望月山之前,她去了一个地方,容淮的栖息之地,紫岩山。 落瑶把随身佩戴的揽霜剑埋在山脚,道:“师父,这剑是你赠我的,如今,让它代替我陪你吧。” 敛冰三尺问苍穹,揽霜长啸天下绝。 敛冰揽霜本就是一对,师父,你把它送给我时,是不是曾预料过有今天? 后来从弗止处得知,她当时初到望月山时,头发凌乱,一身衣服满是风尘仆仆,手里的孩子已经哭得嘴唇发紫,她却眼神呆滞地盯着弗止,一声不吭。 弗止被吓到了,从她嘴里又问不出什么,只是在心里揣了几个猜测,他以为是哪个男人欺负了她,抄了把扫帚就要替她出头,可是走了几步又回来:“那个负心汉究竟是谁?”人都不知道叫什么,去哪里找? 落瑶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没人负我,他已经死了。”轻飘飘的一句话让一向薄情的弗止也红了眼眶,他拍着她的背:“好孩子,你先在这里静养几天,我给你调理调理身子,其他的事情,以后再想吧。” 落瑶终于哇一声哭了出来,怀里的孩子也被惊得大哭,一大一小把整个望月山哭得风云变色。 落瑶在这里有独自的厢房,她在这里其实和落云山也没什么不同,终日茶饭不思日日醉酒浇愁,哀莫大于心死。弗止的医术在天族堪称一绝,但再好的医术,遇上不听话的病人,妙手难回春。 弗止怜惜她小小年纪要受别离之苦,做了个自认为非常正确的决定,私下里趁她不注意时封了她的记忆,封到一半时,觉得干脆封得彻底些,就连她生孩子的记忆都一并抹去了,骗她说是他捡来的徒弟。 看到这里时,殿上一直站着的南宫蔓蝶终于憋不住了,她激动地跳了起来,走过来指着落瑶笑骂:“好你个落瑶,你生的野种估计都不小了吧,还妄想嫁给天君,这不是欺君是什么,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居然和你师父有苟且之事,真是不要脸。” 落瑶被蔓蝶的这一骂顿时清醒过来,察觉到自己此刻是在耀清宫。 她只觉得,即便此刻天突然塌下来,也不过如是了吧。 冬冬居然是自己的亲儿子,这是老天跟她开的玩笑吗?她猛地转头看向祁远,想看看他的表情。 祁远一直沉默着,脸一半隐在黑暗里,看不清神色,只看到他的双手紧握,随后松开,缓缓说道:“瑶瑶的记忆被人动过,我已经知道了。”顿了顿,看向蔓蝶,“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 蔓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看了看坐在殿上的老天君:“陛下,这芙丘国也太大胆了,落瑶已为人妇居然隐瞒不报还来参加选秀,不知道有何居心,若是传出去,天族的颜面何存?” 梵谷看着情况不对,也站了出来,向老天君行了一礼,说道:“陛下,我认为落瑶公主可能并不清楚这件事,如果确有其事,必然纸包不住火,没必要赔上一个芙丘国犯这个险,倒是有些人在这时候还嫌不够乱,拼了命地挑事端,不知道存的是什么心。” 梵谷此人很少会替别人说什么话,此刻站出来一派义愤填膺,估计是他也看不下去了。 几句话说得南宫蔓蝶脸上青一片红一片。 祁远看了梵谷一眼,四目相对,有感激,有无奈,有痛苦,梵谷从来没看到祁远会有这样的眼神,心里猛地一跳。 噗通一声,只见程誉匍匐在地,跪拜着对老天君说道:“此事是程誉考虑欠周,没有尽责了解情况,生了如此变数,请陛下责罚。” 老天君闭了闭眼睛,看了眼还穿着喜服的两人,一股力不从心的感觉由心而生,叹气说道:“好好调查此事,今天的事情不许外传,我要是在外面听到相关的一个字,今天在殿的各位就别怪我不给颜面。”说罢,广袖一挥,向门外走去,路过祁远身边时,对他说道,“此事若真,你要以大局为重,不要让我失望。” 祁远站着一动不动,直到周围的人都散了去。 蔓蝶本来不想出去,还欲纠缠祁远,最后被梵谷施了个术,拖了出去。 落瑶脑中的记忆虽然被弗止封印想不起来全部,但是这往生镜从不说谎,虽然她因为失忆并不知情,对祁远称不上是欺骗,但是如今已经没有资格能与祁远成亲了。 落瑶强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咬着嘴唇对祁远说:“对不起。”虽然万分留恋,但必须离开这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却不想身后一紧,被祁远拉住了衣袖。 落瑶紧紧咬着下唇,低着头不敢看他,只是盯着他的手,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就是这双手,曾经那么温柔地抚过自己的脸庞,曾经救她于七境山为她挡风遮雨,曾经为她弹琴伴舞······这些都已经变成永远的曾经了吧,如果可以,她宁愿从来不要遇到他,就不会让彼此这么伤心。 落瑶转过头看祁远,他素来淡泊清朗,轻易不显露内心的情绪,而此时紧抿薄唇,脸上甚至有点狰狞,落瑶知道他此刻的纠结,他是从心底里爱她的,她一直都知道。 看着落瑶涣散的眼神,祁远心里一抽搐,他不甘心就这样失去她,却也明白两人之间已经今时不同往日,祁远眼里满是不舍,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喉咙干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落瑶了然,忍住心里蔓延的酸涩,嘴里扯出一丝像哭一样的笑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对不起,祁远,我并不是故意要伤害你,只是我现在连自己接受不了这些,很想找个地方静一静,”顿了顿,又说道:“我们都分开一段时间冷静一下,可好?”说完这句,落瑶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虚脱地站也站不稳,还好祁远还抓着她的手,不至于摔下去。 祁远的脑里轰的一声,心里似千万只蚂蚁在撕咬,喃喃说道:“你是不要我了吗?”他的眼神凄凉而没有焦距,声音遥远地不象自己发出来,“你喜欢上我,是因为我和容淮长得像吗?” 落瑶只觉得周围所有的事物好像都在往后退,离她越来越远。 在往生镜中刚看到和祁远有八分相似的容淮,她就一直担心着,果然,他还是质疑了。 尊贵如祁远,岂能容忍一个女子把自己当成替身,可笑的是,还是在成亲的当天才发现,多么讽刺? 落瑶不知道该说什么,抿了下嘴唇,有点咸咸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脸上已经满是水泽,风吹过来,带起一阵凉意,却仍然比不上心里刺骨的透凉。发现祁远还抓着她的手,落瑶抬头直勾勾地看着他:“你不信我,就让我走吧。” 见他依旧没有反应,落瑶狠了狠心从祁远手中挣脱了出来,夺门而去,白色的裙摆随风飘扬,在眼前一晃而过,犹如镜花水月,想抓也抓不住。 晚风中,落瑶觉得整个心快被撕碎,连呼吸都是痛的。 落瑶此刻头脑无比清醒,原来,七境山那个幻境里的、曾经在梦里见过一次的紫衣男子,是她的师父,凡间的守护神,容淮。 原来,他在幻境中唤的那句“时儿”就是她,因为这根本不是“时儿”,而是“十二”,他的关门弟子,排名十二的叶落瑶。 —— 祁远在殿上站立了许久,沉浸在极度的失落中没回过神来,直到程誉过来捡起摔在地上的镜子,才拉回祁远的心绪,他轻轻抬手遮住镜子反射出来的烛光,等眼睛的焦距重新聚拢,看到镜子时猛然想起了什么,心里一紧,难受得说不出话,他嘴上念着落瑶的名字,脚下不敢停留,向着落瑶离开的方向奔去。 她对他的情意他都看在眼里,岂能是假?都怪这该死的镜子扰了他的心绪,他此刻急切地想见到她。 落瑶刚受了惊吓,让她一个人跑出去,会不会出事? 许多年后,祁远每次回忆到这一天都是追悔莫及,若是当时他也用这镜子看一下他的往生,哪怕只是一眼,就万万不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惜,他没有,当时的他刚失去挚爱,心痛如绞,再也无心顾得上其他。   ☆、第37章 两世茫茫皆不见,水阔鱼沉何处问 落瑶招了朵云,费力地回忆往生镜里的地形位置,寻到未曾来过的落云山。 山脚下那块石头上,师父苍劲的三个字依然透着他昔日的拓跋雄风,踏着青石板铺成的台阶,落瑶一步步走上去,缓慢而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她心上。 没有了师父,整座落云山显得寂寥萧索,在这里,落瑶看到了大师兄宋励。 大师兄依旧如记忆中的那般,长得很······模糊。 宋励正拿着一把扫帚扫地上的落叶,刚看到落瑶的时候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神呆滞了一阵,落瑶微微笑着看着他。 愣了半晌,才激动地说道:“师妹,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可见寂寞是一件非常可怖的事情,大师兄大概终年无人说话,难得看到一个活人,竟也像辛辛一样说个不停。 从宋励口中,落瑶了解到,师兄们自从师父仙逝后各自回了家,听了一会,落瑶惊讶地发现,曾经的师兄们,居然个个来历不凡,可是以前居然都没发现,或者说,他们太低调了。 二师兄是南海国的皇子,应该是回去帮他父王处理国事了,三师兄是人间的帝王之子,回人间去了······大师兄跟着师父最久,感情最深,他无亲无故,无家可归,就留了下来,他说,他怕哪天师父的魂魄回来找不到他们,会难过。 尽管只有他一个人,大师兄每天坚持做早课,每月按时开放山门允许山下的百姓上来拜祭,整个无烟殿和后面的厢房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一如当时师父在的模样。 就连七月雪也料理得十分茂盛,也许这是师父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了,宋励打理得十分上心。 落瑶跑到后山的金蝉树下,上次酿的七月醉喝掉了两坛,还剩一坛,落瑶凭着脑中的印象找到埋酒的地方,施了个法术轻轻一挖,那坛酒便露了出来。 她找了块麻布粗粗裹了裹拎在手上,又在落云山周边走了一圈,随后和宋励告了个别,在大师兄惜惜作别的眼神中,腾云而起。 落瑶回想着往生镜中的画面,凭着印象找到乾坤印化成的紫岩山。这里平时没什么人,大师兄偶尔会过来打扫,不见荒草,干干净净,落瑶从袖笼里拿出刚刚在落云山摘的新鲜的七月雪,挖了个小坑栽进去。 师父,这是你最喜欢的花。如今,长得也很好。 打开麻布包着的七月醉放在山脚,落瑶两膝及地,朝着山的最高处拜了拜,在山下坐了下来。弗止的封印术太高强,落瑶完全想不起曾经来过这里。 这座山因为吸走了容淮和伦图的魂魄,全山通体时而发紫,时而发黑,在周围的群山里异常显眼,山上方仙雾缭绕,鬼气腾腾,两股气息互相交缠,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落瑶看着纠缠于其中的那抹紫色,依旧美得超凡脱俗,明明缭绕在不远的半空,却怎么也看不真切。 落瑶拿起酒坛,掀开盖子,仰头往嘴里倒了一口,这坛酒埋的时间最长,味道也最醇厚,七月雪的花香已经完全浸润到酒里,和以前喝的味道都不一样,落瑶舔了舔嘴唇,仔细地品着味道,这本就是当时为了师父酿的酒,那时的自己有相爱的人在身边,喝什么都是甜的,如今逝者如斯,阴阳相隔,再好的酒到了嘴里,都是一个味道,苦涩。 落瑶眼眶不由自主红了红,喃喃说道:“师父,我好像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不过不要紧,等我去找弗止,把封印解除,就可以想起所有的事了。” 回答她的,只有耳边的烈烈风声。 落瑶打了个酒嗝,说道:“师父,我本以为你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可是你知道吗,这段日子我遇到了一个人,明明是个高傲尊贵的人,却处处宠爱我迁就我,我还差点成了他的妻子,可是师父,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啊,怎么可以再和他成亲呢,我现在没脸见他,差点也没脸见你了。” 明知道现在无人回应她,却还在边喝酒边说着,“对了,师父,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我们还有个孩子,过几天带他来看你。” 落瑶又自言自语地说起和祁远在一起的日子,仿佛是做了一个美好的梦,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天慢慢黑了,然后又亮了,天亮之时,酒坛子也见底了,在醉倒之前,似乎闻到一阵好闻的白檀香,不同于七月雪的花香,这种香味闻起来让人很安心。 落瑶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她看到浅绿色的账顶,转头打量了一眼房间,反应了半天,不明白怎么会到了望月山。 落瑶随手理了理睡得凌乱的头发,风风火火地找到正在拨弄花草的弗止,深吸了口气准备质问他自己失忆的事情,弗止似乎猜到她会找他一般,悠悠然地抢先一步说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先等我把花浇完再说。”一句话把她的火生生压下去半截。 弗止旁边站着冬冬,早春的季节穿了件青色小罩衫,手里捧着一个硕大的烤地瓜,边吃边吐皮,脚下已经全是地瓜皮,冬冬看到落瑶时,伸出黑黑的小手捏着落瑶的袖子,撒欢着说道:“干娘,你有好些日子没来看我了。” 心里还剩的半截怒气在看到冬冬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看着冬冬的脸,想要从他脸上寻找到容淮的影子,可是冬冬年纪还小,眉眼还没长开,看不到一点师父的影子。 落瑶心下有点怅然,干笑了几声,说道:“的确,是有些日子没来了。”冬冬喊她干娘,她也不急着纠正,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要是知道自己是娘和师父的孩子,万一接受不了事实怎么办,落瑶不敢冒险,尤其是容淮留下的唯一的骨肉,她看着冬冬水汪汪的眼睛,有点心酸。 落瑶在旁边的树荫底下坐下,看着弗止用一个竹筒浇水,慢悠悠地从东边的紫丁香浇到西边的流苏花,又从西边的迎春树浇到东边的玉兰,来来回回浇了好几遍,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地上被他浇出一汪明晃晃的水泽,弗止才不紧不慢地搁下竹筒。 弗止神君珊珊坐到落瑶的对面,顺手用她的袖子擦了擦湿哒哒的双手,随后整理了一下衣服,对着落瑶轻飘飘说道:“好了,你可以开始问了。” 落瑶刚过来时的腾腾怒气早就被他这漫长的浇花过程浇得凉透,不剩一点星沫渣子,心里叹了一句老狐狸,低声说道:“冬冬真是我儿子?” 冬冬抱着那个足足有他半个脑袋大小的烤地瓜,正在专心致志地啃,没有留意他们的谈话。 弗止不置可否,平静地看着她:“是不是真的等你恢复了记忆不就知道了。” 两个人都默了默,弗止又说道:“当初你带着他来我这儿,什么都没有说,只知道整日里喝酒,可惜了我的那些陈年‘问清风’。” 说完眼睛微眯,似是在替那些佳酿默哀,又说道,“我从你嘴里也问不出这孩子的父亲,看着你生不如死,料想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你从小到大没见着这么难过,我就想着帮你一把,用绝情草封印了你的记忆。我不清楚你是怎么记起来的,能用了绝情草还可以记起以前的事情,这情形实在罕见。”说完又是一阵沉默。 落瑶道:“不是我记起来的,是有人用往生镜让我看到的。” 弗止脸色大变:“往生镜?不是在瑶池吗?” 落瑶嗤笑一声,“有人自有办法把它拿到我面前。” 虽然落瑶知道这是事实,可是如今亲耳从弗止嘴里得知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喉咙发干,心里说不出的难过,是为了什么难过呢?是因为容淮的离开而让自己成了寡妇,还是因为伤害了祁远而觉得对不住他?好像都不是,又好像都是。 落瑶拎起桌上的水壶,给弗止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用这个动作来缓冲自己听到的事实,极力掩饰心里的不安,弗止看着她有点微颤的手,没有说话。 落瑶把茶壶搁回桌上,抬眼和弗止说道:“如今我的婚也结不成了,只求老天君能放过芙丘国,毕竟我爹娘不清楚此事。”落瑶喝了口茶,看了眼在不远处自顾自玩耍的冬冬,说道,“冬冬的父亲,是我的师父,是容淮。” 弗止的手一顿,凌厉地看了落瑶一眼,想说什么,又重新把话咽了下去。 两人沉默了一会,落瑶又说道:“我知道这段情不为世人接受,也不会有人祝福我们,可是现在师父已经死了,我不想连他的记忆都没有了,弗止,帮我解开封印吧。我想知道以前的事情,你放心,我不会和以前那样醉酒浇愁了。” 弗止叹了口气:“这一天终是来了,你又何苦呢。我过几天去一趟宁仁那儿,毕竟隐瞒你们,我有很大的责任,只是恐怕,以后你跟祁远不大可能再在一起了。” 落瑶自嘲地笑了一声,道:“我也没这个奢望了,只怕他现在躲我都来不及了吧。”笑意渐渐苦涩。 落瑶知道弗止是答应了,起身回房间。 兰膏明烛,华镫错些。 弗止在小厨房捣鼓了半天,在落瑶等得不耐烦担心他是不是睡着的时候,弗止就着月色终于端了一碗汤药进来,施施然走到她面前,他伸出右手画了一道落瑶看不懂的符,投到碗里,说道:“把这药喝了,睡一觉,醒来你便可以想起以前的事情。” 落瑶盯着这碗药汤:“这么简单?” 弗止:“能有多复杂?” 这碗汤看着似乎和普通的药没什么区别,黑乎乎的,不同的是黑中带了一丝红,若隐若现,若不是仔细看,在这昏暗的灯光下是看不出来的。 落瑶没有多说什么,捏着鼻子一口气喝了下去,弗止笑吟吟地看着她喝完,才不紧不慢地提醒她:“这汤是甜的,你捏着鼻子做什么?” 落瑶捧着碗的手顿了顿,脸一黑:“那你不早说。” 弗止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落瑶说道:“这药还是上次给你施封印术的时候用剩下的,不知道还有没有药效。”落瑶脸又黑了黑,刚想对他吼两声,弗止又作思考状,补了一句,“不过除了会有点副作用,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说完又从上到下打量了落瑶一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丝毫没看到落瑶此刻已经黑成锅底一样的脸色,翩然准备离去。 落瑶拉着他袖子的手抖了两抖:“什么副作用?”如果副作用是记起了以前,忘记了现在,那不是拆东墙补西墙?谁喜欢活在过去的记忆里呢? 只是还未等到弗止的回答,她已经觉得脑袋一下子沉重起来,一袭浓重的困意扑面而来,落瑶强自撑着眼皮,巴巴等着弗止的回答。 就在她快要睡过去时,弗止的声音淡淡传来,听在耳里仿若催眠曲:“其实,也没什么副作用,就是有点嗜睡而已,而且······”话音未落,落瑶实在撑不下去,眼前一黑,头沾着玉枕,沉沉睡去。   ☆、第38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一弦一柱思华年 看来弗止果然是年纪大了,说要睡醒了才能想起以前的事情,明明还没醒来,落瑶已经在梦中见到了师父,悠悠往事像一幅笔触精美的画卷,自梦的尽头铺展开,一路纷沓而来。 梦中的场景是容淮与鬼君伦图谈判的那晚,让落瑶没想到的是,原来他们俩谈判时她居然也在场,只是他们都不知道她是躲在山后的一块石头背后。 落瑶的手心有点冷汗,这是最为关键的一晚,因为世人都不知道容淮当时与伦图谈判了什么,为了什么原因而挑起两族大战,这一切,也许在这个梦中会找到答案,然而,近乡情更怯,越是接近真相,落瑶越觉得紧张。 落云山巅,容淮一袭紫袍迎风而舞,露出他少有的张狂,他淡淡地看着山脚下对峙的仙鬼两族兵将,熙熙攘攘地都是人头,彼此紧张地对望着,仿佛一张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另一头,鬼君伦图依旧风流倜傥地手执折扇,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和他无关,目光似有似无地在容淮身上瞥来瞥去,落瑶不知道此时是什么情况,只好静观其变,突然听得伦图打破了这诡异的静谧,问道:“考虑得如何?” 落瑶看向容淮,听到那个魂牵梦绕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你要这落云山,我给你便是,你喜欢这无烟殿,我离开便是,为何要伤及这些无辜的人,堂堂一族鬼君居然也要用逼迫的手段,是不是太对不起这个名号了?” 伦图装模作样叹了口气道:“神君您这又是何必,你明明知道我要的不仅仅是这一座小山,其实你大可以不必打这一场,带着你的小徒弟远走天涯。凭你的法术,谁能奈你何?至于我们鬼族,几万年来在那阴曹地府呆得太久了,给我们一处地方落脚又碍着谁了?” 天族疆土当然不能给。贪心重,生鬼道,若他鬼族只想得到一处落脚地方,未免太大动干戈了些。 容淮硬邦邦地道:“我的徒弟自然是我的,天族你也别想觊觎。”美人和江山,你都别想碰。 伦图听完一点也没有生气,“哗”地一下打开扇子,笑眯眯地说道:“都说容淮神君性格寡淡,以天下为己任,是凡间最了不起的守护神。如今却为了个女人甘愿冒天下之大不讳,我再说一遍,你若把落瑶交给我,我鬼族与天族今后井水不犯河水,各不相干。” 好狡猾的鬼君,明明是自己要天界的疆土,却把帽子都扣到师父头上,说他一怒为红颜,陷他于不义。鬼果然比妖还滑头,狡诈无比。 容淮露出一丝不耐烦,大步流星地往回走,头也没回地说道:“要打就打,说这么多做什么,我还从来没怕过谁。” 伦图的眼里露出一丝赞赏,说道:“好,那就依你所言。不过,落瑶是肯定要随我走的。”说完也拂袖离开。 落瑶心里一阵腹诽,谁要跟你这只鬼走了。 等两人走远,落瑶放松下来,深吸了口气,刚才为了不让他们两人发现,用敛息法收了自己的气息,原来两族大战居然是为了她,都说红颜祸水,看来自己也是祸水的命,哀叹一声,正要往回走,突然眼前一黑,紧接着闻到一股白檀香,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落瑶醒来的时候,刺眼的阳光射入眼睛,如同每个清晨一般,只是,床边似乎有个身影,落瑶混乱地思索着身在何处,听到那人说:“师妹,你可醒了。” 落瑶晃了晃脑袋,是宋励的声音,落瑶慢慢回想起来,昨晚不记得被谁偷袭,把自己扛回了落云山,不知道师父怎么样了,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不知不觉就这么说了出来,宋励回答她:“师父昨晚送你回来,你睡了一夜,他站在你屋外站了一夜。天还未亮,就出去会伦图了。” 原来昨天是师父送自己回来的,怪不得闻到那阵熟悉的白檀香味。落瑶心里一阵苦涩,师父原来早就发现自己在场了吧,他却故意不跟自己告别,究竟是害怕面对她,还是担心她不敢面对他? “师父临走让我好生照顾你,说万一你醒来闹着要出去,那就把你拍晕。” 落瑶无语:“……师兄你真实诚,其实你不用跟我讲的。” 她第一次听到有人当面说要把她拍晕的,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她本想出门,听到宋励这样一说,反而停下了脚步,大师兄做事一根筋,又有点愚忠,若是今天非要去见师父,怕要与他撞个鱼死网破,若是不去,又不放心容淮,心下计较了一番,说道:“唔,师父说不出去那便不出去,其他师兄都跟去了吗?” 宋励这才哀怨地看了她一眼,说道:“都去了,师父让我照顾你。这可是千年一遇的仙鬼大战,天君还派了许多神兵神将,我也想去看看,哪怕是帮一下师父。” 落瑶面露歉意,尽管这歉意看起来并不那么有诚意,嘴上却不露声色地挑唆他:“师兄,我们偷偷去看啊,反正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说完又补了句,“你可以给我易容啊,师父不是教过你易容术吗?” 宋励扯着衣角还在犹豫:“这样……不大好吧。” 落瑶脸一板,说道:“师父怕我跟去是担心我被伦图抓了去,你若给我易容了,那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师父为了保护我们身先士卒,我们可没有理由躲在山里头啊,快,师兄,再慢就来不及了。” 宋励被她这么一说,咬了咬牙,指尖上闪起谭紫色的光芒,在他脸上一抹,眨眼变成了一个相貌平平的少年,落瑶拍了拍手,高兴道:“大师兄,你太厉害了,这下没人能认出你了。” 容淮的弟子每人精通一门仙术,用他的话来说,若是学精了,一技足可傍身。法术不在于学得多而在于精,把一种法术修炼到炉火纯青好过于蜻蜓点水地学几种,所以凡是新弟子刚入门,容淮便让他们每人挑一样学,学精透了再学其他的,按部就班地来。 宋励当时觉得好玩,就选了易容术,容淮的易容术是八荒里堪称一绝的,哪怕学到他的十分之一,也足够出去唬人了。而落瑶学的是隐匿术,她觉得即使法术再不济,关键时刻打不过总可以逃,在落云山的两万多年有一半时间是在钻研如何逃得快,逃得无声无息,只是从来没有用到过,后来二师兄嘲笑她学了个没什么用处的法术。 宋励把落瑶易容成一个男子,再换上男装,估计除了容淮本人,不会有人看出异样,两人急匆匆地往山下赶。 落瑶还没到山下,就闻到一股血腥的味道,心里一紧越向里走,气味越是浓烈,正走着,宋励颤巍巍地抓着她的衣袖指着远处,说道:“师妹,那,那是不是师父。” 落瑶心尖一跳,顺着他的手看去,看到两个身影高高悬在半空面对而立,脚下的仙鬼打成一片,跟他们形成鲜明对比,对于他们来讲,时间似乎停止了,脚底下发生着什么,完全不关他们的事。 落瑶的师兄们正踩着鬼族的尸首奋力激战,洁白无瑕的衣服开满了殷虹的花,脸上满是鲜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就像一个个站在烈焰地狱中的修罗。 落瑶的眼神一直在半空的那道紫色身影上,依旧那么出色,那么俊雅。耳边的厮杀声似乎越来越远,仿佛全天下就剩了这一抹紫色。 她痴痴地看着半空的容淮,回想起当初自己上山拜师时第一眼看到容淮的场景,也是这样如神邸般立在半空睥睨苍生,只是当时容淮手中执的是拂尘,而此时握的是上古神兵敛冰。 落瑶望向那高高在上的容颜,丝毫没有平日里对她那般的温柔模样,浑身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凌厉气势,只是他的唇上似乎带着点嫣红,手上好像也滴着血,半边身子被血染红,仿佛落云山的晚霞,血顺着敛冰剑一点点滴下来,被风一吹,不知道滴到了哪里。 伦图的情况更不好,他的一只袖管已不知道去了哪里,头发已经全部散乱,迎着风张狂地乱舞,却依旧强撑着脸上的笑容,看这两人的情形,不难猜出刚才经历了怎样的恶战,落瑶只觉得心里像被挖去了一块,顾不得答应了宋励的事情,施了个术飞了过去。 容淮刚好一瞥,眼风里瞥到易了容的落瑶,眉头轻轻一蹙,马上在周围布了个结界,急着飞来的落瑶一头撞在结界上,耳中传来师父的密音:“瑶瑶,听话,这里很危险,快回去。” 落瑶狼狈地站起来,拼命拍打着结界,丝毫不顾过来拉她的宋励,哭喊着:“师父,你让我过去。” 宋励飞过来拉住她,在她耳边说道:“师妹,你若这样哭喊,师父怎能安心对战,他不让你过来,就是不想让你担心,也不让他有后顾之忧。”两滴硕大的眼泪从落瑶脸上滑落,落瑶停止了哭闹,只是用手捂着脸无声地落泪。 对面的伦图似乎没有认出落瑶,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重新漫不经心地看向容淮,薄唇微微抬起,说道:“容淮,你若仙逝,我会替你好好照顾落瑶。”其实伦图伤得很重,此刻,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轻飘飘的一句话终于触动了容淮最后的底线,容淮抬手一挥,紫霞剑倏地一声刺到伦图面前,在他额头前两指的地方停了下来。 紫霞剑几百年来没有见过血,如今全身浸满了主人的鲜血,兴奋地“铮铮”嘶鸣不已,伦图脸色发白,不敢掉以轻心,拼命抵住紫霞剑的力道,但是容淮的内力实在太深厚,何况现在的容淮不知为何有点崩溃的迹象,眼眶通红,本来的十分法力如今更是多了两分,没人发现他眼底已经出现癫狂之色。 伦图眼睁睁看着剑离他越来越近,汗如雨下,眼看就要撑不住,他突然咬咬牙,嘴里不知道念了几句什么,一枚印从怀中飞了出来,印上发出淡淡的绿光,由淡至深,忽然间,印长大至数百倍,飞向半空。 有人突然叫了起来,“乾坤印!” 这三个字一出,所有的仙鬼纷纷停了手,落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这就是乾坤印,封印了师父的乾坤印,她早就从往生镜中看到过结局,也知道这是在她的梦里,她无法改变什么,可是即使是梦,她也舍不得容淮这样离去。 落瑶颤抖着手伸向容淮:“师父,跟我回去,不要管这些了,我们以后在一起,好不好?天塌下来又如何,没有道义又如何,你还有我啊。” 容淮微微偏过头看她,乾坤印的青色光芒和紫霞剑的紫光在他脸上明灭交错,忽青忽紫,他的眼神专注,一动不动盯着落瑶,似乎在极力思考她的话,额头上隐约出现一个印记,随着印记的越来越深,容淮的面容也变得越来越痛苦,眼神变得越发跋扈张狂。 他突然撇下伦图,一阵风一样移到落瑶面前,捏着她的下巴道:“十二,你愿意跟师父走吗?” 落瑶看到那印记越来越明显,那是堕仙的印记,师父竟为了她入魔了吗?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乾坤印作怪?伦图见情势陡转,趁容淮不注意,持剑直刺他后背,却未料容淮像是在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看也未看就把伦图徒手劈开。 伦图吐了口血,怔怔地看着容淮,不明白他此刻怎么突然灵力瞬间充沛。只有周围的落瑶和宋励变了脸色。 神族一旦堕入魔道,可以魔道之力为辅,用自己的寿命换得一时的灵力源泉,也就是说,容淮在自己并不知情的情况下借用了魔道之力,所以整个人就像重新被注入了新能量,无人能敌。 站在旁边的宋励看情况不对,急忙跟落瑶对视一眼,两人对着容淮一齐念了三遍清心咒,凝神大叫了一声“师父”。 容淮的身体轻轻一颤,眼神有一瞬间的空洞,随后眼中的星光一点点重新聚拢,闭眼又睁开时,双眸已经恢复到原先的清澈,落瑶没想到短短的一瞬间,师父因为她差点引发了体内的魔性,这个乾坤印实在太危险,只要有一点妄念,它就会乘虚而入放大百倍。 容淮回头看了看乾坤印,此时的青光已经变成了诡异的青黑,他一步步重新走向伦图,头也不回地说:“小宋,带你师妹回去,我把她托付于你。” 落瑶看着容淮一步步走远,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她的师父并不仅仅是自己的师父,他是全天下敬重的神,是天族的,是百姓的,独独不是她的。深情负尽空余憾,她与他之间,隔的不是这一层结界,而是整个苍生。 落瑶想努力看清容淮的表情,容淮却一直背着她,怎么也看不真切。 那个应该在桃花树下挥剑自如的身影,此时却直挺着腰背,背上的衣衫多了好几道刀痕。 那双拿惯了敛冰剑叱咤风云的手,此时却被鲜血渗透。 落瑶大叫了一声:“师父,不要去。”可惜没人回答她。 那平日里云淡风轻的脚步,此刻却走得如此决绝。 容淮惨白着脸,边走边对伦图说:“乾坤印本是神族之物,可灭鬼神,毁天地,把仇人的魂魄炼化成丹,但是你或许不知道,若你的仇人是心甘情愿用本命精元祭它,持印之人也会一起灰飞烟灭。” 伦图瞪大了眼睛,似是不相信。 容淮背对着众人,没人知道他对伦图说了什么,后面的人只看到伦图又惊又怒的表情。 落瑶看着他缓缓走进乾坤印,就像曾经的某一个夜晚,他就这样不急不缓地走进了她心里。 突然间天地异象,紫光大盛,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球状的天雷,远处响起了震耳的钟鸣,这是神君魂魄陨灭的征兆,是远在南极的长生大帝,正在哀悼某位尊神的逝去,普天同悲。 生离死,爱憎别,宛宛不曾恨。午夜梦魂惊处,犹似故人低低唤。 再也不会有人眉目如画,温柔地唤自己落儿,唤自己十二。 伊人如斯,从此天人永隔。 —————————— 落瑶默默在心里数着钟声,一下,两下,三下……每一声都像把她的灵魂与血肉生生剥离。 这是西天灵山的佛陀在为死去的神邸哀悼,纪念他为神族立下的丰功伟绩。 钟声鸣,大福德,智慧长,菩提生,离地狱,出鬼道,愿成佛,度众生。 他度了众生,谁来度他? 落瑶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想跑向乾坤印,脚下却一软,跌到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她听见师兄们歇斯底里地叫着师父的名字,落瑶笑笑,叫什么啊,师父不是就在前面嘛。他一直守护着他们啊。 落瑶低着头半跪在地上,脸上看不清神色,两手深陷入地上的泥土,浑身颤抖着,笑比哭还难看,她看到地上的泥土渐渐被什么东西打湿。 再抬头时,师父和伦图都已经无影无踪,所有人都沉默着,落瑶看向那个刺眼的乾坤印,正奇怪着刚才还是青色的乾坤印怎么瞬间变成了红色,忽然宋励惊呼了一声“师妹”,周围的人都顺着他的声音看向她,都露出一样惊恐的表情。 落瑶反应有点慢,她顺着声音的方向,用疑惑的眼神地看向大师兄。大师兄好奇怪,来时的灰色布衫,此时看去却像是红的,哦不,不只他一个人是红的,所有人都是红的,整个天空都是红的,落瑶觉得眼睛微微有点疼。 满脸都是水泽,她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看到洁白的袖子仿佛开满了殷红的花儿,就像红色的七月雪。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 落瑶突然觉得好累,她想躺下去睡一会,却听到师兄们陆续抽身飞了过来,大声地喊着她的名字,眼前渐渐昏暗,她挣扎着努力朝容淮的方向最后看了眼,可是那里还能看见他的身影。 师父啊师父,你别走得太快,等等我,我陪你一起去另一个世界,那儿没有天下苍生的责任,那儿没有师徒关系的桎梏,那儿有你喜欢的七月雪,还有喜欢你的小十二,在那儿,你就是我的容淮,我就是你的瑶瑶,我们再也不理任何人,你别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没有我的日子,你一定会孤单吧,不要怕,我马上来陪你,我舍不得让你继续孤单。 落瑶闭上眼睛,因为看不见东西,嗅觉和听觉变得十分敏锐,她听见耳边呼啸的风声和师兄们大呼小叫的声音,她闻到空气中散布的浓浓的血腥味,比弗止酿的“问清风”还要浓烈。 都说凡人死了,魂魄就会变成鬼,若是上辈子做的善事多,阎王还会安排个好点的人家让他们投胎,可是师父,你连魂魄都没有了,我该去哪里找你呢?你且等一等,走慢些,让我跟上你。 不知道是谁,总是在叫我回去,师父,我不想理他,这个世上都没有一个好人,他们总是要你以斩妖除魔为己任,把这些当成你应该做的事情,要你泽被苍生,要你牺牲你的所有。他们总想着从你身上取得他们想要的东西,却从来不问问你要什么。 师父,你不该来到这个世界,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认真修习,精研法术,换我来保护你。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就在家里看看书,种种花草,无聊的时候和我下下棋,好不好? 师父,上辈子你快乐的事情太少了,下辈子一定要快乐些。 师父,下辈子我还要做你徒弟,你依然只能收我一个女徒弟。 师父,你再等等,我快跟不上你了。 师父……   ☆、第39章 盛世繁华不如你,夜静灯残梦相逢 望月山的一间厢房内,弗止正神情严肃地替落瑶把脉。 房内除了弗止和冬冬,还有北海国的二皇子印曦。 印曦已经在望月山呆了一天一夜。他刚听说落瑶出了事情,便马不停蹄地赶过来,谁知道过来便看到落瑶陷入昏迷,看情形,似乎是她自己不愿意醒来。 印曦深蹙着眉头问:“怎么会变成这样?” 弗止替落瑶把完脉,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又翻了翻她的眼皮,说道:“瑶瑶想恢复记忆,我让她喝了解药,你也知道凡事都有利弊,加上之前刚经历了些事情,身体有点虚弱,再加上这药放的时间有点久,似是有些反噬。” “失忆?怎么会失忆?”印曦的重点停留在前半句,他从来没听说过落瑶失忆的事情,但现在显然不是追问这些的时候,忙收了收心绪,向弗止问道:“你说的反噬,是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就是会让人有幻觉,沉浸在自己的梦中不愿意醒来。”弗止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我本以为她都看开了,不会有什么问题,没想到……这傻孩子。” 弗止的那句“没什么”差点让印曦跳起来,又想起弗止跟落瑶的关系似乎比自己近,且他对落瑶的关系丝毫不亚于他,印曦只好深呼了几口气,颤抖着嗓子问:“要怎么样才可以醒来?” 弗止摸了摸根本不存在的胡须,头一次在额上凝起一个“川”字,道:“没有办法,她若不愿意醒来,就会一直这么睡下去了。”说完看向印曦,问道,“落瑶在我这里的事情还未曾有其他人知道,你怎会找过来?” 印曦看着落瑶,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嘴上应付着弗止:“我前几天听说落瑶和天君的婚礼出了点事情,向旁人打听也问不出什么,估计是出了什么大事,一个个闭口不言。想去找祁远,说是不在宫里,不知道去哪了,这混蛋。”印曦忍不住骂了一句,心里腹诽了祁远好几遍之后,才又接着说道,“这丫头有家不能回,料想着只能来你这里了,况且,她手上带着我的镯子,我想知道她去哪里还不简单,对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弗止眼里带了点琢磨不透的意味,淡淡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你还是等她醒来了亲自问她吧。” 印曦了解弗止的脾气,遇上他不肯说的事情,再怎么样也是不会说的,印曦没有白费力气在他身上,这个话题也就到此为止。如今落瑶与祁远的婚礼不了了之,他心底里还是有点小窃喜的,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要让她快点醒来,他可不想她像祁远一样昏睡个几百年不醒。 似是看出了印曦的着急,弗止随口说道:“你现在急也没用,是她潜意识里不肯醒,除非找个人潜入她的梦境,把她唤醒。” 印曦想也不想急忙说道:“我去。” 弗止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道,“五百年前,她喜欢的人是她师父容淮,五百年后,她喜欢的是天君祁远,从来都不是你,你这是何苦。” 印曦一下子抓住了关键词,惊道:“容淮?她师父是容淮?”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弗止脸黑了黑,索性不瞒他了,简单地把事情来来回回说了一番,期间自然是把落瑶因为药效过期才遭到反噬的情节给略了去。 印曦听完后沉默了许久,黯着眼神喃喃说道:“想不到我在外的这些年,落瑶受了这么多苦,那她现在是因为留恋她师父,所以在五百年前的梦里不愿醒来吧?” 印曦看向正沉睡的落瑶,不知道她此刻梦见了什么,嘴角带着点弧度,脸上和手上的肌肤因为多日未进食而变得苍白,几乎成了半透明,皮肤下的筋脉隐隐可见,让人不敢去触碰,仿佛一碰,整个人都会消失。印曦不忍再看,面对弗止坚定地说:“让我去。” 弗止听到这不容置疑的口气,用一种重新审视的眼神看着他,道:“让你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不是局内人,所起的作用微乎其微。” 印曦垂眸说道:“可是现在没选择了是不是?她的师父早死了,现在的未婚夫又不要她,你说该谁去呢?如果此刻躺在这里的是你师妹孟芙蓉,你会去救她么。” 印曦承认自己有点口不择言,但事情急迫,他管不了这么多了。 弗止看着这张和孟芙蓉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脸,心里仿佛被绞了一下,叹了口气,道:“罢了,你非要去,那就去吧。不过你万事要谨慎,现在她经不起刺激。”顿了顿,又说道,“遇上她,耐心地劝她回来,万万不可用强,否则她心绪波动,会造成相反的效果,你和她都会永远停在她的梦境里永远不会醒……” 正说着,门忽然被推开,露出一截白色的衣角,紧接着,听到一声黯哑的声音,带着些许疲惫:“我和你一起去。” 正是这几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君祁远。 印曦这几日找不到祁远,正憋了一肚子火,此时看到祁远,隔了几天的火又腾地冒了出来,一股热血冲上脑门,挥拳揍了过去,他一气之下居然忘记了自己可以用法术,完全没必要赤手空拳地去揍他。 祁远这几天也是一直在找落瑶,刚得到消息落瑶可能在望月山,还没来得急回天宫,就急急忙忙地往这里赶,可没想到刚进门就有人打他,一时没有防备,生生挨了一拳,鼻子和嘴角都溢出血来。 这一声闷响让房里的三个大男人同时愣了愣,印曦本以为凭祁远的身手完全可以躲开,正在纳闷他为什么不躲,一时傻站着说不出话,而祁远这几天本来就因为找不到落瑶而急火攻心,再加上刚进门就挨了一拳,觉得有点头晕,正努力在眼前的叠影中分辨出哪个是行凶者。 弗止是从来没见过祁远挨打的样子,看到他满嘴是血的样子一下子有点懵,三人像是同时被人点了穴一样一动不动,场面变得十分诡异。 房里的香炉散发着幽香,床上的落瑶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嘴里含糊地嘟哝了一声。 三人被这声响一惊,同时回过神来,落瑶依然在昏睡。 印曦这才注意到祁远的样子,比起上次意气风发地去芙丘国娶亲,完全判若两人,身形消瘦,眼睛下面一片乌青,本该合身的衣服如今却有点空荡荡的,嘴角的血迹有点刺眼。 祁远靠着门休息了一会,不气也不恼,默默地用手指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目不斜视地走到落瑶的床前站定,痴痴地看着睡梦中的落瑶,仿佛忘了身边的人。 印曦不满意这样的安静,说道:“这天界都快鸡飞狗跳了,你倒是出现了。”见他不理不睬,又尖酸着声音道,“把她折腾成这个样子,你高兴了吗?” 祁远恍若未闻,用手抚上她的容颜,从眉角到脸颊,再滑落到唇角,满是浓浓的依恋。 “瑶瑶,你可知道,这几天我上天入地地找你,就怕……就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祁远低低的声音低不可闻,“你若不见了,那我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什么。” 印曦上前一步,拍开他的手:“我不知道你和小四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小四如今已经这样,我不会再让她回到你身边受苦。” 这几声“小四”听在祁远耳里尤其刺耳,仿佛在向他炫耀,只有印曦才能叫她小四,这个称呼承载着他和落瑶的童年回忆,而这些,正是祁远至今遗憾,在落瑶的生命里求而不得的美好时光。 祁远原本温柔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目无表情地说道:“这是我们两人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说完顿了顿,“我和她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又能知道多少?” 祁远有点不耐烦,不等印曦回答,祁远又问:“是不是只有入她的梦,才能把她唤醒?” 这话是对着弗止说的,语气淡淡的,仿佛刚才并没有和印曦说过话一样。印曦本来因为揍了他一拳而有点内疚,此刻被他如此不尊重,心里仅剩的一点内疚感也不剩了。 弗止边点头边应了声:“对,你们若都要入梦,若有差错,造梦人难逃厄运,而我的精力有限,届时只能在你们俩中间选择救一个。” 造梦者难逃厄运?那就是说落瑶不会醒了?那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祁远看着落瑶,淡淡对弗止说道:“五百年前她并不认识我,我只想在旁边看看她当时的样子。万一有什么状况只能救一个,那你先救他吧。也许,能和她一起沉睡,也不是一件坏事。”他想参与到落瑶的过去,那才是他想了解的完完整整的落瑶。至于会付出什么代价,最多不过就是自己的命,如果她不愿意醒来,他独活也没什么意思。 印曦听到他这样大义凛然中透着悲戚,心里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但岂能在情敌面前示弱,当即对弗止道:“还是先救他吧,我想,即便是在梦中,落瑶也是恨透了某个人吧,别说跟她一起沉睡了,恐怕连见都不愿意见呢。” 若在平常听到这样的话,祁远必定一挥袖子把他卷到不知道那座山里去了,可是今天,祁远听了这话反而有点黯然惆怅,他现在的确吃不准落瑶心里真实的想法。 只不过,这丝惆怅在他眼底一闪而过,祁远马上冷冰冰说道:“我现在没时间跟你吵架,我用天君的身份给你下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命令,就这样吧。”说完一副不再愿意多谈的模样,淡淡的口气,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神威。 这下轮到弗止的脸色有点难看:“你又开始犯病了。此行凶险,我并无太大把握。你是现今的天君,肩负着天族的使命。”言外之意,他肯定会先救祁远。 明明是被舍弃的那个人,印曦却像是终于赢了一仗,挑衅地看着祁远。 祁远看着弗止甚是无语,他突然有点羡慕印曦,羡慕他从小可以和落瑶一起玩耍,羡慕他可以不受天君的桎梏,羡慕他所有的、自由的一切。 祁远一直看着落瑶,眼里漫上一层悲怆,说道:“五百年前,容淮为了天下苍生舍弃了她,现在你又要我为了这天族舍弃她。为何要她年纪轻轻就经历三番四次的牺牲?我不是容淮,不会让她孤苦一人,仙鬼之战又如何?天下大乱又如何?我要的只有落瑶,一直都只有一个落瑶而已。若是我回不来,你让梵谷继任天君,就说这是我的意思。”说完把手上象征天君身份的扳指摘了下来轻轻放到桌上,转头盯着落瑶,再也不想多看任何人一眼。 弗止看祁远的主意已定,就没再说什么,沉默了一瞬,叮嘱了两人要注意的事项,念叨一番后,凭空化了一张床出来。 印曦两眼瞪着那张床问道:“为什么只有一张床?” 祁远倒是没有问,只是冷冷地看向弗止。 弗止一个头两个大,他对这两人无语,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计较这些,于是不冷不热地说道:“我这里地方小,放不下这么多床,你们若是嫌弃,就不要去了。” 祁远犹豫着道:“本君不想跟男人同榻。” 弗止咳了一声,装作没有听到。 印曦嗤了一声:“你以为我想?” 祁远一脸的不以为然。 弗止摸摸鼻子,面带揶揄地看着两人:“你们最好躺一起,离得近些,这样在梦中也会有默契,不会误了大事。”看了看两人一触即发的脸色,笑着添了一句,“若是有人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如果此时有人进来,肯定会被眼前诡异的景象惊吓住,两个男人并肩躺在一张大床上,其中一个,还是清乾天上的天君陛下。 弗止满意地看着两人艰难地躺下,然后点了些荷风香助梦,又布了层结界,不让外面的事情打扰睡着的三人。 这几日弗止必须片刻不离地守护他们,万一惊扰了其中一个,三人恐怕会同时有危险,若是让魔族的人知道天君此刻正是最虚弱的时候,恐怕真的要天下大乱了。 弗止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额头上开始冒冷汗,重新在房子周围布了里三层外三层新的结界,反复确认没有任何瑕疵疏漏,才在门口坐了下来,嘴里念叨着他们快点把落瑶救醒,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至少,不要在望月山出这档子事,他晓得老天君的脾气,万一让他知道他的宝贝儿子在这里入梦历险,整座望月山怕是要被夷为平地。   ☆、第40章 少时春秋风雨去,始是君王入梦来 祁远和印曦虽然是同时入梦,却无法控制出现的地点,比如现在,印曦出现在落云山的一间厢房,而祁远则是在乾坤印化成的紫岩山。 这梦境里的天象和落瑶的心情有极大的关系,她愉悦时,便是晴天,她悲伤时,便是雷雨天。祁远抬头看了看,天空阴霾重重,冷风阵阵,想是落瑶刚失去容淮,心情不好的缘故。祁远心里泛起一阵酸酸的感觉,自己所爱的女子这么喜欢另外一个男人,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祁远四处打量着这座山,凝神搜寻了一番,的确没有一点生命迹象,虽然第一次看到这山,却说不清的熟悉,祁远没有多想,可能是因为在往生镜中看过的关系吧。当初这里厮杀的痕迹已经开始淡化,看样子,应该是离容淮去世有了一段时间。 现在唯一要紧的事情是要找到落瑶在何处,祁远心中略微一思索,向着落云山的方向走去,入梦前弗止特别交代过他二人,他们不属于这个梦境,万不得已不能动用法术,否则会惊扰到造梦人,他不敢腾云赶路。 好在落云山离得不远,祁远粗粗算了算路程,估计半天便可以赶到。不知道此刻印曦会在哪里,这梦里的一天等于梦外世界的一个时辰,虽然时间上来说非常充裕,可他还是希望能马上出现在落瑶面前。 梦外的他错过了落瑶的孩提时光,每次想到落瑶出生时就已经认识了印曦,他就食不知味,如果可以,他希望在这梦中,能比印曦早些遇到她,哪怕是一点点。这么想着,脚下健步如飞,没人会想到叱咤风云无所不能的天君,此刻正在吃一个小小的北海国皇子的飞醋。 漫山的七月雪映入眼帘时,祁远放慢了脚步。与世隔绝的落云山,一进山就觉得是神圣高洁的地方,怪不得能留住容淮那样的谪仙,想到落瑶曾在这样一个山灵水秀的地方生活了那么久,祁远心里缓缓淌过一丝柔软。 祁远缓步踏上山阶,每迈一步,心里百转千回,这是落瑶生活了两万年的地方,是他到不了的那段记忆,他走得缓慢,仿佛要把每一步记在心里。 落云山失去了主人,整座山都让人觉得萧条,一路从山脚走上来,几乎没遇上什么人,偶尔有几只野兔在树林里窜来窜去,等到了无烟殿,终于看到一个少年,正在认认真真地扫地。 少年听到有人走近,抬头看了祁远一眼,扫把一下掉到了地上,瞪着大眼睛瞧着他,嘴唇微微发抖,想说什么却怎么也听不清。 祁远眉头轻蹙,五百年前他还不是天君,只是个太子,这里应该没人认识他吧,为何看到他如此紧张,祁远突然僵硬地顿住脚步,他差点忘了,往生镜里不是看到过容淮的样子么,那张与自己极度相似的脸。 祁远强按下心头的不适,继续往里走去,人开始慢慢多了起来,只是在看到他的时候都煞白了脸,他拉住一个看着比较稳重的人,问:“落瑶在哪里?” 那人看到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祁远有点不耐烦地睨他,这容淮收的都是什么徒弟,又木又讷。 那人咽了口口水,结巴着说:“师,师妹在,在后山。” 祁远狭长的凤目又觑了他一眼,脚步未停地朝后山走去,一路上,见了他的人有震惊的,有惊喜的。 祁远一直皱着眉,他平日里虽然习惯了被人景仰受人朝拜,凡间甚至有人经常把他的画像挂在寺庙里供着,可是被当面这样直勾勾地看还是非常不习惯,其实他后来偷偷比较过,他与容淮虽然有八分相似,没有这么夸张,若是在平时,他肯定一个个治他们亵渎天颜的罪,可如今是在落瑶的梦里,容不得半点马虎。 祁远走过一道半圆形拱门,四处搜寻一番,目光落到一个正在修剪一盆凤尾蕉的粉黛色的身影,强压下心头的波动,轻轻走过去,仿佛发出任何一点声响,面前的人就会凭空消失。 碰巧落瑶转过身来,目光对上祁远时,明显僵住了,手上的剪刀滑落下来。 一双白玉般的手迅速在面前一晃,接住了那把差点砸到脚背的剪刀。落瑶眼里马上蒙了一层水汽,嘴里喃喃地说:“师、师父,你回来了吗?” 祁远身形巨震,猛然抬头看落瑶,看到一双妙目裹了些许晶莹,她眼里只有他的影子,可细看,又不像是他,祁远似乎想到了什么,看向放在旁边的一盆清水,捏着盆子边缘的手指微微用力,铁制的盆被捏得凹下去一块,他看到自己的倒影,狭长的凤目,挺拔的鼻梁,刚毅的脸颊,不,确切地说,并不是自己,正是已经死去的神君,落云山的主人容淮。 他原以为他们都认错了人,把自己当做了容淮,如今才发现,他根本就是顶了容淮的容颜入了梦。也是,他们这些弟子曾与容淮朝夕相处了几万年,怎会把自己的师父认错呢? 怪不得,怪不得所有人看了他都如此失常,可是,自己明明不属于这个梦境,怎么会变成这梦境里的人?他是想早些见到落瑶,却不是用别人的皮相。 祁远心里一阵苦涩,一双柔软的手抚上他的脸颊,他艰难地转头,看进一双带着惊喜和失而复得的眼睛,听着落瑶轻轻说道:“师父,师父,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扔下我一个人,我……”话没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祁远眼里透出不甘,他冒着八荒动荡的危险想方设法到她的梦里,却看到自己心爱的女子把他当做另外一个男人,为什么她眼里只能看到那该死的容淮,心里是否曾想起过自己一分? 祁远只觉得心像是少了一块肉一般的疼,说不出的空荡荡,就像树上枯黄的叶子,在微风里瑟瑟发抖,只要这风再稍稍大一些,他就会随风而去化成一杯黄土。 这个梦让他有一种错觉,仿佛他和落瑶之间的感情已经是前世,又似是一场梦,醒来时没有任何痕迹。而此刻的自己,却莫名其妙地成了他最嫉妒的那个人。 祁远很想大声地告诉落瑶这只是个梦,她的师父早就死了,这里的一切都是幻象,你只要稍稍往前一步,就能走出来,只要你愿意。 千言万语最终被咽回了肚子里,祁远不忍看她再一次遭受打击,既然是梦,那他就陪她在梦里完成她的心愿吧,祁远轻叹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江倒海,握住她的手,温柔似水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瑶瑶,我回来了。” 祁远感觉到落瑶的脸轻轻靠在他的胸前,隔着薄薄的布料也能感受到落瑶柔软的脸颊,紧接着,胸前的衣服上传来一股温热,他不用看也知道,衣襟已经一片水泽。 和落瑶一起回到以前容淮住的屋子,却发现印曦已经站在那里,落瑶看到印曦时又愣了愣,随即拉着印曦的袖子跟他说:“印曦哥哥,我没想到你来,是二哥带你来的吗?你不是出去游历了吗?” 五百年前,印曦还不知道辗转在六界的哪一个角落。 印曦心里苦笑了一下,装似轻松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说道:“我和……我自己来的。” 落瑶活蹦乱跳地像个小孩子,要给他们介绍:“印曦哥,这是我师父容淮。”又看向祁远,“师父,这是我小时候的竹……呃玩伴,北海国的二皇子印曦。” 竹什么,不就是竹马么,祁远不动声色地向印曦点点头。装不认识,谁不会。 印曦微微颔首,随后别扭地转过头,装作到处看风景。 落瑶似乎没有觉察到这异样的僵持,一手拉过一个,摇头晃脑地说道:“都没用过午饭吧,你们先坐着,我去厨房弄点吃的。”说完拉着厨艺最好的六师兄往厨房去了。 瑟瑟秋风带着些凉意,两人在桌前各怀心思,过了好一会,印曦终于憋不住,开口问道:“弗止说过不能影响落瑶的心情,你为何还扮成她师父的样子?” 印曦刚看见他的时候,还以为真的是容淮,可是马上就发现有点不对劲,凝神辨识了一下,才发现面前容淮模样的人居然不是梦境中的人,因为在梦外他们隔得非常近,仔细一辨就知道原来是祁远。 祁远默然,修长的玉指伸手拿起一个茶杯,倒了点茶水,说道:“如果我说我也不清楚,你信吗?” 印曦紧抿着唇,看着祁远:“你是说,你刚来到这里时就已经是这个样子?” 祁远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在厨房忙碌的落瑶,对印曦点了点头。 印曦见问不出什么,也就没有问下去。 不一会儿,食物美妙的香气在空中弥散开来,落瑶端了几碟模样可口的小菜过来,又从房里搬了一坛七月醉,打开酒盖子的时候印曦凑上去闻了闻:“好酒。” 落瑶无不骄傲地说:“这酒已经酿了很久了,当然香啦,本来是给师父存着的,你倒是有口福了。” 祁远的眼波闪了闪,接过落瑶递来的酒盅,抿了一口,明明是佳酿,喝在口中却如黄连。这酒,他在往生镜里见过,叫七月醉。祁远的丹凤眼一阵黯然,他们师徒之间还有多少事情是如此刻骨铭心的呢。 落瑶给自己倒了一杯,正要喝,祁远突然想起什么,按住她的手,说道:“你不能喝酒。”眼神轻轻瞥过她纤瘦的腰。 落瑶的手顿了顿,摇了摇杯子,笑着说:“一点点,无碍,这酒不烈的,师父你不是尝过的吗?” 祁远看着她不说话,落瑶终究在他咄咄的眼神下妥协,乖乖地杯子放到一旁。 印曦还来不及知道冬冬的事情,懒得看他们眉来眼去,早就一个人喝上了。 一时间,桌上出奇的安静,只剩下倒酒的声音。 正好大师兄走过来,落瑶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忙喊他一起坐下,宋励看着有印曦在,刚开始推辞了下,后来挡不住落瑶的死搅蛮缠,也坐了下来。宋励看到落瑶不停地给祁远布菜,感慨道:“师父没有回来前,我们都以为您……这些日子可苦了师妹,她差点……” 还没等落瑶出声,祁远打断了他:“喝酒。”不管什么人,只要喊他师父,他就觉得莫名其妙的烦躁。 宋励把话重新吞到了肚子里,闷头和印曦一起喝酒。 三个男人各怀心事,不停地埋头喝酒,印曦和宋励的酒量不是很好,三人刚喝掉半坛,两人已经先后睡趴在桌上,睡梦中,印曦还在嘟哝:“小四,小四,不要留在这儿了,我们回去吧……” 祁远微眯着眼睛,脸上有点绯红,半靠在一根石柱上,似乎也睡着了。 落瑶端详着他,长长的睫毛遮盖住那双朝思暮想的眼睛,薄唇紧紧抿着,嘴角带着点酒渍,身上除了七月醉的酒香,似乎还夹着一丝好闻的香气,让落瑶有一瞬间的失神。 落瑶看了他半晌,他睡得很安静,给他披上一件单衣后,她轻轻站起来,往后山走去。 后山有一处绝美的地方,落瑶平时心情不好,便会一个人来这里,尤其是这段时间,她几乎每天都要来这里呆半天。 这儿是一处悬崖,站在最顶端时,仿佛近得可以碰到天幕,在这里看到的月亮,自然也是最大最圆的。 悬崖的下面,是师父很早以前亲手开凿的一股山泉,山上所有的七月雪都引了这里的泉水浇灌,这股清泉分两股,一股引自东海,一股引自玉瑶池,当初为了这股灵泉,容淮好不容易才说服了西王母娘娘,让两股天地仙水在这里汇聚,集日月灵气于一身,不要说用来浇花,要是身上有些什么小毛小病,在这里泡上一天也全好了。 可是如今,师父已经回来了,为什么她还是不高兴呢,为什么还是下意识地来到这里呢?明明和以前一样,好像又完全不一样了。 落瑶站在悬崖的最高处,闭着眼任凉风刮得脸颊生疼,她想起清乾天上的祁远,想起成婚那晚她走得那样决绝,他们之间,应该就这样结束了吧,心里似乎被什么刺了一下,痛得无法呼吸。 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真的无法呼吸,并不是错觉。 鼻间传来一股异香,是被人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似乎在强忍着什么不敢爆发,削瘦的下巴有点微微颤抖,他的手臂纤长有力,把她紧紧箍在怀里,仿佛要揉进他的胸膛,与他嵌为一体。 她没有说话,两人就这么沉默了许久。 祁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在这里做什么?” 落瑶小心翼翼地转过身,看向那人幽黑的眼眸:“在看风景,师父,你怎么了?” 祁远抱着她的双手又紧了紧,冰冷的脸颊贴着她的头,沉默了很久,才说道:“我以为你想跳下去。”默了默,又说道,“你不能再离我而去。” 落瑶微微笑道:“是吗?可是我离开的那天,你连一句挽留都没有说。”落瑶发现嗓子突然有点干涩,“我知道你介意冬冬的事情,可当时我确实忘记了,不是真的要骗你。” “我不介意,瑶瑶,我真的不介意,我……”突然意识到落瑶在说什么,祁远猛地反应过来,身体一僵,呆呆地看着她的眼睛:“你早就知道我不是容淮了,对不对?” 落瑶点点头:“你身上的香味我再也熟悉不过,还有,你看我时那样悲伤的眼神,你讨厌大师兄叫你师父,我刚才要喝酒你不让我喝,是因为你知道我这个时候已经有身孕了对不对,而师父他应该至死都不知道的……” 祁远猛地低头含住了她的嘴唇,不再让她说下去。 觉察到落瑶气息不稳,祁远才放开了她,温和的声音仿佛天籁,格外动听:“那天是我不对,当时确实被吓到了,以为你是因为我长得像容淮,才和我在一起……可是后来才想明白,你那时已经失忆了,连容淮是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怎么会把我当替身呢,再说,我跟容淮也并不十分像……等反应过来,你已经走远了。你说要冷静,我猜是去了望月山,刚去的时候你不在,没想到你后来还是回到了那儿。”顿了顿,又说,“在去望月山之前,你是在什么地方?” 落瑶抬头,对上他满是后悔的眼神:“我去了趟紫岩山,后来才到了弗止那儿。”落瑶没想到那天祁远为了找她去了两趟望月山,估计是急疯了吧,又问,“你把整个天界都找遍了吧?” 祁远嘴角勾了勾:“仙界无非就这么大,多找找便找到了。” 仙界有一百零三座山,他说的“多找找”,肯定不是像他说的这么轻松吧。 落瑶问他:“为什么你会变成容淮的样子?” 祁远也是一头雾水,摇摇头:“不清楚,等回去了问问司命,我一直觉得容淮虽然陌生,却有非常熟悉的气息,可能和他有些渊源也说不定。” 落瑶嗯了一声,吸了吸鼻子。 祁远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瑶瑶,跟我回去吧,我们再也不分开,一起把冬冬抚养长大。” 这样肯定的语气,让落瑶心里暖暖的。 “这样对你不公平。”落瑶心里又暖又酸的。 祁远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瑶瑶,告诉我,那天你走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所有有关她的事情,她的想法。 落瑶把脑袋往他胸前蹭了蹭,祁远看着落瑶在怀里娇羞的模样,突然觉得这些日子的劳累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落瑶依偎在他胸前轻声说道:“当时我心里也很乱,我不知道师父的样貌居然和你这么相似,看到你那么生气,肯定是误会了。我吃不准你是不是还爱我,只好躲起来,后来以为你没有找我,不要我了,刚好弗止的药有反噬,就打算……打算在梦里永远都不要醒了。刚开始看到你回来,我真的以为师父没有死,甚至有点难过是不是往生镜搞错了,如果师父没有死,那我和你怎么办,你已经在我心里占了那么多位置,或许,比师父还要多。” 祁远第一次听到落瑶如此坦白她的心思,心里如翻江倒海早已变了天,脸上却尽量装得不露声色,扳过她的脸说道:“瑶瑶,也许你对容淮,从师父,到亲人,到爱人,这些我都无法经历,但是他已经去了。也许他在你心里是独一无二的,我不会强求你忘记他。后来我也想通了,他是天族无所不能的神,他可以活在你心里,也可以活在我心里,他为天族舍弃了这么多,还保护你毫发无损地到我身边,说起来,我应该感激他的,是不是?瑶瑶,你再给我个机会,让我替你师父继续爱你,好不好?” 骄傲如祁远,能说出这一番卑微的话来,对他来说要有多难?落瑶觉得脸上黏乎乎的,又凉飕飕的,祁远伸手替她抹掉,却越抹越多。 这些眼泪仿佛已经等待了几千年那么久,如今终于在此刻找到了出口,争相迸涌而出,仿佛从她眼眶里出来就得到了自由。落瑶靠着祁远挺拔的肩膀失声哭了出来,她不清楚到底是为了师父还是为了祁远,只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这些天过得实在是太累太苦了。 身边的姑娘正专心地哭着,祁远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像安抚小孩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耐心地陪着她,他知道此刻的落瑶不需要安慰,只需要一点点时间来消化这一切,他想让她自己从阴影里走出来。 落瑶的发梢有一股清香,是他一直很喜欢的味道,祁远用下巴磨蹭了一下她耳边的软发,两眼随意地往周围一扫,马上又回到一处地方,凤目渐渐眯了起来。 只见天地接合处,已经裂开了一条口子,紧接着,周围的景色开始模糊,落瑶织的梦境已经在幻灭了,梦中的姑娘要醒了。 祁远此刻却是既欣喜又无奈,他既希望落瑶早点清醒,又宁愿她一直沉睡着,就可以一直这样抱着她直到地老天荒。祁远心里苦笑一声,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和程誉一样纠结了。   ☆、第41章 半世浮沉梦觉醒,滚滚红尘看不清 年华如梦,梦却如歌。 弗止说,等落瑶自己愿意醒来的时候,便是她真正放下所有往事的时候。 落瑶感到周围一片黑暗,但是黑暗的最前头,有一盏灯静静立在那里,似乎它的使命就是在指引着她,千古不变。 她努力朝着那盏青灯跑,步履越来越快。 脚下绊到了什么东西,摔了一跤,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她觉得手肯定擦破了皮,但是感觉不到疼,然后动了动眼珠,眼皮非常沉重,再用力的时候,已经可以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由模糊慢慢变得清晰,逐渐恢复焦距。 又看到头上浅绿色的帐顶,是望月山的厢房。 她记得以前她跟弗止打趣:“为什么都用浅绿色的纱幔做帐顶?你这么喜欢头顶着这么一坨绿?” 弗止冷着脸回答:“偶尔绿一绿,有益身心健康。” 落瑶忍着头疼再往前想,回忆起让弗止配药唤醒自己记忆的事情,弗止说的副作用,就是沉溺梦中的危险? 落瑶不再去想,此刻全身像是打过一场架,疲软无力。 既然已经醒来,放不下的,舍不得的,都让它们留在美好的梦里吧。 落瑶一边混混沌沌地思考着,一边暗自感叹。方才醒来时就感觉到有一股急切的目光一直粘在自己身上,转头看去,看到榻前站着的那个熟悉的身影,眼里有同样的迷离,落瑶再熟悉不过,祁远每次醒来都有这样的眼神。 一身白色的锦袍有点褶皱,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把一个普通的厢房连带着衬得蓬荜生辉,祁远见她醒来,眼波流转,脸上的紧张逐渐被欣喜代替。印曦也醒了,正紧张地看着她,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落瑶对他勉强用力扯了个笑,眼神却转回来和祁远胶着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弗止见落瑶醒了,走上前拨开杵在床前的两人,抬手翻了翻她的眼皮,又把了个脉,才几不可闻地呼了口气,说道:“小姑奶奶,你倒是愿意醒了。要不是这两人入梦找你,你是不是都不愿意醒了……” 剩下的话被祁远打断,祁远轻轻地问她:“感觉怎么样?”声音带着点刚醒来的嘶哑。 落瑶并不是完全不记得梦里的情景,看着一脸担忧的祁远,眼睛里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内疚,说道:“对不起。” 祁远似有千言万语,最终还是不发一言,坐到床沿口,伸出右手理了理她两鬓的头发,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我真怕你不会醒……” 落瑶听得出,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委屈,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然后祁远突然不说话了,看着她的眼神越发深邃,弗止看了看两人,拉着一脸迷糊没有十分清醒的印曦退了出去。 祁远动作温柔地把落瑶的手放到被子里,又替她掖了掖被子。 落瑶用脸蹭了蹭压实的被子,觉得被子特别柔软,特别踏实。她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听到祁远幽幽地说:“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找你找得多苦,我知道这次我真的不对,你躲着我也是我活该,我不该在那个时候让你独自离开,可是,可是瑶瑶,那时我并不真的不想理你,而是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我只是停顿了一小会儿,等回过神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 落瑶看着祁远目光闪躲的样子觉得很有趣,像一个小孩在努力请求大人的原谅,心里顿时软成了一滩水,咕哝道:“我已经不怪你了,你都不顾一切来梦里找我了,我当然是相信你的。况且,我都有过一个孩子了,有什么资格怪你呢。” 落瑶突然说不出话来,因为祁远低头吻住了她的唇,不让她继续说下去,只不过这一次,没有梦中那样温柔,带着点惩罚和啃咬,直到落瑶因为缺氧差点晕过去,祁远才放开她,幽幽看着她说道:“我说了我不介意,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 落瑶忍不住笑了出来。 祁远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漆黑的眸里像装满了一夜星辰,差点晃得落瑶睁不开眼睛。 落瑶虽然已经清醒,脑子里还是有点浑浑噩噩,胡思乱想着若是让其他人看到堂堂的天君这样紧张地请她原谅,该会有多么震惊啊,不过想归想,在外人面前,她还是要维持祁远威严尊贵的形象的,这些小乐趣只有自己看到就行了。 祁远似乎想起什么,稍微组织了一下言辞,才小心翼翼地说道,“瑶瑶,我很想陪着你,但天宫有些事要我回去处理,你在这里等我几天,等办完了事情我来接你。” 落瑶本想拒绝,经过这些事情,她还没想好以后该怎么办。但是看到祁远一脸期待的样子,又不忍心,只好无比艰难地点点头。 他是天君,有忙不完的仙务,这几天陪着她在这里,怕是耽搁了不少事情,还为了她入梦,这事情要是传到天宫,岂不是要闹得鸡飞狗跳,尤其是他的爹娘,老天君虽然有一后四妃,却只跟老天后生了这么个儿子,要是真出了事情,肯定要扒了她的皮,想到这里,落瑶又开始头疼起来,他们俩的事情实在是一团糟,以后的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 祁远看到她两眼放空,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了,轻咳了一声,软糯地叮嘱道:“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都不要管,我会处理好的。”顿了顿,又说道,“答应我,不是我告诉你的事情,都不要相信,好吗?”声音温柔地要滴出水来。 今天的祁远有点反常,落瑶看到门外晃过一个人影,依稀分辨出是程誉,大概是来催他,又不好意思进来,在门外频频走来走去。 她不知道祁远这次回去到底要办什么事情,心里总有点不好的预感,到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她相信他。 祁远凉凉的嘴唇轻轻碰了碰她的手,仿佛是想把他的承诺烙在她手心。 祁远跟弗止交代了几句,深深看了她一眼,就和站在门外的程誉一起走了。 落瑶披着一条毯子,目送着主仆二人离去,从来没想过,祁远这一走便是好几年。 房间里一时有点冷清。 印曦的声音突然响起:“什么事情这么急,我看他就是说一套做一套。” 落瑶心里一动,没说什么,岔开话题问道:“我睡了多久?” 两个声音不约而同:“四天三夜。” 落瑶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道:“怪不得,有点饿了。” 弗止瞄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早给你熬了粥了,正要给你端过来呢。” 落瑶笑道:“甚好甚好,我此刻正想喝点粥,最好是红枣薏米粥。” 弗止无语地看她:“我怎么会招惹你这个大麻烦。”说完嘴里还在哼哼唧唧,语气中却满是心疼。 落瑶笑笑没说什么,她很享受这种口是心非。 第二天,落瑶左思右想,决定把事情都告诉冬冬,从小没有娘亲在身边的孩子都会比较早熟,落瑶相信冬冬有这个承受能力,而且作为容淮的孩子,落瑶不允许他有丝毫懦弱。 古灵精怪的冬冬也意识到最近大人们的反常,看到落瑶不说话,他也安静地等着。 落瑶看着一声不吭的冬冬,心里五味杂陈,干涩着喉咙说道:“冬冬,对不起。” 冬冬抬起头,用疑问的眼神看她。 落瑶揉揉他的头发,用和大人说话的语气和他说道:“冬冬,请你原谅我,因为以前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也是刚知道我是你的娘亲。”看到眼眸骤缩的冬冬,落瑶在心里叹了口气,有点不忍看他,“以前因为……一些原因,我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你要恨我也没关系,我确实没有尽一点娘亲的责任,可是我现在想起来了,娘亲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冬冬眼里顿时含了两包泪,有不相信和委屈,有难过和愤怒,最终被惊喜代替,这些神情交叉着逐一在脸上掠过,完全不落地被落瑶收入眼里。 冬冬咬着嘴唇,哽咽着问:“那,我的爹爹在哪里啊?” 落瑶爱怜地看着他:“你爹爹去了个很远的地方,但是他一直在看着你。” 冬冬扁了扁嘴,沉默了一会,强忍着在眼里打转的泪花,说道:“你们大人说在另外一个世界的时候,通常都是死了,爹爹也已经不在了,是吗?” 落瑶鼻子一酸,两滴眼泪掉下来。 冬冬看了看情形,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爹爹为什么都要离开我,他不喜欢我干吗要把我生出来啊……”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的弗止,走过来拉过冬冬,责怪地看了落瑶一眼,轻拍着冬冬的背给他顺气,溺爱地说,“不是你爹爹不喜欢你,他是天族尊贵的神,是个大英雄。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你是他的儿子,是不是不该这样哭?” 落瑶有点恍惚,傲娇如弗止,从来不会夸赞别人,此时却搂着容淮的儿子,面带回忆,无比真心地在他儿子面前称赞他。 落瑶和容淮落到今天这样阴阳相隔的地步,弗止心里不是没有一丝内疚的。他一直觉得,当初他师妹送落瑶来望月山,希望他收她为徒的时候,他若是一口答应了,落瑶就不会被送去落云山,她和容淮之间,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了吧。 自从知道冬冬是容淮和落瑶的孩子之后,他心底里对冬冬一直有点说不出来的愧疚,只能后知后觉地弥补,把他当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看待。 冬冬大概是哭累了,在弗止怀里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42章 良缘未结恩先断,耀清宫里恩爱绝 接下来的日子里,过得倒是非常平静,印曦照顾了她几天,看她并无大碍,身体逐渐康复,就回了北海国。祁远大概是仙务缠身,没有再回来过,倒是托了程誉不停地往望月山送各种新鲜的水果和稀罕的药材。 期间除了程誉每天会来按时报道,娘亲来找弗止的时候顺便看了她一次,二哥叶轶风跟弗止讨教养鸟经验的时候也顺便看了她一次。 娘亲似乎不知道她和容淮的事情,她也不敢跟他们说,只说是自己身体不好,望月山灵气泽厚,要将养几天,落瑶小时候就经常三天两头过来,加上弗止帮着隐瞒,孟芙蓉和叶轶风都没有起疑。 除此之外,居然连天宫里素未有交情的南宫蔓蝶,也巴巴跑过来看了她一次。 就像是掐着点进来的一样,那天程誉前脚刚离开,蔓蝶后脚就来了,弗止刚好出去为她寻一味不常见的补药,偌大的一座望月山,就她和冬冬两人。 彼时落瑶正躺在庭院里休息,幽幽庭院映着斜斜的晨光,照得整个院子格外恬静。 南宫蔓蝶还是以往的样子,趾高气扬地带着个丫鬟,如同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轻移莲步走到落瑶面前的凳子旁坐下。这蔓蝶不发起火来的时候,看着还是很温婉贤淑的。 落瑶轻轻皱了皱眉,她和蔓蝶年纪相仿,仙阶也相同,并不需要行礼,倒是应该行礼的丫鬟却是装得没见着她一般,举止里透着挑衅的味道。 落瑶看着这个丫鬟觉得有点眼熟,可是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两人今天特地来望月山估计没抱这么好心,总不是特地过来找她喝茶的吧?她一直觉得这个蔓蝶心机太重,不晓得这次又要耍什么花样。 敌不动我不动,落瑶看了看她,继续闭上眼休息。 蔓蝶看到落瑶把她当空气一般,按耐不住地轻咳了一声,旁边的丫鬟心领神会,立即细声细气地说道:“奴婢听说前段时间落瑶公主身体抱恙,瞧着如今的样子似乎还没好呢,也难怪,在成亲当天被夫君抛弃,换做是我也会非常难过。” 看到落瑶依然没有动容,丫鬟的胆子更大了些,继续再接再厉,“都说容淮神君不可一世,威震八方,没想到,也是个不顾伦常与徒弟苟且的登徒浪子。”蔓蝶适时地用手绢掩着嘴笑了一声。 听到她提容淮,落瑶蓦地睁开眼睛,冰凉地盯着丫鬟,落瑶看着这张脸,突然想起来为什么觉得熟悉了,第一次上天宫时,祁远曾因为蔓蝶宫里的两个丫鬟说她的闲话,把她们打发到地藏菩萨那儿受罚,眼前这个丫鬟便是其中一个,想是一直记恨着落瑶,嘴皮子比以前更尖酸刻薄。 落瑶本不想与她们计较,可是她们居然连死去的容淮也拿出来取笑,心里怒火中烧,冷哼了一声,道:“都说天宫的规矩严谨,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丫鬟不对一国的公主行礼便罢了,还出口闭口侮辱天族尊神,上次的教训,想来是觉得不够?蔓蝶郡主,看来你最近实在太忙了,忙到连管教丫鬟的时间都没有了,我不介意请她去地藏菩萨那儿再坐坐。” 丫鬟没想到看着温柔无缚鸡之力的落瑶一张口便是几条板上钉钉的大罪,却偏偏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涨红了脸一时哑口无言。 天族是有个不准妄议天神的规矩,她本是想气气落瑶,一时口快把容淮抬了出来,没想到后果。而且落瑶非但没有想象中的恼怒,反而就这么四两拨千斤地把问题扔回给了她,这事若是传出去,就不是去念念经那么简单了,丫鬟不露痕迹地往蔓蝶身后靠了靠。 蔓蝶看不下去了,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丫鬟一眼,干笑了一声,道:“我的丫鬟我自然会管教,倒是公主你,天君也不给你指几个丫鬟,哦对了,可能天君这几天忙着婚礼的事情,也许已经记不起来还有一个你了。” 南宫蔓蝶满意地看到落瑶的脸色变了变。 接下来的话,就像一把刀,一下下地剜在落瑶的心上:“我来是想告诉你,既然你与天君身份有别,不要再妄想可以回天宫了,明日便是我和天君的大喜日子,你若是不介意,倒是可以来喝杯薄酒。”说完故意顿了顿,让落瑶可以消化她的话,“对了,想必天君还没告诉你,他要和我成亲了吧?” 落瑶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她答应了祁远任何人的话都不要相信,蔓蝶此时说这些话是有问题的,不能上了她的当。可是为什么还是觉得无法呼吸,脑袋嗡嗡作响呢。 冬冬本来还在和落瑶赌气,在外面故意玩了小半天,逮了只野兔,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于是耷拉着脑袋回去。 刚进门就看到这样的场面:自己刚认的娘亲惨白惨白着一张脸,面前站着素未谋面的两个女人,正用鄙夷的眼神看着落瑶,面目可憎。 他心里一揪,落瑶再怎样也是他自己的娘亲,自己跟她赌气那是母子俩之间的情趣,怎可被别人欺负了去,冬冬彼时还不懂这其实是一种叫护短的心态,他登时把赌气这事抛到了脑后,在保护弱者这方面,他受师父弗止影响颇深,尽管这弱者看似比他强太多了。 冬冬扔下手里刚抓的野兔,急忙跑过去,站在落瑶面前,怒目对那两只道:“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欺负我娘亲?” 冬冬小小的年纪,平日里又贪玩,落瑶一直没发现他还有这样的一面,一遇到危险,就像一头警觉的小狮子,完全变了个样子,一如当年的容淮,为了保护她而义无反顾。 这是容淮唯一的血脉,继承着他父亲与生俱来的华贵风采,蔓蝶被他一下唬住了,一看原来是个小孩,心下一松。 南宫蔓蝶被突然出来的冬冬吓了一跳,随即眼珠一转,明白了眼前这个孩子的身份,饶有意味地打量着他,看到冬冬与某个人相似的容颜,她有点失笑:“这个孩子想必就是容淮神君的遗腹子吧?这副样貌,倒是像极了他父亲。”想了想,又道,“不过你跟天君在一起,是不是因为天君长得像容淮呢?这孩子阴差阳错居然跟天君有几分相似,当真是造化弄人啊。”那天在往生镜里,蔓蝶也窥见了落瑶的往事,她会这么想,也不是无风起浪。 落瑶冷着脸没说话,冬冬小小的胸脯一起一伏似是在隐忍什么,他虽然小,但也听得懂这些话不是什么好话。 众人不经意间,只见一阵疾风朝蔓蝶劈来,蔓蝶惊得花容失色,把身边的丫鬟扯过挡了挡,但是动作终究慢了一拍,有什么东西弹到蔓蝶的头上,发髻斜斜地歪了歪,随后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金属断裂的声音,头上的发簪被折断。 满头黑发散开来,蔓蝶甚至可以在丫鬟瞪大的眼珠子里看到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原本梳着精致的“飞天髻”,此刻变成狼狈欲倒的“蓬头髻”。 蔓蝶哪遭遇过如此羞辱,她憋着气看了看周围,瞄到冬冬手上的一把弹弓上,颤着手指着冬冬和落瑶道:“怪不得天君不要你们,果然是有娘养没爹教的东西。” 冬冬鼓着脸又要拿抓野兔的弹弓弹她,落瑶拉了拉他的袖子,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小孩子虽然法力不高,对蔓蝶伤害不了什么,但若是传出去,蔓蝶毕竟是南宫氏的后代,对冬冬极为不利。 蔓蝶理了理头发,显然懒得对一个小孩子生气,虽然身上狼狈不堪,却端着一副胜利者的笑容道:“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跟你说清楚,不要再缠着天君了,他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也许他可能不忍心和你说这些,那就由我来说也一样。”说完得意地看了落瑶一眼,“对了,难道你一直没发现,天君脖子上戴着一个蝶形玉坠吗?你难道不知道这个蝶就代表着我的名字吗?” 原来是这样……往事就像潮水一样涌来,多少个午夜梦回,她总是把玩着祁远脖子上的挂坠,是上古时期的玉,质感很好,若不是经她提醒,她都忘了这回事,祁远跟蔓蝶的渊源,要追溯到他们的父辈,岂是她一个小国公主可以干扰的? 蔓蝶看着落瑶惨白的脸色,像只骄傲的孔雀,满意地带着丫鬟扭着腰肢走了。 其实落瑶从没打算相信蔓蝶所说的话,她和祁远之间的心结已解,再没有别的事情可以阻拦他们在一起。只是最近几日一直未见到祁远,心里难免有些惶恐,又无处打探消息,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上天宫去走一遭,落瑶在心里不断地给自己找借口,我只是去看一眼,并不是不信他,只是看看就回来。 晚上等弗止回来,落瑶骗他说要出去散散心,弗止似乎不经意地嗯了一声,给她熬了碗新鲜的药膳,落瑶心里着急,没留意弗止欲言又止的神情,匆匆喝完便出门了。 驾了朵云一路飞上清乾天,纵然心里万般急切,落瑶还是非常小心地使了个隐身术,毕竟前段时间为了她和祁远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此刻在这里出现非常的不妥。 以前容淮教给她的隐匿术其实有两种,隐身术和隐声术,前者可以隐去身形,后者可以隐去声音,妙不可言,落瑶钻研几百年倒也掌握了其中的精髓,使起来得心应手,于是当南天门的侍卫们看见一朵不知好歹的云歪歪扭扭地突兀地飘来时,并没有十分在意。 从南天门一直到耀清宫,目光所到之处都张罗着喜气洋洋的大红,脚下铺着大红的玫瑰花瓣,这样熟悉的场景让落瑶有点恍惚,晃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心绪波动太大,影响到法术,落瑶看到身体已经呈半透明,连忙凝聚全部的灵力修补,等确定没人可以看见她,做完这一切,她感觉已经过了一个轮回那么久,心里一片凄凉。能让整个天宫大肆布置成这样的人只有一个,而那个人在几天前还温柔地在她面前承诺,会回去找她,却不曾料到,他嘴里说的“有事”,原来是在忙着和另一个女子成亲。 落瑶脸上毫无血色,勉力撑着发软的双腿,一步步朝耀清宫内走去,不亲眼见到结果,她不甘心。 耀清宫外张灯结彩,就连祁远的爱宠红麒麟也被装扮得活灵活现,脖子上挂着个大彩球,在殿门口打瞌睡,上次,祁远就是带它一起去芙丘国迎亲的吧,落瑶心里一阵苦涩,抬脚从它面前经过,红麒麟没有察觉,打了个响鼻,继续睡觉。 有几个侍女在前庭布置花果,落瑶轻车熟路地绕过她们,走进内殿,里面还是一如她走前的样子,连茶几和香炉的位置都没有变,婚礼要晚上才开始,新郎大概是去灵霞宫接新娘去了。 落瑶突然觉得很可笑,先前与祁远的海誓山盟在如今看来是多么的讽刺,纵然是她错在先,犯下欺君之罪,可她何德何能,值得他如此费尽心机地欺骗她。 其实怨不得谁,祁远是谁啊,他可是天君,一族至尊在成亲当日被一个女子捉弄,让他情何以堪?恐怕在落瑶离开的那天,他心里就已经在布这个局了吧,他的骄傲让他容忍不了背叛,哪怕是无意的,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非谁不可,有多爱,就有多恨,冒犯天颜的后果就是杀一儆百重塑天威。 作为天君,他和熙温润的笑容背后那些让人噤若寒蝉的雷霆手段,落瑶多少是听说过的,只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那时候的他把护在手心当成珍宝,时间一长,这样的专宠让落瑶丢失了自我,忘记了他的身份,亦或是她的。等她回过神的时候,他早就抽身而出全身而退,他的感情可以收放自如,他本就不是一般人,要不然,他年纪轻轻怎执掌得了整个天族,维系六界八荒,让妖魔鬼怪退避三舍呢。 早知道如此,就不该从那个梦里醒来,就让她一直这样睡下去,永远都不知道这些,不是挺好的么。 可是,这世上本就没有早知道。 四月天,恰是杨柳摇曳,枝桠觉醒的季节,空气中满是春意盎然。而此时落瑶的心里却是寒冬腊月天。 她在踏入内殿的前一刻收住了脚步,觉得满身的疲倦,这一番行走是为了证明什么?不论新娘是谁,终究和她没有关系了,不是吗? 在来天宫的路上,她多么希望蔓蝶先前是在挑拨离间,故意在她面前搬弄是非发发怨气呢,可如今眼前布置豪华的婚房,让她该怎么替他解释呢,她再也做不到自欺欺人,蔓蝶说得对,祁远快要成亲了,如果她一开始就对祁远坚信不疑,乖乖按他说的在望月山等他,恐怕没人会跑来告诉她天君成亲的事情吧?其实,在她踏出望月山第一步时,他们之间的信任感就已经全然瓦解了吧?什么时候,他们之间隔了一段这么长的距离? 落瑶不辨方向地走着,有没有回到望月山,她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记得那抹触目惊心的红,就像紫岩山那场仙鬼大战的血雨腥风,红瞎了她的眼睛。 初春的天气有点寒意,天气变幻无常,不多时便下起了小雨。 落瑶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滴到她眼里,再顺着眼角流淌到脸颊。直到看不清前面的路,落瑶才反应过来下雨了,她本就还没调理好身子,刚才又消耗了大部分仙力施展隐身术,此时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用法术烘干衣服,就这样湿漉漉地狼狈地站着,正想找个地方避雨,突然一层结界凭空罩在她周围,替她挡住了绵延的雨。 “怎么淋成这样?”印曦语气里带着点心疼和责备。 印曦瞧了眼浑身湿漉漉的姑娘,身上的衣服因为湿透,紧贴在她身上,遮掩不了她玲珑的曲线,印曦眼里流露出一丝不自然,连忙转移开看她的视线,体贴地化了件披肩替她披上,暗自用灵力替她把身上的衣服弄干。 落瑶感觉到周身运转着温暖的气流,舒服得轻叹了口气,腕上的镯子泛着灵动的光泽,它是感应到印曦的法力了吧? 落瑶拢了拢披风,吸了吸鼻子,挤出一丝笑容:“你怎么来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道:“刚去弗止那儿看你,他说你一早就出门了,我等了小半天你没回来,怕你有什么事情,就跟过来了。”说完抬手替她捋了捋额前的湿发,细心地擦掉她脸上的雨水。 落瑶没有回答,转头打量周围,看究竟在何处,没想到竟然绕着清乾天走了大半圈,转到了大罗天,再往前走就是以脾气暴躁出名的大罗天君的住处。落瑶对着印曦赧然地吐了吐舌头,她也不知道怎么走到了这里。 印曦盯着她看了会,说道:“那人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药,看你现在丧气的样子,你就非他不可了吗?” “那人”自然指的是祁远。 落瑶猛地抬头,问道:“你早就知道他要成亲了对不对?” 印曦急忙解释:“你可别冤枉我,我要是知道,早就过来找你了,不过,我虽讨厌祁远,但不得不说句公道话,他们这次的成亲有点蹊跷,邀请的人也少,听很多要赴宴的宾客说,都是昨天才知道的。”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落瑶强自笑了声:“就像那面往生镜一样,自然会有人千方百计想让我知道。” 印曦沉默了一会,道:“瑶瑶,别笑了,在我面前,你大可不必这样。” 落瑶听到这话像是卸了全身的力气,果然不再笑了。 印曦二话不说,把落瑶身上的披肩紧了紧,裹得像个粽子一样,随后招了朵云,两人腾云而去,落瑶已经没有力气问他要去哪里。   ☆、第43章 何处掩面醉千场,光阴惆怅纷自扰 印曦竟然带着她穿过几道光怪陆离的结界,来到了人间,随后轻车熟路地在一个挂着“千金坊”牌匾的赌坊前落下云头,还好天色已黑,路上没几个行人,根本没人注意从天而降的两位神仙,否则,大街上必然要引起混乱。 此时的凡间已是繁星点点,街上漆黑一片,千金坊里面却灯火通明,深邃的夜掩不住它的奢华喧闹。两人今日本来就穿得随意,只是稍微修补了下,印曦随手捏了一把招摇的扇子,牵着落瑶大大方方进了门。 刚进去,就有领路的过来请他们二人直接去楼上的雅座。 上楼时,落瑶听到这里的人称呼印曦为“陆少”。 落瑶用疑惑的眼神看印曦,印曦嘴角不自然地抽了一下,低声与她说道:“以前和你二哥常来,陆氏是我们在这里的一个身份,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户。” 落瑶依旧看着他。 “呃,我们在此有一间专门的包厢。” 二哥什么时候也来这种地方玩了,肯定是被他带坏的,落瑶睨了他一眼。 印曦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道:“我和你二哥,到底谁带谁来的,还不知道呢。” 落瑶不理他,打量起这个赌坊来。 不得不佩服二哥和印曦的眼力,这家赌坊虽然接待三教九流之客,却装饰得非常有品位,里面端茶倒水的丫鬟穿清一色的白色长罗裙,腰间束一根五指宽的红绫,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间,就像一个个精灵,行走之间透着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负责引路的男侍则全身黑衣黑裤黑靴,只在额上绑一根和丫鬟身上一样颜色的红绫抹额,看着十分赏心悦目,如果仔细看,会发现这些红绫上面用墨绿色的丝线绣着一个小巧的图案,落瑶猜这可能是这个赌坊的徽记。 落瑶扫了一圈大堂,每个桌子后面都站了个伙计,大概是专门培训过,举手投足行云流水,娴熟得很,这些伙计的容貌都是比较出众的,光是站在他们面前,就让人生出一种想停下来欣赏的感觉。 每个桌子前都围着不少顾客,有玩牌九的,押大小的,还有斗蟋蟀的,应有尽有,热闹得不亚于集市。 值得注意的是,这个赌坊的老板把赌坊和茶楼结合在一起,大厅中间是个戏台,戏台旁边的两根大柱子上贴了幅对联,笔锋苍劲有力:“小赌怡情莫放松,只赌珠玑到天明”。 据印曦说这些字是老板亲自题的,唔,是个难得的奇人。 舞台上正唱着戏,从二楼刚好可以看到舞台的全景,可能这些是为了达官贵人而设。每个雅座有未及地的竹帘遮着,只能从里面看得见外面,外人却看不到里面。 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间旁边站了几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脸上都是一副冰冷的表情,落瑶远远看了一眼,却看不出什么,印曦看出她的好奇,小声说道:“那间是这里老板办公的地方,以前我们来的时候,他基本都不在。” 落瑶点点头,光是看这些细节,就可以判断这个神秘的老板肯定是个妙人。 到了印曦的包厢,落瑶在桌边坐下,她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看到桌上摆放着的赌具时觉得非常新奇。 有个侍应生已经等在包厢里候着,是个年轻的黑衣少年,挺拔地站在牌桌旁边,低眉敛目。 落瑶请他表演,小伙子摆开架势,手轻轻抬起,一看就是行家,修长的手指变化多端,骰子在他手里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要什么来什么。 印曦在旁边陪她看边低声跟她解释各种牌的玩法。落瑶一直盯着侍应生的手看,他的手可真好看啊,白净修长,骰子们在他手里听话得不得了。 那侍应生一开始还沉着淡定地表演,被落瑶这么盯着,手指开始有点不听话,脸也涨得通红,直到快拿不住牌九。 印曦用手指弹了一下落瑶的额头,把她快要凑到侍应生手上去的头挪开了一些,凑到她耳边笑着说道:“有那么好看么,比我还好看?”语气暧昧。 落瑶退开一些,撇撇嘴。 印曦也不再逗她,让侍应生下去休息,自己和她玩起来,侍应生明显松了口气,步履仓促地离开。 落瑶的领悟能力非常强,没一会儿就学了个七七八八,掷骰子的动作学得像模像样,掷了一会儿,她提出到楼下和其他人小试几把。 印曦点点头,拉了下桌沿下面的铃,不一会,刚刚那个小伙子来到面前,看到落瑶时,脸又红了。 落瑶大概意识到了什么,一个劲地盯着侍应生看,还笑得贼兮兮的。印曦装没看见,只是不露声色地挡住落瑶探来探去的目光,吩咐道:“给这位小姐准备些筹码,都记在我的账上。” 侍应生应声而去,回来的时候带了不少筹码,印曦带着兴高采烈正摩拳擦掌的落瑶去一楼大堂。 都说初学者的手气不错,这话在落瑶身上灵验了一次,落瑶一上来就赢了几局,越玩越起劲,不一会儿,面前的筹码堆得像小山一样高,印曦笑着摇头:“照你这样玩下去,估计等不到明天,你就要一夜成名了。” 落瑶正玩得兴起,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可是你亲手教出来的徒弟,要是输了,丢的还不是你陆大少的脸?” 印曦摇着扇子但笑不语。 两人在楼下一个玩,一个看,时不时地咬耳朵交换意见,没有注意到二楼走廊尽头的那件包厢何时出来了一个人。 周围的大汉见状忙恭敬地给他让路,那人身材颀长,身着墨色冰绸的长袍,上面的丝线像水一样泛着隐隐的光泽,腰间一块雕刻着像是某种徽记的翡翠玉佩,及腰的乌发只用一根红绫在发尾松松地绑着。 这个光是靠背影就足以让万千待嫁闺中的女子一见倾心的男人,半个身子倚在栏杆上,右手执一把檀香木折扇,却没有打开,只是轻轻地一下下敲着左掌心,扇子尾端的金黄色流苏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 这人的脸一半隐在黑暗里,看不出神情,只能看到似笑非笑的嘴角和一小半风华无限的侧脸,远看,是个风度气度俱佳的温润公子,只有离他最近的人,才能感觉到他冰冷的眼神正看着楼下的某一对“兄妹”,仿佛在思量什么。 这一晚落瑶玩得很尽兴,手气也很好,两人都忘了时间。直到面前的筹码堆积成一座小山,才觉得赢得差不多了,落瑶让侍应生把筹码记了账,又拉着印曦找地方喝酒,已经是下半夜,很多酒肆都打烊。 她嘀咕着,这赌坊若是顺带着有个酒肆就更好了,干什么都不用出这个门,他们也可以做生意啊,岂不是一举两得。 印曦用扇子敲了下她的头:“那儿不是已经有个茶楼了吗,你非要出来喝酒。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懒,每个店都有每个店的特色,要靠你去慢慢发现,要是所有人整天窝在一个地方,看来看去就这么几堵墙,那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落瑶摸摸头,想想有道理,笑了笑没说话。 印曦一到人间简直就是如鱼得水,知道哪家的酒最香,哪家的花生米最酥脆,哪家的姑娘最温柔,甚至知道哪家养了条凶狗要绕着走,听得落瑶暗自咋舌,这些地方难道二哥也都去过吗?真是看不出来。 终于找到一家通宵待客的酒楼,方才一掷千金的豪情万丈尚未平复,落瑶心情一激荡,叫了几坛酒和几样小菜,她其实不饿,就是赌了这么久,想换个环境呆一会。 落瑶边喝边和印曦讨论刚才的赌局,聊到几次差点全盘皆输时,落瑶锤着桌子大叹刺激,说道:“怪不得天君下旨仙界不准赌博,今日亲眼目睹才发现,原来真会玩物丧志啊。” 话一出口,落瑶就觉得不对,看了看印曦,不说话了。 印曦似乎没有听到,看着窗外,继续低头喝酒。 两人一声不吭地喝了一会,印曦心里踌躇了许久,正想说些什么,发现落瑶已经满脸泛红,对他咧嘴笑了笑,随后歪着头干脆地倒在他肩膀上。 她的酒量本就不好,此刻显然已经喝多了,印曦摇了摇她的头,她伸手挥了一下,差点打到他脸上,嘴里嘟哝着:“让我睡一会,实在太累了。” 印曦苦笑了一声,也不管落瑶有没有听到,说道:“只要你开心,你做什么我都陪你。”动了动肩膀,让落瑶更舒服地靠在他肩膀上,他迟疑了一下,轻轻把脸搁在她脑袋上,也许,只有她意识模糊的时候,他才能离她这么近吧。 落瑶其实根本没听到他说什么,鼻子间都是属于印曦的男子气息,清冽却很好闻,跟容淮和祁远的都不一样,后来,迷迷糊糊中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柔软地贴上她的脸,不过她已经实在没有力气去管他了。 —————— 第二天醒来时,已是正午。 宿醉后头还是有点痛,看了看周围,原来昨晚印曦送她回了望月山,但是看到外面明媚的阳光,落瑶心里还是一阵喜悦,昨天再大的不快此时减少了不少,落瑶走到院子里,闭眼高呼,伸手拥抱新的一天。 听到耳边一声清脆的咳,落瑶睁开眼睛,看到弗止正在浇花,等看清他正在浇一株含苞待放的红玫瑰时,脸立马黑了下来,条件反射一般,落瑶一脚踩过去,把可怜的花儿一脚踩进了泥土里。 弗止被她突然之间的举动惊到了,等反应过来时,刚刚还娇脆欲滴的玫瑰花已经惨遭毒手,这花儿娇贵得很,此刻加上人为破坏,显然已经救不活。 落瑶看着花儿渐渐枯萎,觉得心里有些一直坚信的东西,也在一点点消逝。 淡泊如弗止,此刻也憋不住了,怒喝道:“我看你的酒是没醒透,一起来就和我的花置什么气?” 落瑶心里还是不解气,说道:“好好的种什么玫瑰花,这花那么娇气,还不好养。” 弗止气极反笑:“你可知道这花可是我问月老讨来的,两百年就结两株,我好说歹说他才让了我一株,如今就被你这么一脚踩烂了,它们没手没腿的,哪里招你惹你了?” 落瑶闷声不说话,不是花儿惹了她,而是她不愿想起耀清宫满地的玫瑰花,不愿想起那个让红麒麟叼着玫瑰迎娶她的人,我爱过你,恨过你,此恨君知否? 落瑶本想说大不了赔你,后来听说是月老那儿求来的,悻悻住了口,没话找话岔开话题:“昨晚是印曦送我回来的?” 弗止正低头仔细看那些花朵,一生气有点口不择言:“你希望是谁送你回来?”说完身体一僵,落瑶似乎没听见,继续问他:“昨晚我喝醉了,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弗止沉着脸思索状:“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全说了。” 落瑶跳起来,冲过去拉住弗止的衣领:“我说什么了?” 弗止已经受不了她的一惊一乍,使劲扳开她的爪子,语速飞快地道:“印曦送你回来的时候,你抓着他的袖子不肯放,一直问他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要和别人成亲,我们两个都没办法把你拉开,后来他等你睡着了才走的。你不会喝酒还学人家以酒浇愁做什么?酒品又这么差。” 落瑶背着阳光站在院子里,弗止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却觉得此刻的落瑶倔强又脆弱,就像当年他的师妹孟芙蓉年轻时候的模样,心里有种温暖的感觉趟过,连带因为玫瑰而暴怒的气消了不少。 落瑶沉默了半晌,突然问弗止:“以前冬冬未出生时,你一个人孤单吗?” 弗止愣了愣,不知落瑶此刻提冬冬做什么,他点点头:“还行吧,也就这样。一个人倒也清静,省得老替你们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我上辈子是不是杀了你们全家?这辈子要这样折腾我?” 落瑶不好意思地靠过去,拉了拉他的袖子,像小猫一样在他袖子上蹭了蹭,讨好地对他笑:“那下辈子换你来折腾我好不好?” 弗止板着的脸终于绷不住了,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忍不住笑出声来,落瑶也跟着笑起来,小小的院子满是温馨的笑声。 后来弗止想起这一天,只记得落花飞絮淡淡飘扬,牵惹了整座山头斑驳的阳光,幽幽的瑅花香绕着望月山久久不散。 ————人去楼空肝肠断,你是风雨你是晴(12.23已补更)———————— 七月的天,烈日当空,荷花绽开,就像落瑶垂下的眼帘,轻笑间风华绝代。 祁远无心欣赏这些,他一心惦记着当时在望月山上的许诺,急匆匆地再次来到望月山,当弗止告诉他,落瑶已经带着冬冬离开了好几天,祁远脸上的急切变成了沉甸甸的阴霾。 这回,连弗止都没有给祁远好脸色,只是拿了一张落瑶亲笔写的字条,轻飘飘地扔到他眼前,祁远颤着手拿起薄薄的信纸,仿佛有千斤重,信上寥寥数语:“鸿雁在云鱼在水。此行再无相见之期,勿念。”隽秀清灵的蝇头小楷,像极了她的音容笑貌,祁远轻轻抚摸落款处的两个字,仿佛想把它们一笔一划烙在心上。 鸿雁在云鱼在水,你是飞鸟我是鱼,我不上岸,你也不要入水,你继续做你的天君,我过我的人生,我们之间仍然可以海阔天空,就这样吧。 瑶瑶,你是要告诉我这些吗? 祁远瞬间眼神空洞,他忍着心头的翻涌,无法置信地问道:“就这一句话?” 弗止点点头:“只给你留了这字条。哦,还有一个镯子,不过似乎不是留给你的。” 祁远听到这句话,心里一沉,是那个印曦可以感受她存在的鲛泪镯吗?她是准备要跟天族所有人断绝来往了吗? 心里一阵毫无预兆的锥痛瞬间刺透了心脏,他觉得即便是猛兽生生咬去他半颗心,也不会痛得这般生不如死,失去她的恐惧像毒药一样慢慢渗透到五脏六腑,苦涩得无法呼吸。 她连对他说几句话都不屑了吗?就这么着急着离开,此生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 “我也是今天才发现她不见的。”弗止轻轻道,“说来也怪,她昨日还好好的,今日却一副与往事做个了断的样子,这行事作风倒是像极了她的娘亲啊,从不拖泥带水。”弗止啧了一声,不知道是在感慨还是欣赏,“我今日才明白,她昨天问我那句话的意思。” 祁远接话:“什么话?” 弗止道:“她昨日突然问我,以前冬冬未出生时,我会不会觉得孤单?如今看来,她那时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带冬冬离开了吧。” 弗止似乎没有看到祁远脸上的悲恸,雪上加霜地说道:“这次她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把我徒儿也一起带走了,虽然说冬冬本来就是她儿子,可是我也算是拉扯他长大的,却连说一声都没有。”顿了顿,又说道,“她的隐匿术尽得她师父容淮的真传,若真想避开个人,怕是穷尽一生也找不到她,你别看她平日里与世无争的样子,真狠起心来,没人比得上她。你究竟做了什么事让她如此一意孤行?”祁远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明明是七月的天,祁远却觉得眼前漫天飞雪,心痛至极,喉间一股腥甜翻涌而出,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胸前的衣襟仿佛盛开了一朵妖艳的花,白雪落梅,刺眼得恨。 她终究是知道了吧,否则不会这样一声不响地离开吧?可是为什么不能再等几天呢,他明明告诉过她,什么事情都不要相信,为何不等他回来向她解释呢? 弗止看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次也许比以前更糟糕。 他本来就对祁远非常不满,但是没想到会突然吐血,心里虽有恻隐之心,却爱莫能助。叹了口气,说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好不容易把她从梦里唤醒,却是让她又掉进一个梦中,然后把她从梦里拍醒,一下子从云端摔到地狱,你若是有苦衷,为何不早点告诉她?我虽然没有经历过大起大落刻骨铭心的男欢女爱,却是知道两个人在一起不能互相隐瞒,可是现在你连起码的坦白都没有。” 祁远苦笑了一下,“我能告诉她吗?告诉她我父君用整个芙丘国的自由威胁我,若是不跟蔓蝶成亲,就囚他们生生世世不得再踏入清亁天一步?若真如此,只怕到时连你的望月山都要受到牵连。其实,我早就猜到我父君会这样做,只想着干脆将计就计,以快制快,先和蔓蝶成亲把他们稳住,至于娶了蔓蝶之后是否马上休了她,我可没有向他们保证。”祁远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承认这么做有点小人,但是我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原本以为,落瑶是应该不会怪我的。可谁知……” 祁远的目光有点茫然,带着一丝不确定:“她本该是芙丘国无忧无虑的小公主,既然认定了她,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走在前面为她遮风避雨,护她一生安乐,无惧亦无忧。可是,如今看到她的决绝,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弗止也是一脸深思,喃喃道:“天意弄人。也许是你们前世修的福分还不够在今生走到一起吧。” 祁远心里的惊涛骇浪似一只猛兽,要把他整个人绝望地吞没,他用手擦掉嘴角的血迹:“我以为,她会在这里等我。” 弗止道:“她的确在这里等你,不过等来的并不是她想要的。” 祁远眼神黯了黯,这几天为了他们的未来到处奔波,如今却变得没有任何意义,万念俱灰之际,这些天积累下来的疲惫和刚刚受到的打击扑面袭来,心里一阵翻江倒海,猛咳起来,一口气没喘上来,接着眼前一黑,隐约只听到弗止在耳边的一声低呼,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44章 暖风催柳丝吐絮,萍水相逢倾相救 在天界与人界的交界处,有一座叫倾玉的小城。 小城风景秀丽,三面环水,有很多隐士喜欢在这里安居。 这座城原本应该属于人间管辖,但是因为在两界相接处,人魔仙混杂,也不好管理,久而久之,连人间的帝王高陵覃都忘了这儿还有个叫倾玉的地方。 这座倾玉城就是落瑶准备在人间落脚的地方。 因为三面环水,倾玉城里最出名的就是海鲜,这里的水其实是个海,名叫令海,海边有一处石山,叫沧石山,因为山都是石头自然堆成,远看倒也成了一处景观,能在这样的地方安居乐业,也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 很多人以打渔为生,有点生意头脑的人就干脆在海边搭了些竹楼,倚海品鱼,生意非常好,再加上这里风景秀美,像个世外桃源,几乎与世隔绝,来这里的游客都乐不思蜀。 倾玉城虽然小,却是要什么有什么,倒也自给自足,丰衣足食,后来这里渐渐变成一处人人想来观赏的胜地,为倾玉城引来不少商机,所以这里的百姓并不愁吃喝,有很大一部分人崇尚起修仙之道,所以神仙在这里的地位十分高崇,到哪都能受到尊敬。 落瑶当初来这里倒并不是因为这儿对神仙另眼相待,她根本不清楚这是个什么地方,只是刚来的时候,心里被祁远的亲事堵得不上不下,看到这座生机勃勃鸟语花香的王城时,让她一瞬间以为是在芙丘国,她乍一看这座城就觉得十分合眼缘,不自觉地在这里落脚住了下来。 这里神魔混杂,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她小心地替自己和冬冬施了个隐匿仙气的诀,这也是隐匿系的法术,她一向精通的很,且足足施了三遍,落瑶非常有信心,即便是容淮此时在她面前,也不会觉察到她身上的半点仙气。 既然打算住在人间,就要学会自己动手,哪能做什么都用仙术呢,况且能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也是件奇妙的事情吧,至于要住多久,落瑶没有想过。看到冬冬对周围什么东西都格外稀奇的模样,心里暗下决心,也好,就在这里弥补一下冬冬失去的童年吧,能住多久就多久,未来是什么样子,她不想去打算。 小孩子的灵力还没有到收放自如的状态,容易外泄被妖魔觊觎,落瑶不敢马虎,谨慎地对冬冬周身检查了几遍,最后还不放心,在他身上画了一道护身符。 可是小孩子却不满意了,冬冬瞧着树上的桃子,想用仙力摘一个都不行,嘟囔道:“娘亲,你在我身上画什么?我怎么感觉不到自己的仙力了,连摘个桃子都摘不下来。” 落瑶想了想,说道:“不是没有了,是因为冬冬现在还没有长大,仙力不够啊。” 冬冬张大了嘴巴:“我、我以前只用一分力气就可以摘师父种的神念果,这凡间的果子长得比望月山的还牢么?” 落瑶脸一板,故意岔开了话题:“怪不得你师父说他的神念果怎么越长越少,把望月山的土地拘来问话也问不出什么。还以为是望月山水土不好,特地重新布了风水格局,原来是你偷吃的。” 冬冬果然被话题一带就带跑了,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眼神开始闪烁,“多吃那个果子可以长得快啊,以后、以后可以保护娘亲啊。” 落瑶眯了眯眼,说道:“嗯,你有这份心也是好的,不过,我可不喜欢嘴巴馋的小孩。” 冬冬涨红了脸,垂着头不说话,一脸的心虚。 落瑶心一软,其实她并不稀罕那几颗果子,吃了就吃了,几百年长一颗的神念果也就弗止会有耐心去种,冬冬还算有点良心给他留了几个,若是换做小时候的她,只怕会吃得一颗不剩。 有了一个比较后,落瑶其实觉得冬冬这个年纪已经算是乖巧的了,于是转回原来的话题,说道:“你的仙力不够,只能在天上用,到了凡间就不灵了,以后要吃什么果子要自己到树上摘,或者娘亲给你买。”看了眼垂头丧气的冬冬,又道,“我们是来凡间历练的,不要什么事情都想着用仙力解决,更不能让人家知道我们是仙人,否则会引起麻烦的,知道吗?” 冬冬仰起头,问道:“那娘亲的仙力也没有了吗?我们遇到坏人被欺负的话怎么办呢?” 落瑶愣了愣,她还没想过这些问题,胡乱答应了一声,道:“娘亲的仙力基本上也没有了,你看这里的凡人也没有仙力啊,不也过得好好的?” 冬冬一向很听落瑶的话,落瑶说仙力没有,那就肯定是没有了,而不是被她偷偷封印起来。冬冬用鼻子嗯了一声,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反过来安慰落瑶,“娘亲,你放心,仙力没有也是暂时的,以后回天上就又有啦,他们可以的我们也可以,以后我来照顾娘。”落瑶感觉到鼻子有点酸酸的。 一大一小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此刻正值春未去夏未来的时候,四处百花齐放,却透着慵懒的气息。 冬冬懒懒地踢了一颗小石子,小石子在地上蹦了几下,滴溜溜地撞到一块黑黝黝的东西,停了下来。 冬冬眼尖,忙拉着落瑶的袖子说道:“娘亲,你看前面是不是躺着一个人啊。” 落瑶心里一跳,连忙顺着他的手看去,果然看到一个池塘边,躺着一个男人,那人脸色苍白,不知道是死是活。 落瑶牵着冬冬往前走去,那人穿了一身浅灰色的衣服,却掩饰不了他出色的面容,头发用一个玉冠高高束起,有稍微的凌乱,看上去应该是个身份显贵的人,可是不知怎么的会毫无知觉地躺在这里,眉头紧蹙,像是在压抑什么痛苦。 落瑶上前探了探,还好还有呼吸。 冬冬学着样探了探男子的额头,眨着大眼睛,状似郎中般深沉道:“娘亲,他是不是发骚了?” 落瑶的手顿了顿,横了他一眼:“你师父怎么教你念字的?” 冬冬撇撇嘴,难得开个玩笑,娘亲太不幽默了。 大概是两个人的说话声吵到了这个男子,他皱了皱眉,随后吃力地半睁了一下眼睛,还没等落瑶和他说句话,又晕了过去。 落瑶没想到还没到倾玉城呢,历练就来了,她挽了挽袖子,撕了两片裙角下来,让冬冬去池塘边浸了水再拿来,自己则二话不说开始解男子身上的衣服。 冬冬拿着湿布条回来的时候,男人上半身已经脱光了衣服,冬冬长大了嘴,结巴道:“娘、娘亲,你是要干什么?” 落瑶看都没看他,接过两块布,一块放他额头降温,另一块用来给他擦身体,说道:“给他降温去热啊,凡人很脆弱的,这样烧下去会死掉的。” 冬冬点点头赞同,“真娇弱啊,还好我们不是凡人。” 落瑶过半个时辰就给他擦一遍身体,他原本发烫的体温渐渐降了下来。 这人的肤色像小麦,长得十分结实,还能看到一块块的肌肉,也许这就是凡人的健康肤色?心里胡乱想着,指尖无意划过男子的胸膛,手下发烫的感觉让她心里一跳,脑子里不知怎么地浮现出祁远的样子,连忙甩甩头,把他翻了个身继续专心地擦,只是脸上不知不觉地红了起来。 然后,冬冬的声音又不合时宜地响起来:“娘亲,你的脸怎么红了,凡人的病是要传染的么?” 落瑶咳了一声,正打算找点借口,不期然间抬头,看到男子已经睁开的眼睛,顾不得跟冬冬解释自己的脸红了,惊喜道:“你醒了。” 男子看着面前的落瑶和冬冬,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两眼茫然了一会,随后发现自己正半裸着,本能地想找东西遮一遮,却发现衣服全在落瑶身后,够不着。 落瑶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忙把衣服递给他,解释道:“你别害怕,我们娘俩路过时看到你晕在路边又发着烧,就给你脱掉衣服给你退烧,你现在还觉得难受吗?自己可以起来吗?” 男子穿好衣服,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活动了下身体,向她点点头,举手投足间丝毫不显一点尴尬,他似乎不想多说话,低着头喝落瑶放在旁边的水。 落瑶又问道:“你家住哪里?要不要我去通知你的家人?” 男子低垂的眼里闪过一丝看不清的神情,道:“谢谢姑娘救命之恩,我休息一会自己回去。” 这男子的声音因为带病,含着点沙哑,却低低地非常好听。 冬冬脆生生地抢先说道:“不用谢,我们帮你去叫人吧,娘亲说你们凡人很脆弱。” 落瑶看到男子的脸立马变了颜色,忙飞了个嗖嗖的眼神给冬冬让他不要乱说话,再说下去,好不容易救醒的人,怕是要被他吓晕过去了,冬冬刚说完其实已经发现不对了,忙紧闭嘴巴一声不吭。 落瑶对男子笑了笑,道:“那你休息一会,我这里还有点干粮,你等会带在路上吃,那我们先走了。” 男子看着干粮,愣了愣,半晌,生涩地说道:“还不知道姑娘叫什么?” 落瑶本想说自己的名字,后来想到印曦在凡间替他们张罗了陆姓的身份,于是说道:“我姓陆。”然后又学着凡人的样子,在后面补了一句,“公子保重,有缘再见。” 男子见她不愿说名字,也不勉强,向她点点头告辞。 冬冬像模像样地对他行了个礼,牵着落瑶的手一蹦一跳地远去。 男子低喃了几句,看着他们走远,又休息了片刻,活动了下筋骨觉得差不多了,才站起来。 迎面突然出现十几个黑衣人,见到他时齐齐跪下:“属下们来迟,请侯爷赎罪。” 男子挥了挥手,道:“你们来得比我想象中快多了,何罪之有。”说完眺望远处,似是在自言自语,“只是一天不查出此人,我们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一个领头模样的黑衣人道:“我们之所以到的晚,就是在路上被一群刺客拦住,打斗了一场。但这些人非常奇怪,一直引我们往回走,他们的任务似乎只是为了拖延我们。” 男子扬眉:“有没有看出对方什么来路?” 黑衣首领:“看身法,应该来自西域。” 男子突兀地笑了一声:“西域?真是有意思,看来我并没有白白冒险啊,今日运气不错,都回去吧。” 临走时,发现地上有一个耳环,捡起来仔细端详,原来是刚才那个姑娘的,嘴角勾了勾,放进腰带,也朝着倾玉城的方向扬长而去。 —————————————————— 倾玉城山清水秀,这儿的人也淳朴善良,落瑶在找房子的时候遇上一个叫林婶的寡妇,她的祖辈都是裁缝,传到她这一辈的时候,家里的生意如火如荼如日中天,城里的大户人家每逢过年过节都会请她制衣,生意好的时候还要排队预约,一些大小姐们都以能请得到她为荣耀。 落瑶听邻居说,林婶的丈夫是个大夫,很久以前上山采药时被野兽咬死了,当时他们已经有一个女儿,林婶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哭得差点晕死过去。后来,她孤身一人把一双儿女拉扯大,女儿叫林希,落瑶从没有见到过,据说已经嫁给了外地的一个商人,日子过得不错,经常回来看望她,小儿子林方迟比冬冬大一些,眉清目秀惹人爱。 林婶见他们娘俩孤苦伶仃的,就像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热情地在后院收拾了一间茅屋给他们住,落瑶打量了一下周围,只见屋子后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前面不远处就是街镇,既方便又安静,能找到这么个地方,落瑶已经十分满意。 落瑶觉得这么麻烦人家不好意思,挑了几片随身带着的在凡间用的金叶子给林婶算是报答。 没想到林婶脸一板,说道:“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可是个缺钱的人,让你住你就住下,若是嫌弃这里地方小容不下你们娘俩,就走吧。”吓得落瑶连忙收回了金叶子,再也不敢提房钱的事情。 林婶平日里非常忙,虽然家里是做裁缝生意,自己的孩子衣服破了都没空打理,落瑶看着林方迟衣服下摆上的一个口子越来越大,于心不忍,给他洗干净后补了一块上去,衣服是月白色,她选了墨绿的布料,剪成墨竹的样子缝上去,远看很别致,加上林方迟本来就生得眉清目秀的,更是带了点秀逸的气质,他自己也非常喜欢这件修补过的衣服,三天两头地穿,实在是脏得不行了才不情愿地脱下来换洗。 林婶无暇顾及这些事情,直到几天后刚好替林方迟叠到这件衣服,才发现寥寥数针,却把一件极为普通的衣服勾画得写意盎然,思量着估计是落瑶的手艺,兴冲冲地拿着衣服去找落瑶,“陆姑娘,没想到你还会这么好的针线活,用在这里真是可惜了,我敢说这手艺你要是在倾玉城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落瑶笑笑:“林婶你也太高估我了,以前在家里绣着玩的,”顿了顿,说道,“你也不要再喊我陆姑娘,就叫我陆瑶吧。” “好啊,陆瑶,你以前是跟着哪个师傅学的?” 落瑶愣了愣,说:“以前在家的时候我娘给我找了个师傅,倒也不是什么非常出名的人。” 林婶点了点头,陆瑶刚来的时候,她问过陆瑶家里的情况,也是丈夫死了才流落他乡,当时觉得同病相怜,做女人真不容易,心里一软就让她留了下来。这时候问及她以前的师父,见她吞吞吐吐的模样,估计是勾起了她的伤心往事,心里一阵懊悔,也不再追问,故意岔开话题,说道:“你这手艺要是开个店,保准生意很好。” 落瑶讪讪道:“我这些都是拿不出手的,若是林婶不嫌弃,我可以给你做些零碎活。” 林婶忙点头,笑道:“那我可是捡到宝了。”   ☆、第45章 不愧盛名十余载,此辈于今不可无 像倾玉城这样的一个小地方,凡间比比皆是,本来是没什么人气的,但是自从有人发现这里的气候和环境非常适合居住后,越来越多的富贵人家喜欢上了这里的氛围,陆陆续续搬来倾玉城定居。 这可把当地的官员乐坏了,不断地引资,大兴建筑,建酒肆农庄,把一个小小的倾玉城发展得像一个小国,这里的达官贵人不少,且各方势力均衡。 当初这里的县太爷还担心众口难调会不会引起纷争,不过好在这里的权贵巨头段家背景够强硬,这些有钱人见了段家总要忌讳三分,时间一长,倒也是相安无事。 段家在当地最显赫,世代为官,到了这一辈,犹属三个少爷最显赫,三少爷段询才二十岁的年纪,就已经是皇上钦点的一等封亭候。 段询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大哥段东霆是征南将军,常年驻守疆外,劳苦功高,甚得皇上器重。二哥段奕官拜正一品,是当朝的丞相。唯一的妹妹段卿烟,前几年被荐入皇宫,皇上简直是专宠,当年就封她为贵嫔,段家的风光一时无人能及。 然,每个皇帝最担心的也许就是功高震主,在将来的某一天威胁到自己的皇位,所以,聪明的权臣都会把家中的女子进献给皇上,以期待万一以后用得上的一天,能吹一吹枕边风,成为最后一张保命符,以免落得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古往今来,前朝后宫已经随着这个潜规则逐渐相互渗透,往往牵出一个官,就殃及后宫佳丽不计其数,两者之间的关系犹如一颗根茎交错的千年老树,牵一发而动全身,有时候作为皇帝,不是不敢动,而是动不得。 段家的人自然也非常明白这一点,但是段家之所以能一方独大,并不是没有理由的。段家三位少爷个个精明如狡兔,他们在段卿烟得宠的日子里,只做了两件事,就打消了皇帝的忧虑。 第一,段家三位少爷达成一致,全家从权力中心的京城搬迁至偏远的倾玉城,只有二少爷段奕住在皇帝赏赐的别院。离得皇城远了,自然不会成为众矢之的,皇上也更为放心。第二件,段家所有人与段卿烟保持合适的距离,让皇上觉得这位贵妃只是喜欢在他身边,而不是又一枚制衡他的棋子。三位少爷把段家经营得风生水起。 在倾玉城,段家除了大少爷和二少爷,只有三少爷段询驻扎在城中,达官贵人为了巴结他,挖空了不少心思。 据说,段询这个传说中的人物没什么喜好,人家官员喜欢的古董佳人名画他都没用正眼瞧过,一些商人还重金聘请人研究过他的喜好,没想到硬是打听不出什么,这段三少平日里下了值就回家,从不出去应酬,他身边的人嘴巴也紧得很,关于他们少爷的事情三缄其口,据说后来有人跟了段三爷几个月,才依稀发现了一点门道。 据那人发现,段询换衣服特别勤快,几乎每隔半个月就会找倾玉城最出名的“吉祥店铺”做一件衣服,虽然有时候看上去差不多的两件衣服,但是上面的花样是有细微不同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好几天不换衣服,而他经常光顾的这个“吉祥店铺”,就是林婶的店。 再细探下去,又挖到不少惊人的事情,这衣服上面的花样还是特地让乐天居的李画师亲自捉刀所绘,这乐天居来头不小,传闻这个李画师曾经是御用的画师,后来不知怎么的被人陷害,卷入一场官派斗争,成为了朝廷上勾心斗角的牺牲品,之后李师傅辞去了官职,到了这座偏远的城过起与世无争的日子,传闻一天只画一幅画,性格散漫古怪,犯起劲的时候任谁也请不动,却偏偏和段询相处得非常好,两人时而小酌一杯,相谈甚欢,李画师经常为他画一些花样,还笑段询上辈子估计是个女相,这么爱衣裳,段询倒也不恼,依旧笑呵呵地请李画师作画。 这一天,和以前的许多个日子一样,林婶正准备出门采购布匹,一辆熟悉的轿子稳稳停在门口。 林婶看到轿子门帘上的白莲标记,眉头微皱,有点为难。 轿子里走出来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女子,仪态万千地走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红唇亲启,笑道:“林婶,你可是不欢迎我,我刚过来,你就要出门。” 这姑娘名字叫百合,是段府管事的,为人八面玲珑,办事利索,深得段老夫人的欢心,她出门都是代表段家老夫人,极其受人尊敬,她来“吉祥店”通常是来给段侯爷做衣服。 林婶连忙摆手,“不是,我正要去城西的梦纱轩订点布料,这个梦纱轩牛气得很,若是错过了今天,怕是要等下个月了,不过他们的东西倒真是不错。百合姑姑是来给候爷做衣服吗?” “是啊,侯爷对上次的衣服很满意,特地叫我来多做一件别的花样,今天有点事情耽搁了,来得晚了点,没顾上和您事先说一声。” 林婶有点为难了:“百合姑娘,我可能一时半会回不来,您看我晚上过去行吗?” 百合的眼波往屋内扫了一眼,“咦,林婶你什么时候请了个绣娘了?要不让她随我走一趟也行。” 林婶想了想,说道:“她不是绣娘,只是我的客人,你先等等,我去和她商量一下,帮我做些针线活的,我要问她一下。” 百合也是个爽快的人:“好,我等你。” 林婶进屋和落瑶耳语了一阵,百合看到落瑶点了点头,跟着林婶一起走了出来。 林婶对百合说道:“百合姑娘,这位姑娘叫陆瑶,她答应替我走一趟,段侯爷的尺码我这儿都有,按着侯爷的要求稍作修改就行了,也不是多复杂的事情,应该没什么问题。” 百合打量了“陆瑶”一眼,觉得这女子看着挺顺眼,对她招了招手,对着林婶说道:“林婶,你先去忙你的吧,段府的事情我等会交代她,等事情完了送她回来,保证不怠慢您的客人。” 林婶应了一声,又叮嘱了落瑶几句,急匆匆地走了。 落瑶还是第一次坐凡间的轿子,觉得很新奇,段府的轿子比平常人家的都要大一些,轿子的顶部和门帘都是白色,轿子的周身是蓝色,前后四个轿夫,穿的也是蓝色的衣服,看得出段府的主人很喜欢水蓝色。 轿子虽然不大,但花了不少心思,里面挂了很好闻的熏球,随着轿子的走动一摇一摆。 落瑶挑起帘子看外面,果然坐在里面看出去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以前习惯了腾云驾雾,却不想这也是一番景致,隔着薄薄的车窗帘,能听到外面商贩的吆喝声、算命先生的铃铛声、百姓的讨价还价的声音……甚至还能听到夹杂在里面的鸟叫声。 轿夫走的是旁边的官道,路人看到段家的轿子都低着头让路,但这不像是对嚣张跋扈的浪荡少爷的态度,而是透着一股肃敬,在这里,段家的徽记象征着权力,却也是这一带百姓安居乐业的保障。百姓们是打心眼里对段府侯爷心服口服的。 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周围的房屋越来越远去,落瑶意识到他们已经逐渐远离闹市,没多久,看到前方一片屋脊耸立,宅院错落,延伸出一条通幽小径,每隔十丈的距离站着一个侍卫,让人一看就觉得这不是寻常的大户人家,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段府了。 “陆姑娘这是第一次来段府吧?” 落瑶放下帘子揉了揉脖子,看了一路,脖子有点酸,“嗯,第一次帮林婶替客户量衣。” 百合点点头,道:“侯爷此刻尚未回府,等他回来后我会叫人通知你,你也不用紧张,到时候就按一般的做法给他量试就行。” 落瑶点点头,她也是生在君王之家,对这个段府自然是一点也不紧张,倒是好奇这位年轻的侯爷,看上去有祁远年轻吗?落瑶很不喜欢总是控制不住地想到祁远,心里闷闷的。 轿子在段府的大门前停了下来,门旁有两排高大的梧桐树,在阳光下光彩斑斓,有个管家模样的老伯迎了出来,对百合说道:“咦,林婶什么时候收了徒弟?” 百合道:“陆姑娘不是林婶的徒弟,对了,老夫人有没有找过我?” 管家道:“她知道你出门了,让你回来后直接去见她。” 百合应了一声。 跟着管家走出来的还有一男一女两个随从,径直走到落瑶面前。 百合看到落瑶面露疑问,朝落瑶笑笑:“陆姑娘,非常抱歉,初次进门前需检查随身衣物,这是段府的规矩,走个形式而已,以后就不用了。” 落瑶理解地点点头,只见那个男子接过落瑶检查随身带的东西,丫鬟绕着落瑶转了一圈检查了一遍。 检查完,两人朝管家点点头,退到两旁,管家做了个请的姿势,笑眯眯地对落瑶说道:“陆姑娘,请。”果然是官府人家出来的,言谈举止不卑不亢。 落瑶一路打量着段府内的景色,从门口进来就看到一片竹林,把大门和内堂隔了开来,接着是一座小木桥,桥下的池水碧绿清澈,里面有几条不常见的黑黄相间的鱼,池塘上养着一片白莲,高洁地亭亭玉立,旁边还有一个水车,不停地把水运到高处再洒下来,里面似乎还加了冰块,虽然是炎热的夏天,在这里却丝毫感受不到一点热气。 百合一向对人自来熟,又和落瑶相处了小半天,话也多起来:“这个池塘的鱼是我们小姐进宫前养的,养了十几年,养出了感情,去年想把鱼移到宫里,先试着移了两条,结果都死了,小姐难过了好几天,皇上知道后,就干脆给这个池塘赐了名,地位与御花园的莲池同等,派了专人过来定期养护,说是小姐虽然入了宫,但是这里有她的念想,要仔细照顾着,免得小姐日后回来只看见一个空池。”说完指了指旁边的一块石头。 落瑶仔细看了看,上面刻有“莲戏鱼”三个字,写得龙飞凤舞,透着帝王的威严,但又不失情趣。 落瑶不由得感叹:“贵妃娘娘果然深得皇上宠爱,这些鱼儿以后只能养在这里了吗?” 百合点点头:“皇上请了很多养鱼的人过来看过,都说没办法,可能这些鱼习惯了这里,不习惯皇宫,水土不服。” 落瑶仔细看了看池里的鱼,思索了一番:“也不是没有可能啊,我知道有一种虫,与这些鱼相生相息,可以试试。” 百合的眼睛一亮,“陆姑娘还懂养鱼啊,那改天请姑娘试试,若是能搬到皇宫里去,小姐可要乐坏了。” 落瑶朝她笑了笑,心想,太上老君的《种鱼经》可遇不可求,里面讲过这种鱼的习性,但是凡间的水毕竟没有天界那样有灵性,成功率自然要小一些,不过倒可以试一试。 再往里走,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接着看到一大片兰花,落瑶心里欢喜,跑过去看,兰花有很多种,这些花儿瓣边紫色,瓣心白色,紫白两色相映成趣,把整个院子的景致提亮不少。 百合笑了笑:“这是我们三爷种的花,是石斛兰。” 落瑶了解这种花,奇道,“你们侯爷是怎么让这花在夏季开的?” “这花确实不好养,过于潮湿,气候太冷,就会根茎腐烂。尤其夏天时,还要经常往土里和画上喷水,保持湿度。还好我们这个院子气候凉爽,旁边有水车,比较适合种这些花。” “没想到你们侯爷还喜欢种花。” “侯爷最喜欢的就是石斛兰和白莲,他说这两种花都清新淡雅,高贵不合污。”能同时喜欢这两种花的人,定是个清雅别致的人,她对这个侯爷越来越好奇。 百合边说着话,把落瑶带到到一处偏殿,“陆姑娘,你先在这儿喝茶,等侯爷回来了我让人过来叫你,我先去老夫人那儿。” 落瑶忙说道:“好,你先去忙吧,我左右也没什么事情,在这里等着便是。” 百合赞赏地看了落瑶一眼,对这位美丽又善解人意的姑娘暗赞不已。 落瑶喝了杯茶,吃了几口糕点,还是没有人来叫她,她也不是个坐得住的人,到处走马观花起来。 这偏殿照理说是待客的地方,却布置得像个书房,墙上还挂了一幅字,题为《令海赋》,写着:“日月照倾玉,令海水潺潺。秋风起意若幽兰,年年阵阵,吹向沧石山。倚山东望,独饮白斛浑不知。碧水映渔船,千里云涌,尽在汪洋中。王城暮色深,停歌罢笑,但求不负仁者心。” 洋洋洒洒几十字,却每个字都形态迥异,欹态飞纵。写到“独饮白斛浑不知”时,似乎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的郁结,像火山迸发,狂涛倾泻,字形时大时小,时浓时纤,看得出写字的人当时心有郁结无法纾解,却又为身在这样的俗世而感到无奈。 落瑶定定看着字,仿佛被这幅字受到了蛊惑,心情随着作者的心绪跌宕起伏,从一开始的肆意不拘豪放磅礴,到后面的苍凉悲壮百般无奈,看着随情挥洒,却又隐含着强烈的激情。 读完最后一个字时,落瑶因为激动而两眼神采奕奕,她已经很少只看到字就产生这样强烈的情绪,可见这人的影响力之强,落瑶稳了稳心神,最后把目光停留在落款上,是段询,正是段侯爷的名号。 落瑶心里奇怪,这段三爷贵为侯爷,正如日中天,前途不可限量,都说他是个政坛奇才,莫非他的心志并不在此? 正思索着,耳边一个好听的声音传来,“姑娘可从这字里看出了什么?”   ☆、第46章 倏忽意外得重逢,聊复与尔论诗词 落瑶正沉浸在深度思考当中,头也没回地脱口说道:“这字里行间虽然气势磅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应该是长期位居高位练就的心态,但是正所谓高处不胜寒,行事所到之处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其中滋味有多少人能明白?” 她看着这幅字,脑子里却出现另外一个人的身影,不由得轻叹道:“所以更多的时候,不是权力带来的荣耀,而是无人能诉的孤独吧。”落瑶到最后已经不知道在说段询,还是在说天上的那位天君。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一个是因为想到那个不该想起的人,一个是因为震惊于被一个陌生人说中了心事。 过了好一会,落瑶忽然意识到这个声音的主人最有可能是某个人的时候,心里一跳,连忙转过身来,快速进入“陆瑶”的角色,低头行了一礼,说道:“民女不知是侯爷,私自发表拙见,若是有何冒犯之处,请侯爷恕罪。”这一句民女叫得像模像样。 身前的男子一动不动,仿佛还沉浸在落瑶的话里,半晌,轻声道:“你何罪之有,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他慢慢踱到那幅字前,“当时只觉得心中抑郁难解,于是一个人坐在令海边的礁岩上,看着身边几只闲庭漫步的白鹭,突然觉得这几只白鹭比我们人幸福多了,让我无端生出许多艳羡来。” 似乎觉得说得太多,官场上敏锐的警觉让他顿了顿,声音恢复了先前的清冷,咳了一声道,“起来吧。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绣娘也能有这番见解。” 落瑶这才抬起头看这位传说中的段家三少爷,这个侯爷年纪很轻,样貌俊美,跟她先前预料中的大腹便便的富家少爷差了十万八千里。 看着看着,她突然感觉到段询脸色变了,落瑶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摸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忽闪着眼睛看向他,“我脸上有东西吗?” 段询轻叹了口气,缓缓道:“原来你是真的不记得我了。” 这么哀怨的口气,让落瑶心里没来由的一跳,只因这话像极了戏本子里的某个桥段,就像某位良家女子抓着负心汉的袖子,甚是幽怨地埋怨他不念旧情。只是,为什么在她身上就掉了个角儿? 落瑶眼角一跳,她肯定是听错了吧,自从上次跟着印曦来凡间赌博了一回,她可从未来过凡间啊。 “看来陆姑娘的记性不是很好啊。” 落瑶心里纠结着是否要告诉他认错人了,道:“呃,你认识我?” “……陆姑娘是否一直妙手仁心,做好事不留名?” “……” 段询见她完全没有印象,只好侧面提醒她,面露尴尬地说道,“你不记得在倾玉城外,曾经救过……我?”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约莫是想起自己狼狈的回忆。 经他提醒,落瑶的眼神渐渐明亮起来,嘴巴圈成一个圈,她想起来刚来倾玉城那会儿,在路边是救过一个人,不过那人当时面容凌乱,和此时的段询……很难想象这是同一个人,再细看他的脸,落瑶又有点捉摸不定了,好像是有那么几分相似。 当时他浑身是泥,看不出原来才二十来岁,如今他身上穿着深褐色的官服,头发高高束起,腰上戴着一块象征身份的腰牌,可能刚办完事情回来,还没来得急换下衣服,虽然衣服颜色深,却丝毫压不住他的英气,目光如炬,仿佛一眼可以看进人的心里。 想不到当时随手救的人竟然是堂堂的段侯爷,这也太巧了吧? 随即又想到,如果段询当时没有遇到她,恐怕已经奄奄一息了吧?那倾玉城岂不是要变天? 可是既然是侯爷,当时为什么只身一人在郊外呢? 段询看到落瑶一脸茫然,猜到她的心思已经越飞越远,咳了一声,把她拉了回来。 落瑶果然回过神来,道:“民女不知,原来那个人……是侯爷。” 段询轻轻地嗯了一声,显然不想再加深那次本来就不怎么样的第一印象。 若不是落瑶记不起他来,他压根儿就不想再提,没想到自己耿耿于怀的事情,对于她来说,早就已经扔到不知道哪个角落,甚至连他的模样也不记得了,他长得有那么大众吗?有那么模糊吗? 侯爷很郁闷。 段询花了半分钟的时间从被人无视的感觉中调整过来,发现落瑶还在看他,顿时觉得有点不自在,他一向习惯审视别人,从来没人敢光明正大地盯着他。 他心里暗自惊奇,但面上不显山露水,在官场混迹多年,他已经养成了七情不上面的习惯,即使遇到了救命恩人,也只是一瞬的惊讶,转眼又变成一副冷淡的模样,只是眼神里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冷厉。 因为这层关系,段询觉得对陆瑶很有亲切感,虽然觉得她穿得十分低调,但是浑身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感觉,哪里不对劲,他说不上来,可能是直觉。 段询撇撇嘴,为自己的内心想法感到奇怪,这二十年他从未对女子产生过兴趣,自从这个陆姑娘救了自己一命,他回来后就一直惦记在心上,目标应该很明显,倾玉城小,陆姓的女子带着个孩子,后来派人去找,果然很快就找到了她的住处,还是他比较熟悉的一个裁缝那里。 有时候出门办公务路过林婶家里,他总会有意无意地看一眼,希望能见到她,却一次也没看到过,正在郁闷是否找个地方安排一次“偶遇”,居然又让他们相遇了,还是在自己的家里,那现在是否代表他们有缘呢? 想到这里,段询低头笑了笑,虽然叫人打听过,早知道了她的名字,还是故意问道:“你叫什么?” 落瑶刚刚认出了段询,一下子觉得亲切起来,也含笑回答:“我叫陆瑶。” 段询点点头,“不错的名字。”然后走到她面前,低声道,“开始吧。” 落瑶回复了一个“什么?”的表情,然后意识到自己来段府的任务,吐了吐舌头,连忙后知后觉地拿过随身带的皮尺,开始为他量试衣服。 落瑶比段询低了一个头,站在他身边的时候只到他下巴,长长的头发飘着若有若无的香气,段询闭眼闻了闻,好像是槐花的香味,段询想起吉祥店门口的两棵大槐树,她是用了那棵槐树的花来洗头的吧,这种清香倒是很适合她。 落瑶在他身边忙来忙去,不时地在一个小本子上记着什么,段询非常配合地抬手转身,任她摆弄,屋子里安静得只听得到皮尺碰到桌子的声音,他微闭着眼睛,很享受这份静谧。 段询半眯着眼睛朝屋外瞥了一眼,正好看到夕阳的余辉从门口洒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他站的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两个影子交叠在一起,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就有了一种寻常夫妻人家过日子的感觉,妻子在给她的丈夫量衣,段询眯着眼睛想,若是办完一天的公务,每天都有个人在家里等他回来,那会是什么感觉呢?和现在这样吗?若是陆瑶能做这个家的女主人,倒也……不错。 落瑶边量边跟段询商量了几处要修改的地方,写完最后一个要求,她笑道:“好了,其实侯爷的尺寸林婶那儿都有,但是每次做衣服前都要量一遍以核实,我把侯爷的要求都记下了,过几天让人把布料送过来,到时候侯爷选个颜色就行了。” 段询看到落瑶一脸灿烂的笑容,这笑容仿佛有香味的一样,就像开满了一室的槐花,突然想起自己的院子里好像没有槐花,颇是惋惜了一会,怎么以前没想过种槐花呢,回头叫花匠种几棵槐树。嗯,自己的院子里种两棵,池塘那儿的前厅外种四棵,老夫人那儿种两棵,这槐花还可以制成熏香什么的吧,或者也可以用来洗头,再不济就做成花茶也行啊。 侯爷在心里非常效率地给那些无辜的槐树和槐花安排了各种下场,嘴上说着无关紧要的话题:“在这里用过饭再走吧?” 落瑶惊讶了一下,第一次来就在这里吃饭似乎不大好,段询定是与自己客气,她微笑着道,“呃……不用了,我要回去把尺寸给林婶,好抓紧给侯爷做衣服。” “……不着急这么一时半会。” “可是百合说侯爷很喜欢上次做的那件,想再做一件呢,所以才让我替林婶来量尺寸啊。” “乱说,我像是没衣服穿的人么。” “衣服是不缺,可都说你爱衣……成癖,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新衣服?我以为只有姑娘才喜欢。” “为什么男人不能喜欢衣服?” “……当然可以。” “唔,每天穿戴一新去办公务,心情不错,头脑清醒,办事效率也更快一些,这不是挺好的吗?” “……”   ☆、第47章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段询的贴身侍卫阿灼刚进偏殿的时候,就听到这样的对话,脚下一个踉跄,号称倾玉城轻功第一的侯爷府隐卫首领,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这位看上去轻易不喜欢旁人靠近,略有点洁癖的侯爷居然和一个绣娘说了这么多话,阿灼不免多看了落瑶一眼。 阿灼看落瑶的时候,落瑶也正在偷偷看他。这人一身黑色劲装,头发用一枚罕见的黑玉冠束起,显得整个人英姿飒爽,沉稳干练。身形不怎么高大,却能依稀看出精壮的体格。 大概是常年奔走在外,皮肤晒得黑黑的,眼神泛着精光,走路轻巧得像是不沾地,一看就是从小练过的。 落瑶不知道的是,这人虽然年纪小,却是堂堂段府实至名归的隐卫之首。 段家在很久以前就暗自培养了一批隐卫,主要保护段家几位少爷和小姐的安全,每人都有十几个隐卫。而每个隐卫从小受到的第一个训练就是只认各自的主人,譬如即使大少爷要他的隐卫杀了三少爷,那些隐卫也是不敢违抗的,当然,这假设根本不可能。 段询很小的时候,老爷子就让他选一个隐卫,他当时看到一群隐卫里只有阿灼与他年纪相仿,而且此人常年摆着一张面瘫脸,觉得十分有趣,便挑了他,阿灼虽然年纪小,但是受到的都是非人的训练,年龄虽小,但保护当时的他已经绰绰有余,两人又都是少年,难免有点小孩子心性,一起吃一起玩,一转眼都已二十出头。 段询与阿灼在一起的时间,比跟父亲和兄长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还要多得多,两人感情亲厚是自然的。与其说他们是主人与下属的关系,还不如说是兄弟更为恰当,阿灼虽然年纪小,但是段询是见识过他的狠辣的,做事情绝不拖泥带水,有时候面对敌人的求饶,段询还在犹豫不决,阿灼就在他耳边说:“你对敌人的容忍,就是对我的残忍。” 段询明白他的意思,若是放过了敌人,那遭殃的不仅是自己,还要连累阿灼他们所有的隐卫,偏偏这一招屡试不爽。所谓高处不胜寒,步步如履薄冰,段询能坐到如今的高位,与阿灼的狠断果决是分不开的。 说起隐卫老大的位置,阿灼是当之无愧的,他手下有十几个隐卫,个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对他无一不心服口服。 以前也有年纪比他大的不服气,还结党营私排挤他,阿灼毕竟年轻气盛,忍不住拿了杆长枪指着那人,“看我不顺眼的尽管放马过来,谁打得赢我,谁做老大,我不稀罕。” 结果自然是阿灼把几个人收拾得服服帖帖,从此往后再也没人敢说一句。 段询自然是知道这些的,他虽然和阿灼感情好,但是对于立威这样的事情,旁人无法帮他,男人之间的事情就该用男人的方式解决,不如放任他们,让他们对阿灼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这样对以后的工作也是有利的。 段询站在一个角落观察这场与他们切身利益相关的比试,当看到阿灼胜出的那一刻,心里也是难言的动容,只是在他冷漠的脸上,已经不习惯表达。晚上绷着脸拿了瓶伤药到他房里,难得夸了一句,“做得不错,有老大的样子。” 阿灼眼皮也没抬,他对段询一向没大没小,“我才不稀罕老大的位置。” 段询笑笑,故意拍在他肩膀上的伤口上,听到阿灼隐忍着吸了口气,满意地说道:“那帮猴子从小心高气傲,你年纪又小,难免有些摩擦,你这样利落地解决了,不是挺好?” 阿灼拿起伤药看了几眼,嫌弃地往段询手里一塞,说道:“这些小伤不算什么,我又不是你,这么娇贵。” —————— 段询也不知怎么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好像在这个陆瑶面前,他一点防备都没有,一不留神就打开了心里所有的门窗,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 侯爷收拾了情绪,对着阿灼正色道,“什么事?” 阿灼走过来在他耳边小声低语了几句,落瑶控制不了极佳的耳力,依稀听到“六亲王”的字眼,然后听到段询问:“什么时候的事?” 阿灼:“就在昨天。” 段询不语。 落瑶看到段询眉头微蹙,于是瞅了个空,识时务地说道:“侯爷,那我先告辞了,不耽误您办事情。” 段询转头看向陆瑶,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突然问道:“过几天你有没有空?” 落瑶顺口说道:“我除了偶尔给林婶做做针线活,基本是空的。”说完就想咬舌,什么叫基本都是空的?就像等着什么人约她一样。 段询似乎未觉不妥,点点头,和声道:“我让人先送你回去,晚上有些事情,不和你吃饭了。” 落瑶心里松了一口气,她本来也没打算留下来吃饭,于是轻声说了句好。 段询瞪了阿灼一眼,阿灼一脸的面无表情,也没说什么,似乎跟他毫无关系,其实段询跟落瑶吃不了饭的确不关他的事,因为远在皇城的六亲王昨日突然来倾玉城微服私访。 段询本不用接待,但是他的二哥段丞相段奕与六亲王关系甚好,特地托人让他好好招待,段询不敢马虎,招待亲王的事情可大可小,必须认真对待。 段询本来的计划是,留落瑶在府上参观一下,然后共进晚餐,再送她回去,聊表那天的相救之恩,没想到二哥临时给他搞了个突然袭击,让他有点措手不及,且六亲王的行踪在所有皇子中最为隐秘,从不按常理出牌。譬如这次,人都已经到了倾玉城,二哥的消息才姗姗而来。 段询撩了撩袍角,缓缓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每次遇到紧急的事情,他喜欢一个人思考,别看他此刻看似悠闲地闭目坐着,但是他脑子已经把倾玉城近半年来发生的事情走马观花理了一遍,确信没有任何可以让人挑出毛病的地方,才暗暗舒了口气。 随后,他又暗自排了个新计划,他排计划不需要一纸一笔,所有事情都刻在脑子里,而且从来没出过任何差错。 每次面对皇子,他都会这样做足功课,这也是他能一步步走到今天的缘由之一。阿灼看着段询已经神游到不知道哪去了,默默站在旁边等着他神识归位,落瑶看着两人一脸肃穆的神情,不敢发出声音,只好走到窗口旁边站着。 段询想事情的时候会把周围的事情自动忽视,等他把各类事情在心里按轻重缓急分了类,理出了几件马上且必须要做的事情,才放下心来,他慢慢睁开眼睛,看到面前还站着的落瑶,才想起还有客人在府上,顿时有点歉意,刚想开口,却发现落瑶有点心神恍惚,她似乎正在发呆,目光呆呆地看着窗外。 第一次看到她发呆的样子,段询只觉得有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除了一片花草,却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自己家里天天看有什么好看的,还是这个美人好看,段侯爷乐滋滋地想,连带着心里的烦心事似乎也没那么烦了,他歪着头靠在椅背上想,如果每天能看她一眼,该多好啊。 落瑶大概意识到有人看她,转过头看段询。 段询丝毫不回避,反而对落瑶坦然一笑。 阿灼是个急性子,等了小半天没等到什么结果,段询也没吩咐他干吗,他有点着急,“侯爷,你说我们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段侯爷方才如沐春风的笑容顿时僵了,慢慢转过头看阿灼。 阿灼也看他。 侯爷慢条斯理地说道,“接下来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 阿灼忙俯下耳朵倾听。 “就是送陆姑娘回去。” 侯爷半笑不笑地看着阿灼,似乎很喜欢看到他慢慢僵硬的表情,就如他刚才一样。 “你亲自送她回去,我还有事情要理一理。”并且在第二和第三个字上,刻意加重了语气。说完再也不看他,转而问落瑶:“陆姑娘,你看如何?” 落瑶笑笑:“听你安排。” 阿灼心里五味陈杂,他刚才就及时捕捉到了段询话中流露出来的不满,侯爷肯定生气了!侯爷肯定是在恼自己不识相,打扰了跟美人的单独相处! 阿灼摸了摸鼻子,其实他也不想啊,谁让这位六亲王来无影去无踪呢,而且,段二爷他行事也忒不靠谱了,他刚听到消息那会儿,就马不停蹄地跑来报告了,谁知道平日里从不近女色的侯爷正在接见一位美人,他的脸都差点吓绿了。 尤其是听到段询让他亲自送这位陆姑娘回去时,让他更是吃惊,侯爷惜才,总说府内的人各司其职,从不把他当车夫使的,如今却光明正大地让他当车夫,对自己说过的话选择性失忆,阿灼心里叹着时过境迁。 段询依然笑眯眯看着阿灼,他并不知道此刻阿灼正在给自己扣着一顶色重臣轻的帽子。 落瑶平淡地跟段询道了声谢,跟着阿灼出去了,走的时候觉得背后似乎有一股依依不舍的眼神正看着她,落瑶疑惑地回头,只看到段三少正在专心致志地研究门上的雕花…… 阿灼其实心里在打鼓,平日里送客都是叫车夫,除非一些十分重要的人物,才会让他亲自送,而且还从来没有过用侯爷的马车的,今天这是什么情况?莫非是段询暗示他,这个落瑶身份特殊,亦或是侯爷十分看重的人?想到自己刚刚搅黄了这两人的第一次约会,阿灼背上冒了一身冷汗。 他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觉得这件事本身非常神奇,谁都知道段侯爷这几年身边从来没一个女人,没想到不声不响地领了个姑娘进门,阿灼心里叹道,侯爷果真是闪电般的作风啊。 阿灼让人备了车,亲自当车夫送落瑶回去,门前的侍卫看到侯爷用自己的车送这个绣娘已经有点懵,接着又看到阿灼施施然地坐上马车亲自当车夫时,眼珠子差点掉下来,阿灼一向眼高于顶,能让他亲自当车夫的,估计只有里面那位了。 落瑶没有感觉到他们之间的微妙,只看到阿灼朝那些侍卫淡淡瞥了一眼,那些人就马上低下了头,好像没看见他俩一样,落瑶心里嘀咕着,这段府太奇怪了,以后还是少来的好。 段询的马车同先前百合带她坐的那辆一样,是漂亮的水蓝色,但无论做工还是材料,都更为考究些。落瑶在同样的角落里找到了意料之中的白莲标记,这个侯爷到底是有多喜欢花啊,落瑶啧了一声。 这辆车显然比早上的那顶轿子要大一些,里面还有一个小香几,上面居然还有一卷竹简,落瑶翻了一下,是《上古考素》,上面有不少朱笔描的笔记,可见读得认真,原来他喜欢看这类书。 阿灼丝毫不知道车内的落瑶在研究他的主人,他坐在车门口,一条腿屈膝及胸,一条腿悬空搁在马车外,随着车的移动晃荡着,一只手拿着马鞭,另一只手牵着缰绳,嘴里嚼着一片树叶,看着漫不经心,马车却是驾驭得又快又平稳,没多久就到了落瑶的住处。 落瑶还在研究那卷书,耳边传来一声口哨,吓得她差点把书摔出去,听到阿灼说:“陆姑娘,到了。”听上去心情似乎不错。 车帘是半透明的蓝纱,落瑶看到阿灼正侧头看向帘内。 虽然阿灼在外面是看不到车内的,但他还是非常确定,里面的落瑶肯定对他翻了个白眼。 落瑶把书重新放好,下车的时候一不留神,差点和一辆疾驰而过的马车相撞,幸亏阿灼手快地把她拉到一边,落瑶见阿灼额头的青筋跳了一跳,倏地站起来,想跑过去把那辆车截住,落瑶连忙扯着他的袖子拉住他,“你做什么?” 阿灼吐掉嘴里的树叶,“这地盘上只有小爷我撞人,哪来被人撞的理儿?” 落瑶顿时无语,这脾气究竟是被谁惯出来的? 她自动忽略了他的话,看了看那辆远去的马车,道,“这车是谁家的?” 阿灼没好气地道:“这种颜色的车不都是章仇家的,刚刚那辆里面坐的应该就是那狐狸,章仇沫。” 落瑶听林婶提过这个章仇氏,家大业大,富可敌国,经商手法堪称鬼才,此刻听阿灼如此称呼他,不免莞尔:“怪不得啊,这么嚣张。” 落瑶看着章仇氏的马车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人群里。 这马车刚才走得太快,没来得急看清,现在想起,居然对这章仇氏的车一点印象都没,只记得整辆车很低调,车夫半隐在车沿下看不清样貌,整个车是让人压抑的黑色,看得出是上好的冰绸,只有窗和帘子是深红色,给人一股神秘的感觉。估计这样的马车在夜里行走都不会有人发现,虽然速度快,但是落瑶还是捕捉到那辆车上刻着的徽记,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具体是在哪里,她记不大清了。 阿灼的声音懒懒地传来:“再嚣张还不是要看我们三爷的脸色。” 这句话没有说错,在其他地方,很多官商相互勾结,权钱交易,吃喝嫖赌,无一不精,流连饭桌酒局,对百姓则拖拉扯皮,办事推诿,甚至与商人称兄道弟以此牟利。而在倾玉城,段询却是个难得的清官,那些商人的把戏在他这里根本行不通,该交税的交税,该整顿的整顿,因为从不用吃人家的拿人家的,也就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面。 在段询这里,官才是真正的官。 所以在倾玉城,很多人爱极了段三爷,也有很多人恨极了段三爷。落瑶想起段询的那次遇险,也许就是被一些人设计陷害的吧,能坐到他那个位置,估计也得罪了不少人。 阿灼和落瑶说了几句就回去了,落瑶看着行色匆匆的阿灼,心里感叹着,身为段询身边的人也不好过啊,手脚都不是自己的,随时都要听任差遣,不过,他们在失去这些的同时,也获得了很多旁人得不到的东西,比如,地位和权势。 别看阿灼只是段询的一个贴身随侍,有时候说的话和段询的份量是一样的,因为大多数人见段询一面相当难,只能靠阿灼来传达,至于安排在什么时候见,在哪里见,就要看这人在阿灼心里的份量,有些人排了一个月才能见着段询一面,还是在段询急着回府的时候,这个时候见人当然是没什么好心情的。 有时候在段询的位置不方便说的话,也会由阿灼委婉传达,所以在百姓眼里,阿灼就象征着段询,象征着段府。 所以坊间传着一句话:只有阿灼高兴了,侯爷才会高兴。   ☆、第48章 流水落花了无痕,为伊消得人憔悴 清乾天,耀清宫外,一抹火红的夕阳西斜,照亮了无边的天涯,也灼烧着断肠人的心。 祁远站在宫外的莲池边,低头望着水里的鲤鱼,边拿着鱼食喂它们。 仙官程誉俯首静静站在一旁,提着鱼食袋,看着此时此景,心里一阵唏嘘。 记得天君选妃大赛前,落瑶公主也在这儿跟天君喂鱼,彼时的天君意气风发气宇轩昂,公主娉婷玉立风华正好,两人倚在栏杆边谈笑风生的样子不知羡煞多少人,可如今…… 自从公主消失,祁远像是被抽走了阳光和空气,全身都透着阴冷的凉意,让人看着就透不过气,整天魂不守舍,外人看不出什么,可程誉知道他现在跟一具行尸走肉没什么两样。 其实白天的时候天君是很正常的,程誉偷偷看过祁远批的折子,条理清晰无懈可击,可是每到晚上没人的时候,程誉就会听到他开始神神叨叨,刚开始以为他在和什么人说话,他按捺不住好奇,借着端茶的空隙偷偷进去看,这才发现祁远是对着镜子在说,依稀听到几个“瑶瑶”、“你在哪”、“我后悔了”之类的此语,而且一说就是到天亮。 天君不睡,他也不敢睡,巴巴地守着他,可是第二天程誉已经困得眼皮都睁不开,祁远倒是精神奕奕,嘴里不住地催着他:“快点,赶紧上朝,说不准今天有落瑶的消息。” 直到这一时刻,程誉才发现其实祁远已经有点思维混乱,朝会上议的都是国事族事,找落瑶公主的事情哪是能放到台面上讲的,落瑶的行踪一向都是有专人直接来汇报的,从来不通过早朝。甚至有一次朝会开了一半,祁远突然对着一位仙官说道:“叫你办的事情如何了?” 那被点名的倒霉的仙官当场懵了,半晌也想不起何时被天君委以重任,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肯定自己遗忘了,腿肚子直发抖,跪下来请祁远责罚,祁远则不耐烦地看着他。 程誉只好站出来圆场,说了个不痛不痒的小事才蒙混过关,底下的人倒是没有起疑,连那仙官本人都自始至终以为是自己记性不好,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程誉发现祁远不对劲的时候很着急,这事情没处找人商量,又不敢贸贸然请医官,要知道天君抱恙的消息若是被人谣传,整个天族估计都要动上一动,再往深处想,一直对天族虎视眈眈的妖魔恐怕也要蠢蠢欲动一番。 程誉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去找跟他关系比较好的小鱼医官,他打着给嫡系表兄问问症状的旗号去讨教,没想到小鱼医官闻后脸色巨变。 小鱼医官是南海里的海鱼精修炼成仙,说起话来带着鱼蚌类特有的口音,平舌卷舌不分,声调不分,他顺了顺胡须,跟程誉说道:“情况不太喵啊,你表兄怕死有心病,听泥说的症状,约莫刚进入猝死的癫疯,偶先开个房压一压。” “猝死?”程誉脸色煞白地轻呼了一句。 怎会猝死?这么严重? 程誉云里雾里地瞪着小鱼医官说不出话,还有他说的开个房,到底是什么意思? 程誉心里正恍惚地猜测时,小鱼医官唰唰唰几下已经开好方子,递给他道:“照这个房子按时服药,尽量控制在猝死阶段,不要加剧病情的花展。” 程誉皱着眉把他的话推敲了一遍,恍然,原来这个“猝死”,其实是“初始”的意思…… 那么他刚才的那段话,若去除那闻者伤心听者流泪的口音,应该是:“情况不太妙啊,你表兄怕是有心病,听你说的症状,约莫刚进入初始的癫疯,我先开个方压一压。” 虽然不是“猝死”,但是“癫疯”二字,依然在程誉的心上,狠狠地敲了几下。 小鱼医官没有料到他几句话就把程誉吓得毛骨悚然,连带着天君的生死也跟着他的话一波三折了一回,正要再开口,程誉拦着他作了个阻止的手势。 程誉抹了把冷汗,战战兢兢扶着桌子坐下来,他依然感觉到双脚疲软无力,哑着嗓子道:“我先喝口水压压惊,你也润一润喉。”说完也给他倒了一杯。 程誉在清亁天只侍候天君一个人,小鱼医官享受了一次天君的待遇,心情似乎好了很多,连带着说话也捋顺了舌头,他好心地对程誉道:“最好马上带你表兄过来,病情一耽误,可能会精神严重错乱,到时候别说是我,恐怕连清亁天第一圣手弗止神君,也一筹莫展了。” 弗止的医术在清亁天简直就是佛陀一样的存在,是任何一个学医的神仙心中可望而不可及的上古传说。小鱼医官能把他搬出来,自然不是开玩笑。 程誉的心情有点沉重,不知道后来是怎么回的耀清宫,短短几天,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偏偏祁远还置身度外地问他:“最近事情很多吗?要不要给你再添几个人?” 程誉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无奈,弯腰诚恳说道:“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几辈子积下来的福德,有些事情,卑职还是愿意亲力亲为。”这句话是他的真心话,也是大实话,现在的情况确实容不得第二个人知道,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 至于以后每天饭桌上多出来的一碗药汤,祁远也没多问,只当是程誉贴心,为他准备的宁神药。 程誉一边不动声色地加派人手继续追寻落瑶,一边仔细观察着祁远的身体状况。吩咐众仙,不止是落瑶,连落瑶的家人,跟她走得近的人,尤其是那个印曦,都要密切注意。程誉心底里亮堂得很,天君这个心病的根源就是落瑶公主,若是早一天寻到她,他的病就能早一天得到缓解。 这不,派下去的人终于有点消息,说是在凡间某处看到印曦出现,这是个很重要的线索,谁都知道印曦跟落瑶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这里面肯定有问题。程誉本想先去查看后再跟祁远汇报,可是怕祁远一个人胡思乱想,临出门前又折了回来知会他一声。 天色开始变暗,天界的黄昏是六界之中的盛景之一,而放眼整个天族,除了芙丘国之外,就属耀清宫门口的莲花池这里赏景最佳,天君正一个人站在池边。 很多人看到夕阳觉得就像美人迟暮,不管它曾释放过多少光辉灿烂,终要独自落寞陨落。可是程誉记得以前祁远说过,夕阳的逝去并不是简单的结束,它收起万丈璀璨,却是在养精蓄锐为了第二天早早地升起,程誉一直记得,祁远说这些话的时候,面朝着夕阳的余晖,整个人都金灿灿的,他当时就在想,这就是他要跟随一生的神,坚强乐观、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如今,换做他来守卫他的主人,用他昔日教导他的一切,报答他。 程誉看着夕阳慢慢地落下,心里却像被注入一股灵力,突然觉得豪情万丈,浑身都是劲,先前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他虽然没有二郎神将那般强壮,也没有太上老君那般睿智,但是他愿意用自己的双手帮助祁远,用一双肩膀挑起这个担子,诠释对祁远的忠诚。 再看祁远,只见天君手里拿着一块布料,不知道站在那里干什么。 程誉眯了眯眼睛,那是落瑶公主以前落在耀清宫的一方帕子,天君现在时刻离不得这帕子,上朝的时候拿着,吃饭的时候揣着,睡觉的时候方方正正地叠在枕边。 上次梵谷神君无意在天君面前说了一句“人都走了留着帕子有何用”,他本意是想劝祁远想开点,谁料到祁远马上黑了脸,当场把他劈了出去。 他那样的花花公子,一向把自己的形象放在第一位,被祁远这么毫不留情地劈到地上,他心里恼火却不敢发出火来,不知道在背后诅咒了祁远多少遍。 所以,自从那次事情以后,梵谷君至今耿耿于怀,已经很久没到耀清宫来串门了,连带着清乾天上的八卦氛围,都寡淡了许多,也是从那时开始,谁也不敢动这方帕子,谁也不敢再说这帕子的坏话。 祁远疲惫的声音打断了程誉的思路:“找得如何了?” 程誉定了定神,回答道:“陛下,仙界一百零三座山都已找遍,没有落瑶公主的下落。”程誉看到祁远本来已经皱着的眉头又拧在一起,忙说道,“已经跟妖鬼魔三族的王都打过招呼,让他们也帮忙找找,但是臣没有透露公主的姓名,只说是仙族走失了一个郡主。” 祁远默了默,道:“这三族虽然表面上和气,但心底里的心思无可得知,你这样交代他们,他们最多只是敷衍了事。”祁远虽然看似有点不正常,但涉及落瑶的事情还是条理清晰的,他继续问道,“芙丘国那边呢?” “我一直派人暗中跟着叶桓跟叶轶风,似乎都没什么动静,倒是北海国的印曦皇子,这段时间似乎去了一趟凡间。” 祁远的手顿了顿,玉琢一样的脸庞转向程誉,偏头看了看程誉,重复道:“凡间?” 程誉看着天君这样的绝世容颜有点恍惚,这张脸虽然苍白得毫无血色,嘴唇还泛着青色,却依旧俊美得让人忘记呼吸。 程誉不敢继续直视帝颜,忙低下头,心里念着,落瑶公主,我的姑奶奶,您可真狠心。能把我们天君折磨成这样的,这上天入地古往今来,恐怕就您一个。 程誉回答道:“有人看到印曦曾带着公主去了凡间的一处地方……” “什么地方?” “似乎是……赌坊。” “去那里做什么?” “也没做什么,似乎就去赌了一夜。” “落瑶也是?” “……是,都是公主一个人在赌,印曦只是在旁边看着。” 祁远一想起落瑶的这个竹马,心里一阵蚂蚁般地噬咬,落瑶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从没说过她喜欢赌呢?早知道如此,他应该在清乾天开几个司赌宫。 可是眼下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祁远想起他们在一起的样子,就坐不住了。他倏地站起身,看样子,似乎是马上准备去凡间亲自查看。 程誉慌了,走上前道:“陛下,您先别急,这些日子您已经四处奔走得够多了,可能这次也是消息错了,让我先去探一探,摸一摸情况,到时候您再去也不迟。” 祁远没说话,大概是在考虑这话的可行性,可是忽然又低下头去。 天君低头,程誉不敢抬着头,半晌,没听到动静,偷偷抬眼瞧了瞧祁远,只见他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程誉走近他,轻声问道:“陛下,若是寻什么物什,交代下人去寻便是。” 祁远低着头蹙着眉,一边寻东西一边说:“帕子上的一颗珍珠掉了。” 程誉忙说道:“天君您别着急,我去初一那儿看看有没有相似的,若是没有,还可以去芙丘国找一颗一模一样的,芙丘国盛产宁洛珠和宁洛果,想必公主用的正是家乡之物。” 不知道祁远有没有听进去,依旧低着头在找,程誉晓得他的执着,若是不寻到他想要的东西,怕是不会回去了,这么大一块地方,谁知道什么时候掉的呢?万一掉到水里去了,那更是海底捞针。 正想到这儿,只听噗通一声,刚刚还站在旁边的祁远已经不见了人影,只剩下池水泛着一圈圈的涟漪。 程誉意识到是祁远跳了下去,脸色发白地想着,这几天天君没好好休息,若是着了凉,少不了大病一场,正咬咬牙打算脱了外袍下去陪他一起找,水里又哗啦一声,祁远钻出水面来,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水,另一只手用两根手指捏着什么东西,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找着了,居然被一条鱼吞了。” 程誉愣了愣,随后马上反应过来,大约是天君用了显影术,看到珠子在鱼肚子里,才会跳下去的吧,来不及想那么多,程誉急着说道:“陛下,您快点上来吧,水里太凉了。” 祁远点点头,游到岸边,顺着台阶走上岸,一头墨发全贴在身上,身上全是水,顺着他的脚步,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走到一半,突然顿住,又欲跳到湖里,程誉连忙拦住他,“陛下,珍珠已经找到,您又是为何?” 祁远一挥手拍开他,走到池边,闭眼凝神了一会,似乎找到了方向,准备再跳下去。 程誉现在已经明白了,天君大概是刚刚在找珍珠的时候,把帕子给弄丢了…… 怕他连着两次下水身体吃不消,程誉边脱外衣边说道:“陛下,您不要下去,我去帮你寻……” 祁远笑了一声:“我刚才是一时着急才跳下去,你也忘了自己是个神仙了?”说完手轻轻一招,帕子从莲花丛中飞出来,轻飘飘落到祁远手里。 程誉一向以办事仔细周到著称,此刻脸红了又红,看来最近他也累坏了,脑子已经不好使了,都忘记两人都是神仙,根本不用下水遭这个罪啊。 程誉颤巍巍穿起脱了一半的衣服,然后走到祁远面前,用法术替他把头发和衣服弄干,听得祁远缓缓说道:“连这么小的一颗珍珠都让我找到了,是不是代表着落瑶也快回来了?” 这话程誉不敢贸然接,若是想说几句好话讨好祁远也不是件难事,可是他跟随祁远这么多年,晓得他不是尽喜欢听好话的人,斟酌了一下语句,说道:“陛下,您的东西是属于您一个人的,不管天涯海角,程誉相信,最终都会回到您身边。” 祁远此刻的心情有点轻松,下了一趟水反而精神不错:“这样吧,你速速去趟凡间,去看看情况是否属实,若是见到落瑶,先不要惊动她,立刻找人来告诉我。” 天君终于决定不下凡了,程誉的心终于放回原位,抹了抹头上的虚汗,回了个好。 “对了,你抓紧一些,我过几天可能要去凡间历个劫。” 程誉的心又窜到嗓子眼:“是因为……上次的事情吗?要不我去跟司命仙官说说,看看能不能推迟一些时日,等公主回来再去……” “不用,迟早要去的,不如早去早回。也许,会在那里碰巧遇到落瑶呢。” 凡间岂止千千万万处,每一个朝代更替,每一个凡人得道飞升,所在的那一世,都会自然而然形成一处凡间,且每一处凡间的自然规律和日月交替的时间各不相同,也就是说,若是天上过去一天,有的凡间则已经过去一年,而有的凡间,有可能才刚刚过去一个月,甚至只有两天。 至于天君历劫时到底会去哪一处凡间,会不会跟落瑶碰巧在一处,这一点,只有司命君一个人知道,且为了不泄露天机,历劫之人根本无从得知。 程誉见他主意已定,也就没说什么,退下去了。 祁远在莲池外,对着红鲤低声自语:“瑶瑶,老君的<种鱼经>我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你如今还会想起曾经站在这里的我们吗?你是否也在凡间的某一处,与我一样看着红鲤戏莲?” 清瘦的背影一直伫立在池畔良久,直到月色朦胧,同灿烂的银河一起融到夜幕中。   ☆、第49章 滚滚红尘俊逸才,章 仇公子世无双1 落瑶从段府回家的时候,林婶的儿子林方迟正在和冬冬在下棋,冬冬看到落瑶回来时喊了一声娘又转过去下棋,落瑶嗯了一声。 珍珠和林婶在前屋裁布样,纪大哥在院子劈着永远也劈不完的柴,时不时地瞄一眼前屋,眼里竟带着点温柔。落瑶顺着他的眼神看去,看到珍珠正在忙碌地走来走去,落瑶心里恍然。 她走到纪大哥旁边,看着他劈了几根柴,突然问道:“珍珠知道吗?” 纪大哥听到珍珠的名字,手一抖,斧头差点砍到手上,抬头看到落瑶,结巴着说道:“陆,陆姑娘,你回来了。” 落瑶仿佛一眼看穿了他,“看来是不知道。” 纪大哥的脸居然红了起来,落瑶眼睛也不眨地看他。 纪大哥又看了眼那厢的珍珠,说道:“什、什么?” 落瑶不打算放过他,指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他的,说道:“你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你。” 纪大哥顿时低下头,手忙脚乱地挑了根比较粗的柴,一刀下去变成了两半,说道:“她,不用,知道。”他居然想学人家单身一辈子,暗恋个几十年? 落瑶看到珍珠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里,眼珠一转,坐到他旁边,笑眯眯地说:“要不要我帮你?” 纪大哥连忙摆手,“不要,我是说,不用,就这样,挺好的。”这个人讲话似乎只会两个三个字地讲。 落瑶一时间没有说话,两手托着脸,看着对面正在下棋的冬冬,冬冬大概是刚下了一步好棋,正得意洋洋地看着林方迟,而林方迟皱着眉思考着下一步棋。 过了好一会,落瑶才说道:“你是不明白要是不能和爱的人在一起,一个人在世上孤苦飘零,是有多可怜……如果你真的喜欢她,就该告诉她,你们凡人……我是说,人生也就短短几十年,能过一天是一天,何必浪费大好光阴。” 纪大哥书读得不多,听得似懂非懂,涨红了脸。 落瑶看到刚才已经劈好的柴,又倒霉地被重新劈了一遍。她再继续坐在这里,估计林婶只能用柴渣子烧饭了。 落瑶叹口气,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不再继续说下去,顺其自然也好,先由着他们去吧,现在要的做的事,就是要把今天量的尺寸交给林婶。 等落瑶向林婶交代完今天去段府的事情,冬冬和林方迟已经下完一局棋,看两人的表情,估计是冬冬赢了,落瑶走过去,只听到冬冬装作大人的模样语重心长地对林方迟说着:“你也不用着急,虽然说我比你小上几岁,但是我从小就跟着师父学,你能下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慢慢来吧。”而面前的林方迟,脸涨得红红的,似心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 落瑶一直挺喜欢林方迟,以凡人的年纪来计算,林方迟比冬冬小得多,但做事却比冬冬沉稳许多,她当初让冬冬经常跟林方迟在一起玩,也是存着让冬冬多学学他处事不惊的习性,但此刻,她看着脸红到耳根的林方迟,只觉得平日里少年老成的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甚是有趣,但她不能笑出来。 落瑶紧绷着脸,装作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走到他们面前:“等会我要去集市买点东西,你们谁要一起去?” 冬冬听了,立马撒手把棋盘一推,“娘亲,我要去。” 落瑶笑着点点头:“好,方迟也一起去吧,很久没出去了,下午带你们去逛逛。” 林方迟似是犹豫了一下,冬冬道:“去吧去吧,回来我教你一个旷古大残局,平常人我还不愿意告诉他呢。”林方迟眉间顿时舒展,但脸上依然摆着架子,冬冬做了个鬼脸,他才笑出来。 落瑶一直告诉冬冬,这里不比望月山,要少惹是生非,所以平时很少外出,距离上次和落瑶一起出门,已经好几个月,正逢这几天是一年一度的集市,街上热闹非凡。 冬冬左手一串糖葫芦,右手一个葱油饼,两眼眯成一条缝。 林方迟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只是安静地呆在落瑶和冬冬身边。 落瑶看了眼林方迟,很久没有近距离看他,男孩子果然长得快,当初还不到她的下巴,如今已和她差不多高,下巴也开始泛出隐约的青色,倒是冬冬,被她束缚了灵力,依旧还是原来的模样。 正思索着怎么让冬冬长得快一些,一个卖花的小姑娘经过,林方迟拉住卖花姑娘的篮子,落瑶和卖花姑娘都停住脚步莫名其妙地看他,林方迟本来准备说点什么,但同时被两人这么盯着,有点欲言又止,脸上出现一点点绯红,只是指了指篮子里的玫瑰。 小姑娘眼珠子在落瑶和林方迟的脸上来回转了转,故意说道:“这位小哥,是要送花给你姐姐吗?我这里除了玫瑰花,还有玉香花,你要哪一种?” 林方迟脸色变了变,紧抿着嘴唇,半晌道:“谁和你说她是我姐姐了?” 小姑娘笑眯眯地道:“不是你姐姐,看着也不像你妹妹啊。” 林方迟的脸又出现一抹可疑的红,本就长得白白净净,这下活脱脱就像一个被当街调戏了的大姑娘。 小姑娘笑得越发灿烂:“这位小哥哥,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支花送你的。”说完从篮子里抽了一支玫瑰花,又在林方迟耳边低声说了句,“祝你成功。”蹦蹦跳跳地走开了。 林方迟本来确实想送花给落瑶,这下挑破了反而觉得浑身不自在,拿着朵玫瑰,送也不是,丢也不是。 落瑶觉得满脸黑线,那小姑娘实在是不了解状况,这林方迟看上去明显就比她小了那么多,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心思最敏感,半点刺激不得,落瑶咳了一声,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这花是刚采下来的吧,真香。你不要的话,那给我吧。” 林方迟这才展开笑容,嗯了一声,把花递给落瑶。 落瑶接过花,指了指前面的一家店,道:“喏,前面那家店不是卖咸香芝麻糕的吗?你们念叨了很久了。” 林方迟抬头望去,店前面果然排了一长排的人,这个芝麻糕好吃得紧,每天顾客爆棚。他小孩子心性,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被落瑶转移了话题,高兴地点点头,“这店是新开的,上次听我娘提过,一直没机会来吃,听说只堂吃,不外卖呢。” 落瑶故作惊讶地哦了一声,可是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四下一望,心里一惊,原本应该跟在身边的冬冬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影,落瑶捏紧了手里的花,“方迟,看到冬冬去哪了吗?” 林方迟还在回味上次吃的咸香芝麻糕的味道,听到落瑶的问话,随便嗯了一声,等反应过来落瑶问的是什么,脸色也白了,着急起来,“刚刚……还在这里,怎么突然不见了?” 落瑶二话不说,跑到一座桥上,在视野开阔处寻找冬冬的身影,林方迟在身后紧跟着她。 桥下是水果摊,首饰摊,桥的左边是一排沿河的酒肆,右边是一块空地,刚好有一个大汉在表演刀术,落瑶面上看不出表情,其实心里已经十万火急,冬冬身上的法术已经都被她封印起来,万一遇上坏人,恐怕就是块砧板上的肉,只能祈求他是在哪个角落玩,没有遇到危险。 落瑶正在茫茫人海里极目寻找着,耳边突然听到不远处人群的一阵惊呼声。 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那个正在表演刀术的大汉不知为何在台上摔了一跤,手里的一把大刀随着惯性朝着人群飞去,刚刚还挤得密不透风的人群,此时乱哄哄地散开来,只余下一个小人在拍手称好,落瑶的眼角跳了跳,把本来已经移开的目光重新扫过去,果然看到那个小人正乐呵呵地看着那把飞向他的刀,手上还拿着那串熟悉的糖葫芦,丝毫没感觉到危险。 林方迟也看到了冬冬,叫了声冬冬,隔得太远,完全听不到。 落瑶只恨自己没长翅膀可以飞过去,而现在她想用法术也来不及,先要给自己解封,再以最快的速度捏诀,只怕还未飞到冬冬面前,冬冬就已经被劈中了。 落瑶脑中一片空白,神思恍惚间居然徒步奔去,只见人群里又是一阵惊呼,放眼望去,一个墨色的身影像风一样向冬冬掠了过去,同时黑影里不知道扔了一个什么东西出来,正好撞在那把刀上,哐当一声,改了刀的方向,人群的视线随着那把刀最后落在一个水果摊上,噗嗤一声,砍中了一个西瓜。 众人正惊魂未定,而落瑶一直盯着那团黑影,脚下几个移步,已经走到冬冬面前,原来是一个穿黑衣的男子救了冬冬。 冬冬没有想到会遭遇这种情形,正张大嘴巴看着救他的英雄,一脸膜拜。 男子穿着上好的墨色绸服,腰间束一根淡灰色腰带,上面挂着一枚玉佩,上面雕刻着落瑶似曾相识的一种徽记,及腰的乌发只用一根红绫在发尾松松地绑着,伴着他刚刚的动作随风飘扬,仿佛可以感受到头发的柔软。 男子俊眉轻挑,打量着落瑶和冬冬,嘴边含着一丝笑,似乎方才只是做了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轻松无比。 落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忽然脑里一阵清明,她想起来有一次段询派人送她回家时,就是刚好和他的轿子撞上,轿子上就是这个徽记,她记得当时阿灼说过,那么,这个人是……章仇氏? 落瑶重新看了看眼前的男子,眉清目秀,亲和而不张扬,但不知为何,她能感觉到他身上泛出的丝丝冷意。 落瑶朝男子微微欠了欠身,“多谢章仇公子救了我儿子。” 男子脸上的笑容没变,因为偏着头看她,眼尾有点上挑,“你知道我是谁?” 落瑶看了看他的脸色,也微笑着说道:“在倾玉城,恐怕没人不认得您吧。” 章仇沫哈哈一笑,抬手虚虚拱了拱手,道:“陆姑娘太抬举我了,倾玉城小虽小,但这里藏龙卧虎。” 这次轮到落瑶惊讶了,“公子为何知道我的姓氏?”虽然不是真的姓陆,但是落瑶确信自己没有见过他。 章仇沫道:“在下不才,经营了几家赌坊,恰巧陆姑娘的哥哥陆印曦是我的大主顾。” 落瑶突然想起来,以前因为祁远和蔓蝶成亲,她一时想不开,跟着印曦下凡去“千金坊”玩了一夜,当时还跟印曦夸赞老板品味不错,没想到原来就是眼前的章仇沫,心里一阵惊喜,脱口而出:“原来你就是那个妙人。”   ☆、第50章 滚滚红尘俊逸才,章 仇公子世无双2 章仇沫好看的眼尾朝上挑了挑,“嗯?” 落瑶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曾和……哥哥去你赌坊玩了一天,当时就觉得能把一间赌坊经营得像是一个休憩的地方,想是幕后的老板品味非比寻常,肯定是个善解风情的人,今日才知,原来是章仇公子,果然气度不凡,加上公子今日的侠义心肠,让陆瑶五体投地。”话有点夸张,但落瑶的确是真心诚意。 章仇沫眼里流过一丝异样的光彩,笑了笑,他的笑容仿佛是天上绽放的一道彩虹,落瑶听到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阵的吸气声。 这时,有随从小跑过来,双手递了一把扇子给章仇沫,章仇沫似是并不在意,接过以后挥了挥手,那人退了下去。 落瑶看到这是一把上好的扇子,莫非……落瑶抬头看向章仇沫。 只见章仇沫脸上泛着一抹不自然的红,低声解释道:“刚才事出突然,手里没有可用的东西,就把……扇子扔了出去,还好,砸中了那把刀。” 落瑶没说什么,对着他笑了笑,道:“只怕不要弄坏了公子的扇子。” 章仇沫:“一把扇子而已,无妨。救人要紧。”这个章仇氏似乎没有传说中那么讨厌啊。 章仇沫伸手摸了摸冬冬的头发,看了眼落瑶旁边的林方迟,说道:“既然是故人,陆姑娘不妨和我上去喝一杯。”章仇沫随手指了指旁边的酒楼。 落瑶抬头望去,那酒楼的二楼有间屋子的窗户大开,旁边还站着几个随从,瞧他们的装扮,应该是章仇府的人。因为都是黑衣黑裤,看来章仇沫十分热衷黑色。 章仇沫刚才应该是在那儿喝茶,看到冬冬遇到危险才从窗里飞了下来,如此一想,落瑶心里一暖,只觉这个章仇公子并不像阿灼说的那样目中无人,反而是个热心肠的翩翩佳公子,可能是阿灼先前误解了他,落瑶暗下决心,回头一定要跟阿灼说说今天发生的事情,让他对章仇沫改观。 落瑶也不是个矫情的人,马上点点头:“好,相请不如偶遇,章仇公子,这个茶还是我来请。” 章仇沫嘴角勾了勾,没说话,温文尔雅地做了个请势。 落瑶拉着冬冬跟着章仇沫正要往前,才发现旁边的林方迟脸色有点难看,手里还拿着那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落瑶扔下的……玫瑰花。 落瑶正要开口说话,只听林方迟干涩的声音:“瑶姐姐,那我先回去了。”说完不等落瑶开口,就掉头走了。 冬冬不解:“娘,方迟哥哥怎么了。” 落瑶揉了揉冬冬的头顶:“没什么,可能他有什么事情回去了。” 冬冬看着林方迟远去的身影,一副探究的神情:“我怎么觉得他的背影有点儿落寞啊。” 落瑶:“……”如今的小孩,真是早熟啊。 一路跟着他们的还有四个穿黑衣服的大汉,应该是章仇沫的贴身保镖,落瑶这才发现章仇沫身边一直站了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看装扮像是贴身侍从,跟章仇沫保持两步的距离,落瑶猜测这人应该是章仇沫的贴身侍从,就像祁远身边程誉,段询身边的阿灼,皇帝身边的,太监。 章仇沫的脑后像是有眼睛一样,脚步未停,指了指那个侍从,对落瑶说道:“我的随从,听州。” 似乎是感觉到落瑶在打量他,那人回头看了看她,礼貌地笑了笑。 落瑶也回了个笑容。 章仇公子出来喝个茶都有这么大的阵仗,落瑶感觉到整条街上的人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看他们,一时很不习惯,又看看章仇沫,倒是一脸自若的表情,也许他已经习惯了左拥右簇的感觉吧。 在路人的注目礼中,章仇沫领着他们到二楼的雅座,落瑶目光环绕一周,这个包厢虽然小,却是精致异常,房间的角落里正燃着一个香炉,袅袅的香味弥漫着整个房间,不浓不淡。 像他们这样的有钱人,在这么高档的茶楼里有个属于自己的包厢倒也不稀奇,只是这个包厢不论位置还是里面的摆设,让落瑶想起以前在千金坊的所见,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没想到这个章仇沫不止自己的赌坊喜欢布置成这样,连喝个茶也要把人家的地方折腾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未免有些讲究过头了吧。 这个茶楼的位置很好,紧临着楼下的十里长街,每个包厢都有两扇门,一扇是刚刚进来的门,另一扇直接通往外面的长廊,门前挂了个鸟笼,里面有一对金丝雀。 长廊顶上不像寻常店家种的是紫藤,而是三角梅,这种植物喜阳,种在这里倒是非常合适,一株上有淡红、紫色、乳白三种颜色的花,每三朵一簇,点缀在绿色的藤蔓里,和这个茶楼暗沉的颜色形成鲜明对比,一缕缕地垂下来,摇摇曳曳,有的还攀爬到柱子上,衬得整个古色古香的茶楼灵动鲜活许多,每到仲夏季节,喜欢享受的人还可以在长廊上喝茶,俯瞰倾玉城最繁华的长街夜景,别有一番趣味。 落瑶心里一阵感叹,不由说道:“章仇公子果真是个会享受的人啊……” 章仇沫听了,不置可否地笑笑,“人生也就一晃几十年,若不做点喜欢的事情,岂不是辜负了大好年华?”边说边引他们到一处案几旁坐下,这话听着太熟悉了,落瑶想了想,哦,她早上还刚跟纪大哥说过呢。 案几靠着一扇小窗,此时正是下午,阳光透过上开的雕花窗户洒下来,斑斑驳驳的,加上长廊上的紫罗,让人有种在树林里喝茶的错觉,桌上正放着喝了一半的茶,应该是方才章仇沫遇到他们之前正在这里喝茶,还未来得及收走,放到现在已经凉了。 章仇沫叫人重新泡了一壶茶,换了一桌可口的小菜和糕点,冬冬眨巴眨巴着眼睛盯着眼前的点心,看了眼落瑶。 落瑶暗自抚了抚额,温柔地对冬冬说道:“每样只能吃两口,知道吗?” 冬冬两眼放光,夹了块桃酥塞到嘴里。 章仇沫在旁一直云淡风轻地笑着,对冬冬说道:“好吃吗?” 冬冬转了转眼珠,“又酥又脆,挺好吃的,虽然……比娘亲做的差了些。” 章仇沫有点惊讶:“哦?看不出来陆姑娘的厨艺了得。” 冬冬插嘴,得意地说道:“我娘亲会的可多了,做衣服,做糖糕……” 章仇沫眼里含着一丝趣味的笑容看着落瑶。 落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左右只不过会做一些小孩吃的零嘴。” “陆姑娘平时有何爱好?” “倒是没什么爱好,闲暇时候会做些针线活。” 章仇沫低头嗯了一声,突然问道:“听说段家三少段询经常到你们店里做衣裳?” 落瑶没想到他认识段询,不过后来想想官商在生意上有所往来也算正常,点点头说道:“我到店里的时间不算长,不过听林婶说,段侯爷确实经常来做衣服。” 章仇沫露出浓厚的兴趣,“我倒是想看看,侯爷那样的人物一般会做些什么样的衣服?” “其实侯爷喜欢的衣服都是差不多的款式,喜欢素雅清淡的花纹,据说图样都是乐天居的李画师所绘,我看过李师傅的画作,一幅鱼戏白莲图果真是出神入化。” 章仇沫露出一点遗憾的神情:“若是能有一件这样的衣服也算是不枉在此住过一段时间。” 落瑶想了想,道:“想不到公子也喜欢这样的品味?” 章仇沫道:“都说李画师门下从不收徒,现在除了段侯爷,估计没人能请得动他动笔,我每回思及此,除了徒增遗憾,也只能长叹一声,可遇而不可求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确实有点可惜,”落瑶想了想,又说道,“不过上次的花样还在我这里,我下次问问侯爷是否可以借来一用,看看能否也给你做一件。” 章仇沫两眼露出璀璨的光芒:“如此甚好,还请陆姑娘问一下侯爷,能做一件和侯爷一样的衣服,是求也求不来的。” 落瑶应了一声,笑眯眯道:“一件衣服而已,应该没什么关系,等侯爷同意,我做一件一样的,还可以省去挑布料的麻烦,一举两得,多好。” 章仇沫笑了一声,道:“那改日我派人接陆姑娘来我府里量一下尺寸。” 落瑶干脆地答应了。 章仇沫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外面长廊上看楼下街景的冬冬,说道:“陆姑娘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已经生过孩子的妇人,年纪也应该比我小,我家里还有个妹妹,不介意的话,你就叫我一声沫大哥吧。” 落瑶想了想,心说我不知道比你大了多少岁,论辈分,该叫一声姑奶奶才是,不过在凡间,就按照凡间的规矩来吧,而且在这个地方能有一个这样的哥哥,以后做事情要方便很多,这么一想,竟觉得此法甚好,说道:“沫大哥,说来你是我们的恩人,确实不用这么生分,你也直接叫我名字吧。” 章仇沫说了声好,叫她陆瑶妹妹。 落瑶向冬冬招了招手,道:“冬冬,过来叫沫叔叔。” 冬冬含着糕,过来口齿不清地叫了声叔叔,冬冬在凡间依旧是以前的个子,刚好够得到窗口。 章仇沫笑着应了声,隔着窗轻轻捏了捏他冬冬鼓出来的脸颊。 落瑶又交到一个朋友,心里确实很开心,原先在芙丘国,因为她的身份,没什么人敢真正和她做朋友,没想到在凡间反而弥补了这个遗憾,因祸得福,心情大好。落瑶弯了弯眉毛,低头喝了口茶,似乎连带着这茶也变得好喝起来,真心赞道,“唔,这里的茶不错。” 这句话似是说到了章仇沫的心坎里:“想不到陆瑶妹妹还精通茶艺,这茶确实不是普通的茶,是上好的竹柚,每年只产八两,我费尽心思只买到了三两,其余的都进贡了,估计在其他地方,是喝不到这个茶了。” 落瑶点点头,若是旁人说这样的话,定是要被人以为是说大话,只是这话从家财显赫的章仇沫嘴里说出来,是不足为奇的,落瑶觉得,即使他说连皇上也喝不到,她也是相信的。 落瑶又喝了一口,清香扑鼻,入口带着一股浓郁的茶香,整个鼻腔都是香浓的味道,她对茶的认识全来自于她爹夏极,因为夏极也是这样执着地爱茶,所以她从小耳濡目染,被强行灌输了不少这方面的见解。   ☆、第51章 与卿再世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 正神游着,突然听到冬冬轻呼了一声:“那不是印曦叔叔吗?” 落瑶心里一跳,果然看到冬冬正一脸欣喜地看着窗外,她小心翼翼地微微起身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街上人群里一个身姿卓然的俊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那人似乎也听到了冬冬的叫声,正抬头看着他们的方向,那张迷倒人不偿命的脸,正是落瑶刚刚才念叨过的印曦。 落瑶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懊恼自己想什么来什么,连忙把头往窗后一靠,避开印曦四处寻找的目光,接着又马上反应过来,弯腰走到长廊上扯着冬冬的后领一起蹲下来,剩下屋子里的章仇沫,带着点疑惑看着他们。 落瑶局促地笑了几声,作势用袖子遮了遮额头,说道:“这里的阳光太刺眼,太刺眼……” 话未说完,被一声低沉的声音打断:“既然这里刺眼,为何不在家呆着?” 抬头时,只见印曦在长廊上长身玉立,深邃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墨色的长发由于他方才飞身而上的动作轻轻飞舞,衣袍的一角被风掀起,还未来得及落下,身后开得如火如荼的三角梅因为他的动作颤颤巍巍地摇晃不已,有一朵两朵花已经掉到地上。 落瑶这下躲不过了,只好把快趴到她身上的冬冬推开,佯装镇定地站起来,故意指着印曦对冬冬说:“叫叔叔。” 冬冬甜甜地叫了声叔叔。 印曦原本漆黑的脸色顿时柔和了下来。 落瑶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看向对面的章仇沫求助。 章仇沫的生意能做这么大,自然是个聪明人,他看了看眼下的状况,笑着过来打圆场:“陆公子,好久不见。” 印曦这才注意到里面还坐了个人,愣了一愣,又看了看落瑶,接着脸上一种无可名状的神色一闪而过,拱手作了个揖:“章仇老板,想不到在这里遇见。” 章仇沫笑道:“今日出门时只觉得阳光明媚,还看到几多祥云,想着今天定会遇到贵人,果然让我一前一后遇见了陆家兄妹。”说完让随从又安排了个凳子。 印曦对这番话很受用,眼波流转间笑道:“章仇老板还是一贯喜欢开玩笑,您的生意可是越做越大了,不过像倾玉这样的小城怕是不够你吃的。” 章仇沫笑笑,喝了一口茶。 落瑶听了这话,心里一动,看了一眼四周,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章仇氏徽记,原来这个茶楼也是章仇沫的产业,刚刚进来时怎么没注意呢。想到刚才还说要请章仇沫喝茶,却还是在他名下的茶楼里,太丢脸了,落瑶很无语,有点郁郁寡欢。 章仇沫大概是猜到了落瑶的想法,马上对落瑶说道:“你我不必介意谁请客的问题,能邀请陆家小姐一起喝杯薄茶,也是我的福气。” 落瑶抿了抿嘴,看了章仇沫一眼,脸上一副“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的神情。 印曦看了看两人,脸上有点不自然。 章仇沫勾了勾嘴角,道:“陆公子与陆瑶姑娘既是兄妹,为何冬冬要叫你叔叔,而不是舅舅?” 落瑶心里一跳,她差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是编的,当时自然没有考虑到冬冬和印曦的关系,她只是觉得在这里不大会遇上印曦,就忘了跟冬冬交代以后要叫印曦为舅舅。 落瑶干笑了一声,道:“其实冬冬这样叫是因为,我母亲的家乡就是这么叫的,冬冬随他奶奶的叫法叫惯了。” 冬冬瞪着一双满是求知欲的眼睛看着落瑶,似是在问,我的奶奶在哪里?你怎么从没提过。 落瑶转过头,躲开他的视线。 刚转过头,又看到印曦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她默默叹了一声。 还好章仇沫没在这个问题上追究下去,哦了一声表示他明白了,随后低头继续喝茶。 印曦脸上的表情换成了好奇,问道:“看来我刚才是错过了什么?瑶瑶你怎么在这里?” 落瑶并不想把刚才冬冬遇险的事情说给他听,免得多一个人担心,而且如果印曦知道后,保不住立马让她跟他回去。 至于后面一句,落瑶知道他口中的“这里”并不单单指这个茶楼,他的潜台词是,你怎么会在凡间的倾玉城?落瑶心里有点奇怪,如果他不知道她在这里,那他是怎么找过来的?镯子不是已经让弗止还给他了么?心里这么想,嘴上不露声色回答:“没什么,只是觉得无聊,到这里来清净清净。” 印曦幽幽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好过,可是逃避并不是办法,前因后果终归还是要当面说清楚,你不知道这几天有人快掀了整个天……整座城,你大哥二哥快招架不住他了,你倒是在这里清净得很。” 落瑶垂眸看杯子里的茶叶,没有说话。 章仇沫也没有回避,很自觉地自顾自喝茶,仿佛没听到他们的谈话。 印曦又说道:“你是打定主意不回去了?” 落瑶依旧不说话,只是埋头开始理冬冬的袖子,卷起来,又放下,再卷起来,又放下,如此三遍,周围没任何声音。她抬起头,才发现印曦两眼灼灼地看着她,冬冬皱着脸看着自己的袖子,对面的章仇沫,则是要笑不笑地看着她,轻摇着手里的折扇。 落瑶觉得有点奇怪,她并不想在外人面前谈论自己的事情,可是看到印曦逼着她不放的眼神,只好妥协,轻轻说道:“印曦哥,我在这里挺好的,并不是为了逃避一些事情,在这里,才让我感觉到自己并不是一个一无是处只会弹琴跳舞的女子,我暂时,不想回去。” 印曦听后没说话,蹙着眉头看着她,似乎是在考量她说这些话的真实性,一时间,屋里极静,只听得到外面的人声。 最后还是章仇沫打破了沉静的局面:“如此,陆公子是来寻妹妹的?” 印曦看向他,诚恳说道:“舍妹初涉人世,家父平时疼她得紧,不清楚外面的人情世故,既然她想留在这里,我烦请章仇公子多担待些,就算陆家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落瑶想说不用这么麻烦,被印曦一个眼风扫过去,立马住了口。 章仇沫在落瑶和印曦之间来来回回看了几圈,说道:“我与陆瑶姑娘有缘,今日若没有陆公子这些话,也会拿她当朋友看待,以后陆姑娘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说完把腰上的玉佩解了下来,挂到冬冬的脖子上,说道,“这是代表章仇氏身份的玉佩,算是给冬冬的见面礼吧。”送的不是玉,而是章仇氏的态度。 落瑶刚想拒绝,看到印曦不容拒绝的眼光,吓得一哆嗦,只好接过玉佩道了声谢。 印曦这才满意地看向章仇沫,拱了拱手。 落瑶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印曦看了眼章仇沫,似笑非笑地对落瑶道,“你是我妹妹,兄妹之间,自然心有灵犀了。”还故意在兄妹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落瑶瞪了他一眼,看来他是不打算说真话了。 这样讨巧的回答让对面的章仇沫笑了一声,道:“陆公子兄妹之间的情谊果真深厚,”他拿起面前的茶盅,对着印曦道,“来,以茶代酒,敬心有灵犀。” 印曦也笑笑,跟他碰了一杯。 落瑶看了眼冬冬,摇摇晃晃似是有打瞌睡的迹象,于是抱起冬冬,对着印曦和章仇沫略带歉意道:“冬冬大概是犯困了,我先带他回去了,你们继续。” 印曦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喝掉杯里最后一口茶,道:“我也回去了,家里还有点事情要处理。”说完站起来,顺手从落瑶手里接过冬冬。 章仇沫站起身来:“我一个人也不喝了,那一起走吧。” 三人并排经过走廊上的最后一间包厢时,听到里面一个女子的声音,隐约提到章仇沫的名字,落瑶忙抬头看向章仇沫,章仇沫似乎没有听见,一脸的面无表情。 直到那间厢房里走出来一个丫鬟,说了声:“章仇公子请留步。” 三人同时转身看向丫鬟,落瑶对这个丫鬟身上的服饰非常熟悉,一看就是林婶的手笔,能让一个丫鬟也穿上吉祥店铺的作品,想来是个非富即贵的人家,让人不由得对厢房里面的人十分好奇。 丫鬟一下子被这么多人直视,倒也不紧张,不紧不慢地向章仇沫行了个礼,软糯着声音说道:“章仇公子,我家小姐在您厢房隔壁等候多时,还请过去一叙。”听口气,似是熟人? 印曦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看着章仇沫。 章仇沫半眯着眼睛看她,手里的扇子一下下敲打着手心,说道:“你家小姐整天这么有空,还能把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真不愧是个商业奇才。今日我有朋友在此,请她回去早点休息吧。”章仇沫的语调和音量都拿捏得非常好,让人听不出到底是夸奖还是嘲讽。   ☆、第52章 悲欢离合莫相问,昨日之日不可留 落瑶心里一阵好奇,看来章仇沫已经猜到是谁过来邀请他,而看他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应该对此人没什么好感,而且,肯定不只一次遇上这样的场景了,似乎他并不喜欢和此人打交道。 落瑶缩了缩头颈,像章仇沫这样身缠万贯的巨贾,早就练就一身七情六欲不上脸的技能,如今在她面前轻易表露出这样的情绪,想来这个丫鬟的主人定是朵奇葩。 丫鬟听闻章仇沫的话,也没多说什么,马上回去复命了。 章仇沫不发一言,剩下的两人也非常有默契地不问,三人继续往前走,仿佛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插曲,发生不发生,都没什么区别,只是行走间的气氛,变得有点诡异的安静。 落瑶与印曦在茶楼门口与章仇沫告别,落瑶抬头时,看到方才丫鬟进去的那间厢房里,雕花窗帘挑起了一个角,后面隐约站了一个女子,她想看清那人的面容,只可惜那人整个隐在黑暗里,根本看不到她的容貌,但是直觉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她就这么远远看着,都能感觉到定是个美人,而且,这个美人浑身透着一股淡漠疏离,像极了章仇沫。 这两个身上散发着同样气场的人……真是古怪极了。 印曦提出要去落瑶在凡间的落脚处看一看,落瑶推脱不过,只好带着他来到她的住处,吉祥店铺。 林方迟应该早就回来了,正在院子里看书,听到落瑶回来的声音,本来已经弯起的嘴角,在看到落瑶后面跟着的印曦时,又瞬间僵了下去。 落瑶早就把街上送花的事情扔到脑后,给他们俩简单介绍了一下,林方迟听落瑶叫他哥哥,脸色才好看了些,他挠挠头,马上去厨房给印曦端了杯茶。 冬冬本来被印曦抱在怀里,此刻听到声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小孩子有时候特别奇怪,方才还瞌睡得恨不能马上钻被子里,这会儿到了家,却马上清醒了,冬冬眨了眨眼睛,在看到林方迟时,瞌睡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他挣扎着从印曦怀里跳下来,蹬蹬蹬跑过去给林方迟看在街上买的好玩的东西。 两人瞬间打闹到一块去了。 落瑶本想带印曦随便看看就打发他回去,谁知道这厮说是不放心,非要看她的房间。她只好带着印曦穿过院子,往她房间走去。 她打开房门透气,她的房间有两扇门,一扇通往前院,一扇连着后院。 打开后院的门时,刚好遇上珍珠在后院里晒衣服,珍珠一转头看到印曦俊生生地站在落瑶房里,脸瞬间红得像个柿子,躲在衣服后面不敢出来了。 落瑶不免奇道:“珍珠,你躲在冬冬的裤子后面做什么?” “啊,啊是冬冬的裤子吗?”珍珠惊慌地看了看,才发现眼前用来做遮挡的是刚刚晾上去的披肩,哪是冬冬的裤子,她又恼又羞地嗔了落瑶一眼。 落瑶看够了,调戏够了,也不说话,笑眯眯地看着她。 只见珍珠的脸更红了,居然嘟着嘴跑到她自己房里去了。 落瑶无奈地跟印曦道:“你能不能收敛些啊。” 印曦没听懂:“什么收敛?” 落瑶指了指珍珠的房间:“就是看姑娘家的时候,眼睛不要乱放电啊。” “我要是说我没有,你信吗?” “……”大哥,你们北海国的人都知道你有一双乱放电的桃花眼好不好。 “我的眼睛生下来就这模样,这也是我的错?再说,她可以不看我的啊。” “……”好吧,这不是你的错。 印曦突然回味过来,抱着双臂看她:“那为什么我对你放电的时候,你没什么感觉呢?” 落瑶满不在乎地道:“因为我们是青梅竹马啊,我早就免疫啦。”落瑶突然想起一个曾经风靡一时的冷笑话,“你知道你们北海国的女子最近出门为什么都喜欢戴帷帽吗?” “有这回事吗?” “当然有,你身为皇子,要多了解国情,总是跟不上行情怎么行呢。你知道为什么吗?” 印曦故作深思,随后摇了摇头,用期盼的眼神看着她。 落瑶得意地说道:“因为,她们怕被你的眼睛电晕了呀。” “……” “这笑话不好笑吗?” 印曦没回答,意味复杂地看着她,嘴角突然又风流无限地勾了起来,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向别处。 落瑶见冷笑话没达到她要的效果,神色一肃,又回到刚才的话题:“你不知道,珍珠现在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万一你电得她晚上睡不着了,她肯定会拉着我聊天,到时候,倒霉的还不是我。” 这时,旁边房间的门就像算准了时间一样,突然吱呀一声打开。 只见珍珠开了门,脸上依然红扑扑的,她飞快地瞥了印曦一眼,绞着手指道:“瑶姐姐,你,你别再说啦,我什么时候怀春啦。” “……”方才的话她都听见了? 未等落瑶解释几句,珍珠红着脸一跺脚,干脆一溜烟从落瑶跟印曦中间穿了过去,直接跑到前院去了。 落瑶挠着头,平时她俩也经常开这样的玩笑啊,也没见她生气,她瞅了印曦一眼,果然在帅哥哥面前,所有姑娘都喜欢矜持一下下,这事情,是她不对,不该因为跟印曦熟悉,才什么话都跟他讲。 落瑶看着印曦一脸不关己事的模样,有点想踹他几脚的冲动。 印曦自从来到吉祥店铺,就一直冷着个脸,蹙着眉不说话,直到参观了落瑶的房间,终于憋不住了,问道:“你在这里住得惯?” 落瑶觉得奇怪,“怎么住不惯了?挺好的啊,要什么就去街上买,方便得很,我现在靠自己的双手过日子,我……” 印曦没等她说完,劈头道:“跟我回去。”拉着落瑶的手就要往天上飞,头也没回道,“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落瑶边挣扎边道,“怎么不是人住的地方了,这么多人呢……你管我做什么,我就是喜欢这里呀。” 印曦冷笑:“好,我不管你,那你希望谁来管你?” 落瑶心里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话题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一时无语。 印曦干脆放开了她,双手负在身后,用劝解的口吻说道:“你究竟是在怕什么?怕祁远吗?这个你不必担心,只要你一句话,你爹爹和你几个哥哥拼尽一身修为,包括我,决不会让他有安稳日子过。起码,不会再让他缠着你。”他一直看着她的眼睛,“可是小四你想想,你愿意这样吗?” 落瑶闷闷地说道:“你们都误会我了,我其实没想过要他怎么样。这也怨不得旁人,是我错在先,本来就是我有了孩子还妄想嫁给他,他现在和南宫蔓蝶成亲,怕早就把我忘记了。我只是,暂时不愿想起以前的伤心事罢了。” 印曦瞧了她半晌,叹了口气。他又打量了一遍院子,突然指尖泛出一点光芒。 落瑶一眼看出他的目的,连忙拦住他:“我到这里并不是来享福的,你若用灵力改造了这处地方,怕是我以后都没有安宁的日子,再说如果我想,我自己也可以啊。倒是这里万一好端端地出现个豪宅,谁都会觉得不对劲啊。况且,这儿的人都挺好,真的,你就别担心了,若是我爹爹和娘亲问起来,你就说我是出来散心的,等我散得舒畅了,自然就回去了,”声音越说越低,“你给我些时间,至少,等到我可以一个人面对他的时候吧。” 印曦自然知道这个“他”是指谁,他突然很羡慕祁远,能让落瑶到哪都放不下。而印曦却不知道,曾经在望月山的某一天,祁远也曾这样怀着一丝嫉妒和一丝无奈,如此羡慕过他。 指尖散了灵力,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落瑶,无奈地道:“你怎么说也是个天族的公主,若是让你爹娘看到你封了灵力在这么个小地方过得如此寒酸,他又要嫌你丢人了……” 他看了看落瑶的脸色,马上改口道,“我是说,他们肯定会担心你啊,其实,不只他们,我也担心的,我……” 落瑶见他似有妥协的迹象,连忙趁热打铁:“其实我也没那么娇弱,你回去之后不要跟任何人说我在这里,可以么,印曦哥哥。” 印曦紧抿着嘴唇不出声,落瑶知道他是默认了,做了个鬼脸逗他笑:“我就知道,印曦哥哥总是最疼我的。” 印曦忍不住,果真笑了出来,只有他知道,这笑容太苦涩。 后来落瑶答应了印曦,他可以经常来看她,会让他找得到她,又加了一长串附加条件,比如做什么事情都要把自己的安全放在首位,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就送信给陆家的管家,诸如此类等等,直到落瑶有点不耐烦,印曦见好就收,慢吞吞地驾了朵云离开。   ☆、第53章 落英缤纷初相遇,素年锦时心依旧 印曦临走时给她留下了几壶弗止酿的“问清风”,两人都非常有默契地没有提到望月山,非常有默契地,没有提到自从望月山一别后发生的事情。 落瑶寻思着,弗止酿的酒不是凡人消受得起的,一个人肯定喝不完,只能整齐地放在柜子里留着慢慢喝。 她特地叮嘱印曦去的时候隐去身形,不要吓坏了这里的百姓。所以当林婶想留他吃饭的时候,早就看不到印曦的踪影,顾盼寻找之时,更没留意一朵白云从院子里飞了出去。 林婶奇怪地对落瑶说道:“咦,你哥哥走了?” 落瑶收回目光,看着她笑着答:“刚走啊,林婶。” 林婶啧了一声,道:“我刚才回来时,听珍珠说你哥哥来了,还琢磨着你娘家人好不容易来看你一趟,一定要留他吃个饭,哎。” 落瑶反应了一会她说的哥哥是谁,随后明白她说的是印曦在凡间的陆家公子的身份,她忙说道:“我哥他一直很忙的呢,没空留下来吃饭的,你别客气啦林婶,”落瑶突然反应过来,笑着道,“你是不是有姑娘想介绍给他啊?” 林婶:“……” 街坊邻居都知道,林婶专职裁缝,副业媒婆。 人都走了,也不用张罗吃饭了,林婶干脆找了张凳子坐下来:“可不是,刚好前段时间城南的王家四姨娘来做衣服,顺便托我说媒。她外甥女今年刚行完及笄礼,想找个好点的夫家。我刚在厨房的时候,看了看你哥哥的背影,长得真是一表人才,再说,你们陆家也是大户人家,这样吧,下次你跟你哥提一下?” 落瑶也找了张凳子端到林婶面前,非常感兴趣地问:“那个姑娘相貌如何?” 林婶思考了一瞬,道:“我没见过。” 落瑶:“……” 林婶似乎也意识到这么回答很不专业,忙说道,“不过,王家的几个姑娘你也见过啊,以前来做衣服的,我瞧着都挺顺眼的,基因摆在那里,左右不会差到哪里去,而且,主要是这个王家老爷的四姨娘脾气好,而且毕竟排在第四,对男方要求不会很挑剔。” 落瑶只觉得此事很不靠谱,也不好当面回绝,客气地道:“好啊,到时候可以一起出去喝个茶听个戏什么的,我先替哥哥把把关。” 其实落瑶倒是没想过给印曦介绍姑娘,自从上次印曦在芙丘国表白未遂,这件事情都快成了她的一个心病,她一方面的确希望印曦早点找到自己心仪的女子,另一方面又不敢替他张罗怕他拒绝,到时候他又一时脑袋短路跑出去游历,那他们叶家真的要没脸见印曦他爹了。 林婶哪知道这么多七七八八的事情,她看到落瑶不说话,察言观色地沉吟了一会,道:“陆瑶啊,我看你带着个孩子也不容易,有没有想过再找个婆家?你条件这么好,肯定很多人抢着要。”说完小心翼翼地瞧她,生怕她这么冒昧惹她生气一般。 落瑶:“……” 她知道林婶此刻肯定又在脑海里搜寻合适的小伙子了,这倾玉城的姑娘小伙都在她脑里形成一张人物谱,只要她想给你找,一定能在这张谱里面找到一一对应的人。 落瑶顿时有点哭笑不得,讪笑道:“我就算了吧,都多大年纪了。” 林婶倒是没有笑,“什么多大年纪,你这是豆蔻年华呢,我们隔壁那个寡了两次的都托我给她说一个老实点的汉子呢……” 落瑶:“……”林婶,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有这么安慰人的么。 她站起来安抚性地对林婶笑了笑,说道:“林婶,不用为我担心,真的,我一个人过得挺好。” 林婶以为她是不好意思,继续说着:“小瑶啊,你听我说,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年龄对女人而言真的没什么。二十岁的女子风华正茂,三十岁的女子风姿绰约,四十岁的女子风情无限,五十岁的女子风韵犹存,六十岁的女子风采依旧,七十岁的女子风光月霁,八十岁的女子风景如画,九十岁的女子风轻云淡……”林婶一边说一边陶醉在属于她的那一档里,还不好意思地对落瑶笑了笑。 落瑶看着林婶这个诡异的笑,心里一阵悚然,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道:“你不晓得,我的心里已经装了太多东西,这辈子,再也装不下任何人了。”这口气,为何听起来是如此沧桑? 这是落瑶第一次用这种认真而又轻松的语气说起以前,林婶听得不免愣了愣,心下一片苦涩,连带着自己也有了些同病相怜的感觉,她又何尝不是呢?自从她的丈夫遇难,她跟儿子林方迟一直守着这个老房子,身是林家人,死是林家鬼,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找个别人共度余生。不过,她归她,陆瑶归陆瑶,这个陆家小姐还这么年轻,太可惜了。 林婶不再坚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走了。 落瑶站着一动不动,她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门外的夕阳,火红的晚霞照着一片片白云,远看就像镶着一条条金红色的边。 有些话不必说出来,也可以心领神会。 一个祁远,已经让我身心俱疲。 ———— 碧蓝的空中点缀着几朵云,有时像棉花糖,有时像白驹,有时又像一层厚厚的老棉被,被太阳照得金光灿灿,但更多的时候,像芙丘国瀑布周围氤氲的水汽,像爹爹煮茶时壶嘴里飘出来的袅袅茶香…… 就像往常的几个月一样,这一天,落瑶照常起床。 院中间晒了点粮谷,踩在上面唧嘎作响,风儿吹得树枝左右摇摆,伴着叶子互相摩挲着发出沙沙的声音,似是在跳舞,偶尔有几只鸟儿停在树上梳理一会羽毛,不多久又扑腾着翅膀飞走,来来去去,分不清到底有几只。 今天是店铺的休息日,家里有点冷清。林婶有事外出,林方迟去私塾上课去了,珍珠不知道去了哪里,冬冬在院子里勤快地写作业,纪大哥则在忙里忙外地搬柴火。 她决定去街上买点东西。 落瑶住在芙丘国的时候,她殿里的一切都由丫鬟辛辛打理,从未操心过任何事情。 可是在凡间住了这么些日子,才渐渐发现需要添置不少东西,比如,以前没事的时候,她喜欢躺在美人榻上看书嗑瓜子,这里就没有这样的榻,又比如,她喜欢绘着花鸟画的窗纱,可这里的窗纱已经快泛黄了,她一直想换掉。 今天铺子里比较清闲,她罗列了个自己和冬冬需要添的物什清单,顺便给厨房添一些油盐酱醋,她虽然吃住都在林婶这里,但是偶尔也会给铺子里添点家用,在金钱方面尽量维持着平衡。毕竟她也属于这里的一份子,总是让林婶张罗,不大好意思。人家能让她们母子俩白住,已经够好心的了,总不能一直厚着脸皮吃人家用人家的吧。 冬冬看到落瑶出门的时候问了一句,“娘亲,你去哪里?” “去买点东西,你要带点什么吗?” 冬冬咬着笔杆歪着头想了想,“我可以要一个软一点的枕头吗?我现在用的竹枕总是夹到头发。” 落瑶:“当然可以,买个软点的。还有别的吗?” 冬冬摇摇头,已经低头写字了,他对物质没什么特别的要求,一直是个知足常乐的好孩子。 落瑶轻轻带上院门,往街上走。 好几天没上街,街上一派繁华的景象,落瑶恍然,赶上每月一次的集市了。 大街两旁摆满了各种铺子,吃的用的玩的,应有尽有。 小贩们不停地吆喝着,声音一个比一个高,尤其看见美女时吆喝得特别起劲,这里被两排摊贩一占,只能容许两个人通行,落瑶简直怀疑他们的口水要喷到脸上,忙拎着裙子一溜小跑穿过人群。 落瑶打算先买大物件,先去定做一个美人榻,正好前面不远处有个藤制品家具店,其他东西就等回来的时候再买。 主意打定,脚步也变得轻松。 路过一个茶庄,里面的茶香飘出来,落瑶停了下来,深吸了几口气,好久没闻到这么上等的香味了,醇而不腻,一闻就是上好的雨前龙井。 还未闻够,楼上却突然泼了一盆水下来。 泼水之人大概是店小二,肩膀上搭着条毛巾,小二也后知后觉地发现楼下站着个人,还是个大美人,可是泼出去的水如嫁出去的女儿,已经收不回来了,这小二显然也是个怜香惜玉的小二,不由得大惊失色,落瑶甚至觉得他的表情比她还要无措,手舞足蹈地让她躲开,嘴里的口型,似乎在说:“小心”。 落瑶眼瞅着那水因为重力而呈一张水网一样,朝自己头顶呼啸而来。 避无可避之间,落瑶下意识举起双手遮了遮头,在袖子底下认命地想着,在凡间出门前难道真的要先看一看黄历么? 可是,想象中的水没有到来,她只感觉到有人携着一股劲风向她扫来,她不由自主地被卷了进去,还未反应过来,这股风已经带着她变幻了几个方向,巧妙地躲开了那盆水。 那盆不知道洗过什么的污水终于“哗啦”一声,在地上……尸体横陈。 落瑶惊魂未定地站定,才发现这人居然双手搂着她的腰,呈一个保护的姿势,把她抵在一处人家的窗前。 她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人圈在了怀里。 真是个要命的姿势。 落瑶的背后是一堵老旧的墙壁,前面是这个陌生男人硬邦邦的胸膛,墙头栽了一棵秀美似羽的合欢树,两人的呼吸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交织错杂。 因为身高,她的头顶只能到他下巴的高度,落瑶不敢抬头,只能看着他下巴以下的地方,唔,这个人的皮肤看上去年轻细腻,应该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吧。 落瑶不敢乱动,因为她感觉只要一动,她的鼻子就要碰到他的……喉结。 她倏地一下脸红了,这、这是在大街上啊! 但是更要命的是,因为方才为了避开那盆水,情急之间产生的惯力并不小,导致这人几乎全身贴在她身上…… 落瑶感觉到有一股热浪正从脚底板窜起,烧过她四肢,烧到脸颊,一路烧到她的头发丝,最后将她整个人烧穿。 可是,意料中的这股热浪烧最终没有烧到她的头发丝儿,只在她两颊红扑扑地停了下来。 因为由于职业关系,她马上被这人的服饰转移了注意力。 此人穿一袭洒金墨绿色衣袍,上面居然绣着罕见的龙纹图样,落瑶默默地数了数上面的龙爪。 一、二、三、四。 ……四爪炎龙。   ☆、第54章 世人皆知离别苦,他日相逢不相识 四爪炎龙。落瑶心里咯噔一声,按人间的规矩,这是帝王家的图腾。 因为清乾天的宁家是上古时期的真龙裔脉,所以凡间的人对龙有着近乎狂热的崇拜追求,都以龙为皇亲贵族的象征。 她突然想起前几日在段府时,段询似乎就是因为京城来了个大人物而差点大乱阵脚,如果真是如此,那此人应该大有来头。 落瑶暗自感谢林婶,教她从服饰上识别皇族的身份,让她一眼看出这人不简单。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道个谢就走,还是请他喝杯茶?人家……应该不稀罕喝茶吧? 思考了半晌,落瑶才察觉到两人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她忙挣开他的怀抱,说道:“谢……” 抬头看到他的脸时,另外一个“谢”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个人,此刻应该在清乾天的耀清宫里批阅奏章,或者在他的前殿煮酒下棋,而不是在凡间,跟她以这样的方式相逢。 他的肤色比之前略黑了些,但是显得人更精神了,她从未见过他穿墨绿色,只觉得这么老气横秋的颜色,居然也能被他穿得勾人心魄。 落瑶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说不出任何话来,难道跟他打招呼,天君你也来凡间买东西啊?还是问他为什么来这里?是为了来找她? 落瑶一想起他跟蔓蝶的那场婚礼,心里一阵难过,算了,别自作多情了。 面前的男子看到落瑶一直看着他,愣了愣,随后轻轻放开她,微笑道:“姑娘没事吧?” 他笑起来的样子,跟以前一样,长长的丹凤眼略微拉长,弧度优美地弯着,黑翟石一样的眸子深邃无底。只是眼前的这个笑容里,多了七分随意和三分轻佻,说不清楚的熟悉,说不清楚的陌生。 落瑶顾不得欣赏眼前的美色,她脑中只有一个问题,他刚刚称呼自己什么? 姑娘?这算哪门子称呼。 落瑶原本的心有戚戚被这两个字一下子浇得拔凉拔凉的。 “祁远,你……” 男子又愣了愣,嘴角的笑意不变,善意地解释:“姑娘大概认错人了,我不叫祁远。”大概美女犯错误总是更容易被人原谅,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被当成了别人居然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开始自我介绍,“在下高陵宇,来自京城。因为家里排行第六,若不嫌唐突,可以叫我六公子。” 复姓高陵?跟皇帝高陵南一个姓?落瑶看了看他的服饰,还六公子呢,这行头,摆明了是六王爷吧。 只是……他为何要装作不认识她?难道有什么隐衷?可是他的脸上,似乎不像有难言之隐,再者,祁远何时有了凡间六王爷的身份? 落瑶呆呆看着他,犹如一只呆头鹅。 六王爷高陵宇大概平时看惯了少女少妇们对他的花痴相,加上他一向对自己的容貌非常自信,自发自觉地把落瑶的惊呆状也归为花痴的一种,他极其有耐心地又问了一遍:“姑娘没事吧?” 呆头鹅摇了摇头。 “那,姑娘能否先放开我的袖子?” 落瑶的眼里难得一阵慌乱,迅速地放开他的胳膊。 他穿着墨绿色的衣袍,这种深颜色的布料好是好,但是有个缺点,一遇上水,颜色就会变深,方才他救她的时候难以避免地沾了几滴水,肩上几块斑驳的水渍十分显眼。 落瑶又看了看他袖子上被她抓出来的皱巴巴的褶皱,本来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但是一想到他跟她装不认识,心里的内疚感瞬间荡然无存,她咬着唇道:“你,真不是祁远?没有骗我吧?” 高陵宇好笑地看着她:“听姑娘如此执着地问这个问题,我倒有点羡慕这个叫‘祁远’的人,这人是否不大正常啊,有如此艳福不享,叫姑娘如此挂念……” 落瑶心底猛地一沉,看来,他真的不是祁远,祁远从来不会用这么轻佻的语气说话,况且……她看了高陵宇一眼,哪有人会说自己不正常呢? 这时,有个护卫模样的人过来,他淡淡地看了一眼,随后跟他微微颔首,落瑶方才倒没注意,这时才留意到他身后跟了两个穿着便衣的侍卫。 高陵宇马上对落瑶抱了抱拳,“姑娘没事就好,我有事要先行一步,告辞。”不等落瑶反应过来,他已经大步流星扬长而去,脚步虽然略显急促,却依旧沉稳从容。 这人,连告别都这么干脆利落,刚才搭讪的样子,要叫人怀疑是否是个久经花丛的花花公子,落瑶看着他脚下生风的样子,大概是遇到什么急事了吧。 她不由自主想追上去,却突然发现双脚居然不能动了,再使劲抬了抬脚,果然像被钉在地上一样纹丝不动,心里顿时咯噔一声,糟糕,肯定是有人在她刚才不注意时,动了手脚。 街上人来人往,没人发现落瑶的异常,倒是刚才楼上泼水的小二特地下来赔罪。 “姑娘,非常抱歉,刚才没看清楼下有人,我们掌柜的请你过去喝杯茶压压惊。”小二极为诚恳。 难道是这个小二施的法术?似乎又不是,这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 若是平常,落瑶也许会去喝个茶聊个天,可是她现在根本动不了,只想打发他快点走。 还好上半身是可以动的,落瑶摆摆手:“不用了这位小哥,我没事,替我谢谢你们掌柜。”施法的人很奇怪,似乎只想让她不能走,所以她的上半身是能动的。 小二又客气了几句,见落瑶脚步都不曾动过,摇头叹着回去了,果然美女不是这么容易被搭讪的。 落瑶松了口气,她屏息敛神,把所有凡人一一过滤,一缕缕地寻找不对劲的地方。 目光巡视了一会,眼神落到一个水果摊子后面的大箩筐上。 此人不是妖,也不是魔,依稀散发出来的丝丝缕缕,倒像是几分仙泽。 那团阴影大概受不住落瑶这么直勾勾的注视,颤巍巍地晃了晃,随后,水果摊主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明显是女扮男装的人,哆嗦着从他脚边的箩筐里钻了出来。 此人落瑶认识,是清乾天掌管命格的司命女君。 所有人都知道此君的一大爱好是,女扮男装。她平时书写命格之余,酷爱扮成年轻男子的模样到处游玩,美其名曰体验生活,一手蹩脚的易容术不知是跟谁学的,每次都让人不忍直视,她自己倒是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众仙碍着以后下凡历劫还要她手下留情安排个好点的结局的份上,都不敢提醒她,于是,司命神君在易容的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落瑶就这么看着□□的司命君,穿着男人的服饰一路小跑朝她奔来。 司命急急忙忙跑到她跟前,头上用来束发的金色丝锦飘到眼前,她胡乱用手拨拉到后面,也不顾是在大街上,对她行了个大礼,才道:“公主见谅,方才事出突然,不得已才锁住公主的双脚。” 这句话的意思是……落瑶暗暗动了动脚,果然已经解开了。 她瞅着司命头上金光闪闪的丝锦和脚上同样闪闪发光的金丝靴,暗自替清乾天掌管神仙们仪容的司容神君汗颜了一把,顾不得批评她的品位,皱眉道:“什么事出突然?你怎会在这里?” 司命犹豫了一会道:“小仙其实是一路跟着天君来的,没想到公主也在此处,实在是多有得罪。” 落瑶看了看高陵宇走远的方向,问道:“那个高陵宇果真是祁远?这到底怎么回事?” 清乾天的人都知道,眼前这位公主是天君放在心尖上的人,司命一时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说实话,她思考了一瞬,为难地道:“这个……小仙不敢说,”见落瑶脸色不对,马上道,“公主请放心,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只是天君最近在历劫,小仙怕天君出什么状况,才一直跟着。” “祁远为什么历劫?” “这事事关重大,小仙不能透露过多,请公主体谅。天君犯错,与人同罪,这是老天君定下的规矩,我们都是奉命执行。” 落瑶奇怪道:“这事程誉不知道吗?刚才没见着他。” “程誉仙官知道有这么回事,但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小仙也有好几天没见着他了。再者,历劫这种事情,只能靠天君自己完成,旁人帮不了他。” “他下凡前,是不是连原本的记忆都消除了?” “是。历劫期间,前尘过往的记忆都会临时消除,天君下凡前也是同意了的。” 落瑶喃喃:“怪不得,他对我一点印象都没了。” “公主不要担心,这个历劫很快的,只要不受干扰,顺顺利利地死掉,就可以回天上了。” …… 一阵风飘过,司命头上的金色丝锦第三次甩到她额前,落瑶看到她不耐其烦地再次往后拨拉了一把,道:“方才小仙是怕公主引起天君潜意识的记忆,才出此下策锁住您。” 落瑶头疼地挥挥手,“我知道了,既然是天上的机密,就不用跟我说这么多,你去做你的事情吧。” 司命感激地看了落瑶一眼,看她的架势,似乎又要跪下来行礼。 落瑶忙抓住她胳膊,“这里是凡间,天上的那一套就收起来吧,我还有事,我们就在此分别。” 司命点点头刚要走,落瑶又叫住她:“对了,你也别跟任何人说我在这里,尤其是天君神魂归体后,你也不能说。” 司命看了看她,马上露出一副恍然的样子,诺诺地答应。 落瑶知道凭着司命君的想象力,肯定又在脑补祁远跟她和蔓蝶之间的三角关系了。 落瑶咳了一声,理了理衣襟,状似无意地道:“你若是跟任何人说起我的行踪,我就说你利用职权,借着到凡间来体验生活的幌子到处逛街,还偷吃人家水果摊上的樱桃。” 倒霉催的司命愣了愣,似乎不敢确定这话是从眼前这位巧笑焉兮的公主嘴里说出来的,当下被拆穿,她尴尬地笑了两声,顿时没影了。 落瑶已经没心思买东西,她心事重重地往回走,思来想去,还是想不出祁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到凡间来历劫。 接下来的几天,落瑶都不敢出门,唯恐遇上高陵宇,不过她后来又自嘲地想,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怎会一直在街上逛荡呢。 正如落瑶所想,这个六王爷行事似乎格外低调,自从那次在大街上一别,落瑶果然没再见过他。 他在城中的这段时间,各城门处只是比往常多了一些士兵把手,其他倒也瞧不出什么特别。那些只关乎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老百姓,根本不知道有亲王驾临这座小小的城。 落瑶心里一阵唏嘘,也不晓得祁远的这个劫会如何开始,如何结束,她只能在旁边无能为力地看着事情的发展。更奇怪的是,这几天无论她怎么打听,都挖不到一星半点跟六王爷有关的事情,只探到这位王爷在京城众亲王中,是最风流倜傥,最平易近人,也是过得最肆意潇洒的一个。 在吉祥店铺的后门那儿,有一条专门用来摆摊的后巷,摆摊的都是些相互认识的街坊邻居,反正平时在家没事干,他们就在巷子里一边摆摊一边唠嗑,权当联络感情。别小看这样的小摊子,却是各种小道消息八卦流言的驻扎阵地。 落瑶很想去打听一番,可是又不能毫无理由,正想寻个由头出去,她一抬头瞥见冬冬,走过去问他:“最近缺什么东西吗?需要娘亲给你买点什么吗?” 冬冬刚问林方迟借了本画本,全篇都是图画,看得正高兴:“没有啊,不缺。” 落瑶继续提示他:“嗯……你练字的簿子够用吗?笔墨用完了吗?” 冬冬抬起头来看了看她:“够啊,夫子上次给我们发了好多。” 落瑶:“……那么,你的……” 冬冬打断她,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什么都不缺啊娘亲,倒是你,也不学珍珠姐姐打扮打扮,你看她头上身上都亮闪闪的,你也给自己添点什么首饰吧。” “……”小孩子的品味果然很特别。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她怎么没想到去给自己买点首饰呢。 落瑶心里打着小九九出门,在一个首饰摊子面前蹲下,装作非常懂行情地东挑西拣,心里嘀咕着,这年头,卖首饰的居然是小伙子。 那摊主小伙嘴巴甜,“姑娘,买耳环吗?买二送一。” 落瑶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好啊,你帮我挑一挑,我喜欢白玉的,中间嵌一颗珍珠,最好是外面镶金的。”她随口说了几句,再次在摊位上扫了一眼,嗯很好,绝对没有这样的款式,可以让他找一会了。 小伙子愣了愣,马上起身在摊子上找了一会,果然埋头去他身后的大包里翻去了。 旁边有个卖胡萝卜的大妈正在嗑瓜子,一边嗑跟另一边玉米摊上的姑娘唠嗑:“小离啊,你这卖完最后这袋子玉米,今天就可以回去了吧?” 那个被唤作小离的姑娘道:“可不是,早知道今天卖贵点了,谁晓得这几天这么好卖。” 大妈吐了些瓜子皮,道:“我也是,就剩这么几根了,”她踢了踢脚边的麻袋,那么大的一个袋子,里面只有四五根胡萝卜,看来生意不错。 “这几天蔬菜都卖得很好啊,你看对街也是。”小离指了指对面的丁字路口,从这个角度能看得见对面的蔬菜摊子的买卖情况。 大妈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蹲下去理了理袋子:“那当然,听说这几天城里有大人物来,全城都戒严啦,农民们进出很不方便,连带着蔬菜的价格也上涨了。估计过一段日子就会恢复正常了。” 终于到重点了,落瑶全程竖着耳朵,哪怕漏掉半个字。 可这时,那卖首饰的小伙子偏偏凑过来,笑眯眯地对落瑶道:“姑娘,我这有一对你刚刚说的耳环,你看看。”居然真翻出来一对白玉珍珠嵌金的耳环,落瑶抽着嘴角接过耳环,是什么样的人这么变态会把这三样东西果真用在一幅耳环上啊。 她打量了一会这幅耳环,果然是刚才说的样子,可是她还想听旁边的大妈下去呢,不好直接买了就走,于是装作仔细打量做工有没有瑕疵,一边继续听着那两人说话。 那个叫小离的姑娘似乎看了落瑶这里一眼,目光在那对耳环上扫了扫,对大妈道:“到底是什么大人物来了啊?” 大妈不知从哪又抓了一把瓜子出来:“这个……倒不清楚,好像从京城里来的。” 小离狐疑道:“京城里来的官啊……那可是大官。可是来我们这么小的地方做什么呢,难道……”她做了个夸张的手势。 落瑶被她惊了一下,手一抖,耳环掉了下去。 听得小离说道:“莫非我们侯爷要升官了,他是来考察吗?!” 落瑶满头黑线,这什么跟什么啊。 大妈这时笑了一声,“这我哪知道,不过我知道你们这些小姑娘可不希望段侯爷走,是吧。” 小离叹了一声:“当然啦,若是侯爷一走,不知道多少姑娘的心要碎成渣渣了。”落瑶再次肯定,这个小离肯定是段询的死忠粉。 眼看话题已经往无法挽回的方向没头没脑地发展了,落瑶估计在这里呆到黄昏也听不到什么有价值的内容了,心里不免有点遗憾。 她对小伙子道了声谢谢,付了钱就走。 “哎姑娘,你的耳环还没拿呢。” “不要了,送给你用吧。” “……” 落瑶没听到想听的,胸闷地走了几步,又想着反正出来了,又顺便去了几个茶楼,一番走动下来,都不曾听闻“六王爷”之类的字眼。看来,要么是段询封锁了消息,要么是六王爷他自己授意隐秘行踪,反正这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在这座小城神隐了下来。 祁远,这世间凡尘千千万万处,我都打算忘记你了,你为何还要出现在我面前?   ☆、第55章 问君哪闻四公子,兰芝墨冰绯青玫 第二天,落瑶在院子里教冬冬写字,院门突然从外至内被人打开。 只见珍珠一脸喜色地推门而入,大概是一路跑回来的,脸红红的,嘴里不停念叨着:“太好了太好了……”手里还扬着什么东西。 冬冬抓着笔的手一颤,最后一笔终于不辱使命,划破了纸,华丽丽地直接涂到了石桌上。他皱着鼻子看着珍珠,珍珠也看见了,跟他吐吐舌头,一阵风跑到他们面前。 落瑶难得见这个小姑娘这么高兴,不由得问道:“这么高兴,捡到钱袋子了吗?” 珍珠双手花痴状抵在下巴,歪着头喜滋滋地说道:“比捡到钱袋子还高兴。” 落瑶还没问为什么,只见珍珠扬了扬手里的东西,像只喜鹊一样继续说道:“段公子要办一个赈灾拍卖会,就在明天。”落瑶这才看清,她手里拿着的是一张绢纸。 她先明确了一下这段话的主语,段公子应该就是段询,再把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还是没抓住重点,问道:“人家拍卖东西是他们的事情,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珍珠大眼睛一瞪,道:“当然高兴啊,瑶姐姐你有点追求好不好,这可是段侯爷亲自主持啊!”看到落瑶依旧不明白的样子,珍珠没有丝毫不耐烦,反而用一种极其耐心的口气给她扫盲,“段侯爷可是我们倾玉城的四公子之一,平时出门都是前拥后簇的,我们哪有机会见到啊,这次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我可是一定要去看看的。”这么循循善诱热情耿耿的语气,似乎想把落瑶争取成为段询的粉丝之一。 落瑶头也没抬地问道:“什么四公子?”一边从珍珠手里接过绢纸,一目十行地扫着内容。 绢纸上写着,因为友邻县骆河县闹虫灾,百姓颗粒无收,朝廷希望各城各县捐钱。其他地方都是强令百姓捐财物,但段询不想让百姓掏钱,就想了个办法,举行一个拍卖会,邀请倾玉城各大商贾一同参加,拍卖所得都以倾玉城的名义捐出去,为了公平起见,任何人都可以前去观看拍卖会,以示公平云云。至于拍卖什么东西,似乎没有提到,估计给大家留一个悬念。 这倒是一举两得,要知道,商人都是利字当头,若是直接让这些富豪捐钱,恐怕并不容易,若是以拍卖的形式,效果要好得多,只是不晓得这些拍卖物从哪里得来?拍卖所得是否足够拿去捐钱?这个段询在这件事情上倒确实费了一番心思,怪不得这么受欢迎。 落瑶继续往下看,她还未研究清楚拍卖会参加的人需要具备什么条件,手上的绢纸却被珍珠抢走,只见珍珠微怒道:“你没听到我说什么吗?” 落瑶愣了愣,“什么?” 珍珠脸上蔓延着一股漂亮的粉红色,眼底都快要沁出水来:“刚才你问我哪四公子,我正解释给你听呀。” “哦,你说,我听着。” 珍珠手舞足蹈着:“在我们倾玉城,你可以不知道皇帝是谁,可以不知道庙里供着哪个神仙,也可以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但是绝不可以不晓得四公子!” ……珍珠你这么说,你爹娘知道吗? 落瑶小心翼翼地道:“老实说,你说的前两个不知道,我还真是不知道。” 珍珠豪气地一挥手,“不要紧,那两个不重要,以后再跟你讲,我们先谈谈这四公子。” 这凡间有个毛病,动不动就抱团自称三公子四公子,以彰显这些人区别于他人的身份地位,落瑶对这些称呼已经见怪不怪。 落瑶配合地点点头,非常谦虚地请她继续说。 珍珠满意地说道:“四公子之首当然是兰芝公子段询。段侯爷是我们倾玉城,哦,不止是倾玉城,是整个朝廷最年轻最有为的侯爷,家世显赫,玉树临风,因为酷爱白莲和兰花,人称兰芝公子,你可能不晓得,因为他这个喜好,很多富家小姐也跟着喜欢兰花,东街门口那个花店,兰花经常是供不应求的,光是靠卖花,就可以养活一大批人,后来这个花店在西街、南街都开了分店,啧……”确实,落瑶第一次去段府给他做衣服,就听百合说过他喜欢这两种花。 落瑶扫了一眼院子里的几株兰花,看着珍珠一脸花痴的模样,心道,你也为花店的扩张出了一份力吧。 珍珠继续说道:“第二个是章仇氏的章仇沫,他年纪虽然轻,但是城府深似海,经营赌坊、青楼、茶楼几大产业,行踪不定,喜欢穿墨色的丝绸衣服,大家叫他墨冰公子。在我们倾玉城,一直有“东段西章,段官章商”之说,倾玉城近几年的风调雨顺与发展迅猛,与他们两位的功劳是分不开的。” 冬冬也听得入神,适时地给珍珠递来一杯水,珍珠接过来润了润喉,对冬冬说了句:“乖。” 落瑶揉了揉冬冬的头,示意她:“继续说。” 珍珠又喝了一大口,看了落瑶半晌:“……刚才说到哪了?” “……说完两个了。” “哦,第三位……第三位是绯青公子,真名慕楠。” “绯青公子可是我们平民的偶像,虽然家世贫寒,听说很早就没了父亲,和母亲相依为命,但是从小好学,不为功名,逢年过节经常替老百姓免费写对联,因为他喜欢穿青色的布衫,故而得此名。”珍珠似乎回忆了一下,接着说道,“好像是绯青公子十八岁的时候吧,在五年一次的灯会上,他一个人对出了十里长街九九八十一个灯谜,得到段侯爷的器重,段侯爷本想推荐他去京城做官,谁知道他不愿意,拒绝了。” 落瑶点点头,这个绯青公子听起来是个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角色,她感兴趣地问:“不是四公子吗,那还有一个是谁?” “还有一个人称玫霜公子,因为他的名字里有个玫字。传说他只对两样东西感兴趣,一个是钱,一个是章仇沫。”珍珠说完才反应过来用词有点不妥,讪笑了一声,道,“诚然,章仇沫公子不能称之为东西,不过你不觉得吗,这墨冰公子和玫霜公子光是名字就很般配啊,一个含冰,一个带霜。” 落瑶咋舌:“这两人莫非有……龙阳癖?” 珍珠瞪了她一眼,“什么啊,玫霜公子是女的好不好。” 落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古有对女子叫先生以示尊称,想来“公子”之称也是一样的吧?不知怎么的,落瑶脑中突然浮现出那天初遇章仇沫时,在茶楼的厢房里匆匆一瞥的那个女子。 珍珠喜鹊一样的声音把她拉了回来,“瑶姐,明天的拍卖会,你陪我一起去啊,我都已经跟林婶请半天的假了,运气好的话,可能会看到这四公子同时出现呢。” 落瑶本来不想去,可是转念一想,六王爷也许会去呢,她想了想明天也没什么事情,就答应了。 两人东拉西扯又说了许多,落瑶发现这几位公子除了那个玫霜公子席玫,其余三个在倾玉城的姑娘们心中简直就像神仙般罩着一圈圈光环,珍珠把他们形容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简直就是闺中女子的梦中情人。 古往今来,不论戏里戏外,待嫁姑娘们的梦中情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俊美朗目样貌绝色,温柔多情风流倜傥,红粉知己无数,不是不近女色,而是保持着一段似近非近的距离。那个绯青公子落瑶没见过,但是段询和章仇沫,直觉告诉她,这两人显然符合了所有的特征。 说了这么多,珍珠的兴致显然有愈演愈烈之势,甚至还有点意犹未尽,她又喝了口水,附送了一段关于段侯爷的小故事。 据珍珠说,曾经有个地方官员想讨好段询,送了一对珍藏的白玉酒杯到他府上,段询委婉地拒绝:“府里没人与我对饮,你且将杯子收回去。”那人是个爽快人,见侯爷不收,二话不说果真拿着白玉酒杯离开了。 可谁知,过了几天,那个官员又来了,还带了一个美姬,又把那对杯子拿出来,笑着说道:“上次是下官考虑不周,这下有人与侯爷对饮了吧。”还得意地看着段询。 段询抚了抚额:“杯子我不缺,女人我也不感兴趣,”看见那人脸色微妙了一下,段询连忙又道,“男人更不感兴趣,你再胡闹下去,我给你安排去旁边的骆河县做个县知府如何?” 那人顿时灰溜溜收拾起东西和美人跑了。 所有人都知道,骆河县什么都没有,但是盛产蝗虫,虫灾一年四季不断。 段询这才落了个清静。 从此,段询不受美人不受钱财的名号渐渐传了出去,这个事情落到别的蠢蠢欲动的官老爷耳中,则是个个搔首挠耳愁眉不展,苦苦思索着是不是该去段老夫人那儿曲线救国。而这事情落到各家名媛耳中,又是另一番光景。 她们非但不觉得段询是个不近人情的官,反而赞他长得如此清俊又洁身自好,众人对他的好感度顿时嗖嗖倍增,那段风头鼎盛的时间,甚至还压过了章仇沫一大截。 落瑶唏嘘了一阵,这传闻不知道有多少真多少假,但是段询在这么多女子心中,简直就像坐在高高在上的神坛上,就差跪下来膜拜了吧。   ☆、第56章 浮生悠悠轻若梦,蓦然回首颜如画 早春的白昼总是来得比较晚。 第二天,天还未亮透,落瑶就被珍珠摇醒,只见珍珠左手拿了两包蜜饯,右手用油纸装了几块饼,胳膊下还携了个小板凳,正站在她床头不停地推她,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焦急地盯着她。 落瑶看着这双清亮的眸子良久,才想起昨天答应珍珠一起去拍卖会的事情,她猛地从床上跳起来,看了看天色又倒下去,无奈道:“天还没亮呢,去那么早干什么啊?” 珍珠放下小凳子,急道:“这还早啊,等鸡鸣了估计都人满为患了,快起床快起床。” 落瑶蒙着被子呜咽了一声,说道:“这还要抢着去看啊?又不是去看马术表演。” “马术表演哪能跟这相比。” “……这个段询真是害人不浅。” 看到珍珠的脸色蓦地变差,才想起面前这人是段询的铁杆粉丝,半点玩笑也开不得,马上举手作投降状:“好好好,你在外面等一会,我马上起床,很快。” 珍珠走了几步又马上回头,看到落瑶真的磨蹭着起床了,才一溜烟跑出去。 落瑶在心里直叹气,凡间的女子原来和天族一样,遇到美男都是毫无抵抗能力,想当年,祁远也是这样祸害了不知多少神女妖女的心,果然,到哪都是论“姿”排辈啊。 落瑶愤愤地捞过衣服,一边套一边想着。 其实这四公子里的两个她都已经看过了,一个是她的恩人,一个要叫她恩人,还有个女的有什么好看的,那就剩一个绯青公子没见过了。像祁远,哦不,六王爷那样的人物,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她既想看到他,又不想看到他,算了,她自我安慰着,我就在人群里远远看一眼,一眼就好。 等落瑶穿戴整齐出去的时候,隔壁的冬冬还在睡觉,她进去看了一眼,替他掖好被角,轻轻带上门。 早就等得不耐烦的珍珠拉了她就朝外面跑,两人就着朦胧的天色,朝拍卖会的地点群贤台赶去。 群贤台在倾玉城的东北角,平常不开放,通常只用来举行一些官方的大型活动,比如这次赈灾拍卖会。 落瑶和珍珠赶到群贤台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远远就闻到一股强烈的脂粉味,是很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正围在四周,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打发时间。 落瑶粗粗看了下,有学生模样的少女,有正值妙龄的妩媚姑娘,也有林婶那样年纪的,年龄跨度之大让人瞠目结舌,还有不少年轻的男子,落瑶猜想他们是过来看玫霜公子的。 珍珠看着最好的前几排位置早就被人占满了,她用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瞟了那些人一眼,挽着落瑶的胳膊说道:“陆瑶姐姐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你方才还嫌早,这种事啊,没有最早,只有更早。” 落瑶严肃地点点头,保证下次一定不再拖她后腿。 好在她们到的不算晚,勉强还可以找到几个好位置,落瑶和珍珠在正对着台中间靠后的位置坐下来。 周围除了脂粉味,还有一股豆浆油条的味道。 落瑶往旁边看去,原来是几个拎着竹篮在兜售早饭的伙计,时不时有人上去买豆浆油条,生意居然不错,其实珍珠已经带了早饭,但是落瑶觉得嘴馋,过去买了四根油条,两碗豆浆,和珍珠窝在人群里边吃边等。 天色越来越亮,人也开始慢慢多了起来。 这个时候来的人,才是真正冲着拍卖会来的,落瑶无意间转头的时候,看见刚才还在卖早饭的小贩,居然又拿了一篮子什么东西出来吆喝,仔细听了听,原来是在喊瓜子蜜饯。 ……这里的人真是会做生意啊。 落瑶第一次占座看拍卖会,感觉挺新鲜,她记得以前跟二哥一起去听太上老君布道时,都是打发丫鬟辛辛去占座,辛辛一个人坐一个座位,旁边拿了个大布包占一个座位,后来占座的频率高了,别人只要看到辛辛在,就会特意留两个位置出来。 不过,与老君布道不同的是,布道时占的是后排的座位,而这次拍卖会占的……是靠前的座位。 那时候她是为了坐在靠后的位置方便嗑瓜子,而二哥则是为了能在后排的位置打瞌睡,只有大哥叶桓不屑与他们为伍,认真地坐在前面听老君论道,深得老君赏识,甚至一度想把叶桓收为座下弟子日后继承他的衣钵。 老君在一次授课后把叶桓留了下来,特地征询他的意见,可是大哥说还要考虑考虑,因为他虽然在清乾天的职务不高,但好歹还担着个芙丘国太子的名头。 这消息传出来,整个天界沸腾了,因为太上老君忒心高气傲,天族成立至今,从未收过一名弟子。 于是,那些早就想拜太上老君为师苦于资质差没老君看上的,还有那些已经拜在其他神君座下无奈不能改选师父的,一边眼红地嫉妒着叶桓怎有这样的好运,一边不屑地埋汰着叶桓架子忒大,连老君开口要人居然还要考虑考虑,芙丘国的神仙果然地方小见识也小,太不识抬举诸如此类云云。 一时间,关于太上老君最终能不能收了这开山弟子,成了神仙们每日必谈的焦点话题,甚至还有人跟风摆了个赌局。 落瑶也去看了看那个关于自己亲大哥的赌局,正巧当时手头有点紧,她蠢蠢欲动想下一注赚点零花钱。 只是,她大哥虽然跟她住一个府里头,但是每天连见面的时间都不如老君多,她实在吃不准叶桓到底什么想法。思及此,她借着关心大哥的名头颠颠地去他书房里探口风、 彼时,叶桓正在研究一本手札,眼皮抬也没抬,回答得十分干脆:“我也不知道,还在考虑。” 落瑶根据大哥说话的语气揣摩了一番,也许是当官的人总喜欢隐晦点的表达方式?于是她换了个方式问他:“那你是喜欢批阅折子多一点呢,还是喜欢论道多一些呢?” 叶桓终于抬起头,看了看表面上极力装着关心他,眼底却满是急切地想知道答案的妹妹,难得花了几秒钟想了想,回答:“都喜欢。”因为难以取舍,所以不知道。 落瑶嘴里重复了几遍这三个字,依旧不死心:“可是要是这两样只能选一样呢?” 叶桓这会儿放下了手札,不解地问她:“为什么不能两样都选呢?这两样冲突吗?” “冲突啊,你若是要去论道,那以后谁来当国君啊,我看二哥不像是会接你这个摊子的。可是你若做国君,就没时间去论道了啊。” “我可以请一个国师分担国事啊,那我就有时间去太上老君那里了。只不过,我还没想好这个人选。”他看了看落瑶,眼神一亮,“你不是擅长阅奏折吗?要不你来试一试?以前我跟轶风到处遛马的时候,你就已经批得像模像样了。”随后突然想到了什么,眼底又一暗,“算了,你以后终究要嫁人的,总不能老让你往娘家跑吧。” “让亲妹妹做国师……这合适么,大哥?” “合不合适,还不是当家的说了算。” 落瑶都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会到她身上来的,果然是太上老君相中的人才,说话形散神也散,不出十句,已经跑题十万八千里,让人完全不记得你问了他什么。 叶桓又低头研究那本泛黄的手札了。 落瑶就这么看了他半天,突然恍然大悟,她顾不得告别,连忙揣着这个月的零花钱,跑回去找到那个摆赌局的小仙,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那张写着叶桓到底“去”与“不去”的两处各下了一注,然后点点头,拍了拍手离开。 众仙看着落瑶的背影沉默了许久,随后,都照着落瑶的做法哄抢着下注。 摆局的小仙看着这个诡异的赌局不知何去何从…… 听说了这件事后,夏极和孟芙蓉却是高兴不起来,照理说,能得到太上老君的青睐是脸上无比添光的事情,可是关键在于叶桓的身份特殊,他是芙丘国的长子,他和孟芙蓉的第一个孩子,今后要担当一国之任,出不得差错,可若是拒绝了老君的好意,难保这个臭脾气的老神仙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叶夏极正在琢磨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没想到老君居然亲自上门约他密谈。 落瑶记得,当时爹爹斟酌了一番措辞,委婉地向老君解释了他的难处,老君当时倒是没说话,思索一番,就爽快地离了去。 都在大家以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的时候,哪晓得老君又摸上门来,这次,居然还带了十几个绝色美女,个个不俗。太上老君笑着请爹爹笑纳,说是给叶家开枝散叶,如此便可放心叶桓跟着他走,算是给他们解决了个难题云云。 可惜爹爹还未来得及看清那几个仙女的面容,娘亲铁青了脸色一阵风刮进来,她自从嫁给叶夏极,已经胜任贤妻良母一职许多年,时间一久,让人忘记了她曾是那个为了叶夏极摆过擂台,打得一群女妖们找不着妖洞回家的君夫人。 孟芙蓉单手招了把三业真火直接烧到老君的面门。 太上老君碍着这么多人在场,不能当面发作,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孟芙蓉看也没看他,瞄了一眼周围的几个仙娥,冷笑着说道,“你这个老君真不识好歹,我由着你一次两次过来还真当我是好说话的,祸害我儿子不够,还要挑拨我们夫妻。” 老君正欲摆开一副论道的样子跟她好好辩一场,却未料到她一个转折,“虽然说,我就这么两个儿子,但是你非要桓儿跟了你,也不是不可,”太上老君一直绷着的脸立马露出欣喜之色,期待地看着孟芙蓉,听得她不紧不慢地道,“若你做我儿子,唤一声娘,一个换一个,我倒是没什么意见。” 一众女仙娥定力不够,当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夏极则在一旁苦笑着摇头。 一直被诸仙哄着供着的太上老君何时在一个女人这里吃过亏,当即头冒青烟,抽搐着嘴角拂袖而去,之后再也不提这事。   ☆、第57章 几人豪富聚群贤,千金难买心头好 周围突然一阵尖叫,召回落瑶逐渐飘远的思绪。 妙龄女子们纷纷站了起来,突然像打鸡血一样,叫着段询和章仇沫的名字。 落瑶抽了抽嘴角,这明明是拍卖会啊,怎么像在戏园子里呢,就像台上出来几个当红花旦,台下一众看客各自捧着自己喜欢的角儿。 落瑶抬头看向群贤台,一众人从后台走上前来,陆续落座。 为首的几个相貌出众,落瑶眯了眯眼,正是段询和章仇沫。 后面跟着的几个,都是不认识的,更没有六王爷高陵宇的影子,她心底里一阵怅然。 她想跟珍珠说一声她先回去,可是看到珍珠在旁边大声叫着段询的名字,她又不敢说了,她怕一开口就会被珍珠拍死。 既来之则安之,况且此刻人山人海,想出去也难。 落瑶认命地乖乖坐好。 段询和章仇沫大概是习惯了这样的场面,淡淡扫了下面的观众一眼,落座。 后面几人也跟着找到自己的位置,今天能出席的,必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段询似乎在人群中看到落瑶,因为他的目光扫到落瑶所在的方向时,明显愣了愣。 落瑶不确定他是不是看到她了,挥了挥手,对他笑笑。 段询也报之一笑。 果然看到她了。 段侯爷淡淡的一个笑,却引得周围的姑娘都尖叫起来:“快看快看,段侯爷在对我笑。” “谁说的,他是在对我笑。” 落瑶一阵无语,珍珠也扯着她的袖子兴奋地叽叽喳喳说话。 落瑶想告诉她其实她认识段询和章仇沫,可是看了看周围对段询近乎疯癫的少女妇女们,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台上的人互相寒暄了一番,座位呈一个半圆弧面对观众。 段询因为在到场的官员中职位最高,坐在正中间,阿灼一身劲装站在他斜后方。 今天他穿着一身浅蓝色的锦袍,仿佛和头顶上的蓝天浑然一体,虽然脸上严肃,却因为这个颜色使他整个人温和了许多。 段询的左手边坐着章仇沫,依旧是墨色的绸服,与段询形成鲜明的对比,他正拿着把扇子漫不经心地扇着,嘴边噙着一丝隐约的笑容,身后站着几个黑衣保镖。 段询的右手边是个女子,鹅黄色的衫裙,旁边站着一个丫鬟,落瑶看着那个丫鬟很眼熟,想起原来是那天在茶楼厢房里想请章仇沫一叙又没叙成的那对主仆,没想到今天她也会来,而且看她坐的位置,似乎暗示着她的身份不低。 周围声音太大,落瑶在珍珠耳边大声问:“段侯爷右手边的女子是谁?” 珍珠快速地瞄了一眼她说的方向,同样大声说道:“她就是四公子之一的玫霜公子,真名席玫。” 两人撒开嗓门的对话惹得众人嫌弃地看了看,好像不认识四公子是件非常遭人鄙视的事情。 珍珠并不在意周围的眼光,继续道:“段侯爷左手边的就是墨冰公子,墨冰公子旁边那个穿粉色开衫裙的是他的亲妹妹章仇念彤。咦,今天三公子都到齐了,就差绯青公子没到,不过他也不需要参加这种拍卖会。”珍珠的后半句没有说出来,落瑶明白,她的意思是,绯青公子出身贫寒,不会参加这种富人的拍卖会。 落瑶抓住了重点:“那个玫霜公子也是从商的?” 珍珠点点头,“不只从商,还是一方富甲,她的身价应该仅次于章仇沫。” 落瑶心里一惊,这也太不显山露水了吧,不由得又看了席玫一眼,她的年纪还很轻,姣好的面容透着寻常人模仿不来的从容,仿佛身边事物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掌握。虽然常年在商场打滚,却丝毫没有沾染上一丝铜钱味儿,这一点倒是和章仇沫很像,两个人果然如传说中挺般配的,只是席玫的身后没有那么多保镖,只站着一个丫鬟,落瑶正觉得奇怪,这些有钱人出门不是都会带几个贴身保镖吗? 怀着这个心思打量那个丫鬟的时候,才发现丫鬟也是练家子的,站如松,行如风,脸上一幅千年不变的冰块脸,十足十的保镖招牌面容。 上次倒是没注意,原来这个丫鬟是个厉害角色。 一声锣响,四周安静了下来。 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各位父老乡亲,上午好。今日,在我们倾玉城,汇聚了各方成功的商业人士,他们为我们倾玉城的物产富饶,人杰地灵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落瑶看向台上,这个司仪的嗓音委实不敢恭维,而且生的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真让人担心被风刮了去。他手里捧着一张纸,嘴里不停地照着上面抑扬顿挫地念着。 这人念完一段,还刻意顿了顿,用眼光瞟了一眼台下的百姓,底下的百姓显然已经见怪不怪,配合地稀稀拉拉胡乱鼓掌了一通,司仪满意地继续念下去。 落瑶想起自己的爹爹以前在他的臣民面前讲话,也是这般慢悠悠的形态,时不时地停顿一下,听一听台下的掌声。然后再继续讲,再鼓掌,好好的一篇话,非要从头到尾断个十几次才能说完。 按照多次听爹爹在这种场合发言的经验,落瑶料想着接下来应该是个转折。 果然,那个声音继续道:“但是,我们毗邻的骆河县此刻却因为虫灾而深陷水火之中,需要我们出一份绵薄之力。今日,在这鸟语花香,百花齐放的季节,我们在群贤台迎来各路贤杰,为本次赈灾拍卖会助力,希望能锦上添花!” 台下有人非常给面子地叫了声“好”,引得周围一阵嗤声。 紧接着,司仪介绍了座上宾客的身份。 介绍到段询、章仇沫、席玫时,台下的掌声明显暴涨,显然,是来自各自的粉丝。 旁边几个,基本都是落瑶没听说过的青年才俊,看上去也是非富即贵,只是与前面三个比起来,就显得逊了一大截。 “这次拍卖会有四样上品。”司仪用眼光示意了后台的随侍,只见一溜穿着大红色孔雀罗衫裙的姑娘从群贤台的一边鱼贯而出,每人手里捧着一个漆盘,用红绸遮着,估计就是这次的拍卖品。 接着,司仪故意卖了个关子:“我们姑且先不看是什么,等留到后面再看。” 人群爆出一阵嘘声。 司仪向百姓们神秘地眨了眨眼睛,恭敬地退后,然后向主位上的段询做了个请势,“请侯爷致辞。” 段询脸上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站起身,走过去拍了拍司仪的肩膀,先肯定了他的工作。 接着,清了清嗓子,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我谨预祝各位竞买人心想事成、如愿以偿,各位,今日拍卖所得将全部捐往骆河县。” 段询的话虽然听上去淡漠简短,十分官方,却又让一群少女尖叫起来,落瑶摇了摇头,捂了捂快要聋掉的耳朵。这个段询今天看上去与那天在段府的样子大有不同,也许这就是他工作中的样子吧。 段询仿佛没听到尖叫声,低垂着眼眸,向台上坐着的各位商贾拱了拱手,直接转身落座,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坐下,一套动作行如流水,洒脱有力,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仪。 司仪带着笑容走到旁边,开始主持拍卖会:“那么,拍卖会现在开始。”然后拖长了声音,“第一件,货殖录——” 与此同时,排在队列第一个的姑娘娉婷走至台前,揭开红绸,一本古老的卷轴呈现在漆盘里。 落瑶依稀记起曾经听授业师傅提起过,《货殖录》是最早的经商读本,不过在天族并不需要这些身外之物,是以没有深入研究过,但是无可厚非,是非常有价值的一本书,没想到,这唯一的孤本居然在倾玉城里。 落瑶看到台上有几个商老板的眼睛里闪烁着精光,对这本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司仪陡然提高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起价,白银三万两。” 台下的众人倒吸了一口气,这个数字在他们看来就是个天文数字。 台上马上有一位绿衣公子接道:“三万五千两。” 司仪又喊:“裴公子出价,三万五千两。” “三万八千两!” 这次是一个穿着银紫色衣服的公子,落瑶记得刚刚介绍的时候,说是以海鲜起家的梅公子,倾玉城三面环水,海鲜业在这里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司仪道:“梅老板出三万八千两。” 短暂性的沉默后,又有人喊:“四万两。” “裴公子继续出价,四万两。” “五万两。” 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落瑶感觉到众人明显滞了滞。 是席玫旁边的丫鬟,根据主人的授意,喊了价。 司仪也愣了愣,掩饰自己的失神,轻咳了一声,道:“席老板,五万两。”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司仪追问:“还有人加价吗?” 台上也陷入了一阵沉默,落瑶突然发现,作为倾玉城首富的章仇沫,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是漠不关心的模样,只是低头把弄着手里折扇上的流苏,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反倒是刚才的裴公子和梅公子听闻这个价格后,微微蹙眉,似乎在斟酌有没有必要再加价。 有的人一直旁观不语,有的则在轻轻摇头,大概是觉得《货殖录》根本不值这个价。 段询在主位低头喝茶,看不见神情。 司仪朝着席玫礼貌地笑了笑,道:“那就恭喜玫霜公子,竞得《货殖录》孤本一卷。”   ☆、第58章 请将青竹付我托,别无相赠却不知 第一件物品顺利竞拍成功了,也算是开了个好头。 司仪抽出袖子里的帕子掩了掩嘴角,抽出空的一只手挥了挥,第二个姑娘上前来。 “各位大人,请看第二件。” 小姑娘把画轴徐徐摊开来,向周围展示了一圈。 “绯青公子的《青竹图》。” 落瑶看到章仇沫听闻,也端坐了身子眯眼看那幅画。 他旁边的章仇念彤原先也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听到绯青公子四个字的时候一瞬间恢复了神采。 落瑶心中一动,看向那幅《青竹图》,画上笔韵神动,笔笔得势得神,显露出生气,使人如入一片青郁葱翠的竹林。 凡懂一点画画的人都知道,竹子画叶最难,而此画的竹叶下笔如有神,墨色深浅合宜,幼嫩潇洒有致,笔法有力,势如破竹一气呵成,分明是手到擒来的大家手法。 落瑶虽然没见过绯青,但是见画如见人,这画怕是连弗止也要自叹不如,这位绯青公子想必是个不屑功名,清高拔俗之人。难怪,拍卖会有他的做派,居然不现身,看来是极不喜欢这种充满铜臭味的拍卖会吧。 可惜的是这幅画仅仅只是画,如果题上一首诗就更妙。 落瑶突然想起在上次在段府看到的那幅《令海赋》,眼神不由自主往段询的位置看了一眼,这两人一个善书一个善画,如果搭档起来,岂不妙哉? 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问旁边看得兴致勃勃的珍珠:“为什么是绯青公子的画?这里不是还有个李画师吗?段侯爷经常让他画图样的,难道绯青公子画得比他好?” 珍珠想了想说道,“谁画得更好我倒不知道,这要内行人才看得出来,不过李画师已经对外宣称封笔了,不会再有作品流传出来,最多也就给段询画画图样。” 落瑶道:“段询和李画师关系那么好,怎么没让他也画一幅呢。” 珍珠眼睛盯着台上,不以为意地说道:“也许正是因为关系好,才不想让他做不喜欢的事情吧。” 落瑶点点头,这小丫头看着花痴的模样,有时候思路倒是通透得很,可是为什么对自己的事情就这么大条呢,想起纪大哥老实的模样,落瑶无声地笑了笑,这两人最后会不会在一起呢,落瑶很好奇。 这时,段询跟司仪招了招手,司仪连忙走过去,段询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司仪点点头又走上台前,说道:“侯爷说,绯青公子能体民之所苦,慰民之所疾,特特献出他的墨宝一幅,聊表心意。其心之所向,让人敬佩,按绯青公子的意思,起价,一万两。” 这个起价定得不高不低,不卑不亢,落瑶对这个绯青公子又多了些好感。 其实不管他的定价是多少,以绯青公子的盛名,必然会拍得一个好价钱,这个起价,只是表明了他的一个态度而已。 他的本意应该是,不论是谁作的画,在他的眼里,总有一个价,他慕绯青的画,只能由他自己定价。 “一万五千两。” “一万六千两。” …… 不多时,已经涨到三万两。 期间落瑶看了眼方才就觉得古怪的章仇氏兄妹,只见章仇念彤一脸焦急的模样,而章仇沫恍若不知的样子,每次章仇念彤想喊价,章仇沫都会冷冷地看她一眼,似乎是不让她参与。 后来当有人出到四万五千两的时候,章仇念彤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扔,对着司仪大声道:“六万两。” 章仇沫没说话,铁青着脸色看着妹妹。 章仇念彤丝毫不看章仇沫,冷冷地环视四周,志在必得又充满警告意味地看向方才与她竞拍的人,众人都感觉到这个女子身上散发出来一股浓烈的杀气,立马噤了声。 最后这件墨宝终究还是归了章仇念彤。 终于确定了花落谁家,章仇念彤一扫方前的凌厉,面露喜意,招呼婢女收了《青竹图》,也不看章仇沫已经难看得不能再难看的脸色,自顾自添了水喝茶。 落瑶不解,这一出是怎么回事?莫非这兄妹俩还和绯青公子有什么关系? 容不得落瑶多想,台上已经出现第三样。 是一支玉笛,这不是普通的笛子,而是用七彩琉璃所制,展示的姑娘吹的时候,笛身光彩流动,如同变化多端的流云。虽不是至宝,但在倾玉城这样的小地方,已经算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稀罕物。 这件拍卖品倒是最后落入了先前那位裴公子的囊中,因为章仇沫和席老板没有参与,竞争者少,最后价格是三万两,也算合理。 最后一件是一块玉佩。 看上去很普通,但是司仪最后说的一句话就让当场炸开了锅:“此语乃侯爷随身之物,据侯爷的意思,不设底价,请各位出价。” 司仪说到随身之物时,落瑶看到章仇沫的脸色僵了僵。 这个“不设底价”真是出人意外,在台上坐着的哪个不是要看段询脸色的,出得低怕是被别人笑话,出得高又心痛银子,一时间,众人僵持着,竟无人喊价。 这时,段询打破了这阵尴尬,道:“各位随意,量力而行。” 依旧的惜字如金,果然是段询的风格。 这话说了却更让人为难,这个量力而行,代表着有钱的多出,没钱的少出,凭自己的想法,可是既然都是做生意的老板,面子都是放在第一位的,当然是叫价越高,说明自己越有能量,事业越得意。 落瑶不清楚段询是故意这样说还是真心提点,反正这话一说出来,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变。 落瑶看到章仇沫脸上的笑容一闪而过,他伸手拿过茶盅,用杯盖轻轻撇了撇浮在上面的茶叶,淡淡道:“十万两。”这语气,仿佛说的是十两,眼睛也未眨一下。 虽然先前有过几次让人咋舌的场景,但是这个自从开场就一直安静到现在的墨冰公子,一开口就是这样的天价,饶是身价仅次于他的席玫,也抬了抬眼皮看了看章仇沫,娴静的脸上头一次露出探究神色。 反而是玉佩的主人段询,波澜不惊地对章仇沫点点头致意,客气礼貌而又冷漠疏离,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 司仪经过先前的一惊一乍,已经习惯了这样大跨度的叫价,抖了抖嘴角,清亮着嗓子重复道:“章仇氏墨冰公子,起价,十万两。” 有几个年轻气盛的小老板,不服气地叫:“十万五千两。” 章仇沫不动声色,只见旁边的章仇念彤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她。 落瑶心里一阵嘀咕,这对兄妹还真是礼尚往来啊。 司仪道:“沈岩公子,十万五千两。” 珍珠凑在落瑶的耳边说道:“这个沈岩是章仇沫生意上的死对头,沈家掌权人据说只要章仇沫的产业所在的地方,对面总会马上开一家沈家的,但是章仇沫一直没理会他,依旧做他的生意,这个沈岩对他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威胁。” 原来是故意要跟章仇沫抢东西,在生意上抢不过,就来这儿煞他的风头,只怕这样面对面地与章仇沫斗,并不明智,到时反而落得个自讨无趣。 章仇沫没再开口,用眼神示意了身边的一位随从,那人颔首,上前一步叫价:“十五万两。” 落瑶这才看清楚,原来是章仇沫的贴身随从听州。 沈岩听后脸色一白,紧咬着牙齿不做声。 其实这个玉佩对他而言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他只是觉得在第一个回合便输了场子,有点坍台,更何况,商场如战场,台上几个金主虽然看着面目和善,私下里哪个不是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对方,说不定都在心里笑他自不量力。 一滴冷汗从沈岩额头上滴落,只听见几个字艰难地从沈岩嘴里蹦出来:“十五万……五千两。” 不多不少,每次多那么五千两,稍稍压上章仇沫一头。 台下开始交头接耳,有几个年轻男子仿佛像是亲自参与了竞拍一样,手握拳头紧张兴奋地看着台上的人。 如果不是听珍珠说这个沈岩真的与章仇沫有过节,落瑶要怀疑沈岩是官府的人请来哄抬价格的。 只见珍珠摇摇头,不无可惜地说:“太意气了,太意气了……” 落瑶忍俊不禁,道:“你是觉得这个玉佩不值得这个价?” 珍珠圆睁着杏眼,道:“当然不是,侯爷的贴身之物是无价的好不好。”接着叹了口气,说道,“我是替这个沈岩可惜而已,做生意比不上章仇沫就算了,偏偏要在这样大的场面跟他较真,章仇沫的身价岂是儿戏,哪有他想得而得不到的东西。” 旁边一个不认识的青年似乎听到了她们的对话,插嘴说道:“可不是,不过既然是拍卖,肯定越贵越好,沈岩这么做倒是合侯爷的意,要不然,光一个章仇沫叫价,那多没意思。这些钱对这些有钱人来说都是小钱,人家吃一顿饭都不止这个数。” 言语间一派向往。   ☆、第59章 山明落日水明乡,是处长街对君言 珍珠惊道:“一顿饭要十几万两?这也太浪费了吧” 落瑶心想,章仇沫吃一顿饭需要多少钱她并不清楚,但是上次在茶楼和他喝茶肯定没有这个数字,如果说出来,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相信? “二十万两。” 听州的声音不高,但是压住了所有人的声音,传到在场的每个人的耳里,估计用了内力,想不到年纪轻轻的少年,功力已经如此深厚。 司仪激动地重复着:“二十万两,二十万两!” 这下沈岩似乎是死了心,等了很久,没见他继续喊价,过了一会,黯然离开了。 看得出司仪极度压抑着兴奋的心情,喊道:“章仇老板出价,二十万两。”大概是因为喊了一上午,声音有点沙哑,刚好掩盖过不男不女的那一半女声,听上去总算有点正常。 拍卖会已经到白热化的*,台下众人都大声叫着墨冰公子的名号,表达着他们的敬仰之情。 “恭喜墨冰公子,得到这次拍卖会的最后一件物品。” 司仪喜笑盈盈地朝章仇沫鞠了一躬,接着段询走上前,站到章仇沫面前不知道跟他说了句什么,章仇沫一向漫不经心,这时候却眉眼温和。落瑶发现他们身高几乎一样,都是高挑的个头,气质脱俗,一个兰芝,一个墨冰,站在一起,让人大饱眼福。 段询单手取过漆盘里的玉佩,亲自交到章仇沫手中,而章仇沫的目光一直盯着段询,丝毫没有看那个二十万两的玉佩,半晌,他看着段询,嘴角勾了勾,接了过来,随手很自然地系在身上,段询看得一愣,出于礼貌,没有说话。落瑶的目力很好,刚好捕捉到章仇沫眼里露出的复杂神色。 台上的老板都过去恭喜章仇沫,章仇沫敷衍了几句,场面有点乱哄哄。 接下来是段询邀请各位竞拍者去醉仙居吃饭,醉仙居是倾玉城最大的海鲜楼,老百姓没有热闹可看,也陆陆续续散了。 很多人意犹未尽,边走边说着这场惊心动魄的拍卖会。 落瑶抬头看了看天,已经接近正午,早春的天气虽然有点凉,但是阳光有点刺眼,轻轻扎在脖子上,有点痒痒的。 有几个姑娘还留在群贤台前不肯离去,眼光胶着在段询和章仇沫身上,如果目光是有形的,那段询和章仇沫身上,一定早就被一张张网裹得严严实实的。 落瑶和珍珠走得比较慢,落在人群后头,还听到周围有人在高声阔论,一个浑厚的声音道:“还是章仇氏最有钱啊,简直不拿银子当钱。” 另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道:“可不是,这二十万两我几辈子都花不完了,他却用来买个玉佩。” 浑厚的声音继续说道:“你知道个什么,章仇沫这是既花钱买了玉佩,又赢得了个慈善的好名声,他们有钱人岂是会做赔本生意的,说不准正因为今天的事情,他的生意变得更红火了,也许他还觉得二十万两花得物有所值呢。” “真是无奸不成商啊……” 那个啊字本是感叹词,却突然变成了哭喊的杀猪声。 顺着声音看过去,一群姑娘大概听见他说章仇沫的坏话,跑过来追着那人猛打。 落瑶缩了缩脖子,还好她没说过章仇沫或者段询的坏话,看来以后要谨言慎行,惹怒了这两人的粉丝,可不是闹着玩的,搞不好连小命都搭了进去。 “陆姑娘。”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落瑶在倾玉城已经渐渐习惯了这个名字,回头看去,段询被一大群人簇拥着朝醉仙居走去,大概是经过一个转弯口的时候瞧见了落瑶,居然当众叫住她。 落瑶一个愣神,旁边的珍珠扯了扯她的袖子,道:“侯爷叫你呢。” 周围的打闹声小了许多,那群姑娘显然转移了目标,此刻正不怀好意地瞪她。 落瑶一哆嗦,顶着头顶的众多视线,走到段询面前行了个礼,凡间的礼她也已经学得有模有样。 段询跟章仇沫都是一脸淡淡的笑,席玫依旧面淡如水。看也没看她,其余几个刚参加完的竞拍者则脸色各异,有的面露惊艳的神色,有的不敢直视她,只拿眼角余光看她。 落瑶礼貌地叫了声:“段侯爷。” 段询点点头,“刚才的拍卖会你也来看了?” 落瑶点点头。 段询笑着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落瑶看着段询的脸色,揣摩着他的语气,觉得段询这个时候只是随便问问,并不是真的想听什么想法,思索了一会儿,回答道:“侯爷英明,这次拍卖会实乃百姓之福,骆河县的灾民必定对各位大人各位老板感恩戴德。” 几句话把段询和在场的竞拍者都照顾到了,落瑶给自己打了个满分,看来自己挺适合说官话的。 段询显然对落瑶的回答也挺满意,向各位说道:“各位可能不清楚这位陆姑娘的身份,她可是我的救命恩人,”继而对着落瑶说道,“这几天太忙,一直没来谢谢陆姑娘,既然我们有缘,赏脸一起吃个饭如何?” 救命恩人四字一出,在场的人都傻了眼,目光又齐刷刷地落到落瑶身上,大多数人是不信,章仇沫也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她。 段询的救命恩人这个身份非同小可,一时间众人大眼瞪小眼,似乎憋了很多疑问又不敢问,只有靠眼神互相猜测,只有段询的跟班阿灼和后面的保镖依旧面无表情。 落瑶几乎可以由他们的眼神猜到他们的对话。 一个说:“段侯爷的救命恩人,什么来头?” 一个挤了挤眼睛:“谁晓得,难道侯爷身边那么多保镖都是白吃饭的?居然也有让一个女子救的时候?” 另一个说:“看来这个叫陆姑娘的不简单。” 一个说:“何止不简单。” 章仇沫本来淡淡地看着落瑶,听闻段询的话后,突然一怔,猛然看向席玫。 席玫眼中有怪异的神色一闪而过,继而又恢复了方才的仪态万千。 段询不动声色地把一行人的神色一一落入眼中,垂眸默了一会,长长的睫毛下一双黑眸看不清神色,似乎在等待落瑶的回答。 落瑶没想过段询会在这么多人面前提这件事,下意识地看向珍珠,后者似乎也怔忪了一会,看到落瑶看她,连忙向她使劲挤眉弄眼,落瑶理解力有限,不清楚她想表达什么意思,糊弄不过,只好答道:“谢侯爷抬爱,救命恩人不敢当,今日侯爷有正事,民女还是不打扰了,改天有空再叙。” 段询点点头,也不为难她,跟贴身侍从阿灼使了个颜色,带着众人离去。 落瑶看着他的背影,想起刚才一众人看到她的表情,有几个看她的神色充满了猜疑,估计听说过她,只是都掩藏的很好,没有露出来,落瑶同情地看着段询渐远去的背影,轻叹着,段询整天跟这些人打交道,也很累吧。在享受旁人望不可及的生活的同时,失去了很多普通人无法想象到的东西。 阿灼却没有走,他看着众人离开,才走到落瑶身旁,突然问:“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去?” 落瑶看了看他,道:“侯爷又不是真心诚意想请我吃饭,只是借我的身份试探试探罢了。” 阿灼诧异地看她,目光却发出亮亮的神采。 落瑶轻声道:“我猜,上次侯爷遇难,估计和方才那里面的几个人拖不了干系,”她瞄了一眼阿灼,笑着说道,“只怕侯爷还没有那个人的证据,又不敢打草惊蛇,故而有了刚才的事。” 阿灼抿着嘴不说话。 落瑶知道他们这种人心思重,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阿灼摇头笑了笑,“你这个女人,真是聪明得可怕……” 落瑶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对了,那次侯爷怎么一个人在路边,当时你在哪里?” 阿灼沉默了一会,道:“此事事关重大,我不能说,那天我也有任务在身。” 落瑶点点头,不该知道的,她绝对不会再问下去。 “等以后,侯爷自会亲自跟你讲。” 落瑶白了他一眼,“我其实也是随口问问,并不是真的想知道。” 阿灼笑着扭头看别处。 两人在旁边交谈,一时都忘了还有个珍珠在旁边,小丫头显然已经非常不愉快,这时才插嘴说道:“瑶姐姐,我怎么没听你说过你还是侯爷的恩人啊,早知道我就不用起这么早去看了,只要你跟侯爷说一句话,我们就可以坐前头去了。” 落瑶只好说道:“下次吧。” 阿灼说道:“我不知道你会来,要不然早就给你们安排个好地方了。” 落瑶漫不经心道:“我也是觉得新鲜就去看看,那下次有需要再找你。” 阿灼颇有点骄傲地说道:“我们侯爷在公开场合露面哪次不是人山人海的,下次你来之前提早告诉我,就不用那么早过来抢座位了。” 珍珠听完一阵欢呼,落瑶甚至能看得见她眼里冒出来的粉红色的心。   ☆、第60章 春山如黛草如莺,凌云踏马气如虹 看到珍珠在前面蹦跳,阿灼也弯了弯眼角,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低头在落瑶耳边说道:“过几天老夫人要给侯爷过生辰,侯爷让我也邀请你来。” “哪有在大街上邀请人的,你们侯爷也太没诚意了吧。” 这句话似乎说中了阿灼的难处,因为他脸上难得出现了一种叫尴尬的神色,“本来侯爷打算让我去铺子里找你的,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就先和你说了,”挠了挠头皮,“侯爷还让我给你送请帖的,可是早上出门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没有带。我下午给你送去吧。” 落瑶重重拍了阿灼的后背,笑道:“我跟你开玩笑呢,要什么帖子。” 落瑶又问,“那……需要准备礼物吗?” 阿灼被噎了噎:“这个,我倒是没问,应该……不用吧?” 落瑶干脆道:“好。” ……他其实问的是疑问句好不好,怎么变成陈述句了。 阿灼差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只是我的想法,你……你就当我没说吧,到时候坏了侯爷的事情,我可要倒大霉。” 落瑶坦然道:“不会,侯爷不是那样的人。我是他恩人嘛,哪有问恩人要礼物的。”话说完,脑子里浮现出章仇沫送玉佩给冬冬的场景,同样也是恩人,章仇沫还倒贴了礼物呢。 正说笑着,前面段询他们所在的方向突然开始大声喧哗,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 阿灼神色紧了紧,顾不得跟落瑶打招呼,忙跑过去。 似乎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本来已经四处分散的人群,重新聚拢起来。 落瑶和珍珠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也往那儿走去。 人群把整条街围得水泄不通,落瑶她们好不容易挤进去,才看到段询前面跪着一个人,是个大约四十多岁的大叔,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着什么。 听了一会,终于听明白,原来大叔的女儿走丢了将近一个月,多次跟衙门报案,县衙却不受理,说最近的人手都用来加强城内的治安,拨不出人来替他找女儿。他迫于无奈,才到这里来直接找侯爷做主。 段询认真听了会,思索了一番,问:“你说的,可是朱县令?” 大叔低着头道:“是。” 眼看人越来越多,段询道:“你先起来,有事慢慢说,你放心,有什么问题,一定可以帮你解决。” 大叔硬是不肯起来。 段询上前去扶他,阿灼眼角一跳,正想阻止,可就在这一瞬间,地上的大叔突然跃地而起,手里不知何时拿了一柄匕首,直逼段询的面门。 在场的人都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而且周围的女子居多,都集体尖叫着朝后退开。 阿灼脸色微变,想阻挡却已经来不及,抬手生生朝段询面前一挡,嗤啦一声,手臂被割开一条口子,顿时鲜血淋漓。 哪有人在街上见到这样的场面,有几个姑娘晕了过去,场面更加混乱。 原来寻女儿是假,刺杀段侯爷才是真。 因为周围人往后退了好几步,那汉子此刻显得被包围在中间,空荡荡的就他一个人,但此人既然选择在街上动手,必定是做足了功课,看到一招未成,他眼底精光一闪,朝人群周围扫了一圈,突然朝落瑶跃来。 落瑶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愣了愣,等反应过来,已经被大汉抓住,冰凉的匕首正抵在她脖子上。 她看到段询的眼神凌厉了几分,欲上前来,被阿灼抓住袖子。 身边的大叔恶狠狠地开口:“不想这姑娘死,就乖乖上前来,侯爷身为父母官,不希望这姑娘替你死吧?” 落瑶突然问他:“叔您早饭是不是吃了韭菜?” 杀手没想到手里的小姑娘居然没被吓晕,反而跟他讨论起早饭,愣了愣,随后又凶神恶煞地道:“我没吃韭菜,吃的是韭菜馅饼!” 落瑶嘴巴成喔状,点点头。 此刻,底下的观众也开始按耐不住,纷纷责骂这个大叔杀手。 “打不过就抓女人,真不要脸。” “就是,有本事去抓衙门里的人啊。” “你们小声点,狗急还要跳墙呢,别激怒他。” 中间夹杂着匆匆赶来的衙门侍卫:“都让开都让开,有什么好看的,都回去歇着去。” 一片混乱。 …… 落瑶心里轻叹着,街上这么多凡人,偏偏抓了个神仙当人质,大叔您真是火眼金睛呐。 大叔杀手大概事先观察过,所在的位置刚好有一处废弃的屋宇,他带着落瑶一步步走到里面,慢慢走到二楼,这里视野更宽阔,把楼下所有人的举动尽收眼底,是个非常适合谈判的地方。 人群也随着他慢慢移动过来。 段询已经被人像保护稀有动物一样包围起来,他时不时地要拨开前面挡着他的人,大声问道:“你究竟要做什么?尽管开口。”此人显然不是真的丢了女儿。 “侯爷真是个爽快人。其实,我本不想如此,可惜,有人非要雇我杀你。” “哼,你先想想自己怎么脱身吧。”是章仇沫的贴身侍卫听州的声音,他一向沉默寡言,看来此刻也忍不住了。 “叫你们身边的狗儿都闭嘴!” 阿灼是个火爆脾气,挽了挽袖子要用轻功飞过来。 杀手马上把匕首靠近了些,玩味地道:“别过来,你们再过来,我不敢保证一害怕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到时候这么美的姑娘可就……” 还未说完,突然被一阵哒哒的马蹄声打断。 落瑶有点讨厌这阵马蹄声,她很想听听他后面要说什么。 她皱着眉,循着声音看去。 这里能看到整条长街,长街的尽头,有人正驾着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这本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场面,但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杀手和落瑶身上,众人见落瑶和杀手的视线往旁边偏移,他们也跟着看去,所有人一时都被这辆马车吸引住目光。 所有人的脑门上闪着问号,这马车,是敌是友呢?难道要上演一场精彩的英雄救美? 这马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突然成为了焦点,四蹄翻腾,跑得越发得意风骚,还时不时地嘶叫一声,所过之处犹如千军万马入境。 一条寻常得再不能寻常的石板路大街,硬是被跑出了塞外大漠般的味道。 众人眯着眼,费力地在飞扬的尘土里寻找马车的轮廓,待它行到近处,才发现这是一辆非常精致的马车,上面还有皇族的徽记。 这谁啊,这时候过来,还嫌这里不够乱啊。 段询头疼地挥了挥手,有几个官爷马上领会,迎上去接驾。 可那些人还未走近,马车内突然有人破顶而出。 此人身轻如燕,足尖在车顶轻轻一点,就轻飘飘腾空而起。 好俊的轻功! 他手上执着一张金光闪闪的弓,墨绿色的衣袍迎风轻扬,上面的龙纹似是要化成真龙,从他衣服上盘旋而起。 趁着向上的助力,高陵宇修长的手指快速搭了两根凤羽箭,朝后拉满弦。 随后轻轻一放,伴着一声铮铮弦鸣,两根凤羽箭带着凌厉的劲风,陆续朝杀手所在之处夺面而去。 一连串动作信手沾来一气呵成,众人看得出神,都忘了叫好。 杀手显然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一时阵脚大乱,慌忙之间居然用匕首去挡箭。 落瑶趁他分神,脚下一动,忙脱离他的控制,奈何所站之处本就是幢临风欲倒的小楼,她费尽力气平衡着重量,晃了几晃,总算站稳脚跟。 再看那杀手,也不知道这两支箭被使了多少分力气,箭尾入肉八分,居然直接贯穿了他的左右肩,七尺高的大汉,整个人被惯性带着斜飞了出去,最后被箭牢牢钉在屋檐上,落瑶估计他的肩骨肯定粉碎了,这么大个人居然直嚷嚷着疼,嘴里开始颠三倒四地骂娘。 因为动静太大,整个楼晃了晃,落瑶本就站得不太稳当,这样一晃,终于失去平衡,以一个脸朝下的姿势朝地上摔去。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落瑶的脑袋里却是一阵放空。 她此刻只是想着,有些人即便在历劫,也能与自己有如此多的交集,接连救了她两次。 这是不是代表,他们的缘分还未尽呢? 既然未尽,那就重新开始吧。 祁远,哦不,六亲王高陵宇再欲放箭,把那杀手的双脚也钉住,却发现旁边的姑娘正像只断了线的风筝往地上栽去,他直接扔了那张弓,施展轻功朝落瑶飞去。 阿灼受段询吩咐,本来已经走到那楼下准备英雄救美,可是莫名其妙地被一块突然出现的石头绊了一下,他脚下一个踉跄,暗自爆了个粗口。 等他定定神准备继续往前走时,发现六亲王已经飞身而来,拦腰抱着陆瑶姑娘落到地上。 阿灼收了脚步,客气地上去问落瑶:“没事吧?” 而陆姑娘看了刚刚绊住他的那块石头一眼,居然闪烁着眼睛不敢看他。 阿灼平时跟着段询,学了不少察言观色的本事,他非常肯定,刚刚陆瑶姑娘的那个眼神,是心虚。 几日不见,高陵宇的面容依旧潇洒,只是看到落瑶时愣了愣,随后笑道:“怎么又是你?” 落瑶垂着眼,掩饰住眼底的神情:“是啊,上次还未答谢,这次又劳烦六王爷出手相救。” 高陵宇听到此话又是一笑,刚想说什么,眼睛瞥到她的脖子,目色一顿,道:“疼不疼?”脖子上有一些乌青的指痕,和一条细细的血痕。 “……不疼。”只要是你来救我,那就一点都不疼。 高陵宇迟疑地伸手抚了抚那些指痕,眼底有一丝道不明的情绪。 “叫什么名字?” “陆瑶。” 高陵宇还要说什么,段询带着一帮人走了过来。 段询的眼神在六王爷的手上停留了一会,马上道:“臣等惊扰了王爷,罪该万死。”一众官员附和着下跪。 高陵宇听闻这些声音,好看的眉头皱了皱,不露声色地收回手,语气瞬间清冷,道:“那人准备如何处置?” “准备押到牢房严审,公然胁迫良家女子,罪加一等。”回答他的大概是刑部的某位官员。 “好,到时候把最后的处理结果告诉我。” “是。” 见他们不走,高陵宇又问:“还有什么事?” “……没有了。” “都散了吧,堵在这里不是影响交通吗?” “……是。”一众人呼啦啦地来,又呼啦啦地去,段询看了落瑶一眼,似乎有点欲言又止,终究没说什么,也跟着离开。   ☆、第61章 侧身人海非昨日,不幻风声幻此生 好不容易耳边清净,落瑶在心里蹩脚地组织着语句,思考着用什么理由继续跟高陵宇在一起。 突然有一个妆容精致的少妇慌慌张张地跑来,面色满是急切. 她看也不看落瑶,两眼只看着高陵宇,嘴唇因为害怕而发白,眼里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落瑶眼看着她用微颤的手,摸了摸高陵宇的胳膊和胸膛,似乎在检查他是不是哪里受伤。而高陵宇也奇怪得很,居然笑盈盈地让她到处摸。 落瑶脸色大变,即便他现在不是祁远,而是人间的六亲王,岂是这些凡人能随意觊觎的。 高陵宇不发火不代表她能容忍,正要怒斥她不规矩,可是对上那张脸时,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而那女子一开口就像一阵惊雷,打得她四肢发凉。 女子哽咽着道:“王爷,妾身刚听说……就赶了过来,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们找大夫去检查一下,你若是有事,叫我怎么办……” 妾身?那就是……他的侍妾?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高陵宇半是宠爱半是无奈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别哭,”语气中尽是温柔,他们一定感情很好吧,“怎么这么多眼泪,好了好了,我们先回去。”临走时,他略有歉意地对落瑶道:“陆姑娘,你若不嫌弃,跟我一起去找个大夫看一下?” 落瑶听见自己冷冷的声音:“不了,王爷,君民有别,今日我欠王爷一条命,改日一定奉还。” 高陵宇对她突然的冷漠有点讶异,但良好的修为使得他没有说什么,道:“陆姑娘不用说得如此严重,那……”他还要说什么,落瑶已经低着头恭送他离开。 高陵宇终是没有再说话,深深看了她几眼,带着他的侍妾双双离开,而那个女子,自始至终没有看落瑶一眼。 大街上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清,一如落瑶此刻的心情。 人潮散去,一处角落里,一把金光闪闪的弓静静躺着。 落瑶缓缓走过去,把它捡起来,心里冷笑了一声,很好,下凡历劫还要带个侍妾,想得可真周到,这不可能是祁远的作风,倒像是某个无聊仙官的手笔。 以前她在望月山跟弗止闲聊的时候,听他说过,若是神仙去凡间历劫,发生的每一个细节,都是要有根有据的,甚至所用到的每一样道具,都要登记在册,用完需返还天界,不能凭空而造。 譬如祁远这一次,高陵宇是由祁远的魂魄所生,他衣服上九爪炎龙的图腾是宁家的象征,而他身边的那个侍妾,明显是依照蔓蝶的模样所做的人偶。不过,也难为司命君,居然做得如此逼真,她刚才差点以为是真的蔓蝶下凡来了。 既然如此,那么祁远刚刚用过的这把跟他的衣服和品位完全不搭调的金光闪闪的弓,就是…… 落瑶冷笑了一声,心底里只觉得有一股无名的怒火窜起,让她无法控制。 也不管是在大街上,她突然把弓抛向半空,退后几步,同时右手掌几次翻转,指尖陡然亮起粉色光芒,她挥手快速画了个奇怪的符号,投到那张弓上,嘴里念念有词,最后指着虚空喝道:“召——魂——术!” 召魂术不算什么高深的法术,所以对于在法术上一向是半吊子的落瑶,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三个字似是有魔力,半空中的弓居然浑身抖了几抖,随后一阵金光闪过,一个女扮男装的人凭空幻化了出来滚到地上,嘴里不停嚷嚷着:“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小仙刚才睡着了,不是故意不见你,哎呀,你弄得我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散架了最好,就不用浪费这么多精力写命格簿子了。” 司命君撩了撩飘到眼前的金色束发丝锦,急忙对落瑶说道:“公主,你别跟我发火呀,你也知道,天君这是历劫,所有一切都不是真的,那个蔓蝶也不是真的呀。” 落瑶怒目瞪着她:“假的也不行!” 司命缩了缩肩膀,为难地道:“公主息怒,可是这事情实在说来话长,小仙不知从何说起……况且,况且小仙也不能说啊。” 落瑶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狐疑道:“天君这次历劫,最终的结果是不是跟蔓蝶在一起?” 司命君往后退了一步,声音轻得像蚊子:“如果我说是,你是不是会打我。” 落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极反笑:“你这么胡来,天君他知道吗?!” “……不知道,可是……” “我猜他也是不知道,你倒是一个人玩得很开心啊?” “也没有很开心,就是刚刚天君让我放箭救你的时候,开心了一下下而已……” 落瑶摸了摸脖子上的指痕,想起那杀手脏兮兮的手指,怒道,“闭嘴!” 路上的人仿佛没有看见她们,从她们中间穿来穿去,忙着自己的事。 落瑶猜到,大概是这朵不男不女的奇葩早早地在周围下了禁制,否则早就把这些凡人吓死了。 落瑶一手捂着胸口,不停地作深呼吸,她努力控制着情绪,生怕自己一个激动掐死她。 司命躲在角落里,一声不敢吭。 半晌,落瑶转过头来,阴沉沉地看着她。 司命君正低着头,手里把玩着那根金色丝锦。她有很多不同颜色的发带,每次下凡间就挑一根,这根金色的是其中她最喜欢的一根,可是她完全不知道,正是这根最得她欢心的丝锦,让落瑶一眼识破了她的真身。 落瑶沉默了一会,突然向她伸出手,慢慢拉她起来,司命感激地看了看她。 落瑶和颜道:“刚才没弄疼你吧?” “……没,谢公主体恤……”未说完,看到落瑶突然变得这么温柔,可怜的司命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听得落瑶道:“这样吧,过去的我不跟你计较了,你帮我办件事,就当功过相抵吧。” 司命抖了抖眼皮,道:“公主,我……” 落瑶非常干脆地打断她:“我要你改命格。” “什么?” “祁远不能跟蔓蝶在一起。” 司命忍不住重复:“公主,这只是历劫……”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啊。 “不能改吗?” “改倒是可以,只是公主不知道我们吃笔墨饭的有多辛苦,熬夜码字那是家常便饭,还要确保每个历劫的故事架构不同,不跟先前的重复,这是桩非常伤神伤身的差事……其实辛苦一些倒没什么,最可恶的是,有些人经常盗用我的创意,甚至直接改写成话本子,剥夺我的劳动成果。你知道吗,前段日子戏楼里盛极一时的那个折子戏叫什么来着……哦,<东厢记>!它的原著作者其实不是那个叫什么正的书生,而是不才在下我……” 落瑶有点受不了这个啰里啰嗦越来越义愤填膺的司命,打断她:“你改不改?不改我就告诉教你易容的师父,你简直就是易容界的耻辱,女扮男装了几百年也没成功过一次。”落瑶见这一招行不通,方才的和颜悦色变成威逼利诱。 软硬兼施这一套,她深得自己娘亲孟芙蓉的真传,使得非常得心应手。 司命仿佛听到了最可怕的诅咒,白着小脸道:“我、我不是易容界的耻辱……公主你、你不能告诉梵谷神君,他要是知道了,会生气的!” 落瑶半眯着眼:“哦,原来是他教你的,”奇道,“他不是掌管笑容的吗?哦——”落瑶作恍然大悟状,“原来他还教人易容赚外快!你不知道清乾天不允许神仙兼职,违者双方都要受罚的吗?” 司命忙捂住嘴巴,只露出一双弦然欲泣的眼:“我没说,不是我说的。”完全要崩溃的模样。 她指着落瑶道,“公主你、你怎能这样,你不能借着天君这么宠你,就、就肆无忌惮地欺负我们这些无辜的小官……” 落瑶暗自瞥了她一眼,哄也哄了,蒙也蒙了,吓也吓了,据她的经验,估计已经差不多到了火候。她上前一步,又柔声道:“其实,反正天君历劫的这些记忆到时候会自动消除,你改一改结局又如何啊?这命格簿子横竖都在你兜里揣着,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呢,是不是?” 落瑶一边理了理司命君的衣襟,顺便把她脸上几处歪歪扭扭的妆容修补了一番,道,“我保证,此事天不知地不知,只有你知我知。对了,以后你想学易容,我给你介绍一个正儿八经的师父,你知道我的大师兄宋励吗?他的易容术可是天界登峰造极的,到时候你听他几句提点话,胜过你读万卷书啊。”大师兄宋励几万年都在潜心研究一门易容术,比起梵谷这个兼职易容师父,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司命君果然暗自权衡了一下,在落瑶一番连哄带骗下,终于妥协着道:“那、那就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落瑶重重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答应得十分爽快:“好,一言为定。”当然下不为例了,下次把你的命格簿子偷来直接修改就是,也不用浪费这么多口舌。 司命又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那,公主您看,那个照着蔓蝶做的人偶该怎么处理?” “随便你,反正只要消失了就行。” “……”   ☆、第62章 除却天边无限事,杜鹃声声过人间 司命匆匆告辞,忙着回去修改祁远的命格去了。 照这些笔墨文人酸不拉几磨磨蹭蹭的性子,落瑶估计她一时半会儿修改不完命格,于是暂时把这些事情放一边,晃悠着回吉祥店铺。 珍珠比她回来得早,正在院子里吐沫横飞地跟大伙儿描述刚才大街上的场景,所有人听得聚精会神,没人注意到落瑶依旧回来。 林婶本来是在裁布料,手里的剪刀未曾放下,她听到落瑶被杀手绑架的那一段时,手里猛地一抖,好好的一块布被剪成两半。 她都忘了放下剪刀,直接冲过去问珍珠:“后来呢?后来呢,陆瑶她没事吧?” 珍珠被她手里明晃晃的剪刀吓了一大跳,退后一步说道:“你别激动啊,你听我讲,精彩的还在后头呢。” 冬冬听得小脸一会儿白一会儿青,双手紧握成拳,眼眶直泛红。 林方迟也好不了多少,僵硬地站着。 纪大哥挥着手里的斧头劈开一根柴,大声道:“这年头,光天化日的就能遇到这样的败类,这倾玉城的治安也太不像话了,这衙门府和那些当官的都是干什么吃的。” …… 一句话把所有当官的人都圈进去了,那些躺着中枪的官老爷也挺可怜,忙了大半年到头来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真是“一年辛苦劳作,一天付诸东流。” 落瑶听不下去了,她怕珍珠还未讲完,这里的人都要有心脏病了。 “我没事,你们看,我不是回来了吗?” 众人这才发现落瑶,同时舒了口气。 林婶扔了剪刀冲过来,她一眼看到了脖子上的伤痕,嘴里不停道:“可怜的孩子,疼不疼啊?”随后马上安慰她,“人没事就好,明天我去买点人参炖来咱们补一补。” 落瑶忙摇头:“不用了,不用了,我真的没事。”不同于凡间的牲畜,人参这一类上品因为体内没有浊气,一旦修炼成仙直接位居一阶神品,她可不敢吃了它们。 “要的要的,你还跟我客气什么。” ……我真不是客气啊。 冬冬挥着小短腿,扑过来紧紧抱住她,两眼泪汪汪:“娘亲,你不知道,刚才听珍珠姐姐说的时候,真是吓死我了,”抹了一把眼泪,道,“这些凡人也忒不靠谱了,我想过了,为了你的安全,我们还是回天上去吧。”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着急就把话都抖了出来,落瑶眼皮跳了跳,心虚地看了看四周。 周围一片安静。 林婶叹了口气,不无爱怜地摸着冬冬的头,道:“这娃子,肯定吓坏了,这说的什么胡话呢。” 众人都同情地看着他们娘俩,就连纪大哥这样的壮汉子,竟也露出温柔的神色看着冬冬。 落瑶沉默了一瞬,飞快地牵着冬冬回房。 在房里,她反复跟冬冬保证不会再遇到这样的意外,冬冬才勉为其难答应她继续住这里。 她哄了冬冬吃完晚饭睡觉,自己也早早睡了,明天的事情,还是明天再想吧,反正祁远暂时还在倾玉城不会离开。 第二天,落瑶把前些日子给段询做的衣服找了出来,一些有钱人在店里都有一个属于各自的柜子,用来放刚做好的或者拿来熨洗的衣物,每个都上了锁,这些达官贵人的衣服每件都价值不菲,要是有个什么差错,整个店铺连人赔进去都不止,这样上了锁,就放心多了。 其实这个提议也是落瑶来了之后跟林婶提出来的,林婶当时就夸落瑶思虑周全,就采办了十几个柜子,专门辟了一处厢房摆放。 落瑶找到段府的柜子,是一个精巧的梨木雕花柜,落瑶让珍珠打开锁。 随着清脆的一声开锁声,珍珠打开精致的锁,嘴里还不忘调侃落瑶:“陆瑶姐,瞧你对这衣服万般呵护的模样,是不是睹物思人啊?” 落瑶不理她,轻手轻脚拿出这件衣服,放到桌子上,来来回回亲自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差错,才小心翼翼地包好,瞪她:“胡说什么,”她学着二哥的样子,伸出一个手指戳了戳珍珠的头,“一个小丫头片子,脑袋里整天装了些什么。” 珍珠躲开她的手,顺了顺被戳乱的头发,无意识地把一缕头发捋到身前,这是很多女孩子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我原先是不知道你跟段侯爷认识,早知道就不用眼巴巴地起早去拍卖会,陆姐,我看侯爷对你挺好的,连那个平日里鼻孔朝天的贴身侍卫都对你挺好,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动心么。”她说的贴身侍卫应该是阿灼吧。 落瑶无奈地笑了笑:“侯爷对我好是因为我以前于他有过举手之劳,这和动不动心有什么关系?” 珍珠又用一种像看古董一样的眼神看着她:“放着这么大个未婚的俊男在面前,你居然没有一点感觉?”随后酸溜溜地道,“陆瑶姐,你是陆家的大小姐,从小见惯了青年才俊富家公子,自然不稀罕了,哪像我们,哎。”说着说着,故意叹口气。 落瑶心道,有些人表面风光无限,心里却污浊不堪,而有些人虽然长得普通,心里却是热血心肠,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一个人的好,岂是光看表面就可以看得出来的,像段询和章仇沫这样常年在官场商场打滚的人,哪个不是善于攻心计猜人心,谁能保证他们个个出淤泥而不染,看着温文尔雅的温润公子,内心怕早就是修炼成精的狐狸心了。 当然,这些话可不能当着珍珠的面说,这个段询的铁杆粉丝,若是听到她心里的真实想法,肯定会跳起来和她拼命。 落瑶想归想,嘴上却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有些人,你只是没有看到他的好罢了。”珍珠不屑地撇撇嘴。 落瑶本来想把话题往纪大哥身上引,看到珍珠这幅表情,放弃了,说道:“这衣服既然已经完成了,就要尽快给侯爷送去,纪大哥下午没事的话就麻烦他跑一趟好了。” “他除了砍柴还能有什么事情,就让他去好了。” “对了,如果再做一件侯爷那样的,这样的布料还够不够?” 珍珠想了想,说道:“应该够,上次林婶说要多准备点上好的绫罗,以备不时之需,所以同样的款式都买了两匹。”顿了顿,问,“是谁要做这样的衣服?” 落瑶笑了笑,说:“章仇墨冰。” 珍珠作了个夸张的口型:“为什么要做一样的衣服?不怕撞衫吗?” 落瑶似乎也有点想不通,不过没怎么在意这些小事情:“也许章仇沫觉得麻烦,碰巧觉得侯爷的眼光不错?” 珍珠还是无法理解地维持着刚才的表情:“衣服可是每天要穿的,要是跟别人一样,我可受不了。” 落瑶不置可否,“也许商人有商人的想法,他们觉得人家花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做衣服,他直接捡现成的,享受别人的劳动成果,岂不是省了很多时间很多事情?” 珍珠的嘴巴足足可以塞得下一个鸭蛋:“这,这也可以?那他就一直按着人家的想法过日子?” 落瑶点点头嗯了一声:“他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我倒不清楚,不过,商人的时间金贵得很,何况是章仇沫那样的大老板,恨不得用金钱买时间,所以,就没时间花心思在穿着上了吧。” 珍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两人正交谈间,院门传来敲门声,原来是段府派家仆送东西过来。 落瑶谢了一声,是一个信封,捏了捏,里面估计是张请柬,她闻到指间缠绕着一股淡雅的墨香,上面高贵而尊雅地写了简单的几个字:陆瑶姑娘亲启。 落瑶一拍脑袋,对家仆笑着说道:“你来的正好,我们正打算下午给侯爷送衣服,劳烦你顺带回去吧。” 落瑶让珍珠把衣服拿出来,又跟家仆道了声谢,目送他离开。 人还未走远,珍珠就忍不住叫嚷,一定要当着她的面拆开。 落瑶无语地打开信封,请柬设计得非常精美,大红的烫金封面,里面是粉色的罗纹纸,封面与里面的罗纹纸都打了个孔,上面穿了一枚玉色的流苏,把两者巧妙地连在一起,不用担心里面的罗纹纸掉出来。 还未看里面的内容,珍珠就哀嚎了一声:“不会吧,难道是侯爷的结婚帖子啊?” “……” 倒是家仆干笑了一声,道:“我们侯爷都还未定亲呢,没那么快结婚。” 珍珠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 她一遇到段询的事情就不正常,落瑶已经见怪不怪。 她倒是自小就非常喜欢别致的东西,在这种地方,这样名贵的纸本身就不多见,上面的字更是让它锦上添花,“本人兹定于下月初三,设宴城东段府,诚邀陆瑶姑娘同乐,望届时移步寒舍,令蓬荜生辉。” 谦恭的语气,灵动的笔法,用墨虽浓,而灵活不滞。 有如其人,丰腴劲秀,神采形质皆俱。 落瑶见过段询的字迹,认出这是段询亲笔所写,但是比起那幅他写过的《令海赋》,这次请柬上的字似乎有点中规中矩,看不出风格,看不出心情,也许这才符合段询平时的性子,在私下里他可以是一个挚友与你惺惺相惜,无所不谈,在官场上又戴上那张八面玲珑的面具,与人说人话,与鬼说鬼话,把心底里的一切玲珑心思都藏在那张面具之下。 落瑶拿着这张精美的请柬对着阳光看,心里直叹,光是这一张薄薄的纸,都可以拿来珍藏甚至拍卖,可是拍卖会那天用的却是绯青公子慕楠的作品,虽说慕楠的画技自成一派清逸拔俗,被誉为四公子之一必然有其与众不同之处,可是与侯爷相比,恐怕还少了些气魄与火候,为何段询要把慕楠的画作拿出去拍卖而掩盖自己的锋芒,落瑶不得而知。 珍珠在旁边啧个不停,一脸的羡慕。 落瑶笑骂道:“看你这花痴的样,这帖子给你留作纪念吧。” 珍珠惊喜地叫了起来:“真的?那我不客气了。”说完接过请柬,怕落瑶后悔似的,当宝贝一样贴在心窝口,蹦蹦跳跳着回自己到房间里去了。   ☆、第63章 借与春风三分醉,怎奈往事不随风 一个月很快过去,离段询的生辰宴越来越近。 落瑶一直在琢磨给段询准备一件什么样的礼物,可是送什么好呢,他好像什么都不缺,总不能也学人家给他送女人吧?可是,继上次那个送白玉酒杯的人送过一个美姬给他无果后,倾玉城已经很久没人动过这个念头了。 心思百转间,落瑶突然想起第一次去段府时,曾见过他府里养了不少鱼,百合还跟她提过,段询的妹妹段卿烟是皇上的宠妃,尤其喜欢养鱼,段询曾为了如何把她妹妹的那一池子鱼搬进皇宫,费了不少心思。 落瑶虽然对养鱼也有一番见解,但是真要论个高下的话,整个清乾天恐怕要数太上老君最精通此道,要么,拓一本老君的《种鱼经》副本给段询? 太上老君的《种鱼经》她曾有幸看过几眼。 她记得当时,刚喝完弗止的过期药,被祁远和印曦唤醒,其实她不觉得身体虚弱,但是祁远坚持让她留在望月山养身体,如今想来,祁远之所以那么坚持,是因为他怕她乱跑影响他的大事吧?因为那时,祁远正瞒着她,在天上跟蔓蝶准备成亲的事情。 不过,他还算有点良心,在百忙之中居然也没忘了她,每天雷打不动地托程誉来望月山看她,每次来都像搬家一样带了不少奇珍异果和稀罕的药材,还为了让她不觉得无聊,特地跟老君借了《种鱼经》的原本给她翻阅。 落瑶后来甚是凄凉地猜测着,也许,是他觉得对她愧疚,尽量用物质弥补她。其实,感情这码事,有什么好弥补的呢。 《种鱼经》的确是本绝世神书,她翻得颇有兴致,时不时地跟弗止交流心得,弗止也对此书评价甚高。 奈何太上老君是个小气的神君,自从上次她娘亲孟芙蓉烧了他胡子一事发生后,老君一直耿耿于怀,就连她大哥叶桓去听他论道,也总是被他的门童婉拒在门外,更不用说程誉是把书借给孟芙蓉的三女儿,叶桓的亲妹妹看,落瑶还没在手上捂热,老君就逼着程誉赶紧把本子还给他。 落瑶不忍让程誉为难,于是连夜把《种鱼经》誊写了一遍,才依依不舍地还给程誉。 在天色朦胧的晨光里,她满手油墨地看着拓好的本子感叹,这老君,实在让人又恨又爱啊…… 因为之前写过一遍,印象还算有点深刻,她特地跟林婶说有事情,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三天,拿出了小时候在大考前夕临时抱佛脚的力气,咬着笔头绞尽脑汁地默写《种鱼经》。闭关整理了几天,《种鱼经》总算初显原型,虽没有把握十分相同,但八分相似应该是有的,反复看了几遍自我感觉不错,落瑶这才喜滋滋地把本子放好,想着初三那天带去给段询一个大惊喜。 一江春水浅浅摇,斜阳弄柳袅袅垂。 这句话用来形容吉祥店铺门前的风景,再恰当不过。 准备好段询的礼物,落瑶觉得心里一阵轻松,连带着觉得眼前的夕阳,都像咸蛋黄一样柔和。门前的这条河里的水缓缓摇曳,简直要摇到她心里去。 落日余晖下,她跟冬冬就这么坐在淮波河边的一块石头上,两大两小四只脚各自晃荡着。 每个礼拜,落瑶都要抽半天时间跟冬冬聊聊天,谈谈心,因为冬冬年纪太小,根基还未到稳固不催的地步,她怕凡间的浊气影响到他的仙根,她要定期掌握他的思想动态,把一切杂念扼制在萌芽阶段。在冬冬的身心成长上,她很是花了一番心思,还算做得称职。 冬冬跟她汇报完这个礼拜做的事情,两人继而聊到课业。 对于冬冬的课业,她一向端着散养的态度,她是这么对他说的:“娘亲觉得你在课业上非常自觉,不要挂科就行,我就不多过问了。” 冬冬:“每门都要及格吗?” 落瑶回忆了一下自己小时候的课业成绩,顿时觉得这样的要求太高了些,含糊道:“其实……偶尔挂个一两门也不要紧,重修回来及格了就行。” 冬冬哦了一声。 她继续道:“而且,这凡间的科考制度总是隔三岔五地改革,让人完全没有方向该学什么。所以,你也不用学得太认真。我听说,那个什么……菠萝菠萝蜜文的听力课,马上就要取消考试了,你也别费太多心思在那上头,而且,这个语种在我们天界用处也不大,还不如学学鱼蚌类或者飞禽类的语言来得实用,所以,你只要马马虎虎过得去就行了。” 冬冬仰起头,有点迟疑地纠正她:“娘亲,是般若波罗蜜文。” 落瑶默了默,非常镇定地回答:“哦,这是它的另外一个叫法,其实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 冬冬乖乖地嗯了一声。 落瑶随手摘了根柳条,手里编着一个不知道像什么的小玩意,冬冬又开始在旁边百无聊赖地往河里扔石头。 扔了一会儿,大概觉得有点沉闷,冬冬问她:“娘亲,我们不回天上去了吗?” 这是冬冬第一次问落瑶这个问题,他一向很乖,大人做什么,他就照着做,从来不问为什么,这是从小不在爹娘身边长大而养成的性格,让人欢喜又让人心疼。 落瑶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理了理头绪,道:“回,只是现在不能回。” 冬冬又扔了一块石头,噗通一声,荡漾出一圈圈涟漪,正如落瑶此时的心情。 “那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啊?我想师父了。” “等你长大些。” “我早就长大了啊。” “是么……大人可不喜欢往河里扔石头。” …… “那我可以去望月山看看师父吗?就一次。”他伸出小手,妥协地比划了一个“一”字。 落瑶看了看他,冬冬从小跟弗止在一起,对他而言,这个师父远比爹娘亲近多了。 “看你这几天表现吧,你若能把凡间的《孔孟之道》都默写一遍,我就带你去看一看。” 冬冬看了她半晌,哼了一声转过头,温热的阳光洒在他稚嫩的脸上,未褪去的绒毛被照得可爱无比,嘴里嘟哝着:“我就知道你不愿意带我去。” 落瑶心念一动,说道:“冬冬,娘亲问你个问题。” 冬冬耷拉着脑袋,兴趣缺缺:“什么问题啊?” 落瑶扔了手里的柳条,跳下石头,深吸一口气,对上冬冬清澈的眼睛:“如果我给你找个爹爹,并且以后经常可以看到,你会高兴吗?” 冬冬被落瑶突然的问题愣了愣:“有和没有,有区别吗?”自从跟冬冬坦白,他爹爹早已经不在世的消息,冬冬就没说过什么。所以,爹爹这个生物,对他而言实在太陌生,有和没有,真的没什么区别。 落瑶突然觉得他的模样真是像极了一个人,但是还未细想,心里升起的怜惜浓浓包围了她,语气间越发温柔地说道:“当然有啊,可以多一个人疼你啊。” “所以以后不光是干爹干娘还有师父,我又有一个人疼我了吗?” “对。”其实若是你外祖父外祖母知道你的存在,也会疼你的。但是,现在为了他们的心脏着想,暂时不能让他们知道。 冬冬果真认真地思考了一会,“那,你准备给我找个什么样的爹爹呢?” 落瑶故意皱着眉想了想,“嗯……你干爹那样的,你觉得怎么样?” 冬冬歪着头看了看落瑶,然后似是想通了什么,高兴道:“我知道了娘亲,你以前让我喊你干娘,后来却成了我娘亲。干爹其实也是一样的对不对,”他突然两眼放光,“干爹其实就是我爹爹对不对?” “……” 冬冬不停地摇着她的手臂:“到底是不是啊?” 这小孩最近长得很快,落瑶快被他摇到河里去了,她稳了稳身子,说道:“不是的……” “你又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你们大人说的话没一句是真的。” 落瑶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可是你干爹,真不是你爹爹。”她想了个更有说服力的理由,“要不然,以你干爹的天君身份,怎么不接我去天上住呢。” 冬冬眼底的光芒逐渐退了下去。 落瑶看着他失落的样子有点过意不去,想着用什么话来弥补,“其实,虽然他不是,但是你若真喜欢他,娘亲可以争取一下。” 冬冬:“但是他不一定会同意是吗?” 落瑶想了想,“嗯,他有时候,挺矫情的。” 冬冬费力地猜测着矫情是什么意思,落瑶又问:“你先回答我的问题,让干爹做你爹爹,你会愿意吗?” 冬冬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一块玉佩,那是祁远很久以前送他的见面礼,他歪着头想了想:“还凑合吧。干爹他长得挺好看的,对我也挺大方的,如果让他做我爹爹,我觉得,我也不算太吃亏。”   ☆、第64章 红霞一片天地间,大漠湖上洒然来 被凑合的那个人此刻正在湖上泛舟。 高陵宇今日心情不错,他一向喜欢随心所至,今天刚提出来要游湖,段询就连忙准备了一艘豪华又别致的画舫,叫了一干大大小小的官员,陪着他欣赏小城风光。 他其实有点搞不明白,为何六亲王会来倾玉城,但是据二哥段奕透露给他的消息,似乎跟以后倾玉城的发展有关,段询只能压下心中的疑问,过一天是一天地陪着。 吉祥店铺门口,落瑶看了看天色,阳光灿烂,是个好天气。 上次本来想去添置日用品,后来出了意外没买成,落瑶打定主意,就在今天去把东西都买齐了。 出门后,她格外小心,尤其避开那些茶楼酒楼,连地上的小水塘,都绕了路走,她目标明确地直接冲到家具店,比选了几款不同的花式,谈好价钱,约定了时间让他们送去,然后买了几样冬冬喜欢的零食,一切很顺利,没有遇到有人泼水,也没有遇到什么人来救她,她既高兴又有点失落地准备回去。 行到大漠湖边,落瑶驻足停下来看,这个湖的名字起得颇有意思,以前倒是没有发现,明明是湖,却非要叫大漠,意思截然不同的两个词组在一起,居然没有丝毫不协调的地方,真是妙,看了看落款,居然是段询,这侯爷连起个湖的名字都要管,真是太操心了。 停在湖边出神的这会儿,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旁边散步,耳边有声音传来。 “哎,你听说没有,我们城里最近来了个大人物。” “什么大人物?” “据说是京城里的王爷过来巡查,排行第……”落瑶装作不经意地回头,刚好看到那人比了个六的手势。是两个丫鬟模样的人,手里拎了一大堆东西,大概也是出来采购。 “六王爷?” “嘘,王爷的名号岂是我们可以谈论的。” “我知道了,王爷上次在街上还救了一个姑娘。” “对对,就是他,那天我也在,你不知道王爷的那一招百步穿杨,简直太帅了。” “果真如此吗,我听我们府上的姐妹也这么说,简直迷死人了。” “可是最近王爷的心情似乎不大好。” “别卖关子了,快说……” 落瑶本来想离开了,她以前在清乾天听过唯一一个墙角,最后把那些丫鬟听到地藏菩萨那儿去了,她为了这些丫鬟的安全着想,准备离开,还是少听为妙。可是听到下一句时,再也迈不开脚步。 听得那人道:“我家老爷在县衙当差,最近不是奉命整日保护王爷的安全吗,据说啊,王爷的侍妾丢啦。” “啊,还有这等事?” “可不是,据说这位侍妾颇得王爷喜爱,到哪都带着,可是就在昨天,居然留了一张纸条,就不知道去哪了。” “王爷这么好看这么专情,她为什么要走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听说……听说王爷喜欢上别的女子,她一气之下离开啦。” “人家可是王爷,三妻四妾很正常,还指望他独守着一个人啊。” “可不是,哎,这是朝廷机密,你可别到处说啊。” “我晓得,我晓得。” …… 喜欢上了别的女子? 落瑶风中凌乱地捏着拳头,真好啊,解决了一个蔓蝶,又来一个祸水,司命君,你又皮痒了是不是? 这时,有人在不远处大叫:“落水啦,落水啦,有人落水啦。” 落瑶不再管那两只,急忙往人多的地方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救一个凡人对于她而言,简直是小菜一碟。 到河边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大概在湖边玩水不小心跌了进去,这不负责任的爹娘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小孩此刻正在水里扑腾着。 落瑶刚想偷偷施法术把人救上来,突然听见噗通一声,有人先于她救人去了。 她抬头看了下,似乎是旁边一艘画舫上的人,上面居然站着段询,一向处变不惊的脸上,透着一丝惊慌,落瑶的心咯噔了一下,照这个架势这个排场,只怕这入水的人是…… 再往水里看去,那人已经如鱼般游到孩子身边,轻轻扣着孩子的上半身,快速往岸边游来。 岸上的人一阵欢呼。 这人,怎么每次遇到他都是在救人? 这水里应该冰冷得很,离得近了,才发现小孩已经冻得嘴唇发紫,那艘画舫上面的人还未反应过来,高陵宇已经眨眼游到岸边,一众人忙把画舫撑到岸边,随后船上呼啦啦下来一群人,七手八脚地越帮越忙。 高陵宇把孩子轻轻放下,他一手抹了把脸上的水,一边朝后面说道:“救人。”有随行的大夫马上过来救治,孩子的爹娘不知何时赶了过来,一边哭着一边要谢他,段询让手下拦着他们询问情况。 高陵宇挤了挤袖子,脚下顿时多出来一大滩水,有几个姑娘似是想上前关怀慰问,却苦于手边没有什么擦头发的毛巾。 高陵宇漫不经心地扫了一圈,似乎在人群中看到了落瑶,愣了愣,随后朝她笑了笑。 落瑶就这么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她未说一个字,用早就幻化出来的毛巾替他擦掉脸上的水滴,动作自然而熟练,就像一对再熟悉不过的情侣。 高陵宇也不问她哪来的毛巾,低头默默看着她,任她打理着自己。 两人都不说话,却有人过来,躬身说已经准备好暖炉和衣服,请他过去。 落瑶微笑着对他说:“快点去把衣服换了,不要着凉。” 高陵宇深深看着她,衣服上哗哗掉着水,却丝毫不影响他逼人的英气。他的眼底仿佛盛着大漠湖里最清澈的水:“怎么每次都这么巧,都能看见你?” 落瑶挑挑眉:“是啊,每次都看见你做英雄,不累吗?” 高陵宇笑了笑,笑意直达眼底。 她故意曲解他的话:“哦,难道你不想看见我?” 高陵宇看了她一眼,接过她手里的毛巾,擦着手,缓缓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高陵宇好笑地看着她:“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落瑶装傻:“一会儿不是这个意思,一会儿是这个意思,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高陵宇不再跟她饶舌,抓起她的手走向画舫,嘴里突然冒出来一句:“你把我的侍妾气走了,你得负责。” 这次落瑶装不下去了,停住脚步问:“什么?” 然后她突然想起刚才在湖边听到的那番对话,他是在心疼离家出走的蔓蝶么? 心里一阵酸水冒上来,硬邦邦地道:“既然舍不得,就去找她吧。”自己都不知道这语气听在人耳里,完全是撒娇和耍赖。 没有回应。 落瑶恨恨地想,果然是舍不得吧。 “我本来是想去找的。” 他看到落瑶变了脸色,似笑非笑地道:“可是昨晚突然做了个梦,梦见一个神仙托梦给我。”落瑶不解地看着他。 高陵宇凑到她耳根边,一阵温热的鼻息传来,她觉得有点痒,稍稍退后一些。 听得他继续道,“那个神仙说,有些人离开了就是离开了,不能强求。” 落瑶眼角一跳,“你梦见的那个神仙,是不是从穿着上,看不出……是男是女?” 高陵宇果然回忆了一番,“经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莫非你也梦见过?” 落瑶摸摸鼻子,低着头道:“我倒是没梦见过这样打扮的神仙,其他模样的倒是有。也许,也许最近神仙们流行这样的衣服款式吧。”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这个司命,有时候办事还挺效率的。 高陵宇显然不想与她研究神仙的服饰了,他看着她道:“你们女人为什么这么喜欢口是心非?” ?? “没有啊。” “我看你明明是醋了。” “……”落瑶恼羞成怒,钻到他背后,推着他往船上走,“快去把衣服烘干了,给人家看到堂堂一个王爷像个落汤鸡,不知道要怎么笑话你。” “我这是救人,他们不会笑我的。” “对了,你的爱好是不是救人?” “也没有吧,只是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手脚不听使唤,刚才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已经在水里了。” …… 落瑶脑里一阵火光闪过,她觉得有点头疼,“那你先前救我的那两次,也是不由自主的吗?” 高陵宇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你来倾玉城的这段时间,救了几个人了?” “包括你在内,十二个了,”高陵宇半开玩笑道,“我是不是要成见义勇为王爷了?” 落瑶却有点笑不出来,难道祁远这次的历劫,是为了救人? 她对历劫这档子事有点耳闻,一般的神仙犯了错只需下凡随便历个劫就能顺利回天上,像祁远这样不停地救人的……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犯了无法挽回的错,比如,扭转了日月乾坤,比如,弑神。 只有发生了如此不可逆的事情,才需要下凡救满一定的人数方可神魂归位。 她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她在凡间的这段时间,清乾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个司命,究竟瞒了她多少事情? 还未细想,手上感到一阵用力,被人拉入一个湿哒哒的怀抱,衣服虽然凉透了,但是能感觉到他的肌肤滚烫,他眼睛看着远处,却弯着嘴唇道:“我看你身上也很凉,一起去烤烤火吧。” 她看着高陵宇的侧脸,心里有点久违的难过,还有一丝心疼,祁远,希望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我想过我们之间的千万种结局,但绝对不是以这种方式。   ☆、第65章 听香宴罢醉春风,薄酒半酣味尤长 闲暇的日子总是让人感叹光阴易过。 没事的时候,落瑶总是不停地猜着高陵宇在做什么,他是王爷,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忙吧,为了不影响他历劫,落瑶决定还是少出现在他面前。可是她突然发现,上次居然忘记问司命,到底何时才算历劫完成。 段询的生辰宴就在这么平淡的日子里缓缓而来。 初三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 落瑶梳了个比较适合正式场合的发髻,选了一条素雅的浅粉色罗纱裙,兜里揣着前不久默写下来的《种鱼经》,准备出门。 经过冬冬房间的时候,看到冬冬一个人在房间里认真看书。冬冬没事的时候基本不出门,平日里不是去夫子那儿,就在家里读书。 落瑶想着多读点书总是好的,就由着他去了。 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就带他去逛逛街出点汗,她偶尔也会去看他在读些什么书,却发现是《上古战权术》、《神君论》这类晦涩难懂的书,她唏嘘了一阵,这么小的孩子真看得懂这样的书吗?可是看到冬冬一副严肃认真闲人勿扰的表情,又忍住了到嘴边的话头。 于是,本着不想打扰他学习兴头的想法,落瑶轻手轻脚从他房间门口经过,一个人叫了辆马车去段府赴宴,路上想着,要是宴会上有什么好吃的就给冬冬带点回来,当做给他的奖励。 段府是倾玉城人人皆知的地方,落瑶也不需要知道地址,告诉车夫去段府,车夫就吆喝了一声,载着她往城东方向疾驰而去。 说起来,这是落瑶第二次去段府,距离上次已经有两个多月,上次的身份马马虎虎算是个绣娘,这次的身份却是段询请的客人,真是有趣。 车夫是个年纪过半百的爽快的老伯,不甘于路途寂寞,没话找话道:“姑娘这是去赴段侯爷的生辰宴吧?” 因为声音比较吵,落瑶大声回话:“是啊,老伯你怎么知道啊?” “嗨,今天接了好几个生意,都是去段府的。”似是给人让了一下路,车身朝左边晃了一下,车夫老伯说道,“早上还接了一单大生意,一下子有十几个人,分了两次送他们过去。” 落瑶也觉得奇怪,“这么多人,都是一家的么?” 老伯道:“是一家的,可是那几个人看着一点也不像是去段府赴宴的。” “怎么不像?” “怎么说呢,姑娘你可别说老伯我势利眼,我看人准得很,那些人我看着就不像是宾客,奇奇怪怪的,普通人赴侯爷的宴都巴不得拣自己最好的衣服穿,可是那些人,穿得连我身上的衣服都不如,我看,啧啧,有点诡异。” 落瑶没亲眼看见,也不好评价什么,打着哈哈道:“听说侯爷交友甚广,有权贵富甲,有书生农民,还有像我这样的绣娘,您看到的也许是一些还未得功名的书生也是有可能的,不过,这一大家子一起去嘛,是有点奇怪。” “最奇怪的是,他们不让我送到段府门口,约莫在一百步左右的样子就下了车。” “咦,还有这样的事情?” “是啊,所以说奇怪呢,要是侯爷的客人,怎么不直接进去呢。” “那倒真是挺奇怪的。” 老伯一边驾着车,一边说是。 旅途在边聊边扯中愉快结束,段府门口早有专人出来迎接宾客。 今日的段府不同初见时的高冷,府里府外一派喜庆亲和的模样,家仆们个个穿着大红色衣服,端着招牌笑在门口恭迎来宾。 每个来恭贺的人后面都跟着一大串箱子,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宝贝,只听一个小厮在门口不停地朗声禀报:“季府季大人到——”,“左相左大人到——” 一个个名头听得落瑶心头直颤,她心想着,如果等会轮到她的时候报个“吉祥店铺绣娘到——”,那她马上就掉头走人。 可惜没等到报名字,她已经被侍卫拦了下来。 小侍卫恭敬又板正地问她要请帖。 落瑶心道坏了,她不知道赴宴还要带帖子,她的请帖早就给珍珠拿去当宝贝供起来了,正在想要不要找个角落用法术变一个出来,刚好看见阿灼走过,忙叫住他。 阿灼是什么人,一眼就看出门口的情况,门口的侍卫看见落瑶直呼阿灼的名字,忙作出请的姿势。 阿灼特不耐烦地瞅了他们一眼,带着落瑶走进去,边走嘴里还不忘打趣:“我说陆瑶小姐,我说不用送礼你还真的空手来了啊?你没看见人家不是抬着轿子就是扛着箱子的?” 落瑶翻了他一个白眼:“本小姐求的不是数量,是质量,懂不懂?”说完扬了扬手里的一卷书轴,“我这个礼物哪是那么几个箱子柜子比得上的。” 阿灼有点好奇,想把书抢过来,没想到落瑶早就防备着他,书卷在空中换了个手,他扑了个空。 阿灼摸了摸鼻子:“这是什么玩意儿?”眼睛一直瞄着她手里的书卷。 落瑶得意地卖了个关子:“当然是好玩意儿,我要亲手交给侯爷。” 阿灼面无表情道:“那你可要等会了,侯爷不在府里。” “咦,今天不是他的生辰吗,寿星不在府里,那还摆什么寿宴?” “我说他不在府里不代表等下他不回来啊,有人早上送了一匹汗血宝马过来,他出去遛马去了。” “你们侯爷还喜欢马啊?” 阿灼挺了挺胸膛,“像我们这样的铮铮男儿哪个不喜欢香车宝马的。” 落瑶瞅着阿灼,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不说话,仿佛对他这句“铮铮男儿”不敢苟同,直瞅得阿灼额头青筋直冒,落瑶一下乐了。 两人正说着,遇上了刚从厨房出来的百合,阿灼叫住她:“哎,百合,带陆姑娘去厢房休息下,我还要去忙别的事情。” 百合看到落瑶的时候,显然很高兴,踩着小碎步过来,说道:“我正好要过去,陆瑶姑娘跟我来。” 与落瑶寒暄了几句,百合的话匣子又像倒豆子一样打开了,原来今天不只是各路新贵过来,连远在皇城的段大爷跟段二爷都过来了,专门给他们三弟庆贺。 百合还兴奋地说,以前的生辰宴都没像今天这样讲排场,老夫人特别交代,三位爷在一起的日子不多,要好好庆祝。 百合一路叽叽喳喳,落瑶含笑听着,直到走到一幢雅阁前。 落瑶抬头看,阁楼上有块牌匾,写着:听香小筑。 看来这幢楼就是今日的主宴场了。 不同于一般大户人家的宴席,这里的一楼是没有宾客的,是一大片空地,专门为了表演用。 整幢楼有三层,每层有大概十几个包厢,路过其他房间时,似乎都有断断续续的琴声传出来。 百合带着落瑶到二楼的一间厢房,里面果然已经坐了个琴师,身上绛红色的衣服让她整个人像一株烈焰红莲,琴师正垂眸专注地弹着一首不知名的曲子,大概是看到落瑶进来,琴师略低了低头行了个礼,落瑶赶忙回了一礼,对她笑笑,琴师又面无表情地继续弹琴,落瑶撇撇嘴,这琴师的架子比他们侯爷还要大嘛。 每个厢房里都配了个琴师,只是段询从哪里请来这么多琴师呢。 百合看出了落瑶的疑问,笑道:“陆姑娘别看这些琴师看着普通,可是侯爷花了一番心思的呢。” 琴师在百合说“普通”二字的时候瞥了她一眼,百合对她做了个鬼脸。 百合:“这些琴师是侯爷从小培养的,有时候亲自调教,就是为了关键时刻派上用场的。” 落瑶咋舌:“从小培养?就像那些暗卫一样?” 百合:“你很熟悉他的暗卫?”忽然又想起刚才阿灼跟落瑶一路打闹的样子,恍然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 落瑶说:“谈不上熟悉,听他说过罢了,可是除了宴席,还有什么时候算是关键时刻啊?” 话音刚落,听到那个琴师猛地一记重音,似是敲在落瑶的心口上,让她一阵发闷。 落瑶有点怀疑刚刚的话是不是得罪了这位极不普通的琴师。 只见百合瞪了那琴师一眼,对落瑶说道:“你别理她,她叫云竹,要听什么曲子只管吩咐。” 那个叫云竹的琴师闻言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落瑶心道,就朝这个脾气,我可不敢吩咐她。 落瑶偷偷瞥了她一眼,这段询挑人的眼光倒真不错,连琴师也尽是美女胚子,一头乌黑的长发垂到凳子上,用一根蓝宝石簪子挽着,身上一袭绛红色锦衣,与整个房间的颜色互相掩映,光看着就让人陶醉。 落瑶客气道:“岂敢,姑娘弹什么顺手就弹什么吧。”话音刚落,百合愣了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露出一丝局促的笑意看着云竹。 后者面露愠色,脸涨得通红。 落瑶仔细回味了一遍自己的话,她又说错什么了? 百合在落瑶耳边低语了几句。 落瑶脸上顿时尴尬起来,她对云竹施了一礼,道:“不晓得云竹公子如此清俊拔俗,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多多包涵。” 百合挥挥手,道:“没事没事,他又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你别放心上。”落瑶看到云竹的脸色都快绿了。 她其实心里毫无半分抱歉之意,谁让这个云竹穿得这么……如花似玉,头上的簪子居然还嵌了颗姑娘家戴的蓝宝石,估计他娘站他面前,都认不出是自己儿子吧。   ☆、第66章 画楼银灯黯伤怀,淼淼相思寄皓月 落瑶的眼神落在云竹身上的衣服上,岔开这个要命的话题:“这里的琴师穿的衣服真是别出心裁。” 百合似乎也逗够了云竹,笑嘻嘻地回答:“陆姑娘观察甚微,这里每个房间的布置都是不同颜色的呢,琴师也是随着房间的颜色搭配了穿着,所以他们是绝对不能走错房间的。” 落瑶暗道,看不出来,这段询花样真多啊。 百合抿嘴对她笑了笑:“陆瑶姑娘,你是不是在想,我们侯爷怎么这么乱花钱,布置得如此奢侈?” 落瑶不好意思地笑笑。 “其实侯爷不喜欢在摆生辰宴。” 落瑶用疑惑的眼神看她。 百合继续说:“陆姑娘也知道,我们大少爷段奕是当今的丞相,所以我们段府的一言一行都备受瞩目,若是被有心人挑了点话柄去,等到了我们大少爷面前,不知道会变成多大的麻烦事。” 落瑶依然不明白百合的意思。 “其实对于侯爷来讲,这样的排场能不摆就不要摆,可是如今的官爷哪个生辰不作宴呢,样子还是要做的,而且要做得极其大,最好是作出一副与人攀比的模样。我们三位爷都有着不小的官衔,常言道,树大招风,不少人对我们段家虎视眈眈,如果不跟旁人同流合污,难免落人口舌。或许他们正巴不得我们自己出点状况,说我们段府故意放低姿态,笼络民心,所图不轨。这话在坊间传是一回事,传到了皇帝那里,就是另外一回事。” 落瑶:“所以侯爷每年摆这样的宴席,其实是为了做给某些人看的?” 百合点点头,眼里流露出一股怜惜之情:“像三爷这样的位置,需要的已经不仅仅是为民请命,而是要如何猜人心、防人心。有时候你很难想象,这样的高官其实已经不是官,而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百合还是习惯称段询为三爷,可见他们主仆二人感情之深,落瑶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丫头能说出这样一番令人感慨的话,想来平时耳濡目染了不少官场风云,不过,看得出她是真心为这个侯府好,落瑶顿时对她刮目相看。 落瑶轻声道:“一日为官,行一日好事。侯爷的苦心总会有人明白的。” 百合拍拍落瑶的手,道:“陆姑娘你且在这里休息一会,侯爷交代了,你今日是他的贵客,也是我们的上宾,需要什么尽管吩咐,桌子下面有个铃,你拉一下,自然有人会过来。” 落瑶笑着说:“你去忙吧,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 百合又嘱咐了几句,离开了。 剩下落瑶和琴师云竹两个人。 落瑶刚才被他一记重音搅得胸口发闷,至今仍有点心有余悸,而云竹却似没有发生过一般,仍低头拨弄着琴。 她慢悠悠在窗边的小桌边坐下,正思索如何打破这样诡异的局面,耳边传来一声好听的声音:“想听什么?” 抬头看了看四周,云竹低着头懒懒地拨着琴,看都没看她。 她正在思考这么好听的声音是不是这人发出来的,又听到他不耐烦地说:“别看了,这房里难道还有别人吗?”语速极快,嘴巴都不见得动一下,落瑶惊了。 这琴师年纪轻轻,脾气怎么这么大。 落瑶不想跟他计较,心里暗骂了一句你大爷,笑了笑,“随便,挑你擅长的就好。” “哪一曲我都擅长,你要我每一曲都弹一遍?” 大爷您真是朵傲娇无敌的千年奇葩…… 落瑶抽了抽嘴角:“你先随便弹一首吧。” 没有一句废话,一阵流畅的起势,音乐很自然地过渡到另一首曲子,落瑶这次听出来了,是一首耳熟能详的《平湖秋月》。 好在他娴熟的音乐胜过了他的毒舌,弥补了他性格上的缺陷。落瑶在心里狠狠腹诽了这个琴师几百遍,本公主看在这首曲子的面子上,暂且不与你计较。 在柔和的乐声里,落瑶打开窗,看着外面的庭院。 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一楼正有陆陆续续的客人不断进来,她来的算是比较早的,这个厢房的位置刚好在楼中央,表演场地一览无遗,落瑶对段询的安排打心眼里觉得满意。 落瑶品了一壶茶,吃了盘小点心,听到原本安静的隔壁厢房逐渐有了些动静,二楼和三楼渐渐客满,大概是很多来赴宴的宾客都是互相认识的,正在高声阔论,客套寒暄着。 落瑶算了算时辰,应该是辰时快要过去,可是段询还是没有出现的样子,也看不到阿灼忙碌的身影。 看一眼云竹,依旧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弹着据他说都擅长的曲子,落瑶觉得挺有意思的。 于是对云竹说:“这位小哥,你也休息一会吧,我不大讲究这些排场,有没有音乐无所谓的。” 岂料这话似乎是触动了琴师小哥的哪条弦,只见他涨红了脸,道:“你是觉得我的琴技不佳,可有可无吗?” 落瑶差点把茶喷了出来,肃了肃容,抱了抱拳,“岂敢岂敢,小哥的琴技出神入化,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只是我觉得你为我一人弹琴有些可惜,不如来喝杯茶休息一下润润喉,万万没有别的意思。” 琴师小哥听闻落瑶这么夸他,小白脸居然又红了红,快速地瞥了她一眼,“不用,我看小姐也是个善音律之人,这音乐讲究的就是一颗心,若是你有心,莫要说对着你一个人,即便你是一头牛,我也是愿意弹的。还有,你就叫我云竹吧,小哥小哥的听着怪别扭。” 这人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落瑶感觉有点受宠若惊,她干笑了一声,“如此甚好,谢谢抬爱。” 云竹恢复了刚才端秀脱俗的模样,又拨拉了几个音,道:“看得出姑娘对琴似乎情有独钟,我在弹的时候,你已经用手指在桌上敲了整整三百下,”他看到落瑶马上拢了拢袖子,继续说道,“恕我冒昧,此刻房里就你我二人,若不嫌弃在下的粗琴,不如抚一曲打发时间?” 落瑶的目光在那张琴上面扫了扫,默不作声。 刚才,她确实有点技痒,这样的场景让她想起曾经在清乾天的那段舞,神思一恍惚,仿佛回到了几百年前,不曾想这个云竹虽然看着正专注弹琴,居然还在观察她。 落瑶心底里有点不愉快,被偷窥的感觉很不好。 云竹又发声:“你弹吗?” 落瑶又看了那张琴一眼,确实是张好琴,当下不再扭捏,走过去。 云竹起身而立,走到一旁,落瑶这才发现他其实挺高的,她站在他面前时,只到他下巴的高度。 落瑶坐下来,凳子上还有云竹刚离开时的余温。 云竹倒一点也不拘束,坐在不远处淡淡地望着她。 落瑶拨了几个音,就看到云竹猛地抬头,眼睛一亮,也许这就是遇到知音的眼神? 落瑶没有注意这些,她手上弹着琴,心思早已飞开了去,自己已经多久没听到这首《霜落》了? 此时此刻,是不是也有人和我一样,弹着这首让人忘不掉的曲子? 她曾给这首曲子填了一首词。 “明月悬,山誓香盟成往事。清风吹,琵琶笙箫几阕诗。空留清影映人间,韶华终究随风逝。有人为伊惜流年,当年多少风流酒醒时。我闻此曲已叹息,感我此言,是否曾相识……” 抚完一首《霜落》,低着头久久不能释怀,听闻云竹拍了拍手,道:“好曲,只是从未听过,不知是何曲目?” 落瑶收起心底的戚戚,笑着道:“是以前一位故人所创之曲。” 云竹凝眸看着落瑶,感叹道:“这位故人,怕是有故事啊。” …… 落瑶站起身,走到原先坐的位置上,给云竹斟了杯茶,“今日能在此相遇,也算是缘分,我以茶代酒,敬你。”不等云竹拿起茶杯,落瑶已经一饮而尽。 云竹不说话,一个人默默喝茶。 房间里少了琴声,一时安静了下来,落瑶这才发现外面有点吵。 她坐的位置刚好能看到底下一楼的场景,客人到的差不多了,可是丫鬟侍从们还是在厅廊里穿梭着,一个个脸上略带着着急的神色,而作为今晚的主人公段询,此刻都还没出现,落瑶心道,莫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正想着,云竹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别看了,这是段府,出不了什么事情。” 落瑶转头看见云竹也在看窗外,脸上一副泰山崩于前而处事不惊的模样,心下一宽,问道:“你是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的?” 云竹挑了挑好看的眉毛,“没错,我在这里第一个认识的就是段三爷。” 落瑶唔了一声,“你不恨他?让你从小学这些?” “为什么要恨?我喜欢弹琴,况且侯爷人好,跟着他也不错。” “真不知他给你们用了什么法子,让你们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你是不会明白的。” 两人聊了半盏茶的时间,宴席才开始,照理说,应该由主人进来敬辞,可是段询还是没有出现。 落瑶:“这侯爷的架子要么不端,端起来还真是挺可劲的。” 落瑶看到云竹的脸色变了变,顺着他的眼风看过去,落瑶看到窗外一楼拐角处闪过一个类似段询的身影,之所以那么肯定,是因为他穿的那件衣服正是吉祥店铺出品,后面还跟着一个穿白衣服的人,不,不只是白衣服,看样式,应该是孝服。 落瑶心里猛地一震,这好好的生辰宴穿孝服过来庆贺,这是什么意思? 只见段询领着那人从一条长廊穿到内院,就再也瞧不见了,她所在的厢房刚好能看到这一幕,估计其他人没有看到。 落瑶问道:“那是谁?怎么进来的?” 云竹喝了口茶,深思道:“以前没见过,看着挺古怪。” 落瑶安慰他:“不管他,凡事有你们侯爷,出不了乱子。” “谁担心他了。” “……” 陆续有家仆送菜进来,每一道都是精致绝伦,不像是倾玉城能吃到的菜色。 云竹干脆坐在她对面也吃了起来。 直到上了半桌子的菜,突然有人推门而进。 落瑶当时正在夹一块水煮鱼片,被这么一惊,鱼片半途落到了茶杯里,溅了一脸的水花,带起的几滴茶水洒入眼里,一时间眼前一片朦胧。   ☆、第67章 或者天命送你来,知乐怎及如花面 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好听的声音:“陆姑娘,今日的菜色可合口味?” 落瑶用袖子擦着脸上的茶水,道:“挺好挺好,没想到侯爷喜欢这样打招呼啊。” 段询尴尬地笑笑,在落瑶面前坐了下来,道:“方才敬了一圈酒,有点累,到你这里歇一歇。”说完递来一方帕子。 落瑶接过帕子,上面有股好闻的清香,还有一股酒味,果然是喝多了。 落瑶用帕子擦了擦眼睛,终于舒服了些,这才发现他穿了最近给他做的那件衣服,月牙白的颜色,他本就生得秀挺颀长,这样上好的锦缎更是给他的俊容添了几分英拔,一头墨发用白玉冠高高束起,玉冠的中间镶了一颗红宝石,很符合今天喜庆的气氛,若不是仔细看,很难发现周围还有一圈翡翠碎玉,所谓温润如玉,就是这样的公子哥儿吧? 段询还没坐下,又咦了一声:“冬冬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落瑶:“他最近难得爱上了读书,我出门的时候他还在房间里用功,就没叫他。” 段询唔了一声,嘴里说着爱读书是好事,就不再过问。 落瑶看着段询坐到对面,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随后恍然,刚刚坐面前的不是云竹么,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坐在琴后面装模作样地弹琴了,面如止水的样子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个凳子,要不是桌前放着的那杯茶,落瑶真要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刚刚那个跟她喝茶的到底是不是云竹。 没想到这儿的琴师还是个戏子,落瑶暗自赞叹,难道段家有规矩,琴师不能私自与客人闲聊?肯定是的,要不然云竹不会见着段询就像老鼠见着猫。一番自问自答结束,落瑶同情地往戏子的方向看了一眼,至于他弹的什么,落瑶没有仔细听。 她想起刚刚在窗口看到的那一幕,于是俯首过去悄悄问道,“侯爷,我刚刚在这里看见你带着个穿……穿着古怪的人过去了,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段询有点意外,“你看见了?还有谁看见了?” 落瑶很小心地瞥了云竹一眼,马上摇了摇头。 接着,落瑶听到云竹弹错了一个音。 段询的眼神在落瑶跟轩之间转了转,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人过来想生事,我就叫了他们领头的进去聊了几句。” “发生了什么事?” 段询像是琢磨了一下该不该说,脸色犹豫。 落瑶连忙道:“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只是好奇,若是牵扯到你们朝廷机密,你可千万不要跟我说。” 段询绽开笑容,说道:“不是这样的,谈不上什么机密,我只是在想该怎么说。”说完不露声色地把刚才云竹喝过的茶杯移到旁边,又重新挑拣了一个新茶杯,倒了杯茶,才说道,“一个富家少爷强抢了一个少女作侍妾,女方家里人不服,去县衙告官,结果那个县官包庇那个少爷,反过来说那个姑娘勾引他,还叫他们私了,那穷人家的老母亲被活活气死,一家人申诉无门,只好挑了今天来我府上求一个清白。” 落瑶顿了顿杯子,“怎么有这样的人,太可恶了。” 段询微微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罪恶。” “是这样说的吗?我记得是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 段询:“……” 落瑶突然想起什么,道,“怪不得今天来的时候,送我来的车夫说他接了十几个人来段府,却没到门口就下了车,也许就是他们。” 段询愣了愣,“我倒是不知道他们怎么过来的,不过确实有十几个人,在门外跪了一大片。” “不过,他们穿着孝服过来不怕扎眼吗?” “他们来的时候穿的普通的衣服,但是里衬是白色的料子,等到了段府,就反过来穿。” “……” 落瑶替段询续了杯茶,道:“那事情准备如何解决?” 段询似乎有点疲惫,揉了揉眉心,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姿态说不出的慵懒,“差不多了,让人去彻查,若真是如此,撤了那个狗县令的官,抄了那个纨绔少爷的家,还他们一个公道。” 落瑶一拍手,叫了声好,“来,段青天,我替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敬敬你这位菩萨。” 段询被落瑶的话逗笑了,“什么菩萨,没有你,哪来的我。” 这话怎么这么别扭呢,落瑶满脸黑线,“那天只是碰巧遇到我而已,若是别人,也不会见死不救的,换做倾玉城里的女子,怕是抢着要去救你呢。拜托你,以后别再拿这事情来取笑我了。” 段询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对面的落瑶温婉地给他倒茶,厢房里刻意布置的昏暗的灯光薄薄地铺在她发上,脸上,脖颈上,绝美的容颜就像盛开的粉莲,段询的身子不由自主略微前倾,仿佛真的闻到莲花的香气。 突然听见落瑶一声轻叫,段询声音一紧:“怎么了?” 落瑶不好意思地笑笑:“差点忘记了给你准备的礼物。”说着在袖子里摸索。 段询嘴角马上勾了起来,“我还有礼物?” 落瑶嘴角抽了抽,“看来果真不用准备礼物?” 段询怕她反悔,忙说道:“哪有准备好了还不给我的,快点拿出来。” 落瑶从袖子里拿出《种鱼经》,得意地放到他面前,笑吟吟地看着他,“你是侯爷,什么都不缺,我思来想去,也找不出什么好东西。你看看这个你还喜欢吗?” 段询好奇地伸手翻了翻,看了几页,已经完全被里面的内容吸引,“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养鱼?” “上次来的时候百合提过,我还看过你养的那些鱼,养得不错。” “这是你自己写的?” “是以前一位……友人写的,我看过后记住了,誊写了下来。” 落瑶在心里说,老君,你应该不会怪我把你的宝贝借花献佛吧,不过好东西确实要与人分享啊,多一个人识货不是更好。 段询认真翻了几页,点点头说道:“你这位友人说得很有道理,有一些做法我也试过,与他说得一样。”顿了顿,抬头看着落瑶说道,“若是以后有机会,帮我引荐一下,我想认识他,他住哪里?” 落瑶刚拿起一块千酥饼,差点呛在喉咙里,忙抓起茶杯喝了口茶往下压了压,说道:“呃,他住得很远,平时不大喜欢出门见人。” 落瑶觉得很好笑,跟段询引荐太上老君?这玩笑开大了。 落瑶瞧见段询的眼里无法掩饰的失望,忙说道:“不过他有时候还是会出来见一见人的,到时候我找机会带你去。” 段询抽搐着嘴角,道:“什么叫见一见人啊,他是有多么不喜欢人啊?”没过一会,眼睛又恢复了刚才的明亮,这下不只是嘴角,连眼角都微微上扬了起来,“陆姑娘,你可要记得今天答应我的事情。”小心收起书卷,又低声说道,“谢谢,这是我这几年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落瑶摇了摇手,笑着说不用客气。 段询看着落瑶,以前都没有机会仔细打量她,说起来这次还是第一次和她面对面喝茶,这个女子从第一眼看到他写的字,就已经读懂他的心思,接下来为他裁衣,看他举办的拍卖会,参加他的宴席,段询猛然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一个姑娘走得如此近了。 周围也不是没有女子,只要他金口一开,有的是窈窕美女送怀入抱,而且他的母亲大人也会经常挑选一些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让他见面,只是不知怎么回事,就是提不起兴趣,他总是用公务繁忙的借口推脱,宁愿一个人在书房看书写字,也不愿浪费时间去参加这种无聊的相亲。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他的一生都会这样波澜不惊地度过。至于娶妻,他也不是没想过,生老病死娶妻生子,身在这尘世里浮沉,怎能不惹一丝尘埃? 可是遇上落瑶以后,他发现周围的事情有点变了,那次见到她低眉顺目地为他量衣裁布,脑中突然出现一句话:若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他想,他似乎找到了这样一个人?若是家里有个这样的夫人倒也不错,闲时在家里种种花养养鱼,他必定会把她养得白白胖胖,哪像现在这样消瘦。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自己先被吓了一跳,段询垂眸喝了口茶,掩盖住眼底的异样,转头看向窗外。 微风飒飒吹来,温柔地拂过窗纱,碧空下,庭院里的梧桐树显得更高大幽深。 一楼正中的场地,搭了一个简单的台子,有个一身黑长衫的小厮正在上面表演戏法,不像大街上那种“吞刀吐火”之类的大场景,是一套非常适合室内表演的节目。 之所以说适合室内,是因为他表演的道具是铜钱,如果在大街上表演,恐怕就要被人哄抢而上。 小厮最开始是从袖子里摸了一枚铜钱,接着是从帽子里,然后手掌轻轻一翻,也摸出两枚铜钱,然后速度加快,脖子里,耳朵里,简直是浑身上下都可以摸出铜钱。 “这个节目好像叫钱生钱。”段询跟她解释,“据阿灼说,是从城里最大的那个戏楼里请来的。” 落瑶一针见血地问:“那,这么多钱币是他自己出的钱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找阿灼报销的吧。”   ☆、第68章 林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小厮心无旁骛地继续表演着,不多时,他的身边已经堆成一座小山,随着四周宾客的不断叫好声,这座小山依旧在变大变高。 落瑶第一次看到凡人不用仙术就能表演戏法,用手撑着下巴,靠在窗口颇有兴趣地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发现居然看不出来他到底是从哪里把这么多钱币变出来的。 最后直到钱币真的堆成一座金光闪闪的小山,有小孩跳着跑过去在钱堆上打滚,小厮含笑看着儿童,随后手里一扬,不知从哪钻出来一只红嘴鹦鹉。 鹦鹉的双爪抓着一个红色小卷轴,应该是训练过的,只见它扑腾着想抖开这个卷轴。 也不知是不是卷轴系得太紧,还是这鹦鹉太紧张,怎么也打不开,那鹦哥儿一急居然开口说话:“帮个忙,帮个忙。” 周围一阵善意的哄笑。 小厮尴尬地对周围抱了抱拳,迅速走过去帮它打开,崭新的卷轴终于迎风而展,落瑶仔细一看,是一卷红底黑字的对联。 这鸟儿不愧是戏剧专业科班出身,也马上进入了状态,抓着对联的一头,一边飞一边嚷,“室有兰芝馨桂馥,人如松柏耀峥嵘。六韬三略正罡风,合家无虑安吾邦!”说的正是段询。 小厮帮它拉着对联的另一头,此刻笑了笑,缓缓上前,另一只手朝楼宇的一个角落一指,那一处突然飞出来一群白鸽,扑棱棱地往天上飞去。 这小厮眼尖,一眼看出段询所在的窗口,在台上对着他的方向潇洒作揖,高声贺词:“祝侯爷鹏程万里,心想事成!” 先前的小瑕疵丝毫不影响这个节目的质量,反而添了诙谐的一笔,周围的人掌声如雷,大声赞好。 落瑶也忍不住拍手,对段询道,“这个鹦哥儿的诗里面藏了你兰芝公子的名号,可见他们是花费了一番心思,真不错啊真不错。” 段询似乎也挺高兴,举起杯子在窗口遥遥敬了小厮一杯,缓缓说道,“嗯,如果我没记错,这个小厮姓柳名谦,在京城也是颇有名气的戏法师,他似乎最擅长近景戏法,我估计,倾玉城这座小城,已经留不住他了。” 落瑶看着台下举手投足之间已经兼具大师风范的柳谦,心底一阵赞叹。 小厮退下了,紧接着衣着华丽的歌姬舞姬们上场表演。 底下是欢歌乐舞,对面是秀色绝美的佳人,厢房里还有技艺精妙的琴师奏乐,段询觉得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满足,心里荡起一阵说不清楚的感觉,他站起身,抓起她的手腕,微一用力,把她带到身边。 落瑶惊呼了一声,稳住差点被带倒的茶壶,脱口问道:“段询,你干吗?” 段询被落瑶连带着全名的一声咋呼惊醒,咳了一声,手上却没有松一丝力道:“你不觉得坐这里有点晕吗,我带你出去转转。” 落瑶还在茫然:“我不觉得晕啊。” “可是我觉得晕。” “……” 段询不管她,只带着她往外走。 路过云竹的位置时,落瑶特地仔细听了听,原来他弹的是古往今来被当做求爱曲流传甚广的《上邪》,那句“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就是出自此曲……曾经在各大戏楼里红极一时。 原来如此,落瑶猛地看向云竹,只见云竹脸上的绯红已经漫到耳边,眼神却时不时地往段询牵着她的手上来回飘,看着她的眼神,似乎还带着点哀怨。 落瑶眼皮一跳,突然觉得眼前一阵清明,思路从来没有过的清晰,这个云竹……有句话说的真好,男人心,海底针呐…… 落瑶眨了眨眼睛,正想转过头仔细瞧瞧,手上一阵痛,段询停住脚步,正一脸不悦看着她:“他比我好看?” 落瑶正在猜度云竹的心思,没留意问话人的语气,随口答道:“是啊,挺好看的,”随后一阵叹息,“若是这张脸放在一个姑娘身上,该是多么倾国倾城啊。” 段询的脸已经黑得不能用锅底来形容。 落瑶忙岔开话题,问段询:“你觉得云竹弹得怎么样?”其实落瑶的想法很简单,她猜想云竹是想知道段询的心意的,何况她刚才还与他喝了杯茶,勉强也算是杯水之交的朋友,本着互帮互助的精神,落瑶觉得帮他问一问段询的想法也是举手之劳,不过段询这个人太精明,不能问得太明显太直白,只能旁敲侧击。 段询不悦地问:“云竹是谁?” 落瑶愣了愣,随后明白,这里的琴师实在太多了,作为侯爷,怎会记得他们的名字? 落瑶朝云竹的地方努努嘴,“喏,云竹就是他呀。”还好云竹离得远,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否则那小白脸儿又要绿了。 段询居然耐下心来听了听,半天憋了两个字出来:“不错。”随后皱了皱眉,看向云竹,问:“刚才你弹的是什么曲?怎么这么熟悉?” …… 落瑶心道,你是听了多少姑娘给你弹过这曲子,才会觉得这么熟悉?果然,她看到云竹的脸色僵了僵,手也跟着僵硬起来。 落瑶看到云竹刚好弹完,随后似是在思考什么,缓缓收起手势,琴音袅袅绕梁,如此美不胜收。 只见云竹优雅地起身,对着他们淡淡笑了笑,深吸了口气,回答道:“侯爷,我方才弹的是<上邪>。” 一经提点,见多识广的侯爷总算想起了这首歌是讲什么的,当即脸色一沉,“你对谁弹?” 云竹万万没想到段询是这个反应,看到段询脸色不善地盯着自己,手里还抓着落瑶的手,充满了占有欲,他突然觉得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 他原本打算破釜沉舟开门见山地表白,没想到是这个情景,一口气憋在嗓眼,只觉得胸闷气短,眼神晃来晃去地找不到一个点停下来,最后落到落瑶身上求助。 此刻的云竹跟刚才牙尖嘴利的模样判若两人,落瑶觉得他就像只遇到猎人的小狐狸,可怜巴巴地向她求助,瞬间勾起了她的母爱。 还好她反应快,忙出来打圆场:“是我要听的,才让他弹这首的。”心里却替云竹一阵惋惜,好不容易见到心上人,却阴差阳错闹了个乌龙,失去了一个表白的机会。不过今天既然知道了他的心思,以后替他找机会探探段询的口风,今天若不是她在场,可能小白脸就表白成功了,算起来,自己也有点责任。 落瑶用安慰的眼神看了看云竹,后者却丝毫不领情,已经不再看她,一直拿眼角瞥段询。 段询瞬间恢复了高高在上的侯爷形象,冷冰冰地对云竹道:“你是段府的琴师,要注意形象,以后不许在公众场合弹这样的曲子。”他平时虽不大懂音律,但像《上邪》这么著名的求爱歌曲,他也是晓得的。 只是,这样的口吻,让人难免不联想到有点假公济私的嫌疑。 云竹半张着嘴巴,大概想说话解释点什么,段询已经拉着落瑶大步而去,剩下他一个人萧索地站在门前…… 段询带着落瑶从旁边的小楼梯下楼,这里人少,除了几个熟悉的婢女,倒是没遇上什么人。 只是在最后一阶楼梯时,遇上了章仇沫,一袭黑色缎袍显得他白皙的皮肤像一尊美玉,几天不见,这人似乎越发风流,浑身说不出来的洒然。 章仇沫正大步朝楼梯走去,看到段询拉着落瑶,眼神闪烁了一下,脚步顿时收住,随后就像没事一样打趣道:“侯爷,我还没敬你一杯薄酒呢,你这就要离开了?” 落瑶叫了一声章仇大哥,忙挣了挣手,段询手上一顿,随即放开了她。 段询笑着对章仇沫说道:“抱歉,招待不周,我喝得有点上头,正巧遇到陆瑶,带她出去走一圈醒醒酒。” 章仇沫说道:“我怎么记得侯爷的酒量可是数一数二的好,区区几杯小酒怎会难道你?” 段询摸了摸鼻子,不说话。 章仇沫笑吟吟地看了眼落瑶,说道:“陆瑶你明日有空否?” 落瑶没想到话题会突然到她身上,顿了顿,答:“有空。” 章仇沫点点头,“那我明天派人去接你。” 落瑶咦了一声:“接我做什么?” 章仇沫挑了挑好看的眉毛:“你忘了上次答应我的事情了,说要给我妹妹做衣服?” 落瑶一拍头,恍然:“对对对,我差点忘记了,明天可以,我都在家。” 章仇沫点点头,对着段询说道:“今天先把陆瑶借你,谁叫你今日里是寿星,你说了算。” 段询轻轻摇摇头,笑着说道:“回头让阿灼多陪你喝几杯,对了,别跟人说看到我。” 说话间,章仇沫已经与他们擦肩而过,头也没回地抬手挥了挥,姿态雍容地上了楼,大概是去他的包厢。 等章仇沫上楼,段询才问道:“你认识章仇沫?” 落瑶点点头,“有一次冬冬在街上遇到危险,是他救了冬冬,就认识了。” 段询边说边向外走,眼底里露出点玩味的神色:“你救了我,他救了你儿子,这真是奇妙。” 落瑶没说话,揉了揉刚才被他抓疼的手腕,她的皮肤本就脆弱,只要稍稍用力抓就会留下印痕,就像豆腐一样,一碰就碎。 段询看着落瑶揉手腕,眼里滑过一丝歉然,问道:“疼吗?” 落瑶本想说疼啊,可是看到段询满脸的懊恼,自发给他作了解释,估计刚才段询是一时酒意上头,况且她本来也没怎么介意,说道:“不疼,有点酸而已。” 段询轻声嗯了一声,想说什么却又没说,抬头看了看四周,说道:“这个园子你上次来还没有仔细看过吧?” 落瑶听他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调笑他,“所以,寿星方才在自己的宴席上弃下一众宾客不顾,就是要带我游园吗?” 段询挑了挑眉:“我带陆大小姐游园,是这个园子的福气,那些宾客会理解的,再说,不是有我大哥二哥在么,出不了乱子。” 落瑶:“说起来,我还没见过传说中的段丞相呢。” 段询:“总会见到的,他那人无趣得很。今天这样古板的宴席正好适合他。” 落瑶忍不住噗嗤一笑,这人说起别人来,真是一语中的,怎么就是对自己的事情朦胧不懂呢。 还未入园,就从门口看到里面满园翠绿,芭蕉冉冉,落瑶似乎可以感觉到置身树叶底下的荫凉,段询指了指一块大石头,问她:“知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落瑶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大石头上写了“玕园”二字,她突然想起上次在段府的鱼池边,那块皇帝题过字的石头,还有段询在大漠湖边上题字的那块石头,非常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你们总喜欢在石头上题字?” 段询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一向文思敏捷的一等封亭候居然也有点语塞,“这个问题……我倒是没想过,”他老实地回答,并且皱着眉看她,一边思考一边呢喃,“是啊,这是为什么呢?”   ☆、第69章 羡尔此景若常在,吾如琅玕无所忧 段询的神色动了动,“这石头上的字是我父亲题的,我母亲说,他把此园比作琅玕,正如他心头的一块美玉,本打算在我十岁生日的时候送给我,却最终……因为这是他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小时候每次想他,我就会来这里。” 其实段询不知道,在天界芙丘国,有一个地方种满了琅玕树,这种树光华艳丽无比,浑身是宝,段老爷把这个园子比喻成琅玕送给他,当真是爱极了这个小儿子。 落瑶对段询方才的吞吐有种不大好的预感,喏喏地问:“那你父亲现在在哪里?” 段询语气平平:“在我十岁时,皇城兵变,他也遇难了。”果然如此,这个园子是件迟到的生日礼物。 落瑶不知道该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背安抚了他一下。 她在女子中已经算比较高的了,可是与段询站一起只到他下巴,她抬头望着段询,确认他眼里没有过多的伤感之色,才略微放下心。 段询好笑地看着她:“很久以前的事了,要不是我母亲经常拿他的画像出来看,我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 段询边说边示意她往前走,低声跟她讲园子里的一草一木,原来,这里留下了段询童年的回忆,那时候他的大哥二哥早就离开倾玉城闯天下去了,别家的孩子还在玩耍,他已经在这个园子里挑选出他的隐卫切磋武艺,学习兵法权术。 落瑶听到这里有点怔忡,眼前仿佛出现一个画面,高大的树下,一个小孩拿着一根树枝在比划,忽而腾空而起,忽而匍匐在地,身法变化莫测,春来又归去,这个小孩慢慢长成少年,同样的剑法,手上的树枝却换成了一方宝剑,招招果断凌厉,风袖低昂,唯一不变的,是他身后的漫天飞花。 “在想什么?” 落瑶笑笑,“没什么,在想你的童年是怎么过的。” 段询努努嘴,“你倒是猜猜,我是怎么过的?”落瑶不明白平常人做努嘴动作多少显得有点幼稚,可是换成段询做出来,倒是带了点漫不经心。 落瑶:“旁人可能非常羡慕你如今所拥有的,可是他们怎么知道你所失去的?” 段询沉默下来,安静地往前走。 此时他们正走在一条鹅卵石铺的小路上,旁边种满了白色的美人蕉,和几块石头错落相依,有几片叶子已经伸到路中间,风吹过,摇摇晃晃地似乎是在向他们招手。 刚才在入口处就看到这里有个小亭子,走近了才发现亭子建在一个小湖上,亭子外还隔了一扇檀木制的屏风,悠悠的古树木檀香夹杂着青草味丝丝缕缕地传来,让人忍不住想躺下来睡一觉。 段询突然说道:“你小时候也是如此吧。” 落瑶听到段询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想起来他是在接她刚才的话。落瑶刚想说句差不多,就看到旁边两只蝴蝶飞来,一蓝一红非常惹眼,一下被吸引住了。看着它们飘忽不定地追逐着对方,一只刚飞到对方的面前,另一只扇了扇翅膀让它扑了个空,落瑶看着蝴蝶从他们两人中间飞过,来不及收回眼神,转而对上段询的眼睛,段询看着她不说话,眼里的墨色浓得化不开。 周围仿佛连风都静止了,安静得几乎可以听到虫子在树叶上打洞的声音。 这两人男的俊女的美,男子一袭月白色华服相貌出色,正低头温柔地看着身旁的女子,旁边的姑娘眉如远黛,长长的睫毛盖不住灵动的双眼,顾盼生姿,身上的淡粉罗裙在满园翠色中像一只翩然的粉蝶。 若是有人看到这样的场面,肯定会发出一阵惊叹,感概这世上美好的东西为什么都被他们占去了。 可惜,惊叹没有,倒是有一声诡异的咳嗽声。 段询和落瑶向声音的方向看去,看到阿灼正一本正经,低眉站在不远处。 段询横了他一眼,嗤笑道:“几日不见,你的轻功是越来越好了,走路都快要用飘的了。” 阿灼反剪着双手,用脚尖踢掉跟前的一块小石子,面不改色地回答:“我的轻功一直这么好的,只是你刚才眼里开满了桃花,怎会注意到我。” 落瑶早已习惯他们主仆二人你嘲我讽的说话方式,已经见怪不怪,只是觉得此刻被阿灼看到两人单独在一起,潜意识觉得挺不好意思的,转念一想,其实刚才他们也没干什么啊,为什么听起来像是被撞见了什么一样那么奇怪。 段询“嘶”了一声,想再讥笑他几句,转眼看到落瑶一脸尴尬的神情,把话又吞了回去,于是清了清嗓子,肃了肃容,问道:“什么事?” 阿灼继续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二爷说,今天是你的寿宴,六王爷也在,怎可缺了主角,让我来找你。” 段询听完变了脸色,马上转身拉落瑶往前走,唯恐在躲避什么害怕的事情,边走边道:“你跟他说,我不舒服,不去了。” 阿灼还想说什么,被段询一道凌厉的眼风刮了过去,顿时沉默了。 落瑶瞪着眼睛看段询。 段询被瞧得有点不自在,轻声在她耳边说道:“没事的,我就是不想去,尤其是六王爷也在,我更不想去了……”他瞄了落瑶一眼,打住了话头。 落瑶看着段询有点烦躁的眼神,估计他心里确实不想去,转念一想,今天毕竟是他的生辰,算是满足他一个小小的心愿吧,落瑶点点头,也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的宴席,我以前在家里也经常装病逃掉的。不过,六王爷也在,没关系吗?” 段询弯了弯嘴角,眼里满是笑意:“没事,六王爷跟我二哥熟,不会说什么的。对了,你跟他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对你有意。” “……”其实,你们是不是都看走眼了,明明是我对他有意…… “六王爷虽然风流倜傥,是不少姑娘们的梦中人,但是他吃喝玩乐样样精绝,是京城里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你不要跟他走太近。”落瑶不断地在心里吐槽,你确定说的是高陵宇吗?花花公子? 落瑶还未替高陵宇反驳几句,阿灼突然插嘴说道:“那我就这么回去说了,就说没看见你。” 段询似乎这才发现阿灼还没走,愣了愣,随后嗯了一声道:“对了,等会我自己送她,你别过来了。” 落瑶看到阿灼抽了抽眼角,瞅了她一眼。 她也莫名其妙地瞅了他一眼。 段询似乎还有事情要交代,对阿灼招了招手,“你站那么远干什么,过来说话。” 阿灼乖乖走到段询旁边,段询在他耳边轻声吩咐了几句,落瑶依稀听到几个菜的名字,然后看到阿灼垂着眼点了点头,一语不发地原路返回。几个脚步变换,人已经离开十几丈远。 落瑶一阵感叹道:“阿灼的轻功果真不错,走起路确实没声音。” 段询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把扇子,哗地一下展开,轻轻摇着,看着阿灼渐行渐远逐渐变成一个黑点,慢悠悠地说道,“若是阿灼的轻功在倾玉城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语气间难得的骄傲,仿佛轻功第一的是他本人。也是,底下的人声名在外,自己脸上也添光。 落瑶毫不掩饰眼底的仰慕:“这么厉害,能不能请他教教我?”敛了仙术,她也只是凡人一个。 段询沉吟了一会,狐疑地看她:“你要学武功?” 落瑶:“嗯,学一些防身。” 段询轻笑了一声:“你真要学,我教你就足够了,阿灼那些都是一击毙命的狠辣招式,不适合你。” 落瑶道:“这倒是看不出来,你们段府的隐卫都这么厉害吗?” 段询淡淡笑着:“差不多,不然你以为他们白吃饭的?” 落瑶吐了吐舌头,太可怕了。 都说酒足饭饱,她今天虽然吃的不多,但是也有点困了,捂着嘴打了个呵欠,听段询笑着问:“累了?” 落瑶不好意思地笑笑:“有点。” “走,我送你回去。” “好。” 段询嘱咐车夫把他专用的马车驾到后门,扶着落瑶上车,自己也在她身边坐下,一脸歉然说道:“对不住,不能走前门,否则所有人都知道寿星出门了。” 落瑶没说话,看着段询笑。 段询边吩咐车夫启程,边问道:“你笑什么?” 落瑶笑眯眯地说道:“若是让人知道寿星被我从宴席上拐跑了,还亲自送我回去,说不定那些爱慕你的姑娘要把我生吞活剥了,到时候她们要是来找我讨说法,侯爷可要为我主持公道。” 段询被她逗乐了,“好,若是她们为难你,你就跟她们说,要我段询亲自送也可以,我要求不高,只需要她们会默写<种鱼经>。” 落瑶也笑:“那我明日就把<种鱼经>拿去卖,一份五两银子,估计卖个五百份不成问题,只怕要累坏了侯爷,到时候要安排时间一个个送娇美娘回去。” 段询苦笑着摇了摇头:“已经送给我的东西,怎还有转卖给别人的道理?”随即反应过来,装作佯怒的样子,“我怎么说也是个侯爷,当一次车夫才五两银子?”   ☆、第70章 万里他乡遇圣仙,君往城东我西行 颠颠簸簸的马车里,一室谈笑如沐春风。 落瑶一边跟段询说着话,一边歪着头看窗外。 窗外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路旁的草丛里青蛙叫个不停,马蹄在大街上嗒嗒作响。 寻常人家应该刚吃完晚饭,有的在外面乘凉,有的围在一起斗蛐蛐,偶尔有几个小孩不停地叫着玩耍着,落瑶第一次发现,从车里望出去,倾玉城的夜景是如此恬美。 走了不久,路边的人声渐去,周围安静下来,可以听到马脖子上的清脆铃声,落瑶这才发现段询没有声音,转过头去看,段询却已经仰头靠着车厢摇摇晃晃地睡着了,他睡着的样子极为安静,一点也看不出这是倾玉城颇负盛名的段家三少爷。 落瑶突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刚想伸出手捏住他鼻子,却不料段询猛地睁开了眼睛,虽然眼神是看向她的,却不知道为什么,落瑶总觉得像是穿透了她看向别处,没有焦距。 落瑶吓了一跳,问:“你没事吧……” 话未说完,段询用手在嘴巴比了一个小声的手势。 落瑶发现他的眼神已经重新恢复了清明,完全不像刚刚醒来的样子,于是小声问他:“怎么了?” “车顶有人。” 落瑶被他吓了一跳:“谁?” 段询这次没有回答,闭了闭眼又睁开,双目渠渠,朗声说道:“这位英雄,站在别人的车顶上却不跟主人打个招呼,似乎不是男子汉的作风。” 落瑶听见车顶果然传来一声轻笑声,听上去,是个中年男子。 落瑶正奇怪外面的车夫难道什么都没看见,怎么一声不吭。 段询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说道:“车夫怕是动不了了。”动不了已经是轻的,说不准已经遇害。 落瑶还未回答,听得车顶的声音笑起来,这次笑得非常大声,“段侯爷果然名不虚传,既然知道,就乖乖出来束手就擒吧,不要浪费我一番力气。” 段询也回了一声笑,只是笑容未进眼底,“那要看这位爷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最后一个字刚说完,落瑶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影闪过,段询一撩衣摆已经向车外飞了出去。 落瑶连忙挑开车帘,看到不远处一黑一白两个人影已经纠打在一起,车夫果然已经歪倒在一旁,落瑶试了试他的鼻息,气息均匀绵长,估计是被下了麻醉药,昏睡过去了。这个杀手还算有点良心。最近实在太奇怪了,怎么老遇到刺杀之类的事情? 来不及多想,马儿受了惊吓,长鸣一声后想要狂奔,落瑶情急之下顾不得其他,连忙解开法术封印,用意念控制住马,马儿渐渐安稳,止住脚步,停在一棵枣树下。 落瑶跳下马车,远眺了一会两人的战况,段询毕竟不是专业杀手,刚开始还有点巧劲,避过那人的几个大招,到后来渐渐体力不支,又因为喝过酒,她都看出来有点头重脚轻,身形不稳。 那人似乎也看穿了段询的招式,倒也不急,就这么耗着,似乎想生擒他,落瑶看到段询渐渐落到下风,心下十分着急,冒着被识破仙身的风险,手上凝起一阵光,正欲出手相助。 没想到还没跳下马车,落瑶看到不远处有个人正不疾不缓缓步而来,落瑶连忙收起手上的仙力,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让更多人识破自己的身份。 等走近,落瑶才发现是个年轻男子,看着一步步走来,实则脚步一直在变幻,但是不同于阿灼的轻功,这人走得十分闲散,看似漫不经心,但是落瑶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肃然之气,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 那人似乎嫌面前正在打斗的两人非常碍眼,手轻轻一挥,段询跟杀手被一股无形的力分了开来,一人一边摔倒在地。落瑶心下一惊,这似乎不是凡人可以做到的,可是这人身上没有一丝妖气,反倒有可能是神仙,而且看他的身形举止,估计还是位居上品神阶。 落瑶脑子里一出现神仙二字,马上警惕起来,连忙偷偷封印了自己的仙气,连着施了两遍确定不会露出一丝痕迹,随后躲在马车后面静观其变。 那人似乎朝落瑶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落瑶不知怎么的觉得这背影透着一股熟悉,可是一时想不起为什么熟悉。 那人看了会也没看出什么,收回目光,对着那个杀手说道:“你是要杀他?”手指着段询。 落瑶心里一跳。 杀手已经被那人的手法惊住了,听他对自己说话,有点发愣,还没回答,那人似乎已经不耐烦,“你们凡人是否听不懂我的话?” 落瑶听到他用了你们凡人四个字,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暗暗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已经隐去了自己的气息。 因为倾玉城处于人界与仙界的交界处,鱼龙混杂,所以这里的凡人对神仙都有一种盲目的追崇心理,但这个杀手显然是个例外,至少,他的语气上听不出一丝敬意。 杀手硬邦邦地说道:“不知是何方仙人,在下只是一名杀手,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那仙人哼了一声,道:“都说人就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果然不错。如今的人间,为何如此之乱?” 杀手觉悟没有如此高,还未上升到整个人间的高度,他知道自己不是此人的对手,可还是有点不甘心,嘟哝道:“这位神仙哥哥,我已经拿了人家的钱,你可不能让我自己砸自己的生意啊。” 仙人听闻“神仙哥哥”四个字,浑身抖了抖,他斜着眼睛睨了杀手一眼,杀手一阵哆嗦。 这两人的气场不是一个级别的,对视了一会,杀手已经受不了仙人冰冷的目光,因为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具尸体,未等那神仙说话,他已经脚底抹油逃走了。 仙人两手抱胸,看了一会繁星点点的夜幕,低喃了一句:“枉你们凡人生在这样美丽的土地上,却不会珍惜唾手可得的美景,当真是辜负了老天爷的一番心血。活在这样勾心斗角打打杀杀的日子里,真的快乐吗?你们可知道有人为了能跟心爱的人享受半刻温馨,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他自言自语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还有个人在,迷离的眼珠看向段询,“你今天运气好,遇上我,替你挡掉这一劫。快快回家吧。” 段询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一直隐在黑暗中打量着他,听到他这么说,对着他行了一礼,道:“多谢这位神仙,在下城东段府段询,若是在凡间有需要的地方,任听差遣。” 那仙人叹了口气,说道:“你不用谢我,要谢还是谢我主子吧。他最近虔诚拜佛,在佛祖面前发誓,若是能早日找到他的未婚妻,此生不再杀生。我也权当是为他多做点好事多积点德,若是被救之人真的心存感激,就沐浴更衣,朝天上拜一拜。心诚则灵,他会感应到你们的虔诚。” 落瑶听到这话,心里有一个念头滑过,还未来得及抓住,已经消纵即逝。 天上又有神仙丢了夫人吗? 落瑶只知道南极仙翁的夫人织语曾经一夜之间不知所踪,还有祁远那素未谋面的叔叔宁闻道,离家出走了几万年,也是为了寻找他的未婚妻,除了他们,还有谁丢了夫人吗?这清乾天的治安可真不怎么样呐。 等她回过神来,那仙人已经走远。 因为她站在一片枣树底下,那仙人可能也把她当成了一棵树,自始至终未看到她。 落瑶看着他踏着月色而去,不知为何觉得鼻子莫名其妙地有点酸,她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也许是方才这几人打斗得太激烈,扬起不少灰尘,有点过敏。 段询走过来,摘掉她头上的一片树叶,跟她并肩站在一起,也看着那个背影,说道:“希望他主子早日找到他未婚妻,这样的好神仙应该有好报。” 落瑶胡乱点了点头,说道:“走吧,天色不早了,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段询摇摇头,“一点擦伤而已,回去上点药就可以了。” 两人正说着,车夫已经醒了,看到段询跟落瑶,忙起身哆嗦着道歉:“对不起侯爷,不知怎么的睡着了。” 段询不动声色地说了句不要紧,然后先进了马车。 落瑶理解他的意思,对不相关的人来说,少知道一些事情就是最大的福气。 段询大概是累坏了,一路无话,落瑶一直揣摩着刚才那位神仙的话,心神恍惚着。 等到了吉祥店铺,车夫连喊了两声“陆小姐”,落瑶才醒过神来,跟段询告别后,急急忙忙地准备下车。 不料段询喊住了她,从旁边拿了个木盒子递给她,说道:“我看你今日吃的不多,叫阿灼去厨房准备了点小菜,本想让你带回去跟冬冬一起趁热吃,”他苦笑了一下,“现在估计已经凉透了。”盒子里隐约散发出诱人的食物香味。 落瑶接过,微笑道:“不碍事,回去热一下就好,谢谢。” 听段询又说道:“今天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说,我要回去查探一番。你回去早点休息,明天起来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不要害怕。” 这个段侯爷还在为自己担心呢,落瑶笑笑,刚才可是她想保护他的。 看到落瑶一路苍白着脸,此刻终于露出笑容,段询也轻吁了口气,吩咐车夫回府。   ☆、第71章 此生能有几回痴,不怨苍天不怨谁 清乾天,一位公子长身玉立,孤零零站在南天门口,与两个侍卫对峙着。 他发丝微乱,眼底里透着狂乱,手里执两柄长刺,柄上分别镶着仅在芙丘国才有的宁洛珠,珠子红得张扬艳烈,如同两簇灼灼燃烧的火焰。 公子正是芙丘国太子叶桓。 因为平日里,这位太子不是在批阅奏章,就是在去批阅奏章的路上,除了偶尔去太上老君那儿听他布一布道,从不出现在芙丘国以外的地方。 而且,自从太上老君叮嘱了门童不让叶家的人进门后,叶桓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小,所以,像今天这样突兀地出现在清乾天,委实有点诡异。 然,叶桓之所以会出现在南天门,手里还提着他几千年未用过的浮华刺,是因为这不是个真实的场景,而是落瑶的一个梦境。 许是这几天在凡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又或者是很久没有见到家里人,自从那天落瑶从段府的酒宴回来后,就做了个梦。 她梦见许久不见的大哥叶桓,提着属于他的神兵浮华刺,单枪匹马闯到清乾天,向祁远要人。 要的是什么人,自然是已经失踪许久的芙丘国小公主,叶落瑶。 其实在落瑶的印象中,从来没见过大哥手执浮华双刺的模样,她也想不通怎么会梦见这样的场景,一时有点惊慌,她知道两个哥哥从小疼自己,如今这样冲到南天门,万一哥哥有什么意外,那她如何向爹爹和娘亲交代?搞不好,就成了芙丘国的千古罪人。 落瑶想上前拉住叶桓,可是手刚伸过去,就直接穿过了叶桓的身体,梦终究是梦,一切都不真实。 叶桓依然冷着脸,用他一贯清冷的声音说道:“让开,我姑且不杀你们。” 落瑶愣了愣,反应过来叶桓是在跟面前的侍卫说话。 那两个侍卫显然是两个非常尽忠职守的好侍卫,其中一个有点结巴,“这……这位神君,我看您的品阶不……不低,不要为难我,我们这些小的,若是要进去,须呈上名帖。” 落瑶真替他着急,好不容易等他说完,却听到叶桓怒极反笑,他的面容因为过分的笑容而显得有点狰狞:“我几千年未出芙丘国,倒是没想到外面的世界已经变了个样,天上何时多了个这样的规矩。” 旁边另外一个侍卫接道:“这位神君,这是天君在去年新定下的规矩。” 叶桓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来:“去年?不就是我们瑶瑶不见的时候,怎么,他是算准了我们会过来找他?” 落瑶听到叶桓叫她瑶瑶,眼里一酸,这么亲切的称呼,她有多久没听到了? 她对着叶桓又挥手又叫:“哥哥,哥哥,你看看我啊,我在这里,我们回去吧哥哥。” 可惜她再怎样歇斯底里,叶桓依旧听不到,看不见。 只听叶桓又对侍卫说道:“让我进去找祁远,我就想当面问问他把瑶瑶藏去了哪里。我再说一遍,我不想为难你们,速速让开。” 结巴侍卫继续说:“天君今日不……不在,这位神君,改天再过来吧。” 叶桓点点头,干脆地转过身去,侍卫们明显松了口气,他们也不想得罪这位芙丘国太子,毕竟,此君保不准以后是天君的大舅子,得罪不起。 落瑶却心里一惊,她实在太熟悉这个动作了,大声叫着不要,可是依旧没人听得到。 电光火石之间,浮华刺似是长了眼睛一样,双双从背转着身的叶桓手中脱手而去,一阵冰蓝色的光芒闪过,两个侍卫捂着喉咙上的血洞倒地。 落瑶微微闭了闭眼睛,心像被揪住了一样疼,她一向沉着稳重的大哥,何时有过杀人不眨眼的模样,这双干净修长的手,本该在芙丘国执着朱笔从容地批阅奏章,而不是在这里兵不见刃地滥杀无辜。 叶桓面无表情地踩在尸体上,稍一用力,抽出尸体上的浮华刺,两指轻轻一抚,刺上的血瞬间消失,仿佛未曾舐过鲜血。那两个刚才还在说话的侍卫,就这样顷刻便化作两缕青烟。 叶桓看不也看,拂袖直奔耀清宫的方向而去。 落瑶顾不得收拾地上骇人的鲜血,踉跄着跟上他。 路上冷冷清清,仿佛这里从不曾住着什么人,落瑶正要怀疑大哥是否走错路了,尽头突然闪过一个人影。 大哥没走错,路的尽头果然连着耀清宫,殿门口摆了一张茶几,祁远一身白衣似雪,左手托腮,一双丹凤眼专注地看着正在小火慢煮的茶水。 周围没有程誉,没有任何随从,也没有他的妻子南宫蔓蝶,只有他一个人。 看来果然是个梦境,要不然,此刻应该在凡间历劫的祁远,怎会好端端地在这里喝茶呢? 不多时,茶壶里的水开始翻滚沸腾,盖子被蒸汽撞得摇摇晃晃,祁远慢悠悠地在茶几上陆续放了三个茶盅,依次把每个杯子斟满,举手投足之间极尽优雅之态,似乎光是看他倒茶的姿势,就可以解渴。 落瑶此刻没空去看天君煮茶,也没空去思考为何祁远摆了三个茶杯,她一直哆嗦着跟着叶桓。 她不是担心祁远,而是担心大哥惹怒了天君,可能会被他一记掌风劈到哪座山里头去。毕竟,祁远现在对芙丘国的人都讨厌得紧吧? 她记得刚认识祁远的时候,曾经带着冬冬来清乾天赴宴,那时就见过祁远轻轻一挥手,把一条说她坏话的蛇儿劈到了不知道哪条山沟沟里,仙界有一百零三座山,不知那条可怜的蛇儿如今是否已经找到回家的路。 落瑶想起以前,眼底又暗了暗。 所有事物一旦贯了个“以前”的称号,就显得格外朦胧,让人唏嘘。 以前的祁远,会为一条说她坏话的蛇儿动怒,以前的祁远,曾浪漫至极地迎娶她过门,那代表着天长地久的九百九十九里的迎亲路线,一度成为清乾天上旷古绝今的佳话。而如今,他肯定跟蔓蝶感情很好,早把自己忘了吧,思及此,她心里头的酸水就像这茶壶里的茶,噗噗地直往上冒。 祁远似乎已经料到叶桓会过来,眼也未抬,抬手示意他坐下,就这么低低地一挥袖袍,彰显了无穷尽的君威与不容置疑的镇定。 叶桓却不吃他这一套,嗤了一声,道:“你摆这幅样子给谁看?我不是过来喝茶的。” 祁远倒茶的手一顿,随后继续方才的动作,直到他正在倒的那杯茶已经倒满,才放下茶壶,抬眸说道:“我知道你来的缘由,也知道你在南天门前做了什么。你是落瑶的哥哥,我既然不过问,就代表我不想去追究,但这不能成为你长驱直入到这里来当面质问我的理由。” 叶桓一时语塞,脸色沉了几分,低沉着声音说道:“我会来这里,就没想过离开,你既然提到落瑶,我倒想问问你,你到底把她当什么?她虽然以前跟她师父有瓜葛,但是我们没有让你非要娶她,她好歹还是个公主,我们芙丘国比清乾天开明多了,不兴这个‘寡妇不得再嫁’的贞节观念。可是既然你已经准备放下她的过去,为何又转身去跟南宫蔓蝶成亲?你当真以为你是天君,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哥哥是来找他打抱不平的?她的过去?哥哥是从哪知道她跟容淮的事情的? 一番话说得她既欣慰又惶恐,她何时升级到寡妇级别了? 落瑶本想劝阻叶桓,可是一想到反正自己说话他们都听不到,她就放弃了,听到叶桓这样问祁远,耳朵下意识竖了起来,她其实也非常想弄明白,她到底哪里不如蔓蝶了。 祁远沉默了一会,道:“我从未儿戏,落瑶在我心里永远是唯一的一个,至于为什么跟南宫蔓蝶成亲,我有我的理由,无需你过问。” 叶桓气极反笑,“你能有什么理由?你贵为天君,这天下还有你不能做主的事情,太笑话人了。” 落瑶听到这里,眼神黯了黯,是啊,他是天君,他纵有千万个不愿意,谁又能奈他何? 祁远缓缓说道:“我不能做主的事情太多了……我知道她心里的委屈,你怎知道我不像你们一样着急?可是我翻遍了所有的仙山,都寻不到她的踪迹,她显然是故意躲着我。” 祁远低头转着面前的杯子,杯里的茶水缓缓荡漾开来,“你说得对,这一世是我对不住她,如果她愿意回来,我愿意用剩下的生生世世,换她以后的唾手可得的幸福,绝不会有任何怨言。” 没有,你没有对不起我,只是天意弄人,让我们擦肩而过。 茶杯里的茶水泛起阵阵涟漪,两人都没注意到,半空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滑落,一点一滴落入杯中,祁远亦没有察觉,默了默,随后端起那杯茶一饮而尽,温茶入喉,只是比往常的略感苦涩,祁远凝眸看了看杯子,不语。 祁远,你喝下我的眼泪,是否代表我的相思已经落入你的心里?你能感觉到吗? 突然一声清脆的声音,落瑶猛地抬头,看到祁远握着的茶杯摔到了地上,他脸上是非常痛苦的表情。 然后,他捂着喉咙说不出话,脸也开始变得模糊。 落瑶捂着嘴,惊得说不出话来,难道梦中人不能喝造梦者的眼泪吗? 他的脸还在变幻,眼角慢慢拉长,有什么变了,又好像没有变,落瑶看着他的脸,尘封的往事破土而出,那个被埋在记忆深处的脸慢慢浮现,祁远,他变成了她师父容淮的模样…… 祁远似乎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迅速施了个法术幻化出一面镜子,看了一眼,愤怒地把镜子摔到了地上,浑身颤抖着。 镜子碎成了几片,没有回答他。 落瑶一阵恐慌,扑过去抱住他,可是又扑了个空,从他身上穿了过去,嘴里喃喃道:“祁远,不要怕,不要怕,只是一个梦而已,不是真的。” 祁远什么也听不到,跌跌撞撞地起身,往殿内走去,完全跟刚才云淡风轻的样子判若两人。 而叶桓,也已经完全被震住了,僵硬着身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耀清宫内传来一阵长啸,这么歇斯底里,这么悲痛欲绝,让人听了忍不住想哭泣,落瑶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地抽痛,然后眼前一阵白光闪过,猛地醒来。 眼前是吉祥店铺的厢房。 她半坐在床榻上,气息短促,仿佛这场梦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像是经历了一场大劫,她不清楚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实在太奇怪了。 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身上也黏糊糊的,过了一会才平复了心情。周围一片漆黑,落瑶看了看窗外,夜阑更深,清幽的月光透过窗纱洒进来,漫漫长夜将将过去一半,万籁俱静,夜幕就像一张大网,吞噬着所有的声音,静得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落瑶已经没有一丝睡意,干脆起床,从柜子里抱了坛“问清风”出来,一个人坐桌前自斟自饮,这酒还是上次印曦来找她的时候,顺路在望月山偷来的,落瑶一直舍不得喝,偷偷藏着。 落瑶一边撑着头,一边小口抿酒,弗止这只老刺猬酿酒倒是没得说,落瑶以前酿的七月醉倒也不错,但是相比弗止的酒,总是少了那么几分味道,是什么味道呢,落瑶说不上来,也许是几分淡泊,几分沧桑。 落瑶打开窗,看着天上的明月。 夜月依然皎。 这酒不是凡间物,周围的花草大概都闻到了酒香,睡倒了一大片,歪歪扭扭的。 燕醉莺酣,月白色的窗棂倒影着她的清影,直到天边渐渐出现鱼肚白。 落瑶酒量本就不好,喝了几杯就已经双眼迷离,靠在窗棂上渐渐神识模糊,将睡欲睡之际,依稀觉得,凌晨天气这么好,想必今天又是一个艳阳天。 “娘亲,娘亲,外面有人找你。你快醒醒。” 落瑶抬起宿醉而微疼的头,眼睛刚适应光线,就看到冬冬放大的一张圆脸,还拿起她的酒杯想尝试着喝一口,落瑶反应过来,连忙夺掉他手里的酒盅,说道:“小孩子喝什么酒,不准喝。”把杯子收起来,又问,“你方才说是谁找我?” 冬冬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落瑶把杯子收好,说道:“那人好像是章仇叔叔府上过来的,请你过去量衣服。” 落瑶想起昨天在段府遇上章仇沫的事,左手往右手掌心一拍,“差点忘记了答应他的事情。”急急忙忙地梳洗一番,还不忘问冬冬,“早饭吃过了吗?” 冬冬点点头,“都快午时了,早吃过了。” 身为人母,睡到这个时候起来,落瑶觉得略微有点尴尬,好在她的脸皮已经没以前那么薄了,咳了一声说道:“娘亲要去做事,你在家里好好呆着吧。”打开门时,才想起来,又重新回去,把桌上的木盒子塞到冬冬手里,“这是昨晚从段府带回来一些小菜和点心,本来是要奖励你这几天用功苦读的,可是已经凉了,你去厨房热一热。” 冬冬拿着盒子嗖地一下窜到厨房去了。 门外停着一辆马车,低调的红黑相间的颜色和低调的徽记,果然是章仇府的没错,那人一身家仆的打扮,跟落瑶作了作揖,说道:“陆小姐,打扰您了,我家公子让我来接你。” 落瑶忙说:“是我差点忘记了时间,不好意思。” 那位家仆和善地笑了笑,“我也没有等多久。” 落瑶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这么客气,随后上了车。   ☆、第72章 地上也有千金阙,玉树琼枝作烟萝 章仇府其实离得不远。 不同于段府高高在上生人勿近的做派,章仇府显得要平易近人得多,比如,段府门外都是带刀侍卫,而章仇府都是一些寻常家仆,从外面根本看不出这是倾玉城首富的住处。 但是一进门,就万万不会这么想了。 门口的东面搭了一间半人高的小房子,白墙粉瓦,檐角飞翘,这么小的房子还能做得如此错落有致,落瑶暗自赞叹着,正在琢磨这个小房子是用来做什么的,听得那个接她来的家仆说道:“这是公子的爱犬菠波的住处。” 落瑶嘴角一抽,“你说这是给狗住的地方?” 家仆点着头笑笑,“此刻菠波大概是被人带出去散步了,是头非常讨人欢喜的小狗。” 落瑶又重新打量了一番小房子,看到房子前面果然摆了两个食盆,一个装着水,一个还剩下几根骨头,还有一圈很漂亮的雕花栅栏围着,最角落散落着两个木制球,估计是菠波的玩具,正打量着,家仆的声音又传来,“这个小房子是公子当时请几位能工巧匠赶制了三天才做成的,冬暖夏凉,比我们住的地方都要好。” 落瑶不由得叹道:“没想到章仇沫这么喜欢宠物,等它回来了我也要看看。” 家仆笑了笑,继续带她往前走。 再往前是个非常大的池塘,水上漂浮了厚厚一层玫瑰花瓣,有粉色跟白色两种,这些花瓣看上去非常新鲜,估计是有人会经常更换。水不断地卷着玫瑰花瓣,从水车的高处落下来,既舒缓了周围空气的干燥,又起到了添香的作用,若是夏天,还可以加点冰块,起到降暑的作用,要不是有人在,落瑶真想过去捞一捧花瓣出来闻闻。 落瑶边走边欣赏景色,心下把段府跟章仇府做了个比较,段府给人的感觉淡雅恬静,清丽脱俗,而章仇府多了几分烟火味儿,起码养了宠物就觉得一下亲和了许多,不像段询,若是府上没人,整个段府估计都不会有一丝人气。 家仆带着落瑶到大堂,落瑶发现章仇沫已经在大堂等她,忙弯身福了福,道:“章仇大哥。” 落瑶发现,章仇沫今日总算穿了件不是黑色的衣服,是一件青色的家常服,宽宽松松地搭在身上,头发也没有绾起来,就这么披在身后,他就这么慵懒地坐在主位上,手里拿着一本册子盖在脸上,等走近了才发现,他似乎是在小憩,因为姿势有点歪,身上的衣襟半敞,露出线条精壮的胸膛,简直就是幅活色生香的美男图,落瑶连忙转开目光,找了个座位坐下。 家仆无奈地朝落瑶露出一个笑容,示意她先等一会,又给她倒了杯茶,落瑶点点头,家仆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大约坐了半盏茶的时间,主位上的美男终于悠悠转醒,睁开眼时看到落瑶坐在右手边看着门外发呆,愣了愣,随后笑道:“来了也不发出声音,我若是不醒,你就一直等下去?” 落瑶回了个笑,“你若不醒,我也要叫醒你了。” 章仇沫把手里的册子放到桌上,然后喝了口茶,茶似乎凉了,他蹙了蹙眉。 落瑶顺便瞄了一眼那本册子,好像是类似于名单一样的东西。 章仇沫拢了拢衣服,站起身来,问:“就这么量吗?” 落瑶点点头,“还能怎么量?你以前没叫人做过衣服吗?” 章仇沫似乎想了想,说道:“以前都是买现成的,很少花时间在穿衣上。” 落瑶开玩笑:“想不到堂堂章仇公子穿着这么随意,居然还赢得那么多姑娘的芳心。都说人靠衣装,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会把你打扮得更漂亮。” 章仇沫噎了噎,随后也半开玩笑着说道:“不用,我已经很漂亮了,再漂亮我妹妹要嫉妒了。” 落瑶边忙着手上的活,边问:“你跟你妹妹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章仇沫嗯了一声,低低地说道:“我们的父母死得早,从小相依为命,比寻常人家的兄妹情谊更深一些。” 落瑶想起那天拍卖会,章仇沫的妹妹章仇念彤想要拍绯青公子的画,当时章仇沫的表情似是反对的,本想问问他为什么,可是觉得这样问人家的家事似乎不好,就换了个话题,“你上次说要跟段询的衣服一摸一样?” “对。就是他昨天穿的那件,甚好。” “……若是你们穿一样的出去,撞见了不会尴尬吗?” “那他穿的时候我不穿。” 落瑶还想问你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穿什么时候不穿,章仇沫已经闭起眼睛不想多谈的样子,落瑶撇了撇嘴没说话。 落瑶还差一个袖子没有量的时候,门外突然嘈杂起来,落瑶仔细听了听,似乎是一个女子在跟人吵架,转眼看到章仇沫也睁开了眼睛,眼里是她不熟悉的冷冽,落瑶敏感地感觉到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坏了,正在想要不要快点离开,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一个身穿鹅黄色裙子的姑娘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嘴里还叫嚷着:“哥哥,我要出去,你让我出去。” 落瑶见过这个女子,是章仇沫的妹妹章仇念彤。 自从上次接到了章仇氏的生意,吉祥店铺无非等于打了个无形的大广告,店铺的名气越来越响,人人都说林婶店里多了个心情手巧的绣娘,生意也越来越好,如今若是章仇念彤也觉得好,在她们上层名流圈里一传播,吉祥店铺更是如虎添翼,在裁缝业的这条路上所向披靡了。 以前落瑶只地见过章仇念彤一次,总觉得这个女孩有点让人捉摸不透,看着明朗可人,却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而且,在那次的拍卖会就可以看出,章仇念彤虽然跟她哥哥感情很好,但是总有一点隔阂, 章仇沫没有看章仇念彤,只是越过她看着身后跟着的一大群丫鬟和随从,为首一个年纪稍长的丫鬟开口小心翼翼地说道:“奴婢该死,没有看住小姐,请公子责罚。” 章仇沫收回目光,低着声音问章仇念彤:“不是叫你好好待在家里,你又要出去做什么?”声音虽然轻且温柔,可是落瑶听出来,这个好听的声音里没有一点温度。 章仇念彤眨了眨眼睛,似乎才发现还有一个外人在,绞着手说道:“我要去找慕楠,我不要被你关家里。” 落瑶心里一跳,慕楠?是那个四公子之一的绯青公子? 章仇沫的脸色瞬间如同跌入冰窖,冷得仿佛可以掉渣:“我不准。” 章仇念彤似乎是个暴脾气,眼眶泛红,大声说道:“你为什么老是阻扰我找他,还不让我竞买他的画,你知道他本来就对我不冷不热,弄到一幅他的丹青有多难?还不让我见他,把我关家里,你以为他是有多想见我,需要找这么多人来守着我吗?”说完一通话,脸已经涨得通红,青葱一样的手指指着一个个丫鬟,被指到的丫鬟都吓得跪到了地上。 落瑶总算听明白,原来这个章仇念彤小姐极其爱慕绯青公子,似乎章仇沫又不同意他们见面。怪不得那天章仇念彤冒着开罪她哥哥的风险,也要花了六万两买了那幅《青竹图》,看来又是一个神女有心,襄王无梦的故事。 满室的气氛如今已经尴尬到顶,落瑶觉得头皮有点发麻,她一个外人现在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况且章仇沫还有一个袖子的尺寸未量完,她现在非常懊恼刚才为什么不加快速度把衣服量完呢,现在这个情况估计是量不成了,不过转念一想,好在只是剩了个袖子,左右应该差不多,到时候估摸一下也没什么问题。 这样一想,稍微心定了一些,只见外面又冲进来一个人,大概是低着头脚步走得快,没看到大堂里的异样,等觉察到不对,那人脚步顿了顿,正想退下,被章仇沫叫住。 落瑶认出此人,正是章仇沫的贴身侍从听州。 章仇沫眼角挑了挑,问道:“什么事?” 听州的眼珠往章仇念彤的方向转了转,紧闭着嘴不说话。 章仇沫眼神一动,对着一群丫鬟和随从说道:“带小姐下去,没我的命令,不能外出。若是有人看不住守不牢她,就跟小姐一起走吧,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落瑶仔细品味着这句话,这话说得其实非常巧妙。虽然语气平平,确是极重的告诫。其一是暗示章仇念彤,若是出去了就不要回来了,其二是告诉这些下人,若是想帮着章仇念彤逃出去自立门户也可以,以后不用回来。可是谁都知道章仇家一向是章仇沫做主的,这位千金小姐什么都不会,跟着她出去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况且,这小姐的心上人似乎并不怎么待见她,指不定出去了还要回来,到时候章仇念彤回来是没问题,大不了一哭二闹一番,她亲哥哥不会见死不救,人家毕竟是章仇家的小姐,可是这些离开了的仆人,就万万没有回头的理由了。 章仇念彤憋红着脸,又似乎无可奈何,跺了跺脚,又一阵风一样跑了出去。 落瑶对章仇沫又是一阵腹诽,果然是奸商,说起话来每个字的背后都有深意。 章仇沫似乎觉察到了她的腹诽一般,瞥了落瑶一眼。 落瑶心虚地道说:“呃,那个,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章仇沫点点头,道:“我找辆车送你回去。” 落瑶摇摇手:“不用了,其实就一点点路,我走走就可以了,正好散散步。” 章仇沫大概也是无心应付这些小事了,点点头,朝听州看了一眼。 听州收到章仇沫的目光,快步走到他跟前,对着他附耳了几句,章仇沫越听眉头皱得越深,简直就成了个川字,落瑶吐了吐舌头,做他的眉毛可真辛苦,总是皱在一起多累啊。 落瑶没有马上走,站在院子里看了一会梨花树,这棵树之所以吸引她,是因为花儿不是朝着上空开的,而是像铃铛一样一串串往下挂着。这些梨花长得十分茂盛,鹅黄的一大片,看着都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也许章仇沫平日里思考错综复杂的商业机密时,也会闲来无事到这里看看花吧。 落瑶看了一会,正准备走时,一个瘦小的随从就低着头过来带路,带了顶宽大的帽子,身上的衣服简直就像挂在他身上一样,更显得他身形瘦小,只是这人有点奇怪,一路低着头不说话,落瑶估计是被刚才章仇沫的样子吓坏了,不敢跟她说话,也就没有在意。 小随从带着她到门口,落瑶特地又看了下那个狗窝,那只叫菠波的狗已经回来了,正在喝水,原来是条长毛狗,全体通白,尤其是眼睛特别大,水汪汪的,看着就非常讨喜,菠波看到她时刚想叫,又突然对她欢快地摇尾巴,本来还想扑过来,被前面的栅栏拦住,只好蹲下来摇着尾巴看着她,长长的漂亮的尾巴扑腾扑腾地扫着地面,时不时地半蹲不蹲地想站起来,落瑶看到它蹲也不是站也不是,不由笑出了声,看来她跟菠波挺有眼缘,第一次见面居然没有吠叫。 旁边的小随从往后缩了缩,有点不耐烦,压低着声音道:“这位小姐,你看好了吗?时候不早了,赶紧出门吧。” 落瑶的好心情被打断,有点不高兴,况且这个随从听上去声音有点尖细,她一向不喜欢男人不阴不阳的,但落瑶脾气好,并不想与他计较,跟菠波挥了挥手,离开。 小随从走得很快,像是有人在后面追他,落瑶说道:“小伙子,你有事就先去忙吧,都已经到门口了,谢谢。” 落瑶还没说完,小随从拉着她出了门,落瑶几乎是被他抓着一路走出了章仇府。 落瑶再好的脾气这时候也忍不住了,说道:“你放开。” 小随从手下一顿,又快走了几步,才放开她,抬起头看着落瑶。 落瑶这才看清这个随从,捂住嘴巴:“你……”   ☆、第73章 月圆月缺梦难全,犹见那时正年少 落瑶有点震惊,“你”了两次没“你”出来。 “小随从”看到周围没什么人,一把摘了帽子,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接着用丝带绑了一下,解脱似的长呼了一口气,“终于出来了,差点被菠波认出来。” 是章仇念彤。 她把帽子扔给落瑶,脱下身上大了好几号的家仆装扔到地上,还不忘添一句,“对了,谢谢你啊,”顿了顿,又问,“你叫什么?” 落瑶很无语地回答:“叫我陆瑶吧。” 章仇念彤点点头,顺了顺自己的头发,说道:“好吧,这次就当是我欠你一个人情。” 落瑶一边暗自说着你的人情我可不敢欠,一边慌忙接住章仇念彤扔过来的帽子,喊道:“哎,你可不能这么走啊,你哥哥不是不让你出来吗。” 章仇念彤露出一个灿若桃花的笑容:“你就说没看到我不就行了,放心,我不会说是借着你出来的。而且哥哥的生意在资金周转上有点麻烦,才顾不上管我呢。”这语气,一听就是经常瞒着章仇沫溜出来的老手。 落瑶没想到章仇念彤在私底下是个这么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心里有点惊喜,但是为了她的安全,还是板着脸说道:“不行,我要告诉你哥哥,万一你有什么事情,我可担当不起,她就你这么个妹妹,到时候还不杀了我。” 章仇念彤听了立马垮下脸来,“别啊,你知道我哥哥不让我出来,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的,我就出来一天,办完了事情就回去,他不会发现的。” 落瑶有点狐疑:“你需要办什么事情?叫下人去一趟不就行了?” 章仇念彤露出一点小女儿的娇羞:“我要去见慕楠。” 落瑶愣了愣。 “你喜欢他?” 章仇念彤红着脸点点头:“我很早就喜欢他了,都说倾玉城四公子惊才绝绝,可是我就是觉得慕楠最棒,他成名后的每一幅画我都知道,你知道这次拍卖会上的那幅画吗,你肯定不知道,那幅<青竹图>其实是他唯一一幅用左手画的画,厉害吧,最后被我竞拍得到了……” 这个小姑娘说起慕楠就滔滔不绝,落瑶开始恍惚起来,曾几何时,她也有这样一双提起心上人就亮闪闪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就像银河里长眠的星星。 章仇念彤叹了口气,说道:“刚开始他看不上我,我是费了好大的心思才追到他的,后来哥哥知道了,不让我们常见面,慕楠就对我又开始不冷不热了,所以现在我更要抓紧了,不能让以前的功夫都白费了呀,慕楠那么抢手,要是被其他姑娘赢了他的心,那我该怎么办呢。” 落瑶咋舌,这个章仇念彤倒是个痴情女子,落瑶咳了一声,“那,祝你们早日共结连理。” 章仇念彤俏皮地笑笑,附耳在她耳边说道:“陆姐姐,你也说要帮我的对不对,我这次就是出去见他呀,佛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就帮帮我吧。”说完可怜兮兮地望着落瑶。 落瑶一时想不出是哪座佛说过这句话,只好也可怜兮兮地看着章仇念彤,两人就这么互相看着,最后落瑶终于绷不住笑了出来,章仇念彤也大笑。 街上的行人似乎也被这样的笑容感染,不停地回头看这两个风华正好的姑娘,还有人友善地对她们笑笑。 能够笑得如此爽朗如此欢乐,才不辜负这花样年华。 落瑶心想,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妹妹,章仇沫到底在不高兴些什么事情呢?天大的麻烦都是可以解决的,怎么可以用牺牲她的自由来约束她呢?一想到这些,落瑶觉得她要帮一帮这个可爱的姑娘,就当成就一段佳话。 落瑶此时心潮澎湃很想说点加油什么的,念彤却拉着她袖子抢着说道:“陆姐姐,就这样吧,改天我一定请你吃饭。”还没等到落瑶回答,念彤朝她扬了扬手:“我走啦。”说完一蹦一跳朝前走去。 剩下落瑶憋了一肚子鼓励的话在风中凌乱。 刚跟落瑶分开,章仇念彤就收起了笑容,并不是说她方才的快乐是假的,落瑶这样和气的女子,任谁跟她说话都会觉得非常轻松快乐,但是念彤想到最近慕楠对她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疏离和淡漠,她就止不住地心慌,再好的心情,也一下从五月的天跌到腊月的湖里。 慕楠家境并不好,家里有个母亲,据说父亲很早就过世了,他母亲一个人把他拉扯大,挺不容易。她跟慕楠相处的时候,头一次这么替对方着想,既不表现得嚣张跋扈,又不表现得刻意讨好,怕触到慕楠敏感的神经,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这段感情。 念彤看到不远处的大漠湖,才猛然发觉,这不是第一次见到慕楠的地方吗? 那一年,刚好是她十六岁的时候,慕楠十八岁。时光飞逝,转眼已经过了七年。 灯会一直是古往今来文人雅士发生风流韵事的好时机,虽然念彤不觉得那一天风流,但是他们确实是在灯会上认识的。 那是个风暖水清的夏夜,倾玉城的大漠湖边,湖上白莲盛开,在夜色里也能瞧见皎洁静放的莲花,倾玉城每年最热闹的就是五年一次的灯会,一个个灯笼被串在一起,远看就像一串串夜明珠,仿佛哪个仙子在人间遗失的几串项链。 灯会是倾玉城的一个特色,每盏灯上有一个灯谜,猜中了这盏灯就会灭掉,每家每户门前挂着灯,树上悬着灯,连湖里也浮着几盏浮灯,随着湖水荡漾在水面上,仿佛飞霞落入了湖中,湖水映着天,天空照着河,漆黑的夜空如同白昼,连星星也黯然失色。 那时的慕楠就这样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石桥上,一只手肘靠在栏杆上,另一只手拿着一把未打开的折扇,一身青色长衫犹如湖里的白莲一般高洁,满头青丝随着风飘扬,有几缕头发时不时地飘到他额前,他用手里的折扇轻轻挑起,用扇柄撩到一旁。 念彤当时就觉得这个人看上去非常安静,周围嘈杂的声音似乎都是为了衬托他的与众不同,那天她偷偷溜出章仇府赏灯,走到桥下看到这个背影时,就再也移不开目光,她屏住呼吸,不敢上前一步,仿佛只要一走近,这个身影就会烟消云散,随风而去。 她痴痴地在桥下看着慕楠的背影,慕楠似乎也发现了一直盯着自己的她,偏了偏头,朝她微微一笑,他的笑容不像段询那样倾国倾城,不像章仇沫那样祸国殃民,慕楠的笑容很干净,没有一丝杂质,明亮的眼睛似笑非笑,身后的一湖白莲,开得正好。 就是这个浅浅的笑容,却笑到了念彤心底,让她从此迷了眼,失了心。 以至于后来念彤后来每次想起初见慕楠的时候,脑中就会出现大漠湖里的无穷尽的白莲和那抹笑容,那么美丽,那么高洁,那么,拒人于千里。 后来听周围的人议论,才知道这位青衫的青年就是颇负盛名的绯青公子。 念彤早就听说过慕楠的传闻,据说他十三岁时,就在灯会上一个人率先对出了十里长街九九八十一盏灯谜,猜出一盏灭一盏灯,最后导致的结果是,慕楠走过的地方就一片漆黑,不多时整个倾玉城都黯淡无光,当夜震惊了所有人,此后,年轻的书生们以慕楠为励志偶像,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都想做第二个慕绯青。 后来有人还作了首诗打趣慕楠:“各家书生结队来,欲把迷猜灭灯回。不如绯青一路来,倾玉城黑剩月明。”还暗地里叫他摘灯公子,慕楠听后苦笑连连。 念彤的哥哥章仇沫和段询在他这个年纪也只创下七十盏的纪录,听闻绯青公子的纪录后都激动不已,仿佛对出灯谜的是他们,念彤知道,这是爱才,后来听闻段询有意把慕楠收入麾下,被慕楠婉拒,说是此生不求功名,只想逐星携月,平平淡淡过此一生。段询说了句“只怕此生你想平淡也平淡不了”也就作罢不再管他,所以慕楠至今依旧过着独来独往的日子。 但是绯青公子的名号就这么传了出去,后来越传越广,甚至连皇上都知道了倾玉城有这么个才华卓绝又性格淡寡的人。 有时候也会幻想,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剑目星眉英气逼人,还是面色苍白无力缚鸡?直到在大漠湖畔见到慕楠,才发现都不是,他给她的一个感觉,就是一个字:淡。 那天,慕楠在桥上站了一夜,念彤在桥下看了一夜,有认识慕楠的人走过去,邀请他一起去猜灯谜,慕楠笑笑,说从此以后他不再猜灯谜,那人问他为什么,念彤听见他缓缓说道:“灯如繁星灿夜空,两岸抖擞映倾城。就这样看看灯不是挺好,为何要一盏盏地去熄灭它们?”灯如繁星灿夜空,两岸抖擞耀倾玉。 念彤不知怎么就这么走上前,说道:“公子要看灯,我有个好去处,能观倾玉城全景,不介意的话同去赏灯,如何?” 慕楠眼波在她身上来回扫了几下,轻轻笑了笑,尾随念彤而去。 念彤就这么跟慕楠认识了。 因为章仇念彤平日不怎么出门,很多人都不认识她,她怕慕楠厌恶有钱人,隐瞒了身份,只告诉他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慕楠也没有多问。 然而,章仇沫听说妹妹跟慕绯青来往频繁就非常生气,告诫念彤他们俩门不当户不对,即便是十个绯青公子,空有满腹诗书又如何,性格迂腐家世没落,以后嫁了他吃了上顿儿没下顿,让她早点断了联系。 奈何念彤正值青春叛逆的年纪,哥哥越是这样说,她越是要反着来,趁着他去谈生意她就偷偷溜出去跟慕楠喝酒。 慕楠倒是不为这些感动,总是一副淡淡的样子,念彤来了他就招待,她不来,他也不会主动去找她,总是不冷不热的样子。她甚至尝试过一个月不出现在他面前,他居然也从不过问,好像对于他来说,念彤就是个萍水相逢的朋友,可有可无。   ☆、第74章 梨花一枝春带雨,愁肠化作相思泪 “姑娘,又来找绯青公子啊?” 一个老伯的声音打断了章仇念彤的回忆,她回过神来,原来已经不知不觉走到慕楠家门口,跟她说话的是他们的邻居霍老伯,平时摆摊卖豆腐,念彤虽然从来不买菜,为了照顾老伯的生意,她每次来的时候都会买一些带回去。 念彤露出一个笑容,她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是啊,霍老伯。” “不知道小慕在不在家,我看慕妈妈好像刚出门。” “无妨,我进去瞧瞧。” 慕楠家的门简单朴素,甚至连漆都没有涂,不过倒也有一番原汁原味的风韵。 念彤轻车熟路地推开门,转身把门带上。 家里似乎没人,安安静静的。 院子里收拾得非常干净,中间有一棵丹若树,五月里,花儿开得如火如荼,灿若朝霞,还记得慕妈妈说到时候请她过来吃石榴,念彤轻轻摘了朵小花,别在发间,念彤突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似乎还没有跟慕楠熟悉到可以到他家来的地步,不管哥哥怎么阻拦,这一年,过得还是挺开心的。 丹若树下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摊着一本书,翻了一半,大概是慕楠走之前正在看。树下有几只母鸡,正在地上啄谷粒吃,偶尔发出咯咯的声音,念彤笑笑,和偌大的章仇府比起来,这里可能连下人住的地方都不如,但是自己家再大再豪华,却没有这个小院子温馨,因为这里住着自己的心上人。 念彤在慕楠的躺椅上坐下来,闭着眼睛,仿佛这样就可以感受到慕楠在身边。 念彤刚闭上眼睛,就听见一些闷闷的声响,似乎是从慕楠的房内传来,心里一惊,里面有人。 莫不是有贼? 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念彤想也没想,起身拿起旁边的铁铲,鼓起勇气,轻手轻脚地朝那扇门走去。 念彤手里温热,有点汗,她抓紧铁铲,走到门口,附耳听了听,声音又没有了,念彤刚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里面又传出声音来,这次听得清楚了些,似乎不止一个人。 念彤从未进过慕楠的房间,她心里暗自说,我只是担心有小偷,就看一会儿,心底里却是有点不知名的甜蜜,她轻轻推开一道门缝,抓着铁铲往里瞧。 如果她知道接下来要看到的场景,她宁愿先戳瞎自己的眼睛。 房间不大,唯一的一张榻上,有一男一女半坐着,因为床榻靠墙,男的把女子按在墙上,正缠绵地亲吻着她的脖子,因为角度问题,那男子背对着她,可是念彤甚至闭着眼都知道,这个熟悉的背影属于谁。 两人都是衣衫半褪,女的衣服已经挂在腰上,几乎跟没穿一样,榻上,地上,桌上,都是他们的贴身衣物,地上还有一个念彤亲自为慕楠绣的荷包,不用进房间,就能感受到迷乱*的气息。 念彤觉得肺里像被人抽走了所有的空气,透不过气来。 手里的铁铲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门被铁铲的惯力一推,吱呀一声打开,念彤的脚止不住地抖,可是她依然强撑着,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倒在这里。 这声突然的声响惊扰了房里正炽热纠缠的一对鸳鸯,女子尖叫了一声,拉起衣服钻进慕楠怀里,露出两只眼睛看着念彤,念彤发现,里面透着一丝得逞的挑衅。 慕楠看上去也是一脸惊慌,忙拉了被单裹住女子,低声在她耳边安抚着,仿佛念彤才是那个不相干的局外人。 念彤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舌头,僵着嘴唇挤出几个字:“抱歉,打扰。”随后掉头就走,院子里的丹若花掉下来,如火的颜色刺痛了她的眼睛,念彤扯着嘴想冷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刚刚还在这里想“去年今日此门中”,转眼就要“人面不知何处去”,这是老天爷在笑话她吗? 身后没有动静,慕楠没有追出来,念彤打开院门深吸了口气,苍白着脸色跌跌撞撞地没入人群,引起周围人一阵不满的责备。 她需要熙熙攘攘的人群,需要别人发出点声音,来告诉她,她的耳朵没问题,她的眼睛没问题。 她不想回家,没有慕楠的地方,都不是家,可是现在,她连慕楠都没有了,谁能告诉她,她的家在哪? 不知走了多久,天下起了雨,仿佛在为念彤伤心落泪,路上的人纷纷撑起伞,没伞的奔跑着回家,念彤抹了一把脸,继续往前走。 她到一个破庙的时候,天色已经有点晚,抬头时才发现,庙里供着的是月老,只是大概是间弃庙,神像上都是灰尘,念彤嘲讽地笑笑,这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捉弄人,她此刻最讨厌的就是这个月老。 念彤正想转头就走,眼不见为净,却不料门前突然被人堵住,环视一周,才发现不知何时,庙里多了四个汉字,看打扮,似乎来着不善。 其中一个不怀好意地道:“姑娘,外面雨下这么大,你一个人要去哪里?” 另一个瘦一点的说道:“是啊,这天越来越冷,要不要哥哥们给你暖暖。” 其余两个跟着笑,猥琐的笑声让人浑身起鸡皮。 念彤眼神一冷,看来以后出门前一定要看看黄历,比如今日,黄历上肯定写着:主被劫失意不安事,不宜出门。 念彤冷声说道:“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一个小个子络腮胡的说道:“你是谁我们不知道,只知道你是个花姑娘。”剩下几人一阵笑。 念彤继续道:“我今日本就心情不好,你们今天若是动我一根头发伤我一根指头,我哥哥定不会给你们全尸。与其让你们得逞,我还不如咬舌自尽,到时候我不保证你们全家老小是否都能逃过我哥哥的五指山。” 大约是被念彤决然的眼神吓到了,四个人相互对看了几眼,交换了一下眼神。 瘦汉子眼露精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吓唬谁呢小姑娘,我可是从小被吓大的,今天的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们知,一走出这个门,谁都不知道你是谁。” 念彤突然觉得有点头晕,她不知道此刻的脸色是否白得如同纸一样,浑身都没力气,她绝望地想,难道今天真要死在这里了?可是如今似乎连咬舌的力气都没有了。 看着渐渐走过来的四个男子,她只觉得头越来越重,依稀听见有一个说道:“你可能还不知道中了……我们的*香吧……” 之后他说了什么,她再也听不到了。 慕楠,慕楠……如果可以,我宁愿从未认识过你。 —— 落瑶一晚上没有睡好,总是想着章仇念彤会不会出什么状况,越想越后悔当时就应该去章仇府找章仇沫,晚上冬冬找她讲故事她也讲得心不在焉,难为冬冬这样也能被她哄得睡着,落瑶却睁眼到天亮。 就着蒙蒙亮的天色,落瑶直奔章仇府而去。 到了章仇府,门前停着一辆马车,落瑶没空去打量,先问门口的侍卫,念彤小姐有没有回来,侍卫摇了摇头,落瑶心里咯噔一声,让人通报马上要见章仇沫,却被告知章仇沫不在府上。落瑶这下真的着急起来,这时听州刚好急匆匆地出来,手里拿着件墨色的外袍,正要上马车,瞥见落瑶,脚步顿了顿,他马上认出她来,上前说道:“陆姑娘是来找公子?” 落瑶点点头,说道:“听州,章仇公子去了哪里?我有急事找他。” 听州觉得落瑶跟章仇沫也算比较熟,当下说道:“不瞒陆姑娘,昨夜我家小姐彻夜未归,还让丫鬟替她在房间里装扮成她,公子大发雷霆,连夜出去找她了,此刻估计没空见你。” 落瑶有点心虚,说道:“我正是为了此事而来,要不这样,我跟你们一起去找他,多个人也好。” 听州似乎有点为难,认真想了想,才说道:“公子在县衙,正让朱县官派人寻找,我也是刚回来给公子拿件衣服,马上就要过去,那你跟我一起去吧。” 落瑶听完二话不说,先他一步上了马车,等听州刚落座,车马上飞驰起来,看来事情确实有点着急。 路上落瑶问了才知道,以前章仇念彤虽然也喜欢这样偷偷出去,却也没有过彻夜未归的情况,落瑶当下后悔起来,若是昨天拖着念彤不让她走,就不会这样,如今只希望念彤好好的,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落瑶第一次到县衙,感觉到有点压抑,每走过一道门都要出示腰牌,好在听州似乎跟这里的人很熟,没有怎么过问,落瑶就跟他一路到了内堂。 进去时看到章仇沫正坐在一边闭目养神,旁边还有个胖胖的官老爷,看样子,估计就是听州口中的朱县官。 朱县官一边吩咐人给章仇沫添茶水,一边用熟稔的语气安慰他:“我说沫老弟,你也别着急,倾玉城就这么巴掌大一个地方,一天半日的就可以翻个遍,你再等等,也许马上就会有消息了。” 章仇沫一直在揉太阳穴,缺觉带来的头疼落瑶也曾经深有体会,大概是听到门口的声音,他缓缓睁开眼睛,眼神依旧清明,只是眼底因为整晚没睡而微微泛青。   ☆、第75章 姝人已失几时还,那日别后何处寻 章仇沫一睁眼就看到落瑶站在面前,似乎有点诧异,询问地看向听州。 听州把手上的外袍抖开,轻轻给章仇沫披上,手上忙着,嘴里说着:“少爷,陆姑娘也知道小姐的事情,一时着急,过来看看。” 落瑶看到朱县令向她微微颔首,然后从头到脚把她打量了一番,摸了摸半长的胡须,笑起来脸上的肉挤成一堆:“那就在这里一起等吧。” 落瑶朝朱县令福了福,走到章仇沫旁边,“章仇大哥,其实我是来找你道歉的。” 章仇沫眼神闪了闪,问:“道什么歉?” 落瑶把昨天的事情跟章仇沫说了一遍,章仇沫没有说话,落瑶一时有点忐忑,吃不准他会不会当场翻脸。 心里七上八下之间,听到章仇沫叹了口气,说道:“这不怪你,念彤这个丫头想做的事情,没人阻拦得了,要怪也要怪我这个哥哥看护不周,是我把她惯坏的,放心,只要她不出城,总是找得到的。” 这里的人都知道他疼妹妹,落瑶知道他现在心急如焚,可还是顾着她的面子,反过来安慰她,她心里有点酸酸的。 落瑶突然想起来章仇念彤说过的话,说道:“昨天我跟她分开时,她好像提到了慕楠,你们不妨去他家找找。” 一提到这个慕楠,章仇沫就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落瑶观察了下,发现章仇沫果然非常厌恶此人。 听州接话道:“少爷昨夜就去过慕楠家里,慕楠说小姐的确去过,他们隔壁的一个老伯也说她去过。但之后就不知道了,慕楠还说让少爷管管自己的妹妹,不要再去骚扰他。少爷为此……还打了慕楠一顿,还说……” 章仇沫瞥了听州一眼,听州乖乖闭上嘴不再多言。 落瑶记得昨日与念彤分手的时候她还好好的,这短短的一天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落瑶眼神复杂地看了看章仇沫,章仇沫也刚好看着她,平静的眼神里看不到任何情绪。 一声急促的呼喊声打断了两人的注视,一个捕快大步跑来,所有人都看向他。 捕快因为剧烈跑动而气喘吁吁,深吸了口气说道:“禀大人,禀章仇公子,查探到有人在昨日傍晚看到过类似小姐模样的女子从慕楠家里出来,后来往一个庙走去,但是庙里有打斗的痕迹,还在庙里找到一支发簪。” 落瑶刚想安慰章仇沫一支簪子代表不了什么,就被听州的一个高音扼杀了:“是小姐的发簪!” 章仇沫眼眸骤缩,在场所有人都神色一滞。 朱县令咳了一声,对捕快沉声道:“继续追查章仇小姐的下落,有消息立刻回来禀报。” 捕快应了一声又小跑出去。 这时,有一个章仇府里模样打扮的人进来,在听州耳边低语了几句。 听州点点头,跟章仇沫说道:“少爷,我们的人也找到庙里就断了线索,有路人看到,小姐是去庙里躲雨,后来有几个人似乎要……欺负小姐,接下来就不知道了。” 听州边说边观察着章仇沫的脸色,看到章仇沫脸色越来越沉。 落瑶看了一眼朱县令,看来章仇家的搜寻能力比县衙要强一些,看这个朱县令大腹便便的模样,估计指望他是什么希望了。 章仇沫大概也是有这样的想法,起身客气地向朱县令告辞。 朱县令忙站起来,唯唯诺诺地送章仇沫,章仇沫是他的财神爷,他可不敢怠慢。 落瑶瞅见他的肚子随着步子一颤一颤,脸上沟壑累累,简直看不到他的眼睛。 章仇沫经过她身边时,轻声道:“你可以不去。”大概是语气平平,怕落瑶误会,又添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你似乎也没休息好,累了的话回去休息。” 落瑶茫然地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说道:“我不放心念彤,跟你们一起去。” 章仇沫深深看了她一眼,面露疲惫,也不再跟她推脱,轻轻点头算是默许,快步离去。 听州踌躇了一会,小心翼翼地问章仇沫:“公子,我们去哪里?” 章仇沫冰着声音说了句“去慕家”,就上了马车。 落瑶本来想坐后面的马车,被听州拦住了,轻声对她说道:“少爷平时也没什么真正交心的朋友,他今天心情不好,陆姑娘陪他说会儿话吧。” 落瑶觉得听州对他的主子真是好得没话说,又是帮他拿衣服又是体贴入微地找人陪说话,倾玉城除了阿灼之外,当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衷心的随侍,落瑶心里有一丝感慨,对听州点点头,跟着章仇沫上了车。 此时的大街上冷冷清清的,人们都还在酣梦之中,清脆的马蹄声稍显突兀,没人知道整个章仇府的人都一夜没睡。 章仇沫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他今天穿着落瑶第一次见他时的衣服,墨色的上好绸服,腰间束一根淡灰色腰带,大概是昨日没有更换衣服,衣服的下摆有点褶皱,却依然不影响他冷艳的气质。 落瑶想了想,对,这张脸无论在什么时候,生气时,开心时,懊恼时,都是属于又冷又“艳”的。 落瑶清了清嗓子,心想,既然听州让她来陪聊,那不该光坐在这里看美男,要不然就辜负了听州的一片忠心,她想找个话题轻松一下,却挑了个最不该问的问题:“听闻绯青公子大名,似是一个才子,你为何总是阻拦念彤跟他见面呢?” 问完落瑶差点想咬了自己的舌头,戏曲里不是经常唱的么,穷书生喜欢富家小姐,家里千方百计阻扰,结果富家小姐与书生私奔,两人过起了粗茶淡饭的日子,况且现在这个穷书生慕绯青似乎还不喜欢念彤,是念彤倒追慕楠,身为倾玉城有头有脸的首富章仇沫,当然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继续发展下去。 落瑶直怪自己说话不经过大脑,正琢磨着是不是重新起个话题,章仇沫冰冷的声音传来:“他们不适合。” 落瑶眼皮跳了跳,心想,这适不适合又不是你说了算的,既然话题已经挑开,落瑶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接话:“目前来说,的确有点不适合,可是你怎知以后这个慕楠会不会动心,再加上他有才有艺,丰衣足食也不会是很大的问题,他若有一天突然开了窍,明白念彤才是他的真爱,你这样不是棒打鸳鸯?” 章仇沫把头靠在车厢壁上,闭着眼睛说道:“这里面的事情……太复杂,你不懂。” 落瑶有点愤愤不平,道:“能有多复杂呢,左不过你瞧不上人家现在是个穷书生,我听念彤说,人家慕楠还瞧不上她呢,你知道,那些书生都有这样心高气傲的脾气,何况慕楠还是四公子之一,你身为念彤的哥哥,不鼓励她,反而整天想着法子如何拆散他们,念彤该有多伤心啊。”说道最后,她甚至有点莫名其妙地义愤填膺,大概以前看话本子看得多了。 落瑶在脑中搜刮着以前看过的戏本子,把男主角换成慕楠,把女主角换成念彤,把男配角换成章仇沫,俨然一部女追男的苦情大戏,正沉浸在其中为念彤坎坷的情路唏嘘不已,听到章仇沫又说道:“我这是为她好。” 落瑶对章仇沫这么霸权主义的回答显然不满意,剧情似乎没有按着她所想的那样发展。 她本来的打算是,在车上好好劝劝章仇沫,等找到慕楠,再告诉他念彤不见了,让慕楠着急一下,让他知道失去念彤是多么心痛的感觉,然后慕楠与章仇沫一起找念彤,找到念彤后章仇沫不再阻拦他们,答应他们在一起,有情人最后终成眷属。 虽然……剧情有点俗,但是戏曲里不都是这么唱的么。落瑶看着章仇沫冷若冰霜的脸,抓了抓头发准备把话题往她的剧本里引,车子突然停下,听州在外面喊着慕家到了。 章仇沫似是从一场遥远的梦中醒来,看了落瑶一眼,一声不吭地下了车。 也许是昨晚没休息好的缘故,落瑶觉得今天的脑子很不好用,有点浑浑噩噩,等她回过神时,章仇沫早就进了慕家院子,她赶紧下车,看到一众黑衣装束的侍卫守在慕楠家门口。她有点奇怪章仇沫摆这么大的阵势做什么,难道还会有什么人过来?看了一会终于看明白,他们站这里不是为了不让人进去,而是为了,不让里面的人出来。 落瑶满脸黑线,这章仇沫一大早地跑来人家家里就算了,还带了这么多人来摆架势,落瑶摸了摸发麻的头皮,推门进去。 章仇沫和听州果然在院子里一前一后站着,两人面前是一个年轻公子,大概是刚起来,衣裳还没穿整齐,头发散乱着,却依然掩饰不住眉间的清隽与灵气,这个人应该就是绯青公子,慕楠。   ☆、第76章 此恨应是旧年事,西风何曾凋碧树 绯青公子跟落瑶脑中的书生模样有很大的出入,不是白白净净的文弱书生,而是皮肤略显黑,一头浓密的长发非常顺滑,落瑶对头发顺滑的人一像有好感,可是基于对此人不熟,况且此刻的场面不是研究头发顺不顺滑不滑的时候,落瑶把目光从慕楠头上移开,落到他脸上。 慕楠似乎也是未睡好,眼睛周围一圈有点深,落瑶数了数,算上自己,这个院子里,除了四个一夜未睡的人,还有一个被他们闹醒的老妇人,落瑶猜,这位应该是他母亲,心里嘀咕着,念彤姑奶奶,你究竟在哪里,你看到了没有,这么多人为了你团团转。 他母亲跟慕楠说了几句话,似乎在问慕楠这些是谁,慕楠低声安慰了他母亲几句,就把她送回房,带上门,拢了拢衣服,找个了凳子坐下,冷着脸问道:“今日什么风,这么早把章仇公子吹来了?” 听州想冲过去,被章仇沫拦住,沫公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慕楠,不紧不慢地道:“有人说,我妹妹昨日来过你这里,可是昨晚她就没回来,一整个府里的人找了一晚都不知所踪,我昨天来问你究竟是何事,你说你不知情,今天我再来问你最后一次,她究竟去哪了?想好了再回答。”冰冷的语气,让落瑶觉得章仇沫像是在问一个死人。 慕楠似乎一怔,随后嗤笑了一声,说道:“我也跟你讲过好几遍了,无论你问多少遍,我也是一个答案,她离开后的动向,我一无所知。” 话刚说完,听州已经忍不住,手上的剑一挥,搁上慕楠的脖子。 章仇沫这次没有阻拦,往旁边踱了一步,凤眸半眯看着他:“我劝你好好想想,她在这里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慕楠看了一眼架在脖子上的剑,盯着面前的听州,却是在跟章仇沫说:“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似乎没有必要告诉你。至于她去了哪里,章仇公子有的是人力财力,多问几个人大概就知道了。”顿了顿,突然低下头,似是在自言自语,“再说,她离开我这里,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 章仇沫眼色瞬间变冷,几步走到慕楠面前,用两根手指捏住剑锋,用力朝慕楠的脖颈压了压,瞬间,一股红色的鲜血沁了出来,章仇沫看着他似乎像是在看一件死物:“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份,你想报复大可以冲我来,念彤没有欠你什么。” 慕楠终于变了脸色,闪烁着眼神看向章仇沫:“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章仇沫直起身,轻轻拨开他脖子上的剑,用手指轻轻抹了一下慕楠脖子上的血,擦在慕楠的脸上,才说道:“在念彤对你感兴趣的时候。” 慕楠点点头,都说章仇沫精于算计,每一文钱都花得恰到好处,何况是自己的妹妹接触的人,当然是要事先查探一番的。 既然说开了,有些脸面上的东西就没必要了,章仇沫开门见山地说道:“你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想报复我父亲,可惜父亲死了,只好从我们兄妹身上下手。我们两人之间,你自然选择了好骗的念彤,你故意在灯会上一举成名,获得绯青公子的称号,是为了吸引念彤的注意,然后设计让她爱上你,再想办法让她伤心欲绝,以报当时你母亲在章仇家受到的屈辱。” 章仇沫冷笑一声:“我猜,你现在应该已经达到目的了,这次念彤离家出走,应该就是你计划中的第一步吧。接下来准备做什么?是要用念彤来打击我,趁我没有防备的时候一举击溃章仇氏的产业?如果你的想法是如此简单,那你未免把我看得太废物了吧。” 慕楠没有一丝惊讶,仿佛被章仇沫看穿是意料之中,他也不回答,只是呼吸逐渐急促,因为心情激动,脖子上的血渗得更快,跟他脸上的那抹红色交相辉映,整个人显得诡异可怖。 章仇沫用狠戾的语气问:“我说对了么?绯青公子?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落瑶心上被猛烈敲了一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章仇沫一直拼命反对念彤跟他在一起,原来,慕楠与念彤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慕楠脸色煞白,眼里闪过一丝痛苦正要说什么,房间却里传出一阵声响,慕楠箭般冲进他母亲的房间,落瑶从打开的门里看见慕楠的母亲摔倒在地上,慕楠轻轻蹲下来拍了拍她的背,紧接着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传来,两人抱作一团。 院子里剩下他们三人,落瑶心里很不是滋味,原以为慕楠和念彤至少是彼此喜欢的,没想到其中只是无穷尽的欺骗,不知道念彤知道了真相该怎么办,听州倒是一脸镇定的样子,看来他也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了。 落瑶突然想起他们一行人来的目的,走到章仇沫面前提醒他:“你跟他说这些做什么?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找到念彤。” 章仇沫愣愣地看了她一瞬,大概刚反应过来落瑶为什么会在这里,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目光穿过落瑶头顶看向她身后的院门,整个人僵住了。 院门大开,失踪了一整夜的章仇念彤呆呆地站在门口,丹若树叶发出沙沙声响,就像在低声呜咽。 章仇沫喊了一声“念彤”跑向她,念彤被这一声叫声唤醒,随后像只被惊吓的小鸟,撒腿就跑,听州也大惊失色,跟着追了出去。 房里的母子俩也听到了动静,慕楠看着念彤离去的身影,嘴唇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整个人失去了所有的生气,宛若一个活死人。 院子里只剩落瑶,她慢慢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慕楠,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去伤害一个爱你的人?你可知道,她失去的只是一个她不爱的,而你失去的,却是一个爱你的人。” 慕楠缓缓抬头,眼神毫无焦点,落瑶看到他的手紧紧攥着衣服的下摆,修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他问:“你是谁?” 落瑶并没回答他的问题,笑了笑道:“我也曾因为怨恨蒙蔽过自己的双眼,跟你一样选择逃避,但我们终将要往下过日子对不对?你是要在愧疚忏悔中度过下半辈子吗?” 慕楠:“我没错,我不会愧疚。” 落瑶抬头眯眼看头顶的丹若花,花瓣被风吹起,一片片摇摇晃晃欲掉不掉的样子,落瑶轻叹口气:“这个世界上的事情,谁能真正分得清谁对谁错呢?” 慕楠没说话,他吃不准这个女子是在说他,还是说她自己。 慕妈妈颤着声音道:“我说过不要去记恨任何人,你果然把我的话都当耳边风了吧。我们这一代的恩恩怨怨我早看透了,诚然,你爹爹与我有过一段风月之事,但谁能说我没有一点过错?相反,你爹爹一直在接济我们,他从没有对不起我们,我只是不想受到他的恩惠才搬来此处,你怎么就这么不懂我的心你呢……”断断续续的话中,落瑶终于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慕妈妈原本是章仇家的一个婢女,与章仇老爷,也就是章仇沫的父亲两情相悦,后来还瞒着章仇沫的母亲章仇夫人,在外给她们安置了一方别院,生下了慕楠。 但章仇夫人却并没有对她们恶言恶语,反而派人去传话给慕妈妈,若是想继续回来,章仇家的大门随时为她们母子敞开。 然,自知做错事的章仇老爷和慕妈妈,怎会厚着脸皮继续在正室面前继续来往?这就是章仇夫人的厉害之处,寻常的正房总是以这样那样的理由阻止相公纳妾,却不想这样反而适得其反,留住他的人留不住他的心,章仇夫人的这一手以退为进,胸襟宽广的做法,着着实实抓住了满是歉意的章仇老爷的心。 不久后,章仇夫人因为得病而久病于榻上,她曾托人把慕妈妈叫到府上,彼时,慕楠才刚满周岁,白白净净地非常可爱,她看着慕楠,当着章仇老爷的面,对慕妈妈道:“我的身体已经一日不如一日,我看得出来,你这几年其实一直喜欢我家老爷,如果老爷愿意,就让他纳你为正室吧,”又对章仇老爷道,“老爷,妾此生在子嗣上没有什么功劳,只生了沫儿一个,你也未纳妾,毫无所出,等我归去后,你就让慕儿他们娘俩过来府里住吧。与其把你让给一个我不认识的人,还不如让慕儿照顾你来得放心。”慕儿就是慕楠娘亲的小名。 章仇老爷捂着脸不说话。 慕妈妈心中既是感动又是愧疚,始终不敢答应她的请求,没想到后来章仇老爷也随着老夫人的去世郁郁而终,临终前,给她们娘俩送了不少金银财物。 说完这个故事,慕妈妈仿佛用尽了她此生所有的力气,落瑶也是无比动容,这章仇老爷的一生能得两个红颜知己,也算不枉此生了吧。 慕妈妈疲倦地指着院子里那棵丹若树,对慕楠道:“他死后,每年都会让人送一笔钱过来,我都埋在树下了,你自己看吧。” 慕楠站着的身体有点晃了晃,“原来竟是如此……” 慕妈妈自从说完话,就一直沉寂在过去的回忆中满脸悲怆,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慕楠迷茫的目光落到落瑶身上,他突然过来抓住她的手,仓皇地问:“你告诉我,念彤在哪里?” 落瑶眼里满是怜悯地看着他。 慕楠似乎也不指望有人能回答他,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脖子上流着血,头发散乱,衣衫零乱不整,这哪是平日里羽扇轻摇风度翩翩的绯青公子,看这紧张的模样,他心里是有念彤的吧,可是如今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落瑶心里一声叹,这到底是谁的错?   ☆、第77章 只余初心落门前,再无虚妄慰年华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院子里里外外就剩下慕妈妈和落瑶,还有,几只母鸡。 这时间说短其实也不短,对有些人来说,就像经历了一个轮回。 唯一让人放心的是,念彤总算安全回来了,落瑶心里的内疚感少了些,虽然不知道他们都去哪了,但是有那么多人跟着,应该不会再出现什么问题,落瑶伸了个懒腰,想回去补个觉。 街上已经开始有人走动,卖早点的店铺已经开门,老板吆喝着“新鲜刚蒸好的包子——” 其实作为神仙,法力越高,就越不会有饥饿感,但是她法力低微,虽然不至于跟凡人一样需要一日三餐,每次看到好吃的,肚子就忍不住咕咕叫。 落瑶摸摸肚子,她一直怀疑她还在她娘亲肚子里的时候,孟芙蓉就一直嘴馋不停地吃东西,所以受她影响,养成了这自打娘胎出来就馋嘴的坏毛病。 她爹叶夏极本来就宝贝这个小女儿,知道她有这个吃零食的爱好,更是恨不能搜刮了天族所有好吃的给她。 但是放眼整个天界,因为神仙对“吃”这码事都端着一副可有可无的态度,很多神仙饿的时候就画个饼充饥一下,所以,清乾天上除了有几个随时为了天君宴客而装装门面的厨师,基本没人精通于做菜做点心这一类事情。 叶夏极特地花了一番功夫挑了几个根骨好天赋高的小仙去人间学艺,专门给落瑶做点心吃,所以,放眼望去,芙丘国是天族最有人间烟火味儿的仙国。 后来就连老天君宁仁也听说了此事,大叹叶夏极爱女心切,于是每逢比较盛大的宴席,天上的厨师人手不够时,他也会偶尔问叶夏极借芙丘国的厨师用一用,宴后对他的厨师赞不绝口。 有一次,宁仁甚至发出一阵感慨:作为一个神仙,开天辟地,补天造人,填海射日,占卦术,观星象,算运势,布结界,酿酒行医,煮茶做饭多练厨艺,行走六界技多不压身啊…… 老天君何曾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一时间,清乾天的神仙们都惊了,纷纷开始效仿芙丘国。 仙界一百零三座仙山同时炊烟袅袅,盛况当前。神仙们个个掌着勺子挥着锅铲不亦乐乎,浩浩荡荡苦练技能。短短的一个月,众仙的厨艺居然都突飞猛进了一大截。 魔妖鬼三族的探子们在阵阵轻烟里大惊失色,鼻孔嘴巴里都塞着布条回去禀报,“禀君上,天界最近似乎在潜心研制一门新的法术,施此法术时,常伴有毒烟。” 各族君上听闻后反应不一。 魔族君上:“这天族表面上跟我们和和气气,原来私底下早就严阵以待,宁仁这只老狐狸忒不要脸。” 妖族妖王:“多派点女官过去查探,看看能否用美人计拿到破解之法。” 鬼族鬼君:“去看看魔妖两族有何反应,若是没有动静,就马上散布消息,说这法术是专门用来攻打他们两族的结界所用。” …… 落瑶一想起芙丘国的好吃的,就有点想念和蔼的爹爹,肚子也有点饿。 她在早点铺找了个桌子坐了下来,叫了两个包子一碗稀粥,她一直觉得人间的包子个大又香,这粥也熬得又糯又稠,下回该让家里的厨师到倾玉城来学学。 正吃着,眼角瞥到一个街角似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此刻人少,加上落瑶目力本来就好,她瞧得非常清楚,这人她在凡间见过一次,就是在上次从段询的生辰宴回来的路上,曾出手救过段询的那个神仙。 准确来说,这位神仙是本该在清亁天服侍祁远的仙官,程誉。 自从那次一别,落瑶就知道总有一天会不可避免地遇到他。落瑶下意识地想躲,一晃神,牙齿不小心咬到嘴唇,轻嘶了一声,再抬头时,程誉已经不见。 落瑶眨了眨眼睛,心里的彷徨被好奇取代。 她把手里吃剩下的半个包子往嘴里一塞,放了点碎银子在桌上,顾不得跟老板打招呼,用包包子的油纸半挡着脸,一阵小跑过去,想看看程誉刚刚在这里做什么,可是打量了一圈,这里除了一座还没开门的茶楼,什么也没有。 落瑶心下奇怪,自从那天相遇,已经过了两天,虽然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可能这点时间在天上也就一眨眼的事情,可是程誉不好好地跟在祁远身边,跑到凡间做什么? 落瑶在街上吃着包子喝着热粥,那厢,章仇府里的人却连包子的影子都没摸到,整个章仇府被一团看不见的乌云笼罩着,处于低气压状态,连菠波都察觉到空气中的异常气息,夹着尾巴乖乖蹲在自己的小宅子里,屁股朝外闷头睡觉。 章仇念彤两眼无神,问章仇沫:“哥哥,你刚刚说的是真的么?” 章仇沫仔细看了看她,眼里止不住的心疼,在她身上检查了一遍确认无恙,才道:“先不管这些,你回房洗个热水澡睡一觉,明天就什么都忘了。”明天会忘吗?一辈子都忘不了。 念彤坚持问:“哥哥,你刚刚在慕家说的,是真的吗?” 章仇沫揉着额角:“他是爹爹跟一个丫鬟生的,那个当年被娘赶出去的丫鬟,就是他母亲。念彤,他对你不是真心的。” 念彤眼泪象掉了线的珍珠滑落,“对不起,哥哥。我早该听你的话。” 章仇沫轻轻抱住念彤,扶住她颤抖的肩膀:“不要紧,一切都还来得及,我也有责任,没有让人保护好你。我们的人追到那个庙就没有线索了,你是怎么逃脱的?” 念彤吸了吸鼻子,说道:“我本以为要死在那儿了,那些人若是玷污我的清白,我是打算咬舌自尽的,可是后来发现自己中毒了,接着就昏了过去,然后听见有什么人救了我,等我醒来,就已经在街上,路过慕楠家时,看到你的马车,就进去看看,就……” 章仇沫怜惜地抚了抚章仇念彤的脸颊,随后眼里滑过一丝狠戾,说道:“我定会查出那些人的底细,放心,不会让他们好过。可惜不知道是哪位英雄相助,要不然定要好好谢谢他。” 念彤点点头,“估计此人比较低调,不想让人知道姓名,不然不会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走了。” 章仇沫话题一转,又问:“昨天你去慕家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念彤脑中又浮现出那个香艳的场面,眼眶猛地发红。 聪明如章仇沫,一眼瞧出了念彤的难言之隐,不忍再问,故作轻松地揉了揉她的头,说道:“不说了,我们不说了,这个人我们以后都忘了。哥哥不会让他踏入我们章仇家一步,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你这几天好好休息,你陆瑶姐姐也担心死了,她一直觉得是她放了你出去,非常内疚。” 念彤难得此时还为落瑶求情:“哥哥,你不要怪她,是我缠着她不要告诉你。” 章仇沫笑着弹她的额头:“知道了。” 章仇念彤点点头,眼睛哭得浮肿不堪,没看见章仇沫的手指在宽大的袖袍里用力捏紧,眼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听州十分熟悉章仇沫的这个眼神,心里暗暗想着,倾玉城以后恐怕只剩下兰芝、墨冰和玫霜公子,不会再有什么绯青公子了。 一个随从走过来,说道:“少爷,慕楠公子在外头求见。” 章仇沫的眼睛可以喷出三昧真火来,看了看念彤,生生把怒气压下,放缓语气轻声问:“你见不见?” 念彤听见慕楠的名字就想掉眼泪,理所当然摇了摇头。 听州瞄了一眼章仇沫,心道,明知道小姐此刻不会见他,还故意这么假惺惺地一问,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体谅这么尊重过人呢,公子这招深入人心使得真是好啊真是好。 章仇沫非常警觉地瞥了听州一眼,后者脖子上一凉赶紧低下头。 章仇沫嘱咐丫鬟带念彤下去休息,等她走远,才对那来请示的随从说道:“传吧,我倒是想看看他还有脸过来做什么。” 章仇沫斜躺在大厅的主位上,忙了一晚上,他也有点累。他就这么一个妹妹,念彤的失而复得让他觉得二十几年来,心情从未有过今天这般大起大落,他突然想起段询,若是段询遇到这样的事情,也许会处理得比他好吧? 章仇沫自顾自笑了笑,他才比不上那个人精。 听州拿了一条热毛巾过来让他敷脸,章仇沫把毛巾盖在脸上闷了一会儿,似乎又恢复了点精神。他是这个家的主心骨,再累也要撑着,接下来,还要面对慕楠,听州让人重新沏了壶浓茶,站在他身边,章仇沫盯着门口,仿佛守株待兔,狭长的眼里充满冷意。接下来,才是好戏的开始。 慕楠还是刚才的那个样子,似乎是一路追来,脸颊眼角带着点清晨的露水,前额的头发湿湿的,衣角袖子上沾了些泥,章仇沫一扫方前的疲态,戏谑道:“平日里总是一身青衣翩翩谪仙的人怎么落得今天这个样子?怎么,现在是来认祖归宗的?”   ☆、第78章 退之谆谆言复仇,冤冤相报仇难了 慕楠脸色变了变,冷哼一声,僵硬着语气说道:“我才不稀罕你们章仇家的姓氏。” 章仇沫挑了挑眉,尖酸刻薄地说道:“哦,我差点忘记了,十三岁就名满倾玉的绯青公子怎么会稀罕区区一个姓氏。” 章仇沫及时捕捉到慕楠眼底闪过的一丝怒意,但是马上就被一种装出来的疏离淡漠掩盖。 正如章仇沫所观察的,慕楠此时的确不想跟他讨论姓氏问题,尽量平缓了语气,转了话题说道:“我知道念彤回来了,我要见她。”明明是恳求,却丝毫没有半点恳求。 章仇沫冷笑了一声,难道这就是才子所谓的傲气?明明有求于人,却偏偏放不下架子?真是可怜。 他既不答应,也没回绝,轻抬眉毛,示意慕楠喝茶。 慕楠吃不准章仇沫要做什么,端起茶杯胡乱地喝了一口,很苦,慕楠皱了皱眉。 章仇沫笑笑:“这茶很苦吧,刚开始非常苦,但是到后来就慢慢有点甜,每年年初念彤都会让人带点回来,她说我经常熬夜,适合需要提神醒脑的时候喝,效果不错。” 提到念彤,章仇沫眼里满是柔和,是一个哥哥对妹妹独有的宠溺,他自顾自说着,似乎在遥远地回忆:“念彤在十二岁的时候第一次去看了灯会,回来时很困惑地对我说,她喜欢上了一个人。我当时没有在意,这么小的年纪懂什么喜欢和不喜欢?无非就是什么富家公子看在她姓氏的份上向她献殷勤罢了。但是过了一段日子,她又跟我说,那人似乎没把她放心上,求而不得很痛苦,就像喝这苦茶,从嘴里一直苦到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她问我怎么办,我那时在生意场上很忙,所以敷衍着跟她说,苦茶不是先苦后甘吗,只要是对的人,你总归会拥有属于你的那份甘甜。” 慕楠心里就像被一只手揪了一下,内脏被拉扯一样地疼,他突然觉得无法呼吸,脖子上的那道伤口似乎又疼起来。 章仇沫没看他的脸色,喝了一口茶,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已经习惯这样的苦涩,这种苦感时刻提醒着他还有事情要做,不能懈怠,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有丫鬟过来添茶水,房里安静得只听得到摆弄茶杯的声音,章仇沫继续说道:“后来,我发现情况有点不对,那人只要答应见她,她就欢喜雀跃,让人准备新的衣裙,那人若是失了约,她就几天几夜地患得患失茶饭不思,连跟我吃饭也神思恍惚,我这才觉察到事情真的不对劲,念彤似乎真的很认真地爱上了这个人,于是派人去追查这人是谁。” 章仇沫突然嗤笑了一声:“没想到,结果真的让我出乎意料。我们兄妹俩居然还有个亲人,更奇怪的是,我那已故的父亲居然很早之前,就每年派人接济着他们。后来我查明了真相,发现我母亲居然也知道你们的事情,她也知道我父亲一直对你们有所愧疚,但她睁一眼闭一眼,默许着我父亲的行为。我本来想去找你谈谈,后来想想,算了,你们也是一对可怜的母子,哪个豪门世家没有一点秘辛呢,我也不是个不开明的人。但到后来才发现,事情远不是我想的这么简单。你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却故意跟我妹妹走得这么近,欲擒故纵若即若离,牢牢地抓住了我那傻妹妹的心。” “我恍然明白,是你不甘心,你心中有恨!我隐约意识到你要报复,甚至可能要毁掉我的生意,但是考虑到你现在还没这个能耐,我就没有告诉念彤。你也知道,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母亲去世得早,她从来没感受过母爱。我给她最好的东西,给她最好的教育,就是想让她明白,她从不比别人少任何东西。我甚至觉得,即便以后她不嫁人,也没什么不好,我会让她快乐成长,护她一世无忧,甚至,不让她皱一皱眉,她以后的夫君能做到吗?恐怕不一定吧。我这样把她护在掌心,又怎会让她见到这世代恩怨,看尽人心丑恶?再后来,我下了命令让她不得出门见你,恶人还是我来做。可谁知她越发不顾一切地去找你,我想过很多办法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可是都没成功。” 慕楠喉咙发干,说道:“你是说,那次在山上遇险,家里的火灾……都是你派人做的?” 章仇沫:“唔,你还不算太笨,可是每次你受伤,念彤都伤心地死去活来,到最后我也不忍心了,更不忍心告诉她真相。”章仇沫眼光如炬地看着慕楠,“也许身为她的哥哥,会不忍心打碎她做了这么多年的梦,可是身为一个她爱了这么多年的男人,究竟是拥有一颗怎样狠绝的狼子野心,才会眼看着她一步步掉入这个为她量身打造的深渊,再在最后推她一把呢?” 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前一刻还是情意绵绵的情郎,后一刻却化成带你下地狱的黑白无常。 慕楠觉得他不能再听章仇沫说下去了,因为他的心跳似乎越来越慢,仿佛随时会停止,然后,是无边无际的痛。 念彤,你也经历过这些痛对不对?原来,心痛是这样的感觉,现在,我也感觉到了。可是谁会明白我的后悔,甚至连我自己都不明白。 如果可以,我宁愿承受比你多百倍千倍的痛苦,也不要你受一丝伤害。可是,你还会相信我吗? 慕楠闭上眼睛,沉默许久,久到让人以为他睡着了。 这个地方是念彤从小生长的地方,这些空气是她呼吸过的空气,他贪婪地吸了一大口,说道:“你说得对,我一直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我恨你父亲,恨你母亲,恨你们章仇家所有的人,我娘以前虽然只是你们的一个丫鬟,但是若是到了年纪,也可以找个好点的寻常人家嫁了,安安稳稳地过下半辈子。如果不是他招惹我娘,她就不会这么不明不白地生下我。可笑的是,她还一直觉得愧对你们,忏悔着生活在回忆里。我曾以为这是你们欠她的,也想过在念彤身上报复……没错,早在我十三岁那年,我就开始了计划的第一步。如果不是为了报仇,我不会千方百计地成名。我到处打听她的喜好,跟踪她去过的地方,依着她喜欢的样子成功地塑造了绯青公子,之后刻意地安排,在她面前完美地出现,完美地吸引,一切都很完美,计划进行得很顺利,我当时非常得意地想,如果让她知道她的情哥哥却一直在骗他利用她,她爱上的其实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她会不会发疯?你今天早上问我昨天她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其实,昨天就是这个完美计划的收笔,我给她下了一剂猛药,你瞧,果真很完美吧……”慕楠自嘲地笑笑,“那个雇来的青楼女子甚至都不肯收我的钱,心甘情愿要帮我演这场戏,看来,这个绯青公子的名号有时候还真的很好用啊……”章仇沫冷着脸,他分不清慕楠这个语气究竟真的是在自豪,还是痛恨绯青公子这个名号。 “可是就在刚才,就在你们离开我家之后,我娘却告诉我她并不恨你们,反而是你们帮了我们很多,我就在想,老天爷究竟是想怎样?要捉弄我到何时,让我明白这十几二十年来,活得像个傻瓜。” 章仇沫嗤他:“怎么会,你怎么会傻,你是太聪明了。”聪明和愚蠢之间的界限,太模糊。 慕楠苦笑了一声,沉默了一瞬,才幽幽道:“不过有一点你想错了,我从来没算计过你们章仇氏的生意,这些铜臭味的东西,我避之不及,怎会去沾染。” 章仇沫“哦?”了一声,眼光一瞥,看到窗前好像有人很快地走过,一晃又没了影。他揉了揉额角,看来自己真的是太累了,都眼花了,转头问慕楠:“后悔了吗?” 慕楠仰起头,眼里有一层雾气,眼角有点亮晶晶的:“后悔这个词对我来说已经太奢侈,这世上有后悔药吗?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不是绯青公子,然后离你们远远的,离念彤远远的,那就不会爱上她。” 章仇沫蓦地看向慕楠,眼中有探究:“你这番话让我有点不明白,你此番来,究竟是忏悔呢,还是来表白呢?” 慕楠答非所问,自言自语:“我是不是错过了无法挽回的东西?” 章仇沫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开始同情起眼前这个可怜人,有句老话说得对,害人终害己,可慕楠这个害人又害己的事情算是怎么回事呢,章仇沫无声地笑起来,只是笑意未达眼底,“你何止是错过了最重要的东西,你连你的心都一并失去了,站在一个商人的角度,这一仗你输得太彻底,这是笔赔本买卖。”   ☆、第79章 世事沉浮不堪忆,一帧过往成虚化 章仇沫一语道破他的心思,果然还是局外人看得透彻。 章仇公子笑得风流倜傥,远看就像只……能洞察人心的狐狸。 慕楠盯着章仇沫:“你肯定恨透了我吧,我也恨透了自己……让我再见她一面,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出现在你们兄妹面前。” 章仇沫眼角眯了眯,偏头笑看他:“你以什么身份见她?曾经的爱人?同父异母的哥哥?还是,因爱生恨的仇人?不过,即便我允许了,你觉得她还会见你吗?” 墨冰公子的话总是一针见血,慕楠觉得章仇沫的笑容就像一把匕首,直直插入他心脏,正中靶心。 慕楠毕竟不是商人,说话没有如此犀利,无奈地说道:“确实,以前她想见我我不见,如今她怕是已经恨不能把我千刀万剐了吧。” 章仇沫轻轻摇了摇头:“不,不是她想见你你不见,而是,你从来都不配见她,只是以前她不明白而已。你不用担心她,我会替她物色个比你好百倍千倍的人疼爱她,你给她的伤害,会由另外一个人,用一辈子的时间治愈。” 慕楠眼里的最后一束光亮随着这句话扑灭,在听到“比你好百倍千倍的人”时,脑袋就开始嗡嗡作响,他看着章仇沫的嘴巴一张一合,表情冷漠至极。 他听不清他后来说了什么,只知道要站起身离开,再怎么样,他也有自己的尊严。 起身时才发现,在章仇府的这一小段时间,就像去阎罗王那儿兜了一圈回来,背后的衣服已经湿透。 脚因为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刚站起时麻了麻,慕楠稍微缓了缓,礼貌地朝章仇沫遥遥拱手作别,随后哀莫大于心死地朝门外走去。其实他都不知道此刻该去哪里,只想快点离开,头很重,仿佛下一刻就要昏过去,但他必须走出这个门口,哪怕晕倒在大街上,也好过晕在这里让某人看笑话。 章仇沫在主位上,居高临下地眯眼看着他,看着他一步步走得艰难,如同赴一场早已等待他的死刑。他从未觉得光从背影看,就会看出一个人心中所想,他看到这位名动四方的绯青公子此刻浑身的失意,章仇公子摸了摸下巴,估计他已经了无生意了吧? “等等。”章仇沫淡淡地喊住他,心里叹了口气,书生就是书生,说了几句话就蔫了。 慕楠脚步顿了顿,转身看他,两人都是一晚上没睡觉,此刻疲态尽显,大眼看小眼。 章仇沫走下座椅,缓步走到慕楠面前,每一步似乎都在思考接下来该不该继续向前,最后终于来到慕楠一臂的距离,停下。 他定定看着慕楠,看了许久,似乎是在做什么抉择,直到慕楠等得不耐烦,他才笑了开来,这次是柔和的笑,“我跟你做个交易。” 慕楠嘴角勉强扯了扯:“章仇公子真是好兴致,人家都说你爱妹妹,如今你妹妹被我伤得如此深,你倒还想着做生意。” 章仇沫没把他的话放心上,双手负在身后,“就因为是她哥哥,才想与你谈谈,看你愿不愿意。” 慕楠绷着脸:“我一无财二无权,有什么东西可以跟你交易?” 章仇沫讳莫如深地笑着:“你有。” 慕楠懒得跟他争论,疲惫地做了一个请讲的手势。 章仇沫又上上下下扫了慕楠几个来回,踱到他面前,状似无意地说道:“你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绯青公子的名号是不是徒有虚名,值多少钱,这个我比你更清楚。”是啊,论打算盘,谁能比得过首富章仇沫。 因为慕楠本来打算离开,已经走到门边的一扇窗旁,背对着窗。而章仇沫此刻正对着他,慕楠的身后是窗,窗外的梨花树摇曳得风姿绰约,有几片花瓣飘过来,从窗外飘进来。 章仇沫问完话,就习惯性地把脸部隐在灯光照射不到的黑暗里,这是他常年的习惯,因为这样,对方看不清他,而他反而能肆无忌惮地观察对方的表情,出去谈生意的时候,他经常选择这些有利于自己的位置,方便仔细揣摩对方的心理,好作出下一步回应。因为他一直相信,你可以在脸上戴着千万种面具,但眼里的神情是万万不可能隐藏的。 慕楠没留意这些,轻叹了口气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章仇沫眯了眯眼,目光落在前面的窗上,说道:“念彤的真实身份。” 淡淡的几个字,让慕楠冰冷的脸上有一丝松动,随后,章仇沫成功地看到慕楠的脸色变了几变,红的,青的,白的……惊讶,茫然,了悟,惊喜……逐一在他脸上挨了个遍。 “这是个秘密,除了我死去的爹娘和我,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倾玉城最有才的绯青公子此刻已经语无伦次,他后退了几步,嘶哑着声音说道:“你、你是说,念彤她、她……”一句话,咬了好几次舌头,章仇沫把这些表情全数收入眼底,道,“你这么聪明,我一点即通。”顿了顿,认真看着他说道,“我需要你一个承诺,让我妹妹今后衣食无忧。如果你答应,我就说出我的底牌。” 慕楠用手把散乱的头发扒拉了一番,这是人心底无措时的动作,章仇沫看到他的手颤抖得厉害,他甚至能听到深呼吸的声音。 半晌,才听到慕楠说道:“我当然求之不得,可是,我还有这个交易的资格么?”才子也居然口吃起来。 章仇沫有点烦躁他这么婆婆妈妈,突然说道:“念彤其实不姓章仇,她不是我的亲生妹妹。” 慕楠虽然先前已经隐约猜到,但是亲耳听到的时候,身体还是晃了几晃。 章仇沫挑了挑眉,刚想说话,进来准备添茶水的丫鬟突然在门口顿住,朝门外某个方向叫了声:“小姐。” 慕楠马上反应过来这声小姐叫的是谁,猛地看向门口,只能看见一个娇小的人影匆匆闪过,似乎还带着点低低的抽泣声。 慕楠的心揪了起来,抬脚就要追去,却又想起什么,对着章仇沫抱了抱拳,想说些什么却又无法找出合适的词来,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就像只无头苍蝇。 章仇沫上前一步,从阴暗中走到明亮的地方,说道:“虽然我们跟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我一直待她如亲妹妹,她今天受了不少惊吓,我相信此刻她希望陪在她身边的人绝对不会是我。你可以去看看她,至于她原不原谅你,那要看绯青公子的本事了。” 慕楠找回了一点自信,眼里重焕光彩,深呼吸一口,认真地说道:“如果念彤原谅我,她为我受的伤痛,我愿用我余下的生命来偿还她。” 章仇沫挑了挑眉,用探究的眼神看他。 走到门口,慕楠又突然顿住,他紧紧抓着门框,头也没回地低声说道,“谢谢你,哥哥。”随后朝着念彤走的方向狂奔而去。 章仇沫看着慕楠远去,眼里起了一丝波澜,笑睨着那个来添水的丫鬟,“你那声小姐叫得真是时候。” 丫鬟被章仇沫绽放的笑容滞了滞,平时少爷总是冷冷的清淡模样,今天却对着她一个下人这般笑,她倏地红了脸,道:“是、是听州突然叫我过来喊的。” 章仇沫眯了眯眼,那个听州什么时候成了他肚子里的千年老蛔虫。 挥了挥手让丫鬟去收拾,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又叫住她:“过会把上次吉祥店铺做的衣服送到我房里。”丫鬟应了个是,急急忙忙收了杯盏去拿衣服。 外面天已经大亮,章仇沫把今天要做的事情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他有个习惯,早上会在脑中列个计划,把事情按重要性分个类,再分清轻重缓急,一件件地安排。外人看到的是外表光鲜的章仇沫,可是谁会看到他背后的彻夜劳碌?他的家业能做到如今这般大,自是要比旁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其实,他的这个习惯跟段询也有几分相似,他听说过段侯爷能在吃饭的时候打腹稿,等吃完饭,一篇洋洋洒洒的述职演说就诞生了,不过他是吃这个官饭的,他自认比不上。 想起这些事,就觉得累,然后是一阵倦意袭来。 不如先休息一会,他现在只想回房补个觉,养好精神处理接下来的事情。至于念彤的事情……暂时由着他们去吧,也许,他真的应该给念彤一次自己选择的机会。 想到某人也是一夜未眠,此刻也不能休息,可能还在手忙脚乱地哄他的妹妹,他突然有点幸灾乐祸,谁让他做错了事呢,做错事情当然要受惩罚,何况,这是个甜蜜的惩罚,有人甘之如饴得很。 章仇沫闭目仰着头扭了扭酸痛的脖子,心里却无比轻松。 此时天已透亮,碧空如洗,晴空万里,他对着天空看了一会,想起自己早已过世的双亲,喃喃说道:“爹,娘,我没有做错吧。”回答他的,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新的一天来临了。   ☆、第80章 闲云卿心化春草,逢迎不如见面难 同一片天,照亮了章仇府,也照亮了倾玉城的千家万户。 落瑶在街上找了一圈,还是没看到程誉,于是回家睡觉。太累,一觉睡到下午,还是被饿醒的,她苦着脸磨蹭着起床,发现院子里只有林方迟正在画画,其他人大约都出去了。 自从接了章仇兄妹的生意,更多的人家慕名而来,吉祥店铺的生意天天爆棚,林婶甚至已经在考虑开分店的事情了,像今天这样门庭冷清,实属罕见。 落瑶打着哈哈,一边四处探脑看着,一边问画画的林方迟:“他们都去哪了?” 林方迟似乎画得很认真,头也没抬:“今天是端午节啊,都出去了。” 落瑶这才看到房间门口放着的艾草,一拍脑袋,今天是五月初五,怪不得没人在家,都出去玩了。 落瑶问:“你怎么不去?” 林方迟红着脸看了她一眼,“夫子留的作业我还没完成呢。” “冬冬也出去了?他的作业难道已经完成了?” “他已经把下个礼拜的作业提前完成了。” “……”落瑶想安慰他几句其实写得慢不要紧,慢工出细活啊,看了一眼他画的东西,顺口说道:“你们夫子让你们画马?” 林方迟手下一顿,俊脸一红,“是驴。” 落瑶讪讪地摸摸头,“哦,这么一看确实是。” 又拿起旁边一张画:“这个画里的男子就是你们夫子?” 等了许久没声音,林方迟僵着嘴角:“这是个女子。” 落瑶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顿时觉得手上的画像简直就像一个烫山芋,悻悻道:“可能是我肚子太饿了,有点头晕眼花,先去找点吃的。”说完她马上放下画像,冲进厨房。她知道再呆下去,林方迟要杀人了,不过,他画得的确不怎么样啊。 厨房里煮了一锅的粽子,还是温热的,落瑶抓起一个尝了尝,味道还不错,想了想今天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决定也给自己放个假出去兜一圈,运气好的话也许还会碰到林婶她们。 大街上,家家户户门前都放着艾草,图个驱蚊避邪的口彩,姑娘们都带着自己缝制的香荷包,里面装着喜欢的草药。街上还有人在卖粽子,有肉馅的,豆沙馅的,还有红枣的,一股股香味传来,让人馋涎欲滴。 落瑶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难得今天可以休息一天,浮生半日闲的脸上洋溢着短暂的快乐,她其实挺想去看看章仇念彤,可是今天这么热闹的日子实在不适合去看望失恋中的人。 街上人来人往水泄不通,好像昨日里县衙和章仇府出动所有人力物力寻找章仇念彤都不是真的,昨晚差点把整座城都掀翻了,这些老百姓却依旧忙着自己的事情,该开店的开店,该种田的种田,井然有序。 生活就像一个大染缸,新的颜色倒进去,旧的颜色已经消失殆尽,每一天都有不同颜色的染料倒进来,直到你忘了最初的颜色。 爱情可以随风而逝,可是生活,还是要继续。 落瑶边走边想着,不知道高陵宇此刻在做什么呢,这几天救了多少个人了? 正想着,远远地看到前面的河边已经搭起了赛龙舟的场子,约摸是要开始龙舟比赛了。 落瑶随着人群渐渐往江边靠拢,江面上的情景马上映入眼帘,有三条龙舟,红色,蓝色跟白色,每条都已经有二十个年轻小伙在上面准备,穿着跟自己的龙舟同色的衣服,露出精壮的两条手臂。而在每条龙舟的龙头,有一个人拿着一面锣,估计是锣手。 落瑶此刻正站在一个比周围稍高一些的地方,身边的姑娘们如同参加选秀大赛,穿着最漂亮衣服,唧唧喳喳地探讨着各自喜欢的队伍,还有人在旁边摆了个赌局,赌哪艘船会是最后的赢家。 落瑶的手也有点痒,正在思考要不要也跟着下一注,突然手被人抓住,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人带到人群外,她想挣开时,那人却马上放开了她。 落瑶抬头,原来是阿灼,瞪他:“你干吗把我拉出来啊,我好不容易挤进去的。” 阿灼哦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道:“侯爷刚刚看到你了,让我请你去他那儿看比赛。看来你对那人多又挤的地方挺满意,是我们多此一举了。”说完就要作势离开。 落瑶忙拉住他,“那儿再好也没有你们的地方好啊,快带我去。” 阿灼这才笑起来,摇了摇头,在人群里七拐八拐,带着落瑶走到一个临时搭建的凉棚内。 落瑶这才发现这里不只坐着段询,还有昨晚才见过的朱县令,她愣了愣。 朱县令看到她时,也愣了愣,毕竟是官场上见惯了场面的人,看了一眼她前面站着的阿灼,忙站起来笑着说道:“陆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落瑶笑着说是啊,先对段询也行了个礼,对周围的人也行了个礼,虽然跟段询是朋友,但是在外人面前,这些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眼角扫了一眼周围,除了段询跟朱县令,还有几个穿着官服的人,落瑶不懂怎么从官服看官位,不过从坐的位置来看,段询应该是这里官最大的了。 他今天穿了一身深紫色的官服,眉目温润,远看就像一个来看比赛的风流公子哥。同大腹便便的朱县令相比,他根本不像个官场上的人,反而一身浓浓的书卷气,与周围的人的气场,格格不入。 落瑶看着这么滑稽的场面,有点想笑,但是忍住了。 段询向落瑶点了点头,算是跟她打了个招呼,眼里却透着诧异,似乎用眼神问她为什么会认识朱县令。 落瑶对他眨了眨眼睛,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讲。 段询笑笑,终究没有过问,指了指旁边的空位道了声“坐”,还把自己面前未动过的水果和剥好的粽子推到她面前。 这下轮到朱县令惊讶了,这些在场的个个都是人精,在他们眼里,一向不近女色的段询跟一个女子当众这么“眉来眼去”简直是普通大新闻,底下各人东揣西猜着,又不好当面讨论他们是什么关系,憋得极其辛苦,这些被阿灼看到,他弯了弯眼角,颇有兴致地看着每个人的表情。 落瑶完全不知自己已成了焦点,甚至比河上的龙舟还要吸引眼球,落瑶在一束束火辣辣的眼神中,在果盘里挑拣了一番,找了颗葡萄扔进嘴里,含糊地跟段询说:“早知道你在这里,我就早点过来。” 段询看着远处的龙舟,嘴角微微勾起:“那你先前做什么去了?” “睡觉。” “你已经很漂亮,不用再靠睡觉养颜。” 落瑶努努嘴,这是在夸她吗:“啊,我也想养养颜,谁知昨晚忙了一晚上,今天早上才到家。” 朱县令在旁边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好不容易听到几句插得上嘴的,连忙插话道:“可不是,陆姑娘昨晚一夜没睡吧,真是辛苦辛苦。” 段询看了朱县令一眼,皱了皱眉,转过头不动声色地问落瑶:“昨天忙什么事情去了?” 落瑶鼓着嘴巴嚼着葡萄,还没来得及回答,朱县令十分殷勤地抢话道:“昨日章仇家的念彤小姐突然失踪,把章仇公子急坏了,所有人在衙门里呆了一晚上,后来听说章仇小姐自己回来了。陆小姐也陪着呆了一整夜,天快亮的时候才回去的。陆小姐真是菩萨心肠乐于助人。”这马屁拍得……b嘴里塞满了吃的,想笑又不能笑。 段询似乎想了想章仇家的小姐是谁,等把人跟名对上号,再问落瑶:“你跟章仇氏很熟吗?人家妹妹丢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朱县令似乎想说什么,可是不知道怎么说,一时接不上话,也转头看落瑶。 落瑶跟段询摆摆手,“本来是没关系的,因为……念彤的失踪其实跟我有点关系,所以我也去了,唔,说来话长,以后再跟你讲。” 朱县令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侯爷感兴趣的话题,本摆开了长谈的架势,一腔热情被落瑶一句说来话长给压了下去,他悻悻地看了她一眼,后者又在挑葡萄吃了。 段询沉默了半天,说道:“以后有困难可以来找我。” 落瑶点点头,“这不是怕打扰你睡觉么,况且章仇沫找人也有一套,还好找回来了,要不然我的罪名可大了。” 段询看到落瑶光从盆子里挑葡萄吃,挥了挥手让阿灼单独备了一份葡萄送来。 众人灼灼的眼神一直胶着在那盆葡萄上久久不散。 段询正要嘱咐她不要吃这么快,门口突然有人禀报六王爷到。 落瑶一颗葡萄呛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咳得满脸通红。 段询想替她拍拍后背,眼角瞥到六王爷的衣袍,手又缩了回去。 高陵宇只带了一个随从,就这么脚步轻快地迈入众人的视野。 “聊什么呢?这么愉快?”听语气,心情似乎不错。 一众人忙颤巍巍跪下来。 高陵宇一挑眉毛,哗地打开扇子,潇洒迈步走来,“都别跪了,你们不累,我看着都累。”   ☆、第81章 玉粽袭香千舸竞,替尔伸冤泪千行 一众人悉悉索索地又站了起来,段询连忙把自己的主位让了出来。 高陵宇在他的位置坐下,顺手捡了个葡萄扔嘴里。 落瑶看着只觉得这些人仓皇地跪来跪去的有趣,因为地方小,有几个还踩了对方一脚,正在低声道歉,不妨高陵宇正在细细打量她。 听得高陵宇问:“方才听说,章仇家的妹妹不见了?” 落瑶:“是啊,已经找回来了。遇到个好心人,把她送回来的。” 高陵宇也不是真的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随口问问,他的重点不在这里:“你喜欢看赛龙舟?” “嗯啊,喜欢。” 高陵宇看了一眼湖中的船,道:“我赌那艘蓝的赢,你呢?” 落瑶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打赌啊。” “……”王爷,这么多官员在这里,你说你要打赌,这样真的好吗? 落瑶看了一眼周围眼观鼻鼻观心的众位大小官员,小声道:“我比较看好那艘白的。” 高陵宇这会儿也意识到在这么多官员面前,这样高声谈论赌船似乎有损形象,他凑到她耳边也小声道:“英雄所见略同,那艘红的果然不被看好。” 落瑶点点头,那艘红船都是胖子,谁会赌他们赢。她想了想,又问:“王爷,我们的筹码是什么啊?” “女士优先,你决定吧。” 落瑶思考了一番,道:“这样,如果你输了,就请我吃饭,如果我输了,我给你做件吉祥店铺出品的成衣,如何?” 高陵宇淡笑不语。 落瑶又道:“我们吉祥店在倾玉城可是很有名气的,段侯爷也经常来做衣服呢。” 高陵宇果真打量了一下段询身上的衣服,一双丹凤眼笑得又弯又长:“好,就这么说定了。”这个高陵宇,比祁远爱笑多了。 未等落瑶问一句还有没有别人要加注,一声锣响,比赛开始了。 锣声刚落,三条龙舟如离弦的箭,在平静无波的江面上飞驰而去。场面一下子升温,连空气都好像热了几分。 方才还嗡嗡讨论的观众,现在都爆发出大声的呐喊,有的还把家中的锣鼓带了出来,在岸边跟着船敲打助威,更有花样百出的年轻人把事先准备好的鞭炮挂到树上点燃。一时间,锣鼓声、加油声、劈劈啪啪的鞭炮声在江面上交汇在一处,震耳欲聋。 划龙舟是个非常讲究技术的比赛,每个人的动作节奏和力度都要求很高,落瑶看到船头的锣手各自有节奏地敲着锣,控制着整条船的行驶速度。 落瑶所在的位置非常好,可以看到整场比赛,一开始是蓝船领先,白船稍后,红船第三。 白船上的锣手比较特别,是个女子,娇小的身躯在船头快要变成一个点,后来大概是换了战略,落瑶看到她不停地在对队员说什么,手上的动作不停,白船的速度倒是开始变快,后来居然超过了蓝船,红船一直在最后。 红船上的胖子们满头大汗地挥着短胳膊,虽然竭尽全力,却依然望尘莫及。 落瑶看得紧张,双手捏紧,也站起来,走到凉棚前头,加入到呐喊助威的队伍中。 虽然超过了蓝船,两艘船只相差半个船头的距离,但是白船总归有了点底气,小伙子们士气高涨,喊声越来越响,速度越来越快,在快到达终点的一刻,以超过蓝船一丈宽的距离后来者居上,那个女锣手高兴地跳了起来,连连敲打着锣鼓。他们的支持者也爆发出一阵欢呼,同时伴随着对方支持者的一阵懊恼声。 落瑶呼了一口气,正要回头,却发现高陵宇就挨着她观看比赛,脸上看不出输赢的表情。 落瑶大声对高陵宇道:“白船胜出,我赢啦。” 高陵宇挑挑眉:“本想是否有这个殊荣让陆大小姐给我做件衣服,看来老天不帮我。” 落瑶:“愿赌服输,你要请我吃饭的。” “没问题。”高陵宇笑了笑,捋了捋她额头因为汗水沾湿的头发。这么亲昵的动作,让在场的人都默了默。 这时,有不少人跳下了水,落瑶指了指水面,问他:“他们这是做什么?” 高陵宇也一脸茫然,看向段询。 方才一直拼命隐藏自己存在感的段询这时站了出来,他对他们说道:“现在是抢鸭子。” 落瑶:“鸭子?哪来的鸭子?” 段询没说话,朝一个方向努了努嘴。 落瑶和高陵宇同时看过去,看到果然有人在一艘小船上不停地往河里扔鸭子,鸭子们挥着翅膀扑腾到水里嘎嘎乱叫,落瑶一看就乐了,原来赛龙舟不是唯一的比赛,还有抢鸭子呢。 扔鸭子的人扔完鸭子,没有马上划船离开,反而拎着个篮子,落瑶运用目力使劲看了看,好像是一篮子粽子。 那人接着拿起粽子往岸上扔,每扔到一处,那里的人群就爆发出一阵欢呼,跳起来抢粽子,其实倒不是稀罕这些粽子,这里的家家户户都会包粽子,他们只是喜欢这个气氛,抢到粽子的人当场就剥开来几口吃掉,看着就非常过瘾。 高陵宇打量了一下周围,对落瑶说道:“接下来似乎没什么看头,趁现在人还未散,我们赶紧出去。” 段询也说有事,陪同着他们一起离开。 大概是怕人群挤到她,高陵宇伸手轻轻拢着落瑶的肩膀,落瑶虽然觉得有点不习惯,但是毕竟人多,也没有说什么。 三个人走到人群外面,落瑶才不露声色地退开半步:“想不到倾玉城的赛龙舟这么热闹,王爷,你去的地方多,其他地方也有吗?” 高陵宇收回手,依旧温和地笑着,语气听不出异样:“嗯,其他地方只是比赛规则略有不同,基本都是差不多的。” 段询在私底下跟高陵宇交情不错,此刻只有他们三人,他也随意很多:“刚才你们似乎在打赌?” 落瑶吐了吐舌头:“是啊,你也听见了?” 段询笑道:“只怕所有人都听见了。” 高陵宇不否认:“我输给她了。” 段询:“六王爷会输给一个姑娘?谁不知道你赌什么赢什么啊。” 高陵宇瞥了他一眼:“就是输了,输了一顿饭。” 段询笑笑不说话了。 高陵宇:“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落瑶:“好啊,去哪?” 段询说道:“陆瑶,你是不知道六王爷的口味有多挑剔,他到哪都会带着他的厨子,既然输了一顿饭,那还不容易,让他厨子给你做一桌宫廷御膳,不过,听者有份啊。” 高陵宇笑骂道:“我看是你自己想吃吧。” 段询哈哈笑着,完全没有平日侯爷的架子。 落瑶也被勾起了兴趣,道:“好啊,那就去王爷府上,不知道方不方便?” 高陵宇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说方不方便?” 哦对了,人家侍妾都走了,当然方便了。 段询:“既然如此,那我也去,王爷不会介意我当电灯泡吧。” 高陵宇睨他:“如果我说介意,你是不是就不去了?” “当然更要去了。” 三人有说有笑地往前走,落瑶突然问:“咦,阿灼呢?” 段询:“在呢。” 落瑶又看了看周围,还是没找到,“在哪里?” 段询:“你叫一声,他就出来了。” 落瑶果真叫了一声阿灼,有人在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落瑶吓了一跳,半张着嘴巴还未合拢:“原来这就是隐卫啊。” 阿灼斜睨她一眼,说道:“你以为我们是白吃饭的?” 段询笑着道:“你看不到他们,不代表他们看不到你。” 落瑶:“王爷也是吗?” 高陵宇挥了挥手,有两个人不知道从哪里掠了下来,站到他两侧,落瑶看得目瞪口呆。 几人正说笑着,阿灼突然脸色一变,高陵宇的隐卫似乎也察觉到了,跟阿灼一起,三人呈包围之势,以一种防御的姿态把他们护在中间。 落瑶错开阿灼的后背疑惑地向前看去,先前居然没发现,足足有一百来个人围了过来,看穿着似乎是附近的百姓,她曾经听林婶说过有些地方的官民关系不甚好,正想着是不是要对段询不利,这些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落瑶心里咯噔一声,这一百来号人若是动机不纯,他们今天估计回不去了。 目光粗粗一扫,发现长街的尽头有个人影闪过,背影很像章仇沫,她眨了眨眼再看去时,已经消失,落瑶奇怪地想,莫非刚才那人真的是他?可是章仇沫未带一个亲随,孤身一人往城外的方向是去做什么? 不待她细想,阿灼抬手吹了声口哨,大概是呼唤其他的隐卫,但马上被段询抬手阻止,说道:“这些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看起来情绪不稳定,动用了隐卫反而会激怒他们。” 高陵宇不做声,似乎也同意段询的想法。 不管他的决定是什么,阿灼对段询是百分百服从的。阿灼扫了一眼前面浩浩荡荡的人群,敏锐地确定他们都不会武功,觉得即便他们出手,自己也可以抵挡一阵,再呼唤队友也来得及,才点点头退到一边。 搞不懂这些人的目的是段询还是高陵宇,落瑶看向段询,段询安抚地对她笑笑,转而问带头的一个中年人:“你叫什么?先叫他们起来,有话站起来说。”   ☆、第82章 慧眸冰心识阴谋,花明柳暗绕天愁 那跪着的人听到这句话,大眼有点微红,看得出是一个老实人,说道:“侯爷,我叫李何,是这里往南十里外的李家村村长,这些都是我们村民。” 只称呼侯爷而未叫六王爷,看来他们并不清楚高陵宇的身份。 段询点点头,扶着他起来,看了看周围,说道:“让他们都先回去,我们到这个茶楼里面说话。” 李何踌躇了一会,回头跟后面的人商量了一阵,又叫了一个小伙子出来,才跟段询抱了抱拳,说道:“侯爷,这是我侄子李晓,我们一起进去吧。”阿灼带他们先入了内。 段询看了一眼浩浩荡荡的人群,无声地叹了口气,抱歉地对落瑶和高陵宇说道,“对不起,每次出门都让你们遇到意外,尤其是陆姑娘,我都快没脸见你了,这次怕是不能送你回去了。” 的确,落瑶在他面前就遇到过两次行刺。 当个侯爷也不容易,落瑶体贴地对他笑笑,“不会,只要你不觉得每次遇到我都会发生倒霉的事就行。你不介意我一起听听吧?” 段询挑挑好看的眉头:“怎么会,佳人在侧,必然事半功倍。” 随后询问地看向高陵宇,高陵宇也点点头:“我也没什么事情,留下来看看。” 段询不再跟他们客气,带着人直接进茶楼。 落瑶跟着他们进去,店小二看到是段询和六王爷,一下子紧张起来,过了一会儿,连老板也惊动了,亲自过来招呼,段询说道:“一壶碧螺春,再随便上点小菜。” 落瑶看着店小二哆嗦着出去,回来时手还在抖着。 阿灼看不下去,把端盘接了过来,让老板和店小二下去,两人终于松了口气的样子下去了,落瑶看看高陵宇,又看看段询,不停地抿嘴笑。 那个叫李晓的似乎没见过落瑶这样貌美的姑娘,再加上落瑶笑起来仿若天仙下凡,两个梨涡忽隐忽现,一时看得有点呆。落瑶有意逗他,一直对着他笑。 段询微微蹙眉,咳了一声,李晓满脸通红地低下头。 高陵宇则神情肃穆地瞥了她一眼,落瑶用无辜的眼神回看他,不再笑。 段询微不可见地摇摇头,跟那两人说话。 原来,这个李家村是个倾玉城郊的一个小村,村民们男耕女织,安居乐业,可是,你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前不久,这些村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般来说,小村里发生的事情根本不用惊动到一等封亭候段询,有事也应该找他们所在的府衙。可惜,他们的父母官张县官却知法犯法,官商勾结,与当地富商勾结强买强卖李家村的地皮,让他们居无定所,颠沛流离,有家回不得,村民们叫天天不应,这才等到端午节这个机会找上段询。 落瑶回忆着,似乎每次有这类活动,都会有这样的“意外”出现,上次是在他的生辰,这次是端午节,光是落瑶就撞见了两次,不知道下次参加类似活动时,段询会不会留下心里阴影。 段询越听脸色越难看,李村长说道:“上个月月初,张县官先来游说我们把房子和田地卖给他们,答应给我们重新安排一处住所,许诺给我们一笔钱,条件很诱人,他们答应我们每户人家的数字,足够我们三代人的吃穿。说不心动,那是假的。可是等我们搬出来,那就是另外一副嘴脸,连当时答应的十分之一都兑现不了。等我们反应过来,回村去看的时候,整个村都已经拆了,还盖了不少茶楼戏院,如今我们有家也回不得,段侯爷,请你帮帮我们。”说完老泪纵横,就差要跪下。 段询扶他起来,脸色黑得无法用锅底来形容:“既然是要造茶楼酒楼,你们一个村不够吧。” 这次是李晓回答:“好几个村都遇到这样的情况,都是这个张县令张罗的,幕后老板是谁我们不清楚。当时第一个搬的村是隔壁的王家村,他们说哪个村先搬,还有奖励,我们就一直观望着,毕竟离开老祖宗给我们的地方,有点舍不得。后来看到他们答应王家村的条件都实现了,王家村的村民也安置了一块挺好的地方,后面的几个村也抢着搬家,总共有五六个村。结果除了王家村,我们这几个村都没有拿到钱。” 落瑶忍不住说道:“这么卑鄙的手法。”觑了段询一眼,见他没有反对,然后说道,“这个幕后老板不简单,这个张县令是个关键人物,看来要找他谈谈。” 段询一直皱着眉头,过了半晌,道:“事情我了解了,五日后我会给你们一个答复。”说罢起身出去,谁都知道段三公子要么不许诺,一旦开了金口,一言九鼎。 李晓跟李村长互看了一眼,同时跪在地上,“谢侯爷。” 段询叹了口气,本来迈出去的脚又抬回来,扶起他们,说道:“官者,民之父母也。不用谢我,我到时会让人找你,你先带乡亲们找个地方落脚,不够来段府拿。”阿灼上前给了他们一些银子。 落瑶也上前说道:“你们放心,段侯爷可是倾玉城的最板正的官,你们的事情他定然会放心上的。”说完也把身上带着的银子全给了李村长。 李村长热泪盈眶,欲推辞,落瑶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轻声说道:“拿着吧,这些钱放你们这里更有用些。” 自始至终,高陵宇一直在旁边看着。 李村长带着浩浩荡荡的人群走了。 高陵宇摇着扇子,问左边站着的段询:“你打算怎么办?” 段询依样画葫芦,问左边站着的落瑶:“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问完就被六王爷在头上敲了一记。 落瑶笑着睨了高陵宇一眼,歪着头看着段询,“你问我?我一个小女子,怎么知道该怎么办。” 段询摸着被高陵宇敲过的地方,“呵呵,小女子吗?”她第一次到他府里,光是看一幅字就读懂了他当时的心态,这样心思玲珑的姑娘,不应该用小女子来形容吧。 高陵宇似乎也是跟段询类似的想法,笑着扫了她一眼。 落瑶被看得头皮发麻,双手举起来作投降状:“好吧好吧,我来说说我的看法。说的不对,你们可不能笑我。” 高陵宇和段询同时做了个洗耳恭听的姿势。 落瑶一只手拨弄着一缕头发,慢慢地打圈,再放下,再打圈,再放下,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嘴里说道:“我觉得这个事情看起来简单,但是里面透着很多古怪。” 段询眉尾一挑:“哦?陆大小姐看出来哪里古怪了?” 落瑶没有理睬他的嘲弄,没有恶意的玩笑她是无所谓的,“第一,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这个张县令在推波助澜,而作为这么多村庄的购买者,幕后老板从来未出现过,甚至是哪里人都不知道,原因只有一个,这个老板或许是侯爷认识的人,不方便露面,唯一的突破点是张县令,必须加派人手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尤其是要查谁与他走得比较近,这是其一。”落瑶竖起一根手指头,晶莹的指甲盖上泛着莹润的光泽。 段询就这么默默看着她,突然觉得她认真的样子如此吸引人。 落瑶说完第一段话,收起手指,又开始玩弄她的头发,“第二,他们和村民之间只有口头承诺,没有白纸黑字画押,换句话说,他们没有承诺在何时付清账款,如果动用了官府的人去兴师问罪,他们完全可以找借口说资金不到位,等有了钱马上补偿给村民,而李村长他们却没有任何证据,所以这个事情不能打草惊蛇,只能暗中调查。” 落瑶看了看段询,确认她说得并无不妥,才继续说道:“至于第三,这个骗局应该是早有预谋,能一口气吃下这么多村庄,用这么快的速度造这么多楼宇,必然不是普通人,应该从城中权贵查起,看看哪些人私底下的金钱流动数目比较大。” 段询点点头,眼里透着赞许。 落瑶眼睛亮了亮,换做一副小女儿姿态:“我分析的对吗?” 段询笑着回答:“大差不差。王爷你觉得呢?” 一直默不作声的高陵宇说道:“倾玉城是个小城,能在这里兴风作浪的,无非就这么几个人,一个个排除,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落瑶点点头,“那要赶紧让人去查了。” 段询缓缓说道,“不急,到时候谁是最大的受益者,那就是谁。” 落瑶了悟地点点头,突然想起刚才那个酷似章仇沫的人,那个方向,似乎就是李家村的方向?章仇沫,真的是你吗? 落瑶想起前些日子,章仇念彤曾说她哥哥生意上资金紧张,莫非就是这事情的幕后老板? 段询是个急性子,心里有事就不想再停留,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落瑶有点猜测到他的想法,段侯爷此刻大概在想,这些人在他眼皮子底下都如此蛮横胡作非为,不要说是看不见的地方了,这让他这张脸往哪搁? 隐卫都围过来保护他们,段询这次没有拒绝,阿灼带了两个暗卫走在前头,落瑶、高陵宇和段询在中间,后面跟了四个强壮的汉子,落瑶有点奇怪阿灼在这些人中间明明是最小的,为何还能当他们首领?想问段询,可是看到他眉头紧蹙的样子似是在思考重要的事,落瑶没敢问。 倾玉城平日里很少见得到段询出门带这么多人,老百姓都非常新奇,在旁边指指点点,落瑶觉得这么高调地走在大街上非常别扭,好在阿灼早就安排好了马车。 落瑶正要上车,却被人拉住手腕,回头一看,是高陵宇。 “我们就不要妨碍段侯爷办事了,你坐我的车走吧。” 段询正在思考什么,也不跟他假客气,拱了拱手,“那我就先走一步,劳烦王爷送陆姑娘回去了。”说完直接上马车走了。 第一次坐王爷的车,感觉不错,又大又软,简直是张移动的床。 落瑶有点担心,“段询能搞定这件事吗?” 高陵宇不以为意,“他怎么说也是个侯爷,这点小事都搞不定,还不如撤了他的职。” 落瑶:“……” “你可能不知道,关于他的事迹,都传到京城了。” “什么事迹?” “很多。就拿最近的一件事来说,一个知府的夫人半夜难产,很多大夫束手无策,段询听说后,连夜让阿灼找了城中最好的大夫过去帮忙。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落瑶:“有钱能使鬼推磨,有权能让磨推鬼!” 高陵宇:“……” ?? 高陵宇笑着说道,“也许一般的人看到的事情确实是这样,可是他在这个知府心里面,注入了多少催人奋进的能量?这件事起码能让这个人更鞠躬尽瘁地为段询卖命。” “原来如此……”落瑶为自己肤浅的回答深感惭愧,为什么祁远历个劫都能有这么高的觉悟? 她对着明明是祁远的脸,突然有种回到清乾天的错觉。 神使鬼差地跟他说道:“我不是要真的躲你,可是当时我真的很难过。” “……” “听说你一直在找我,蔓蝶会允许你这么做吗?” 高陵宇扶额道:“我觉得,你是不是又把我当成别人了?” 落瑶马上清醒了,叹道:“他如果跟你一样就好了,就不用把什么事情都放心里了。” 高陵宇眼底有什么闪过:“你跟他感情很深?” “我以前是他的未婚妻。” “以前?那就是说没成亲?” 落瑶不想多谈,看着窗外。 高陵宇简直把马车当成了房间,伸着两条长腿搁在软座上,眸子如深邃的海洋,要把落瑶整个吸进去,半开玩笑地道:“那就忘了他吧,到我的怀抱,我保证不让你难过伤心。” “你追求你的侍妾时,是不是也这么说的?” “没有,我从来不这么对她们说,都是她们来跟我表白。” “她们?”还不只一个?落瑶突然想起上次段询提醒过她的话,“六王爷吃喝玩乐样样精绝,是京城里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不要跟他走得太近。”她觉得自己眼皮跳了跳。 高陵宇摸了摸鼻子,非常笨拙地转移话题,“这个话题以后再讨论,想好今天吃什么了吗?我还欠你一顿饭。” 落瑶不想放过他,一边数着手指一边道:“我要吃‘花心大萝卜’,‘拈花惹草’,‘寻花问柳’,你府里的厨师都会做吗?” 高陵宇认真地跟她讨论菜式:“今天是端午节,吃这么素不好吧?我看还是吃‘比翼双飞虾’,‘海誓山盟鸳鸯贝’比较应景……哦对,他的拿手招牌菜其实是‘相思麻辣鲶鱼’,你一定要尝一尝。” “……”   ☆、第83章 明月一轮海上升,芙蓉遮面一笑开 这一顿饭终究没有去王府吃,因为高陵宇提议出海,说是在海上吃更有意境,更有情趣。 同样觉得自己非常有情趣的落瑶没有反对,她这几天也看出来了,论起吃喝玩乐,这个高陵宇比祁远在行多了。 非常有情趣的六王爷只是象征性地问了问落瑶的意见,随后折返了一趟王府,非常有情趣地捎带上那个据说会做“相思麻辣鲶鱼”的御厨,最后,非常有情趣地带着落瑶直奔海边。 落瑶看了几眼那个走路跟螃蟹一样的圆滚滚的御厨,果然大块头有大厨艺,真人不露相啊…… 倾玉城三面环水,最多的就是海。 这里的百姓都知道,段侯爷曾在这里作了一首《令海赋》,这里一夜之间跟着身价暴涨,成为一处旅游胜地。 此刻天色渐黑,一轮明月浮上树梢,照着海边的层层白浪。 等他们来到海边时,早已有船在岸边恭候,她甚至不知道六王爷是在什么时候吩咐的,小小的船儿点了几盏荷花灯,在晚风里摇曳。 高陵宇先跨上船,向她伸出手,“来。” 潋滟波光反射在他脸上,他就这样浅浅笑着,朦胧的月色和粼粼水光衬得他整个人柔和起来,一时间,这个六王爷仿佛褪去了身上一切光芒,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邀请着他的姑娘。 落瑶恍恍惚惚地上了船,船上茶香袅袅,已经飘出饭菜香味,恍若忙了一天,此刻正回家用饭。 直到厨师也上了船,震得整条船狠狠晃了几下,落瑶才回过神来。她有点担心这条瘦弱的小船是否不牢靠,听得船娘在旁边咋呼,“哎哟,大师傅您慢点儿,我这小船散架了不要紧,要是把你摔到海里去了,我到哪去找一个这么得王爷喜欢的御厨来啊。”语气这么熟稔,看来高陵宇经常来这里。 御厨大师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依然每走一步,小船跟着颤巍巍地晃一下。 高陵宇似乎心情不错,居然接了话,“对,你可赔不起的,即便找得到厨艺过得去的,也万万找不到这个体重的。”未说完,自己先笑起来。 落瑶瞄了一眼大师傅,一点都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反而憨憨地笑着,真是个好脾气的。 船虽小,但是有独立的厨房,大师傅退下准备晚饭去了,船娘却在落瑶身上不住地打量,一边对着高陵宇道,“王爷,您好久没来了吧,上次来这里,都是大半年前的事了,有了佳人就忘了我们了。” 高陵宇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让落瑶坐他对面,回答道:“你这口气,听着颇像花楼里哀怨的姑娘。” 船娘大约四五十岁的光景,被六王爷跟那些妙龄姑娘相提并论,老脸红了红,恍若未觉地岔开话题:“王爷这次还跟以前一样?您的厨子烧荤菜,我们准备海鲜和素菜?” 高陵宇,“可以。” 有些生意人就是这样,虽然你来得次数不多,但可以记住你喝什么茶,喜欢吃那几样菜,偏爱什么口味,让人有种回家的感觉,心里熨帖得很。 船娘识趣地退下,临走时又偷偷看了落瑶一眼,落瑶余光扫见,装做不知道,自顾自喝着茶。 菜上得很快,菜量都不多,但是十分精致。 有人也跟着上前来,递上一副上好的鱼竿。 落瑶看到鱼竿上刻着的皇族徽记,想必是高陵宇寄放在这里的。 他一边熟练地用鱼钩穿起鱼饵,一边道,“这里的鱼味道鲜美,此时正是鲈鱼上市的季节,你来得正是时候,今晚看看我们有没有口福。”话音刚落,手上一个漂亮的弧度,手起杆落,平静的海面轻轻泛起一层层涟漪。 此刻船已经停下,静静漂在海上,仿佛风吹向哪里,它就飘向哪里,随意自然,倒是很符合高陵宇的脾性。 临窗赏月,垂饵钓鱼,实在风雅至极,亏得高陵宇想的出来。 落瑶看着海上的明月,突然有点伤感,不知道此刻爹娘他们在做什么,大哥二哥又在做什么。 “你在想什么?”鱼竿已经被高陵宇固定起来架在窗台上,他一只手斜斜地搭在窗台,一只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在想你这么个王爷到倾玉城做什么?有什么事情需要你亲自过来的?” 高陵宇笑道,“没事不能来吗?这里环境好人少,我还想长住呢。”他看了她一眼,狭长的丹凤眼笑得意味深长,“况且,若是不来,怎会认识你?” 落瑶对着祁远这张脸,耳边是高陵宇轻佻的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刚想说话,看见他突然把手放在嘴上嘘了一声,随后轻轻拿起鱼竿。 落瑶反应过来,有鱼儿上钩了? 她兴致勃勃地凑过来看。 果然有鱼儿上钩了,鱼竿被压成一个倔强的弧度,鱼线绷得紧紧,落瑶忍不住捏起双手,高陵宇一反刚才的慵懒模样,眼里神采飞扬,活脱脱一个狡猾的猎人,他迅速地拎起鱼竿,手上用力一提,一条二三十斤重的大鱼被陡然悬到空中,甩着笨重的身体打转。 落瑶不由得拍手,兴奋地道:“抓到了抓到了。” 被人称赞总会让人心花怒放,何况是被美人称赞,六王爷只觉得心底里无限满足,眉角眼梢都是笑意,“这么快钓了一条,跟你在一起,果然运气不错。” 鱼儿带着海里的水汽翻腾着掉下来,落瑶拿着小水桶探出窗口去接,可惜这毕竟是在船上,施展动作的空间有限,眼看那鱼要重新跌回海里,她又急又窘。 高陵宇也急忙把鱼往落瑶身边的水桶里引,好不容易够着了小水桶。 但是这条鱼实在太大太重,在空中晃得厉害,鱼线被绷得紧紧的,鱼竿都完成一个匪夷所思的弧度,落瑶有点拿不住,整个人开始摇晃,两人又同时挤在窗口边,连带着小船都跟着摇晃起来。 落瑶手里还拿着个桶,无法掌握平衡,这么一摇晃,她整个人朝窗外跌去。 高陵宇见状,顾不得手里的鱼,扔了手里的鱼和竿,忙去扶她,小船又是一晃,落瑶整个人背对着他跌入他怀里。 夜色凉如水,面前是深邃无边的海,不同于在望月山初见时的那汪清泉,身后是温暖的怀抱,多次救她于水火之间。 他找遍一百零三座仙山,最终入梦寻到她。他又二话不说跟别的女人成亲,至今无半分解释。 她也说不清是吃醋还是生气,为了躲开他来到凡间,本打算此生不再相见,却又阴差阳错遇到下凡历劫的他。 是不是他们谁也不能在对方心里抹去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痕迹? 想着想着,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涌上来,愈发汹涌,然后落入海里,再也看不见。 高陵宇在她背后,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马上警觉地感到她的异样,忙把她转过身来,急切地打量她,“怎么了?伤到哪了吗?”见她不吭声,他把她一下子抱到窗台上坐下,“说话,哪里疼?” 落瑶看着满脸关切的高陵宇,摇着头越发说不出话来,她害怕这样的高陵宇,害怕这样的祁远,这个人,总让自己心里的堤防轻而易举地溃败如山倒。 窗台有点高,她坐在窗台上,才勉强跟他一样高,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在夜色下越发柔和。 她很安静地看着他,他眼底有担心,有怜惜,还有落瑶读不明白的神色,依旧璀璨如黑瞿石般的双眸里,倒映着两个小小的她,还有眼底里一整片绚烂的星河。 他的眼睛真好看……看着看着,落瑶就这么不由自主地,倾身吻了吻他的眼睛。 然后,两个人都僵住了。 落瑶想要解释,“我……”可是解释什么呢?你的眼睛太好看了所以我情不自禁亲了你,所以不是我的错是你眼睛的错? 高陵宇的眼底已经染上了她熟悉又陌生的神色,眼睫毛上因为沾了她的口水,还有点湿漉漉的……高陵宇似乎还没意识到,可是她的脸腾地一下烧起来,心虚地低下头,手指不停地绞着衣服,怎么把口水涂在天君的睫毛上了……这算不算亵渎天颜啊…… 有柔软湿糯的感觉从嘴唇上传来,是高陵宇寻到了她的嘴唇,还用舌头轻轻扫了扫她的唇角。 落瑶动都不敢动了,有人这时过来上菜,一撩起帘子看到里面的场景,忙垂着头轻手轻脚地把菜放桌上,然后做贼一样马上溜出去了。 落瑶又羞又急,这些人肯定把她当成六王爷带来船上春风一度的女子了吧。 高陵宇也听到了动静,有点不悦地停了下来,又看到她都要把头埋到胸口了,忍不住轻轻笑了笑,然后抓住她紧绞着衣服的手,把手指轻轻扳开,顺势把她的手环绕在自己腰上。 他想把她牢牢箍紧在怀里,却因为落瑶是坐在窗台,他们之间隔着一段距离。轻轻用力,把她抱了下来,这里虽然是在船上,但是一应俱全,里面隔着一间小小的厢房,他直接抱着她往里走。 厢房里点着不知名的熏香,很好闻,榻上的被子有着海边独特的阳光味道,落瑶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脑里浑浑噩噩地想着,他只是祁远下凡历劫,又不是别人,应该不算那个什么杏出墙吧? 嘴上一痛,是高陵宇轻咬了她一口,含糊道:“专心点。”说完手上嘴上的力气更甚,她有点吃痛。 这两人似乎等这一刻等了好几年,一旦开了个头,想收也收不住,就像困在山谷中的洪水,一旦找到了个缺口冲出堤坝,便以一种奔腾不息的姿态席卷到所有角落,直到所经之处都是它的气息。 落瑶脑子里就像一锅煮沸的米粥,已经没有思考能力,直到高陵宇把她横抱起放到桌上,两人皆是衣衫半褪之时,才猛然清醒过来。未等她说一句“等一等”,高陵宇突然被人从身后劈了一下,整个人僵住,然后往旁边一歪,倒在落瑶身上。 落瑶还未反应过来,忙接住他,然后,就这么衣衫零乱地,看见某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仙官,正忐忑不安地看着他们。 落瑶恼怒地看了她一眼,马上替高陵宇胡乱理了理衣襟,顺便拢好自己的衣服,瞪着司命:“你过来做什么?” “公主不要生气,小仙只是看到天君的行为有点偏离了命格里的轨迹,特特来修正一番,没想到……呃,我刚刚什么也没看见。”司命君用双手绞着那根金色的发锦,如是说。 “什么脱离轨迹,他不能跟我在一起吗?” “是这样的,天君此番历劫,总共需要救满六十人即可回去,本来今晚安排了两个人要救,可是却遇上了公主您,您也知道,这天君一旦遇上您的事情,就什么都不按规矩来了。”司命看了看落瑶的脸色,忙又道,“不过还好,还可以补救,所以小仙马上过来了不是。”司命嘿嘿笑了两声,心里直叹,为什么感觉这个落瑶公主的气场比天君还要冷呢,太可怕了。 落瑶此刻已经恢复平时的神态,她看了一眼旁边沉静昏睡着的高陵宇,轻吐了一口浊气,道:“天君还有多久才能回天宫?” 司命君扳了扳纤细的手指,道:“只要再救二十人,就可以回去。” 还有二十人? “你是不是准备把他累死?”落瑶沉着脸问,“能不能减少几个?” “公主真是仁德仁心,小仙也想能不能减少一些,只是这个数字不是小仙说了算,而是天命石上记载的,谁也不能违反……” 落瑶不耐烦地打断她:“你老实跟我讲,他到底是不是做了什么……违逆天条的事情,才下凡历劫?” “这个,这个小仙不能说,等以后您自己问天君好了……” 落瑶冷冷看着她,“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司命看了高陵宇一眼,为难道:“那天君……” 落瑶揉着眉头,“你放心,我会送他回去,今晚要救的那两个人,就安排在明天吧。”   ☆、第84章 不速之客二人来,树欲静而风不止 六王爷的车夫驾车技术很好,落瑶来的时候就发现了。 回去的路上,还没感觉到颠簸,马车就已经平稳地停在王爷府,高陵宇路上睡得很好,一直没醒。 落瑶扶着他到他的房间睡下,仔细帮他洗漱打点好一切。 管家一直木着一张棺材脸:“姑娘,需要请大夫来看看吗?王爷身体一向很好,很少会睡得这么沉。” 落瑶也有点担心那该死的司命君是否把他的脑袋劈坏了,但是依然胸有成竹地说,“没事的,明天等他醒来多喝点水就好了。” 管家:“辛苦姑娘,明日等王爷醒来,我定跟他转告。” 落瑶唔了一声,看了他一眼,随口道:“不用跟他讲了,他明日……忙得很,这几日累坏了,让他多注意休息。”她想起司命说的还要救满二十人,就有点心疼他。 老管家却联想起刚才王爷和这位姑娘都有些零乱的衣服,和她这句“多注意休息”,棺材脸上终于出现了几条裂缝。 落瑶心里叹了一声,也不想解释什么,匆匆告辞。 管家让车夫送落瑶回去,等她披星戴月地回到吉祥店铺,正准备推门而入,一双芊芊玉手横空伸过来,挡在她面前阻止了她推门的动作。 月色下,这双手虽然秀气,但骨节有点凸出,指上看得出有一层薄薄的茧,一看就是练过功夫的。 落瑶诧异地顺着手看去,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站在面前,似乎在哪里见过。 女子稍稍行了个礼,道:“陆瑶姑娘,我家小姐请你过去说话。”虽然用了“请”字,语气尽是不屑与疏离。 落瑶其实看着温婉,骨子里也是有点脾气的,否则不会带着冬冬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 她本就是仙族的一国公主,凡人对她而言才真真是蝼蚁,只是平时她秉着父亲教导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心态,觉得没必要太计较一些可有可无的东西,能忍的都会忍一忍,但是若有人刻意来找茬,她是断不会妥协的,在谁身上吃的亏她会寻个机会原数返还到那谁身上去,若是遇上心情不好,可能还要加上几分利息。这倒不是她斤斤计较,只是神族生来寿命太长,总要寻些乐趣打发,而且用她二哥叶轶风的话来说,谁能让她惦记着想要报复的,也是那人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面前的这位姑娘看上去应该是哪家小姐的贴身丫鬟兼保镖,但是态度委实不算好,思及此,落瑶反而放平了心态,轻吸了口气,瞥了一眼路边的豪华马车,露出一个招牌笑,问:“哦?请问你们小姐在何处?” 丫鬟被落瑶灿烂的笑容晃得滞了滞,随后马上恢复了方才的冷淡,指了指身后的马车,这次连话都不愿意说了。 这丫鬟都是如此傲慢,看来主人更加不好相处,落瑶皱了皱眉,谁见过有到了家门口不进去,反而被人拉到车上去谈话的? 落瑶努力在脑中思考是否认识哪家的小姐,可是除了章仇念彤,就是来店铺做衣服的几户人家,她们的丫鬟落瑶都认识,而且一般不会亲自过来,都是叫管事的过来,即使来了,也是客客气气的,就连段询的心腹阿灼或者掌事丫头百合过来,都是温和有礼笑脸相待,像面前这么个没礼貌的,落瑶还是头一次遇到。 落瑶虽然心里不痛快到极点,面纱依然不动声色,走向那红色的马车,她心里冷笑着,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派头。 尚未靠近,就闻到一股女儿家的脂粉香味,落瑶不用仔细分辨也知道,这是胭脂铺“添香居”的新品“妒幽”,这种香粉整个倾玉城就五盒,顶级的货,价值万贯。这个店的老板非常会做生意,这“妒幽”并不是有钱就能买到,还要看客人的身份地位,仿佛能买到“添香居”的顶级的香粉就是拥有倾玉城无尚尊贵的身份象征。至于东西怎样落瑶不知道,但是物以稀为贵,有头有脸的人都喜欢这样的噱头。 落瑶之所以这么清楚,是因为前段日子刚去店里看过,她在凡间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收藏不同的香粉,一眼相中了这盒“妒幽”,想订一盒却被告知都有人预定了。 落瑶后来想到了段询,想请他帮忙问问有没有人想转让的,段询当时正好在家里写字,听说了落瑶要这盒香粉,二话不说居然从他房里拿了一个精致的盒子出来,落瑶不用看也知道,正是“妒幽”。 落瑶不好意思白拿他的东西,可实在喜欢的紧,问这是准备送谁的,她买其他的东西代替,段询笑笑不说话,说了句“给你就拿着吧。”然后继续旁若无人地潜心写字。 落瑶觉得直接给他钱显得自己太较真,又不好直接拿东西走人,思来想去,决定给侯爷当一会儿书童陪他练会字就当礼尚往来,于是站旁边给段询研墨。 段询认真起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等写完整整两首词,见她不走,才惊讶地问:“还有什么事?” 落瑶看了看他,有点吞吞吐吐地说道:“侯爷是给自己用的吗?那我怎可让你割爱。” 段询半晌才反应过来落瑶说的是那盒香粉,脸色倏地变红,转而又变白,落瑶正担心他是不是病了,段询终是无语地抚了抚额头,说道:“我不用这些的……添香居每次有这样的稀罕货,我都会让他们给我留一份,以备不时之需,你放心拿去用吧。” 落瑶挠了挠头,也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什么是“不时之需”。 段询看她不懂装懂欲语还休的样子,叹了口气:“我这个位置,虽然看着高高在上,有时也需要打点打点,身在这浊世,岂会真如白莲不染泥?” 落瑶正在回忆着这个香味,旁边的丫鬟已经不耐烦,说道:“陆小姐,您是准备在这继续吹风呢,还是让我们小姐下车来见你?” 落瑶不理她,故意把声音拔高了一些,对着那顶轿子说道:“席玫小姐特地过来,不是只为了让我在这里吹风吧?” 车帘挑开,露出一张妆容无比雍容精致的脸。落瑶猜的没错,是席玫,倾玉城四公子之一的玫霜公子。 丫鬟小跑过去,虚扶着她下马车。 席玫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陆小姐眼力不错,能认出我来。” 其实落瑶在闻到“妒幽”的时候就已经猜出她的身份了,倾玉城的女子中,席玫这样要强的人,不管为了自己的喜好还是面子,都会去订一盒,哪怕放着不用也好,这是象征她高贵身份的一种手段而已。 况且,落瑶当时已经想起来,这个语气不善的丫鬟,她早就见过两次,一次在茶楼,那次是她和章仇沫初次见面,当时还有印曦和冬冬一起,还有一次是在拍卖会,遥遥地在台下“仰望”过她一次。 席玫今天穿了件黑色的绸裙,袖子上和裙摆上绣着粉色的小花纹,很别致,衬得她十分干练整洁优雅,不知怎么,落瑶突然想到章仇沫,这两人的气质其实挺相似的,席玫似乎也在暗自打量她,两个人就这么站着,谁也不想再开口。 落瑶最先忍受不了这种冰冷的气氛,看着席玫的一身黑裙,心情也明快不起来,只想快快打发了她早点回去。 落瑶说道:“那个……你我似乎并不相识,你此番特地过来,究竟何事?” 席玫面无表情,“我知道你是陆家小姐,你上头还有两个哥哥,都待你不错,从小不缺任何东西。”她说的哥哥,应该是印曦和二哥下凡游玩时化的身份。 落瑶依旧不明白她要说什么,她等着席玫接下来要说的重点。 “我要你离开章仇沫,条件随你开。” 落瑶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离开章仇沫?” 席玫有点不耐,继续说道:“我席家的家业在倾玉城也算仅次于章仇沫,他能给你的东西,我未必给不了你。” 旁边的丫鬟此时也插嘴:“就是说,章仇沫是我们小姐的人,以后你不能接近他,明白吗?” 落瑶对她那句“我们小姐的人”有点恶寒,她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位席玫小姐好像误会了什么,似乎是,把她当成了情敌? 落瑶心里腹诽着要不要这么俗套啊,脸上假笑着:“不知道席玫小姐用这个方法打发了多少姑娘?” 落瑶看到席玫的眼神黯了黯,却仍然摆出一幅“什么都逃不过我的手掌心”的神情说道:“这个你不用管,你只需离开章仇沫,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你什么条件我都可以考虑答应。” 落瑶注意到她用了“考虑”两字,不免撇撇嘴,果然商人就是商人,说话总会给自己留条后路,其实席玫若好好跟她说话,她倒是会跟她解释一番,现下她一点也没有继续谈下去的*,这个席玫习惯拿交易解决任何事情,这样的话,就有点没意思了。 落瑶恶趣味地看着她,盯着她的眼睛笑道:“你以后不要再骚扰章仇沫,你要什么,我也答应你。” 席玫脸色煞白,瞪着杏目看着她。 丫鬟气得脸上泛红,就差跳脚,指着落瑶说不出话来:“你,你不知好歹……” 落瑶挑挑眉,转身就走,她不知道章仇沫心里到底对这个席玫有没有想法,但是依她的直觉,章仇沫若是喜欢这个玫霜公子,她就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贸贸然来找她,正因为爱不得求不到怕失去,才会被感情冲昏了头脑,整日患得患失。 而且看她刚刚的表情,这样的事应该不止一两次了罢,看来改天要去当面问问章仇沫才好,若是他对席玫没有心,就该早点把这朵桃花掐掉才是,否则不是耽误人家姑娘吗。 落瑶又一次站到门前,正欲推门,没想到还是没有推成。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露出冬冬的小脑袋,看到她在门口,眼睛弯开来:“娘,我就知道是你回来了。”说完又朝她背后远去的马车看了看,说道,“咦,那是谁啊?” 落瑶头也没回,说道:“哦,那是你章仇叔叔的一朵将开未开的桃花。” 冬冬关了门,跟在落瑶后面嘀咕着:“开就是开,不开就是不开,什么是将开未开啊……” 落瑶一路把他推进屋里,“小孩子懂什么,反正你以后要记住,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否则迟早变成天边的火烧云。” 冬冬觉察到这不是什么好话,瞄了她一眼。 方才跟高陵宇在船上的时候就没吃东西,落瑶觉得此刻又累又饿,到厨房自己捣鼓了点吃的当宵夜,准备早早睡觉。 睡前林婶来找她,说是章仇念彤的衣服做好了,林婶先前就说过,念彤小姐对衣服比章仇公子讲究,一定要做妥帖,所以这件衣服是林婶亲自捉刀裁制。 她关照落瑶,让她哪天有空了就帮忙送去,因为她跟章仇沫毕竟熟,还可以在他面前多美言几句,落瑶答应了。她想起上次章仇念彤回来后不知道怎么样了,于情于理都应该过去看看她,遂决定明天就去。 第二天是个明媚的天气,落瑶心里盘算着今天高陵宇肯定非常忙,她就不去找他了,拿了章仇念彤的衣服准备直接去章仇府。 可是还未到章仇府,没想到在街上就遇上了章仇沫。 刚想过去打个招呼,就看见章仇沫旁边还有几个陌生人,于是止了步,因为跟章仇沫和段询混得久了,也能从官服上看出是什么官阶,章仇沫旁边的三个人,其中一个穿了县衙的官服,应该是县令,另外两个是便装,看不出身份。 章仇沫似乎和那几人非常熟,一路笑谈着走进了一处楼宇。 落瑶之所以觉得他们熟稔,是因为若是普通的朋友关系,一般把会客地点选在茶楼戏院之类半俗半雅的地方,而此刻,章仇沫他们去的不是茶楼,也不是戏院,而是倾玉城最大的青楼——馥香楼。 男人的推心置腹都是从酒水和女人开始的。 但落瑶觉得,这应该只限于关系非常好的朋友,好到可以同穿一条裤子,分享一些秘而不宣的事情。所以,哪个人会跟半生不熟的人一同逛妓院呢? 落瑶正思索着,突然远远听到有人叫“张县令”,接着,章仇沫旁边的一个人应了一声。 她心中一动,有个念头迅速闪过,抓也抓不住,等反应过来,人已经在一个偏僻的角落。略一思考,干脆偷偷扮了个男装。 轻念了个咒语,半空幻出金犀盒,把随身带着的本来要拿给章仇念彤的衣服放进去,水袖一挥,盒子凭空消失。 一切整肃完毕,落瑶才从角落里走出,大摇大摆地跟在他们后面进了去。 甫一进门,眼前一阵浓烈的香脂粉味迎面袭来,她连忙用袖子掩面才得以呼吸,心道,这馥香楼里夏天估计可以省去很多驱蚊香,即便有蚊虫,也被这些香味熏晕了。 她就这么捂着脸,人家姑娘们还以为她不好意思,有一个还调皮地过来捏了捏她的脸,落瑶浑身起了一层鸡皮,听那姑娘娇笑着说道:“这位小公子许是第一次来吧,瞧这白白嫩嫩的皮肤,我看看能不能捏出水来。”说完又要抬手捏她,其他几个闻言也过来凑热闹,落瑶傻了,忙瞅了个空子钻了出去。 姑娘们瞧着无趣,眼波在她身上流连了一会,也就散开了,因为这一耽搁,章仇沫一行人已经不见,落瑶心里一急,只怪自己太大意,如今只能一间间厢房找。 这里虽然是烟花之地,厢房名字倒是让人眼前一亮,也不知道是这里的老板太懒了还是对词情有独钟,厢房上面都挂着不同的词牌名。 落瑶正欲从最靠近楼梯的一间叫“满庭芳”的房间开始寻找,旁边的“广寒秋”里,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各位不要客气,请。”   ☆、第85章 馥香楼内心各异,谁笑他人看不穿 落瑶心里一喜,看来今天还算顺利,还没开始找呢就撞上了,可是转眼又开始犯愁,该找个什么理由进去呢? 思索间,走廊尽头处传来一阵欢笑。 落瑶看到一个老鸨模样的人领了几个姑娘走了过来,隐约听见她们说着章仇沫的名字,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隐在一个廊柱后面变回了女身,待她们行至身边,悄悄混在后面跟了进去。 “广寒秋”里,大红大绿地布置得像个表演台,看得人头晕眼花,与这个房间的名字一点都不合称。 落瑶无心仔细打量,匆匆扫了一眼。 坐在桌子旁的总共有四个人,章仇沫在正中间。而进来的姑娘加上她总共有四个,就是说,若是她没有进来,他们原本是叫了三个,再看姑娘们的神情,似乎见怪不怪,熟练地找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开始给自己的客人倒酒。 落瑶没空思考为什么他们叫三个而不是四个的问题,顶着发麻的头皮,走向唯一一个身边空着座位的章仇沫,一步一步,越走越不对劲,房间里原本的谈笑声,突然静了下来,很诡异的寂静。 落瑶抬头疑惑地看了看周围,看到其中一个陌生男子奇怪地咦了一声,然后对着章仇沫说道:“我说章仇老弟,往日里你从来都不叫姑娘,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开了窍?” 章仇沫也是神色莫名地看了落瑶一眼,回答:“我记得就叫了三个姑娘,”他看到落瑶脸色有点不好,又说道,“大概是今天有活动,赠的吧。” ……众人默了默。 落瑶暗自磨了磨牙,赠你个头啊赠,你才是赠的呢。 有一个人干笑了一声打破了这阵寂静,落瑶认出这人就是在大街上,被唤作“张县令”的人,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只听张县令说道:“这馥香楼越来越会做生意了,送的反倒是这几个中的上品。”话未完,又问身边的姑娘:“最近又有一批新人来了?”看来是这里的老主顾。 落瑶明明不认识那姑娘,可她非常明显地感觉到那姑娘的敌意,姑娘头也没抬,给张县令倒了杯酒,“奴家也不知道呀,这里人太多了,奴家只要记得几位大人什么时候来就可以了,其他的一概记不清楚。” 一众人被一溜马屁拍得哈哈大笑,章仇沫也笑着睨了她一眼。 那姑娘得意了就有点卖乖,对着落瑶说道:“哎,那个新来的,懂不懂规矩,没人叫你来,你过来做什么,这么不识眼色……章仇公子从不让人侍候的,你就给我们端端菜倒倒酒吧。” 落瑶心里松了口气,好在刚才为了不让章仇沫发现,她易了容。她脚步轻快地绕过章仇沫,对她而言,端菜倒酒总比搔首弄姿轻松多了。 经过那个张县令旁边时,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手碰上了她的腰,落瑶灵敏地闪开,那人扑了个空,有点不满,问:“你叫什么名字?” 落瑶抽了抽嘴角,细着嗓子,学刚才的姑娘回答道:“奴家叫焉荷。”说完自己先抖了两下。 张县令低声重复了一声,就着身边姑娘的手喝了一口酒,说道:“你去陪章仇沫吧,端茶倒水有人会弄,不要浪费了。” 落瑶还在琢磨“不要浪费”是什么意思,就被人起哄似地推到章仇沫身边,差点跌到他怀里,章仇沫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把她扶好,又不露痕迹地收回了手。 既来之则安之,何况当时没人逼她啊,落瑶认命地给他倒了杯酒,章仇沫接过,却没有喝,放在了桌上,开始和其他人聊了起来。 酒过三巡,觥筹交错之间,落瑶从他们口中渐渐了解到,这个张县令确实是前段日子负责李家村搬迁事宜的县官,只是不知道到底和章仇沫有什么关系,为何他们会聚在一起。而且,这四人的谈话内容非常古怪,比如“猫儿似乎已经开始抓老鼠了,就看老鼠有没有胆子出去觅食”,“乌龟已经下蛋了,蛋上的字记得做旧些,自然一些,看上去像是古物”,又比如“老板暂时不便出面,有事跟我联系……” …… 落瑶听得云里雾里,但是她十分肯定这是某种暗语,看他们说得如此小心,在风月之所都不忘时刻警惕,想来是在谋划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落瑶边倒酒,边暗自记下他们说的话,等哪天遇上段询,问问他这些人究竟在做什么。 席间,落瑶还有个发现,从头到尾,章仇沫都未碰过她一个手指头,她给他倒酒,他都是等她倒完了放桌上,才去接酒盅,完全不像一个来寻花问柳的花花公子,仿佛只是借这儿开个会议,掩盖他们的真正目的。 落瑶心想,这人该是有多深的城府啊,若是谁做了他的敌人,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几人谈完事情,似乎都非常满意,外面的天色尚早,这些人就连连打着哈哈心照不宣地喊着要休息了,然后各自搂着旁边的姑娘亟不可待地出去了,走在最后的一个尚显年轻的人还不忘意味深长地向章仇沫眨了眨眼,贴心地为他们关好门。 人散了,屋子里的温度降了下来,房间里只剩章仇沫和落瑶两个人,落瑶挪了挪身子离他远了些。 章仇沫只顾自己喝闷酒,他不说话,落瑶也不好主动开口,陪着他喝了几杯,看他喝完一壶又想拿另一壶,忙按住他的手腕。 章仇沫眯着眼睛看着她,似乎反应了很久这是谁。 落瑶松开按住他的手,说道:“章仇公子,您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章仇沫轻笑了一声:“回哪儿去?” 落瑶:“回家啊。” 章仇沫似乎反应了一瞬,在身上摸出一锭金子,道:“差点忘记给姑娘小费,你不用陪我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落瑶叹道:“我方才不是这个意思,而且,谁说要陪你了……” 章仇沫垂着眸不见神色,突然打断她:“我只要一见不到她,就难过。” 落瑶被噎着了,说不出话,谁来告诉她,这个“她”到底是哪个“她”啊? 柔和的灯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落瑶方才从进门到现在一直忧心忡忡地思考着他们的话是什么意思,这才有机会正面打量他。 他今天依旧一身墨色锦袍,头戴翡翠镶金冠,嘴角还有一丝未来得及抹掉的酒痕,眼中流露出的似怨非怨的眼神,乍看之下,还真像个流连花丛不愿回家的纨绔公子。 不过,不管他是不是风流,这样的章仇沫真真好看得紧。 落瑶觉得自己的仙根实在太稳固了,若是换了旁的女仙,恐怕早就被迷得七荤八素找不着北了。 她捏了捏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清醒点,再看向章仇沫的时候,却不知为什么,觉得他满脸的失魂落魄,于是柔了声音问道:“章仇公子若是有苦衷,不妨说与焉荷听听,也许说出来了,心里就不那么苦了。” 此刻的章仇沫没有了往日生意场上的运筹帷幄和方才酒桌上的八面玲珑,仿佛是个漂泊在外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小孩,无辜茫然的模样特别惹人心疼。 章仇沫不知又从哪里拿来一壶酒,给她和自己都倒了一杯,直到满到溢出来,落瑶忙从他手里夺过酒壶,过了很久,他才慢慢说道:“我喜欢她很久,从第一眼见到她开始。”章仇沫略微眯了眯眼,似是在回忆,“那时的她,一个人在令海边孤零零地坐着,我远远看着她,想过去却又不敢走近她,最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弹了一首曲子,那时,我有点羡慕那两只在她身边自由踱步的白鹭,羡慕它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着她,围着她,分担她的心事,可是我……你告诉我,该怎么办?该不该跟她说?” 虽然喝多了,但是章仇沫讲的还算有点条理,只是说话有点大舌头。 落瑶听了个七七八八,加上自己的理解,终于拼凑出一个“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的心酸暗恋故事,只是没想到清高如章仇沫,也有求而不得的人儿,这人究竟是谁呢?席玫吗?席玫明明那么喜欢他,只要他一句话,两人就可以在一起了啊。 落瑶一晚上没吃东西,本来有点饿,可是听了这个故事,心里有点唏嘘,加上身边坐着个柔肠寸断借酒浇愁的伤情人,她的心情也跟着被感染,看着满桌的菜,顿时没有了胃口。 落瑶正要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叫好声,还有嘘声,喧哗成一片,大概是哪个姑娘的表演受到看客的吹捧。 在这灯火璀璨的靡靡之音中,谁会料想到一扇小小的门后,有个惆怅伤怀的醉公子,正在缅怀自己的一厢情愿?这个凡间就是这么戏剧化,让人无奈得很呐。 好歹章仇沫以前救过冬冬,落瑶本着开导开导他的心思,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 然后抿了口酒,等外面的声音小一些,说道:“都说借酒浇愁愁更愁,我以前也曾为了一个人借酒浇了好几次愁。这方面我倒是有点经验与你一起探讨探讨。你不知道,我比你可怜多了,我喜欢的人是天……呃,总之他是我们那儿最厉害的、地位最高的人。当时有人劝过我,离他远一点,那样的人心思太复杂,不适合在一起过日子,可是我没有听进去,只是觉得喜欢就是喜欢啊,哪来那么多可以与不可以?”她看到章仇沫转过头来很认真地看着她,迷离的眼神更加茫然,她继续说道,“后来我们两情相悦,我差点嫁了他,都已经为他穿了嫁衣,但是他的青梅竹马突然过来阻拦,因为……一些原因,我们还没拜堂,我就离开了。” 章仇沫突然插嘴道:“你喜欢他,为何还要离开?” 落瑶默了默,这一段她本想跳过的,谁晓得明明醉了的章仇沫脑子还是很清醒,“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曾经和其他男人有过一个孩子,在我知道的时候,我觉得没脸见他。” 章仇沫点点头:“那是你的不对。” 落瑶觉得应该为自己辩解一下:“可是我不知道啊,我那时候失忆了。” 章仇沫看了她半晌,有点无语:“失忆这么狗血的事情,我以为只有姑娘家的话本子里头才会有……不过,你自己有没有过孩子都不知道,实在太彪悍了。”说完向她竖了竖大拇指。 落瑶不停绕着手指,苍白无力地辩解:“你不知道,我们家乡有一种类似可以忘情的药,喝了就会忘记你潜意识不想记起的事,哪怕是曾经最爱的人。” 章仇沫眼睛亮了亮:“这世上当真还有这种药?下次你带来我瞧瞧。” 落瑶诚恳地点点头:“好,不过这药的最后一份解药被我吃掉了,还是过期的,可能要再配制。如果你要,我下次让那只老刺猬再做一些。” 章仇沫大概在想什么事情,没听到她说的话,更没注意到她一时说漏了嘴,只见他自顾自喝了口酒,用手撑着头,目光停在桌上一个地方。 他这样老奸巨猾的人,心思太缜密,从表情上完全看不出在想什么。   ☆、第86章 醉醒离愁旧年事,你我同是可怜人 落瑶突然觉得话题被这个失忆药的事情一打岔,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期期艾艾的气氛,于是咳了一声,继续道:“方才说到哪了?” 章仇沫本来在发呆,闻言眼珠子动了动,看了看她,似乎艰难地回忆了一会,“说到你失忆。” 落瑶点点头,“我失忆诚然是我不对,可是我当时也是不清楚的,若是我知道曾经有孩子,我是断断不会去惹他的,我会离他远远的。” 章仇沫又喝了口酒:“你们女人啊,总是这么矛盾,你刚刚还在说只要彼此喜欢就好了,现在又纠结有没有孩子的问题,这些可有可无的东西当真这么重要么。” 落瑶觉得,如果冬冬在这里,肯定会跳出来挥着短胳膊说:“我不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你说得对,或许事情并不像我想的那样,总之,他后来冒了很大的风险把我追了回去,我挺感动的,然后又和他在一起了,可是就在我再一次下定决心准备跟他生死不相离的时候,他却和其他女人成亲了。” 落瑶第一次跟一个外人诉说自己的往事,似乎感觉并不坏,如今说出来,反而觉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又或者是因为此刻自己易容了,顶的是一张别人的面皮,所以说出来自然没有以前那么难。 房里一时安静至极,章仇沫张了张口,终究什么都没说,仰头一口喝掉了杯中的酒。 落瑶吸了吸鼻子,轻松地说道:“你看,我比你可怜多了吧,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并不是天空中的飞鸟爱上水中的鱼,而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就像,把你的心拿出来,切切碎,再拼拼拢放回去,看着完整,里面却布满了碎痕。” 章仇沫的脸埋在胳膊里,说起话来听上去闷闷的:“你这件事不好说谁对谁错,毕竟你也有不对的地方,既然你与他无缘,那就干脆忘了他重新开始吧。”顿了顿,他撑起下巴,眼里透着一丝复杂的神情,“你是因为他才觉得生无可恋,入了青楼?还是想报复他,让他后悔莫及?” 落瑶反应了一瞬,明白他是指她现在青楼里的身份,她有那么自虐吗?她一时有点无语,叹了口气,“其实你不知道,我挺想念他的。” 章仇沫:“相见不如怀念,他肯定恨死你了,别回去了。” 落瑶闷闷地嗯了一声。 章仇沫突然又说道:“万一他是有苦衷的呢?” 落瑶轻轻摇了摇头:“你不晓得他有多大的权势,他那个位置,不会有什么苦衷的。” 章仇沫听到这里,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落瑶突然反应过来,她现在是青楼里一个小小的歌姬,跟“有权有势”的男人,似乎不搭边啊……章仇沫肯定以为她在吹牛了,或者以为她得了妄想症什么的了。 她闷闷地叹了口气,突然没有了倾诉的*。 章仇沫脸上浮过一丝同情的神色,看得落瑶胆战心惊,随后他在身上胡乱摸了一通,似乎又没找到要的东西,忙乱中扯掉了自己的腰带。 落瑶因为自己顶着一张陌生的脸,吃不准他要干什么,警惕地问道:“你,你要做什么?” 章仇沫不说话,落瑶看他差点要被自己的腰带勒死,才手忙脚乱地帮他解开来,随后看到章仇沫手里捏着摸出来的一叠银票,跟她说道:“今天出门没带那么多,这些你先拿着,去赎了身,早点离开这个烟花之地吧。”说完一股脑儿把银票全部塞到她手里。 落瑶拿着一叠足够可以买下整座馥香楼的银票,这还叫“没带那么多”? 她嘴里说着:“谢谢公子的好意,可我真的不需要……不过,你别小看青楼里的女子,这里的姑娘也不乏有情有义的,好像某个朝代有个大诗人,还是妓女凑钱安葬他的呢……”她叨叨地说着,章仇沫却已经倒在桌子上睡着了。 落瑶看着他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睡得跟个孩子一样,突然觉得还是今晚的章仇沫比较可爱,平日里他把自己隐藏得太好了,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看来酒不完全是个坏东西嘛。 落瑶心情比刚才顺畅了许多,先叫人去章仇府报了个信,然后又让人上了几个热菜,反正都记在章仇沫账上,她一点也不心疼。 等填饱肚子,才叫人扶着章仇沫出去。 章仇沫已经完全醉了,完全不知道她是谁,她干脆恢复了真容,还是用自己的面皮舒服啊。 章仇沫的贴身侍卫听州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不过他似乎早已习惯章仇沫这幅样子,一边从容地指挥人把章仇沫扛上车,一边跟老鸨寒暄,一边接过今天的酒水单子扫了一眼,自始至终都没问落瑶为何会在妓院门口,几件事情同步进行应对自如,做下来一气呵成,仿佛早已见惯了章仇沫这幅烂泥样。 落瑶对他的办事能力瞠目结舌之际,听州走过来跟她客气了几句,问她是否一起去府里坐坐,落瑶摆摆手着婉拒了,她本来今天是要去看章仇念彤的,可是现在时候不早了,章仇沫也醉着,估计今晚章仇府又要翻天覆地,想想还是不去添乱了。 听州用一种“姑娘您非常识大体”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利索地告辞。 落瑶看着渐渐离去的马车喃喃说道:“章仇沫,不管你今天来这里做什么,今后要做什么,希望你能找到你的幸福。” 馥香楼外楼,影影绰绰,月亮在楼宇间缓缓升起,空气夹杂着泥土的芬芳,落瑶用力吸了几口。 此时路人都赶着回家,家家户户亮起了灯,而馥香楼内花姿绰约,歌舞升平,精彩纷呈的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序幕。 落瑶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是泡澡,洗去一身的脂粉味,然后幻化出金犀盒,拿出那件没来得及送给章仇念彤的衣服,找到属于念彤的柜子,锁上。 准备离开的时候,眼角瞥到放在角落的一张桐木琴,刚才的酒意上涌,一时心血来潮,坐下来弹了起来,一首《霜落》弹了不知道多少遍,清远空灵的琴声响了许久许久。 在落瑶的房间里,有一个小柜子,柜子底下有一幅画。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来,轻轻打开,唯恐稍稍用力就会扯破,这是当时在望月山无聊时画的祁远的小像,她一直随身带着,它提醒着她曾经与祁远度过的美好时光,太遥远,犹如前世的一个梦境。 她把它展开,铺在桌子上,画上的人儿像极了他本人,云淡风轻清俊脱俗,眉目似可以传情,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落瑶经常一看就要看好几个时辰,总是忘了时间。 直到门框上重重扣了几声,珍珠古灵精怪地探头进来,“瑶姐姐,你在发什么呆啊?” 一眼瞥到桌上的画像,叫起来:“这么俊的男子是谁啊?咦,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啊。” 落瑶看着她的手指头马上就要戳到祁远的鼻子,眼皮跳了跳,唯恐她破坏了这唯一可以惦记祁远的东西,赶紧收起来,镇静地说道:“这是掌管姻缘的神。”珍珠哦了一声,落瑶一边放好一边说道,“这姻缘神,每个月都要拿出来拜一拜才灵……我家乡的习俗。”落瑶不动声色地问她,“找我有事?” 珍珠将信将疑地看了看她,将眼神万般不舍地从画像上收回来,说道:“嗯,有事,明天我和林婶去跟布店谈生意,家里没人,你没事的话就在家吧,万一有客人来好招呼。” 落瑶说:“好,没问题。” 珍珠又磨蹭了一会,看见落瑶把画像护得跟宝贝一样,突然一拍脑袋:“哦,我想起来了。” 落瑶被她惊得眼皮一跳:“什么?” 珍珠神神秘秘地道:“这画像上的是六王爷对不对?” 她怎么忘了这一遭了,祁远就是高陵宇,当然长得一样的了。 落瑶:“唔,你这么一说,的确有几分神似啊。” 珍珠自言自语地道:“这个姻缘神还真是好看呐。” “嗯,我也这么觉得……” 很久以后,落瑶才知道,自从珍珠那天回去后,倾玉城每家待字闺中的姑娘房里,都挂了一幅祁远的画像,姑娘们每天都要念叨几遍,祈祷自己能有段好姻缘。一时间,祁远的画像在倾玉城风头无两,几次售罄,卖得比财神爷和观音娘娘的画像还要好,而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落瑶,直到程誉追根溯源找上门来才知道事情到了如何荒唐的地步,当然,这些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落瑶后来去看了一趟章仇念彤,觉得小丫头虽然经历了一场变故,却恢复得很好,和慕楠如胶似漆的样子让她非常眼红,念彤还偷偷跟她打趣,若不是那天借着落瑶偷偷出去,怕是不会跟慕楠有今天,落瑶看着不远处的慕楠,虽然在画画,却时不时地关注着念彤,觉得这两人在一起真的是非常的登对,看到念彤都能有说有笑,许是真的没事了,也就放了心。 那天回去的时候才碰到章仇沫从外面回来。 大概是那次青楼事件还有点阴影,落瑶看着他总觉得有点心虚,倒是念彤一点也不知情。 她跟他寒暄了几句,章仇沫最后还语重心长地对她说:“我知道席玫找过你,给你添麻烦了,你不用睬她。”落瑶心有戚戚,其实她想说,不止她,你也给我添了不少麻烦。但她不能这么说,客气了几句就回去了。   ☆、第87章 栀子花开香阵阵,山雨欲来风满楼 碧蓝的天,晴空万里,满山的黄栀子开得芳香素雅,间或有几个孩童在花丛里捉迷藏,让人心里痒痒的,也想出去摘几片绿叶,闻一闻花香。 在这适合出游的日子里,落瑶规规矩矩地宅在家里,优哉游哉地喝茶嗑瓜子看话本子,时不时地抽空给正在做功课的冬冬和林方迟提点一下,有客人来就去忙活一下,这样的日子虽然惬意却实在有点无聊,下午的时候,终于等来了章仇念彤,旁边还跟着影子一样的慕楠。 念彤几乎与以前没有两样,依旧是那个霸道娇气的章仇小姐,只是偶尔对着慕楠的时候,露出点小女儿的神色,两人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不知道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曾经是否想过会有如今的时光。 念彤是来邀落瑶结伴出游,冬冬和林方迟放下课业欢呼了一声,落瑶心想再待下去三个人都要发霉了,于是在家里留了张字条,欣欣然跟他们一起出发。 念彤安排了两辆马车,她和慕楠自然共乘一辆走在前面,落瑶和冬冬、林方迟一辆,走在后面,念彤吩咐人在车里准备了新鲜的水果和点心,车夫驾车十分有技巧,颠簸的石子路就像走在平地上,简直比在家里还要舒服。 出发前,落瑶问:“准备去哪里?” 念彤神神秘秘地说是去一个想不到的地方,落瑶瞄了一眼手无缚鸡之力的绯青大才子,心里有点戚戚,心说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上次庙里的事情还不够让你学乖的,到时候真出了事情没人保护得了你,可是看了看念彤亮闪闪期盼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念彤看到落瑶有点犹豫的样子,大约是猜到了她的想法,忙说道:“放心,不会很远的,我带了好几个保镖呢。”说完指了指后面的一辆马车,落瑶这才看到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既不远也不近,维持在一个既不打扰主人,又可以随时出来保护他们的距离,所以刚刚疏忽了这辆车。 落瑶指了指再后面的一辆车,问:“那一辆车里放着什么?” 念彤看了看她指的方向,说道:“哦,那是仆人,还有吃的跟笔墨,慕楠万一有了灵感要写写画画呢。”念彤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一副满足的模样,慕楠正在和车夫说话,大约是在商量行走路线,虽然是在跟车夫说话,却一直看着念彤的方向,看到念彤看他,慕楠对她笑了笑。 落瑶心里直犯嘀咕,这是去出游还是搬家呢,可是也不好说什么,点点头,带着冬冬和林方迟上了车。 原来念彤说的“想不到的地方”,是在倾玉城边界的一处瀑布,之所以说是想不到,是因为倾玉城三面环水,周围不是海,就是河,很少有瀑布,更不用说这么壮观的瀑布。 整座山约莫有二十来丈高,底下是一汪清潭,如云一样的瀑布从半山腰飞流而出,粼粼闪闪,晶晶亮亮,瀑布还未完全落下,就撞到半山腰的岩石上,飞溅起一朵朵水花,然后再跌入底下的潭中,仿佛一块珍珠织成的屏障,在屏障后面,能隐隐看出山上刻着几个字:“十七丈瀑布”。 冬冬今天穿了一件宝蓝色的衣服,在碧绿的山间明晃晃的,扎眼得很,他兴奋地指着瀑布,问落瑶:“娘亲,难道这瀑布真有十七丈高吗?” 落瑶仰头估摸了一下高度,“若是没有十七,十六丈应该有的吧。” 冬冬随后问林方迟:“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林方迟半张着嘴,似乎也是第一次看到,回答道:“没有,我没出过倾玉城,这是我离家最远的一次了。” …… 念彤挨着慕楠,得意地对他们说道:“漂亮吧?我上次遇意外,不知怎么的经过这里,当时没觉得怎么样,后来越想越觉得要带你们来看看。” 念彤无意间提起那天的事情,她自己没觉得什么,听得人倒是心里一动。 落瑶偷偷瞥了一眼慕楠,白色的瀑布照耀着他的脸,连带着他眼底里也是白色的,看不清神色。 落瑶怕这些读书人敏感过头,咳了一声,道:“是不错,在这样的磅礴之景面前,再大的事情,都觉得渺小多了。”这样的话,也就念彤听不出来是在给慕楠找台阶下。 慕楠偏过头向她笑了笑。 念彤果然没听懂,依然兴奋地附和着:“是啊,有一种快要升仙的感觉。” 慕楠听到这,忍不住笑了,揉了揉她的头,“说什么呢,你升了仙我怎么办。” 念彤吐了吐舌头,对他做了个鬼脸,慕楠忍不住去捏着她的脸。 落瑶甚无语地转头,不去看这两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再去看冬冬和林方迟,两人已经去潭水边玩水了。 飞瀑直冲下来,撞击着岸石激起千万朵水花,在阳光下幻变为五彩缤纷的水珠,她突然想念芙丘国的四条瀑布,不过它们似乎没有名字,等回去了也要起个响亮的名字。 这里四面环山,此刻,太阳刚好从云层中露出来,从他们站的角度看,太阳仿佛被山围着,阳光穿透云层,折射到腾腾的水雾上,刹那间,一道绚丽的彩虹悬在白绸似的瀑布前,像一座梦幻般的天桥,通向远处神秘的地方,让人忍不住想踏上去,走到那头探一探。 这样恢宏的场景容易激发诗情与才情,可惜,这两样落瑶都不具备,她此刻倒是很想踩在彩虹上跳舞,距离上次看到彩虹,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其实以前在天上经常会看到彩虹,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没想到在凡间看更让人震撼,是因为很多明明在天界并不算稀罕的东西,若是换一个角度看,会发现它有着不同的美。 慕楠也被这么美丽的景色震住了,惊讶之后就是喜悦,一时技痒,叫人拿来纸笔,行云流水般大笔一挥,片刻,洋洋洒洒的一篇《十七丈瀑布》应景而生。 落瑶也凑过去看了看,不错,是首好诗,字也不错。 “初落银河宽,挂流九重天。深入清水潭,舞上广寒殿。欲把白绸剪,瑶虹照两头。江月共氤氲,神珠洒灵山。” 落瑶也赞道:“不愧是绯青公子,这诗用来说眼前的景,实在美极。” 慕楠笑笑:“一时兴起,涂写一番罢了。” 落瑶不客气地说道:“若真是涂写一番,那不如给我吧,我回去卖个六万两银子估计不成问题。” 念彤这回听懂了,落瑶说的六万两,就是那次拍卖会,她花了六万两买的那幅《青竹图》。 她飞快地瞄了慕楠一眼,慕楠虽然装作不知道,垂着眼帘似是在仔细端详刚才写的字,嘴角却不自主地微微勾了起来,脸上泛起一层薄薄的红,居然有点不好意思。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念彤不用再花巨款去求慕楠的一幅字画了吧。 念彤娇嗔了一声,对落瑶说道:“你又拿我开玩笑。”说完,忙拿着纸呵气吹干,眼里的喜色与骄傲却不言而喻,仿佛写出这诗来的是她。 落瑶继续逗她:“看你这样子,似乎光是看这幅字就可以跟慕楠过日子了,再也瞧不见我们这些外人了。” 念彤反唇相讥:“我就是喜欢他的字画,怎样怎样?” 落瑶不睬她,对慕楠道:“绯青公子,你这首诗里面的这句‘瑶虹照两头’,我觉得甚好,一条彩虹连着这梦幻似的瀑布和不可知的另一头。但是我喜欢这句话,还以为这里头嵌了我的名,不如,绯青公子把这幅字送给我吧?” 念彤跳起来:“这可是我跟慕楠交往后一起作的第一首诗,怎能给你。” 慕楠却笑着说话了:“若是陆姑娘不嫌弃,这首诗就当是纪念今日我们五人同行吧。” 落瑶的想法却很单纯,绯青公子的新作,有那幅《青竹图》做底,肯定可以卖个好价钱,林婶可以不用这么累的接活了,她准备卖了这幅字孝敬孝敬林婶,算是感激她这段时间的照料,她连忙对着念彤说道:“听见了没,这幅字现在是我的了。” 念彤美目一瞪:“他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你问过我同意了没?” 落瑶嘴角抽了抽,去念彤手里抢,念彤不给,两人就围着慕楠打转,慕楠很无奈地被围在中间,进退不得,后来实在忍不住,伸手把念彤一把捞进怀里,念彤嘟着嘴,慕楠凑到她耳边低低地哄了几句,顿时又眉开眼笑。 不远处的冬冬和林方迟看到这里的动静,把水泼到他们身上,两人同时尖叫了一声,念彤居然还记得把那幅字塞给慕楠,然后转了阵地,和两个小孩一起玩水,跟他们在一起,念彤简直就像个大小孩。 玩水的结果自然是头上身上全是水,慕楠怕她着凉,让她感觉去换衣服。 还好念彤准备的一大车东西里也有衣服,落瑶趁着慕楠跟念彤去拿衣服,吩咐随侍摆好桌椅,放上带来的食物和酒水。   ☆、第88章 青山连绵雁一声,两岸红叶映斜阳 在这样的环境下喝酒品茶,落瑶觉得心情非常好,心情一好,胃口也跟着好,加上章仇府里带出来的点心都是寻常吃不到的,等念彤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的慕楠下去,落瑶和两个孩子已经吃得肚皮滚圆,冬冬和林方迟又闹着跑去水边玩了。 念彤跟在慕楠后面,满脸通红,看到落瑶时,眼神有点躲闪,慕楠一直柔和地低头看着念彤,落瑶笑了笑,马上移开目光看向远处,心底却是一阵怅然,她跟祁远,何时才能恢复到这般小女儿情态? 念彤不怎么吃东西,一直缠着慕楠说话,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 慕楠吃得更少,偶尔插几句话,毕竟是才子,妙语连珠,惹得落瑶和念彤笑声连连,落瑶突然想起凡间的一句话:君子之交淡如水。说得就是这样的场景吧? 她和念彤之间经过那次事情,虽然谁都没有明说,但是都能感觉得到她们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地进了一步,跟慕楠和念彤在一起,她觉得很轻松很快乐,什么都不用去想,平时虽然没有走得十分密切,但是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相见恨晚。若此时没有酒水茶点,哪怕从这潭里舀一杯清水对饮,又有何妨? 茶香袅袅,眼前绿意弥漫。 落瑶却突然想起那天席玫来找她的事情,在心里斟酌了措辞,似无意地说起:“对了,四公子之一的玫霜公子似乎是个女的?” 章仇念彤听到席玫的名号时似乎顿了顿,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眼里浮起一阵冷意,“她呀,总是缠着我哥哥。” 落瑶听着念彤用了个缠字,猜到她似乎不大喜欢席玫,又问道:“她为什么要缠着你哥哥?” 念彤反问道:“这倾玉城的哪个女子不喜欢我哥哥呀?哪个不想嫁给他呀?”说完似乎又觉得不妥,偷偷瞥了慕楠一眼,只见到慕楠正在喝茶,眼睛望向远处,似乎并没有在意她们说什么。 念彤抓着凳子连人带凳朝落瑶的方向挪了挪,声音低下来:“这个席玫,看着挺漂亮的,可是骨子里就像个男的,你想想啊,她一个人掌管着那么大的生意,能有女人味么。” 她边说边啧了一声,似乎在为自己还好有个哥哥,不用打理家族生意而有点自得,“瑶姐姐,你不知道,她在生意场上一直在跟我哥哥明争暗斗的,但是她总是输给我哥哥一头,后来不知道哪一天开始,她就经常来我家,有一次我偷偷……呃,无意中跑到我哥哥的书房外,听到她正在跟我哥哥谈她的终身大事。” 落瑶觉得重点要来了,给念彤续了杯茶,支起耳朵。 念彤接过杯子,看着杯子里的茶叶,回忆随着茶叶在水里浮浮沉沉:“我听到席玫说要跟我哥哥联姻。” 落瑶手里一个不稳,差点把茶壶摔到地上,“她,她主动去你家里跟章仇沫提亲?” 念彤唔了一声,对落瑶的手误也不在意,继续说道:“我也是那次以后才知道,她是个非常理智的人,喜欢任何事情之前,都要掂量掂量自己会得几分,对方损几分。”这一点,落瑶也非常认同,上次席玫找她不就是为了跟她交易吗。 落瑶问道:“你是说,她提出跟你哥哥联姻的时候,就当面说了她的条件?” 念彤点点头,“是啊,你想,任何一个男人若是被一个女子当面拿自己的婚事当成一桩买卖一样谈论,心里会高兴吗?” 说到这话的时候,落瑶看到慕楠偏过头来看了念彤一眼,眼里含着一丝笑意。 落瑶:“那你哥哥没有答应?” 在谈话的过程中,念彤的右手一直捏着个核桃,一下一下地轻轻敲着桌面,思考的时候,会下意识地用左手扳核桃,如此反复,落瑶替这颗备受折磨的核桃惋惜,要么扳开来吃,要么放回盘子里,这样想吃又不吃算是什么?念彤大概是觉得横竖扳不开这个核桃了,正想把核桃放嘴里咬,一双白净的手伸到她面前,把核桃接了去。 只见慕楠收起扇子,慢悠悠地把整盘核桃拿到自己面前,开始给她剥核桃。 念彤开始专心和落瑶聊天,“当然不能答应啊。这人一没情调二不搭调,居然能把自己的婚事都利用起来,谁能保证她以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我可不想她成为我嫂嫂,若真要有个嫂子,不如你来做我嫂嫂吧。” 念彤笑眯眯地打趣落瑶,她完全不知道落瑶跟六王爷的瓜葛,落瑶也不想解释。她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一开玩笑就脸红的小姑娘,看了一眼慕楠,说道:“若是要我做你嫂子也行啊,你让慕楠先叫我一声嫂子听听。” 念彤本怀着看落瑶好戏的促狭表情,听到这话却脸红了,慕楠却似笑非笑,只是把剥好的核桃肉放到她手里,念彤的脸却更红了。 落瑶岔开话题,说道:“前段时间席玫来找过我。” 念彤一声轻呼:“她居然去找你?是为了我哥哥?” 落瑶一脸苦笑:“她误会我和你哥哥了,来找我谈判。” 念彤嗤笑了一声,“她这人就这样,老是这么自以为是,好像全天下都应该以她马首是瞻。我派人打听过她,似乎她从小醉心于生意,也有人壮着胆子去提亲,说来还挺有趣的,不知道你认不认得方家二公子,那也算一表人才风流倜傥,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曾带人亲自去她府上提亲,被她三句话赶出来,从此再也没有人向她提亲过。” 落瑶虽然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八卦,但是心里还是有点好奇:“哪三句?” 念彤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说道:“第一句是,算上你祖辈的家财,你身价多少?”落瑶点点头,这句话确实像是席玫说得出来的。 “那人怎么回答的?” “方二少果真让人去银号把所有的掌柜请来当场清算他的家财,据说算了整整两天两夜。具体是多少,除了当时在场的几人,谁也不知道。” 落瑶脑里浮现着几个老态龙钟的老头拿着算盘和放大镜汗流浃背地计算的模样,忍不住想笑,又问:“第二句是什么呢?” 念彤又道:“第二句是,我在你十岁的年纪,已经赚到足可以买下一个倾玉城的银两。” 落瑶暗吸了一口气,这席玫这么目中无人看来也是有原因的,人家确实有本事嘛。落瑶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在席玫十岁的时候正在做什么,那时候,应该跟着二哥到处闯祸吧,她心虚地喝了口茶,果真人比人,气死人,神比人,愁死人啊。 念彤没留意落瑶的心理变化,叹息着说道:“第三句是什么,你们猜得出来吗?” 慕楠这时开口说道:“你从哪来?便回哪去吧。” 落瑶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念彤本想卖个关子却没卖成,一脸郁郁不平地看着慕楠,“啊,你怎么猜得到的啊?” 慕楠瞅了她一眼,“当然不是猜的,一次与方二少吃饭时他自己说的。” 念彤哦了一声,转头继续对落瑶说道:“你说这个席玫多嚣张啊,其实她这么一说,还有一个意思,倾玉城比她更有经商天赋的只有我哥哥,我哥哥三岁会算账,五岁掌管第一家银号,十岁那年,不用说一个倾玉城,恐怕这连京城,已经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了。所以席玫说这三句话,不是摆明了说给我哥听的嘛,这些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眼里就只有我哥,非他不嫁。” 落瑶在心底唏嘘了一阵,这世上果真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了么?若真是如此,为何那天在馥香楼,他眼底的哀伤会如此真实浓烈? 念彤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她说了很多这些年席玫追求她哥哥的事,没想到席玫也是个浪漫的老板,居然曾在倾玉城放了三天三夜的焰火向章仇沫示爱。落瑶想起来,那个时候她还未到凡间,并不清楚其中缘由,奇怪的是,慕楠居然说他没听过。 念彤道:“因为消息被哥哥封锁起来了呀。对了,瑶姐姐,你可别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啊,哥哥让我不要说的。” 落瑶奇怪地问:“为什么不能说出去?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多浪漫啊。” 念彤撇撇嘴:“我也觉得很浪漫的,可是我不知道哥哥怎么想的,反正这件事情虽然闹得满城皆知,都知道席老板花了大手笔为了某人放焰火,可是基本没有人知道是为了谁而放焰火。哥哥还让我不要到处乱说,也许他不喜欢这样高调吧,不过,我总觉得哥哥心里其实一直有个人,也许是怕那人看到了吃醋呢。” 落瑶默默喝了口茶,自她上次在馥香楼打探到的消息来看,也许,真是被念彤说中了,章仇沫也许真是怕那个“她”吃醋呢。 三人继续喝茶吃水果。落瑶注意到,慕楠虽然嘴上说着话,手上却一直在剥核桃,等剥了一小碗,就推到念彤面前,念彤也没有留意,接过来就继续边聊天边吃核桃,两人之间动作自然,一个剥,一个吃,仿佛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期间不知道说到什么事情,慕楠在念彤耳边低低地说几句话,然后温柔地看着她,惹得念彤满脸通红。 落瑶目不斜视地吃着自己碟子里的点心,稳当地喝着茶,觉得自己的脸皮如今已经修炼得堪比城墙厚,若是以前,早该受不了这种到处冒着粉红泡泡的旖旎气氛。 落瑶低头想着,恋爱中的女人果然最美,以前住在耀清宫里的时候,自己在别人眼中是否也是这样的?那个人,也曾把她当成手心的珍宝,捧在手里怕碎,含在嘴里怕化,看在眼里怕丢,恨不能时刻栓在身边,一步也不离。   ☆、第89章 转思面面探真心,石入红尘若许年 要不是冬冬在远处和林方迟嬉闹的声音唤回她的思绪,落瑶就快忘记今天还要办的一件事情,马上开口另起话题,“对了,念彤,你听说过李家村最近发生的事情吗?” 落瑶其实没打算从她这里打听到什么,毕竟若是大事情,章仇沫是绝不可能让她知道的,但是没想到念彤居然点点头,说道:“知道啊,不就是要拆了造商铺的那几个村嘛。”她喝了口茶,打了个饱嗝,把剩下的核桃都推到慕楠面前,示意她吃不下了,“那些人家还真可怜,被人骗得居无定所,颠沛流离,不知道何时才能安顿好呢,据说那个幕后老板神秘得很,都不知道姓什么。” 落瑶脑海里突然飘过一些零星的话:“猫儿似乎已经开始抓老鼠了,就看老鼠有没有胆子出去觅食”,“老板暂时不便出面,有事跟我联系……” 她晃了晃头,甩开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想了想问道:“你哥哥怎么看这件事的?” 念彤吐了吐舌头,说:“没什么反应,上次听他在和人聊天时说起,凡事都有轮回报应,不知道那个幕后老板最后会是什么结局收场。” 落瑶打趣:“没想到你哥哥还信佛?” 念彤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你别看我哥哥整天和钱打交道,其实他内心非常向善的,你不知道,他每年都要捐很多钱给一些流浪幼童,”说完比划了几根手指,“每年大概有这么多。” 落瑶看了看念彤比划的一个八字,大概是八千两?八千两足够安置幼童一年的开支。不过依照章仇沫的身份,估计是八万两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念彤突然想起什么事情,凑到落瑶耳边说道:“对了,瑶姐姐,最近李家村有个传闻,你有没有听说?” 落瑶整天不是在房间里就是在院子里,确实有点孤陋寡闻:“什么传闻?” 念彤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看了一眼慕楠,说道:“说是有个农夫在那儿挖出一块石碑,后来他们请了一些年老的夫子去查看,居然是一块颇有来历的石头,具体叫什么石头我不记得了,反正就是和三生石那样的姻缘石,据那些夫子说,这样的石头,这世上总共就两块。” “那还有一块呢?” “在段府。” 落瑶没有继续问下去,等着念彤说。 “当年段老爷下江南时遇到高人,偶得了这块石头,光是把这块石头千里迢迢运过来,就经了不少周折,陆运加上水运,跑死了十匹马,才运回了段府,据说这石头是分公母的,他那块是母的,若是能找到另外一块,就能成就主人的一段姻缘。” 落瑶:“……” 说到这里,念彤状似老成地叹了口气,明明如花的年纪,这幅模样不免惹人想笑,“没想到段老爷等了这么多年,这块公石头居然就在眼皮底下啊。” 落瑶:“可惜段老爷已经不在了。” 念彤点点头:“这块石头从出土到现在,一直在那儿呢,也不知道最后怎么处理,听说段侯爷打算把它拍卖。” 落瑶嘴角一抽,这个段询,是拍卖成瘾了?不过转念一想,这块石头既然出自李家村,也算是他们的东西,可能段询是想拿拍卖来的钱救济他们,这样也对,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这时,一直在旁边不说话的慕楠说道:“要一块石头有什么用,还要把段府的那块取出来才是。这个段询只拍卖一块,让得到石头的人还要有求于他,这样诡计多端的行事风格,和一向狡兔三窟的章仇沫真是越来越像了。” 落瑶垂眸听着,不说话,当面把章仇沫形容成兔子不大好吧?何况还是当着人家妹妹的面?哦不对,这个慕楠才是兔子真正意义上的弟弟,果然书生就是书生,说话从不忌讳,偷偷瞥了一眼兔子的妹妹念彤,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似乎听惯了这样的话,或者觉得他哥哥像只狡兔也是理所当然,这两人······真是般配。 慕楠继续在发表他的见解:“如果两个人的姻缘需要靠两块石头来实现,那这两个人是否太没缘分了些?只有一厢情愿别无选择的人,才会寄望于一块石头,迫不及待地想留住对方。” 这句话倒是顺耳,只见念彤闪亮闪亮着眼睛看向慕楠,仿佛在说:“我就知道我们两个不需要这样的石头。” 落瑶抚了抚额头,不再看他们,低头开始思索,李家村最近也是事情不断,刚有人带头去找了段询,现在又平白无故挖出了块石头,莫名其妙地带出了这么些传闻,这背后,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整件事情的发展。 山间偶尔有飞鸟高高盘旋在头顶,婉转清脆地叫着,在山谷里一声声地回响。天色渐暗,夕阳的余晖洒在发丝上,泛着柔和的光,突然一声突兀的“小心”,打破了如此瑰丽的景色。 慕楠下意识地搂着念彤把她护住,落瑶从思考中惊觉,抬头时眼前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牢牢抓住她的手臂,微一用力,把她连人带椅一起带到一边,鼻间闻到一股好闻的清香,隐隐约约感觉有人扶着她,耳边只听到什么东西呼啸而过,落瑶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安静了一会,没什么动静,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可以睁开了。” 落瑶忙睁开眼睛,看到一身墨色绸服的章仇沫潇洒地站在面前,只是他的神情,有点严肃,落瑶还没反应过来,问:“你是从哪里出来的?” 不远处的冬冬和林方迟听到叫声朝这边看了看,然后小跑过来,念彤和慕楠也走到他们面前,念彤一脸莫名:“哥哥,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情了?” 章仇沫沉着脸,没回答任何人的问题,直接走到一旁的草地上,蹲下来似是在查看什么东西。 落瑶好奇地走过去,看到草地上斜插了一根箭,入土七分,可见射箭之人内力之深,落瑶叹道:“好箭法。” 章仇沫本来绷着脸,听到这句话,笑了出来,“人家想杀你,你反倒称赞他的箭法。” 落瑶满脸的不相信:“我?怎么可能?” 念彤想走近看看,被慕楠扯住袖子,一把拉到他身后。 章仇沫看了一眼落瑶,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双手上的灰,说道:“箭上有毒。”这下落瑶说不出话了。 章仇沫慢慢解释:“你们今天出门的时候我就发现有人跟着你们,干脆跟过来看看他们想做什么,你们在山里玩了一天,居然没人发现一直有几只鹰跟着你们?” 听他这么一说,落瑶想起,好像确实有几只鹰,在他们头顶盘旋着,她原以为是几只鸟,没想到是对方驯养的鹰,落瑶下意识抬头看天,章仇沫揶揄地说道:“不用看了,已经被我打下来了。” 念彤神色匆匆四处找着什么,道:“我们带了随从的,这些废物呢?” 章仇沫道:“全被迷昏了,这次来的不是寻常杀手。”念彤听完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落瑶。 落瑶对章仇沫的一锤定音有点不满,嘴上死撑着:“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不是对你们章仇家仇富呢。”他这样给她乱扣帽子,以后谁敢跟她一起玩耍呢。 章仇沫这下已经收回了刚才的严肃,轻轻摇着没有题字题画的素白折扇,有点无可奈何,说道:“我不是在责怪你,是……算了,回去再说。” 落瑶还有很多问题没有问。 “既然你今天没事,为何不和我们一起出来呢?” “我们在这里呆了一天,你在旁边看了一天吗?” “我们在明,他们在暗,这样回去没问题吗?” 章仇沫终于按捺不住落瑶一连串问题,反问道:“一次没成功,你觉得我还会给他第二次机会吗?” 一句话就把落瑶噎了回去,也许他和段询一样也有自己的隐卫,只是从来没见过,落瑶努努嘴,章仇沫能这么说,想必都已经安排好了,还是回去再问他。 沫公子一声令下,有人过来撤掉桌子凳子,许是见惯了这样的刺杀场面,这些下人们居然神色不变,一点没有惊吓过的样子,一行人朝马车的方向陆续走去,走到一半,落瑶想起来慕楠送她的字还晾在石头上,又折回去拿,被章仇沫拦住,“回去做什么?” 落瑶看也不看他,说道:“慕楠刚刚作的一首诗,他答应送我的。” 章仇沫不屑地说道:“丢了就丢了,回去我给你再作几首,这里绝非久留之地,赶紧上车。” 落瑶不甘不愿地被他拽着走了,心里嘀咕着,“你作的诗可以卖钱吗?跟绯青公子写的能一样吗?”终究不敢嘴上说出来,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腹诽了章仇沫一路。   ☆、第90章 美人面下蛇蝎心,严冬过尽绽春蕾 章仇沫没有送落瑶回家,而是直接回了章仇府。 慕楠和林方迟在半路下车,回自己家去了,落瑶猜,慕楠大概至今不习惯章仇这个姓氏,依旧住在以前的地方。 落瑶因为心里有疑问,一直跟着章仇沫回府。 章仇沫一路都闭着眼睛休息,剩下落瑶和念彤大眼瞪小眼,一肚子的问题。 终于挨到章仇府,听州小跑着迎来,跟各位行了个礼,说道:“少爷,人抓到了,只是还未松口。” 章仇沫微微蹙了蹙好看的眉,拉了拉胸前的衣襟,深呼出一口气,道:“用一切办法,直到他开口为止。”声音非常冷,冷到听他说话的人都觉得要冻僵了。 章仇沫在前厅坐下,有丫鬟过来倒茶,一时间,只剩下杯盏轻碰的声音。 落瑶这时候倒不急了,方才听他们的谈话就隐隐猜到可能是在说今天的事情,至于是什么人,在里面发生了什么,她相信章仇沫会慢慢告诉她。 但是念彤没有落瑶那么好的定力,顾不上喝茶,挥了挥手让丫鬟下去,直奔主题,“哥哥,今天那些到底是什么人?” 落瑶也看向章仇沫。 “西域刺客。”语气平淡地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落瑶却听得心里一沉,一般能雇西域刺客的人,目的有两个,一是不想让人从剑法拳脚上看出来历,即便看出是西域人,也不用担心会牵连到自己身上。二是西域人手段狠辣,颇有职业素养,不成功便成仁,任务失败宁可自尽也不会道出雇主身份的一丝一毫。所以佣金高得吓人,除非深仇大恨,一般人不会去雇西域杀手。落瑶到倾玉城的时间并不长,她思来想去,也没想出得罪过什么人,到底是谁如此恨她,要置自己于死地? 不过,要说得罪过的人,不知道席玫算不算?可是那也没必要买凶杀她啊?她似乎没听说过,和章仇沫交往过的女子会被追杀的啊,最最重要的是,她根本没跟章仇沫交往过…… 落瑶看向章仇沫,发现他也在打量她,他蹙了蹙眉,问道:“席玫找过你?” 落瑶老实地点点头。 “为什么不跟我说?” “今天才跟念彤提过,本想下次有机会跟你说的,”落瑶心里一动,“你,也怀疑她?” 章仇沫闭了闭眼,“你应该离她远一些,尽量不要接触。” 落瑶一脸憋闷,“我跟她又不熟,是她突然来找我的。” 念彤说话了,“哥哥,你的意思是,是席玫派的人吗?” 章仇沫点点头,眼睛却依旧看着落瑶:“我要知道她找你什么事情,好做接下来的打算。” 落瑶不敢隐瞒,一五一十把上次席玫去吉祥店铺找她谈话的事情说了一遍,这些话方才在山里头跟念彤和慕楠说过,这次说起来流畅多了。 章仇沫的眉头已经皱成一个川字,手指轻轻敲打着椅背。有时候视觉会影响动作,落瑶觉得再看下去自己也要拧眉头了,反正她要说的已经说完。 落瑶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差点忘了问:“既然你知道有人跟着,为什么不提醒我们?” 章仇沫说道:“提醒了你们,他们就跑了。” 落瑶语结:“所以你冒着我们被刺杀的危险,跟在后面看戏?” 章仇沫纠正她:“第一,你们不会有危险,有那么多护卫跟着。虽然那些护卫……没太大用处,但我不是马上出现了吗?第二,我不是看戏,我是要做那只黄雀。第三,据我观察,还有一股不清楚什么来头的势力在暗中保护你。” 落瑶嘴巴张成“o”型,“谁啊?” 章仇沫摇摇头,“不清楚。” “那他们为什么不出现?” “出现了,只是看到我出手后,就消失了。” 落瑶长长地“哦”了一声,这些神秘人,她一概没什么兴趣,随后突然想起了前面的话,手指着他,“你把我当作诱饵就算了,你也舍得你妹妹,真是狠心啊。” 本想开个玩笑,让念彤晓得今天章仇沫是故意安排了一场戏,没想到在旁边吃核桃的念彤的注意点跟他们完全不在一个点上,她听到他们的话,目光扫了周围一圈,兴奋地问:“哪里有黄雀啊?” 章仇沫对落瑶耸耸肩。 落瑶无奈地看着念彤,心叹了口气,连“螳螂在前,黄雀在后”的典故都听不懂,她平时是怎么跟她的大才子情哥哥慕楠在精神上沟通交流的? 这时,听州又进来了,脸色似乎不大好看,嘴里突然蹦出来几个字:“人死了。”一脸的疲倦。 章仇沫的眉头挑了挑,“两个都死了?” “是。” 章仇沫慢慢仰起头靠在椅背上,这几个动作完全是成年男子无意中散发的肆意风流,嘴里喃喃说道:“要抓到席玫的把柄岂是这么容易的事啊。” 听州又说道:“少爷,不过有个新发现。” 章仇沫猛地抬头看他,眼神明亮。 听州继续道:“这些人似乎跟上次暗杀段家侯爷的人是同一拨。” 章仇沫眼神刚开始有点空茫,然后眼眸骤缩,紧接着是愤怒,落瑶脑里一片混乱,旁边的念彤也好不到哪里去,问听州:“这跟段询有什么关系啊?” 听州觑了座上的章仇沫一眼,没有回答。 落瑶反应过来:“你是说,席玫不只想杀我,还派人杀过段询?”她觉得背脊发凉,这个女人是疯了吗,“她为什么要杀我们呢?” 念彤照着自己的逻辑替她哥哥耐心地解释:“她觉得你是她情敌,只有你死了,才不会对她有任何威胁。” 落瑶郁闷着脸:“你们明明都知道我不是。” 念彤耸耸肩:“我们知道没有用,她不知道啊。” 落瑶哀叹一声,觉得今天若是死在席玫雇来的杀手箭下,此刻怕是要七月飞霜:“难道她以前也是这样对待她的情敌的?” 念彤摇摇头:“不清楚,应该不会,此时年年有,今年最疯狂。”说完被章仇沫横了一眼。 落瑶看向罪魁祸首:“你该找机会跟她解释清楚。” 章仇沫认真地回答:“她会觉得解释是掩饰,越描越黑。” “……” 念彤握紧拳头:“这个席玫这几年越发过分,曾经放出谣言说是我哥的未婚妻,这个脸皮,啧,当真比倾玉城的城墙还要厚。” 落瑶唔了一声,确实。 “杀我的理由我勉强懂了,可是为什么还要去杀段询?段询可是朝廷命官,杀朝廷命官是要掉脑袋的。” 念彤这下也回答不上来,眼巴巴地看着章仇沫。 章仇沫虽然没怎么说话,其实一直听着,听到此处,看了看她们,欲言又止。 落瑶脑中一道闪电闪过,捂着嘴巴,手指颤巍巍地指着章仇沫:“你、你,莫不是,段询也是她情敌?” 章仇沫的脸顿时阴沉了下来,若仔细看,耳根子还有点泛红。 念彤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半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估计此刻她脑子里正在想象段询和章仇沫在一起的画面。 听州肩膀一抖,仿佛没听到落瑶的话,缩了缩肩膀,尽量减少着自己的存在感。 落瑶用口型小心翼翼地问念彤:“我说错了吗?” 念彤拧着柳眉歪着头,似是在艰难地思考落瑶说的话的可能性,落瑶并不指望以她的智商情商能想出办法来。 章仇沫深吸了几口气,良好的教养使他没有当场发怒,但是起伏的胸膛表示着他的忍无可忍,一甩袖子从首座起身,脚下生风几步走到落瑶面前,途中经过念彤时居然还顺带敲了一下她的头阻止她的胡思乱想,落瑶连忙蹬蹬蹬后退几步,碰到后面的墙壁,黑压压的高挑身材就像一朵乌云罩在她头顶,乌云里传来低低的声音,像是在打闷雷,“你觉得呢?” 落瑶不敢看他,眼睛不断地往四处飘:“可是我想不出别的理……。” “由”字尚未说出口,已被章仇沫毫不客气地打断:“我也没指望你能想得出正常的理由。” 落瑶的头快垂到胸口,从章仇沫的角度,能看到她露出的后颈,弧线优美。 章仇沫的气消了一半,心里叹了口气,负着手踱到门口,背对着他们,半晌平复了心情,才说:“我大概猜到她要杀段询的理由,但是没有证据,”顿了顿,换了个严肃的口气说道,“席玫素来不达目的不会罢休,定会再找机会下手,安全起见,你这几天住这里吧,最好今日就去提醒段询,让他最近小心一些。” 好不容易回来,还要让她去段府?她一时无语,她不是客人嘛,章仇沫难道还有差使客人的陋习? 没听到回答,章仇沫转过身来不满地看着落瑶。 落瑶反应过来她还没回答他,连忙摇摇手:“我不要紧的,林婶那儿人多,席玫再无法无天也不会光天化日的杀人吧。” 章仇沫没好气地看着她:“你觉得今天这个情况不是光天化日?” 落瑶被噎了噎,还想继续挣扎:“要保护我有很多办法啊,不需要住在这里吧。” 章仇沫已经有点不耐烦:“是有很多办法,不过我觉得这个办法最简单最实用,你和冬冬一起住这里,就这样。” 落瑶继续别扭着:“可是我们男未婚女守寡的,我住这里似乎不大好啊。” 她一直跟人说自己丈夫早逝,带着个儿子相依为命,而且,寡妇门前事情多,既然这样……应该更注意点吧?   ☆、第91章 月凉无梦云飘回,随我同归意如何 章仇沫有点无语,看着她,“这府上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 念彤也加入劝说的行列,“瑶姐姐,你就在这里住几天吧,就当陪我聊聊天也好啊,哥哥平时太忙了,我都找不到人说话。” 落瑶看了看念彤,还想跟章仇沫再据理力争,抬头时发现章仇沫已转身和听州交代事情去了,好像她的事情已成定局。她琢磨着,大概像章仇沫这样的人,是不容别人质疑他的行事风格的,再继续扭捏下去似乎显得矫情了些,况且方才她误会了他与段询……此刻再和他唱反调,有点底气不足,这么一想,只好悻悻作罢。 可是不说点什么又觉得有点憋屈,落瑶略微想了想,赌气似地说道:“今日我有点累,走不动,段询那儿还是你派人去提醒吧。” 这一声喊,成功地吸引了章仇沫和听州的注意力,两人顿时不说话了,默声看着她。 落瑶不睬他们,坐下来继续喝茶,章仇沫似乎愣了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回答他那句“最好今日就去提醒段询,让他最近小心一些”,他眼里逐渐流露出一些笑意,完全没有了方才的烦躁,慢悠悠地说道:“那句话不是跟你说的。” 落瑶差点被嘴里的茶呛住,思索一番,才回味过来那句叫人提醒段询的话是对听州说的。 余光瞥见坐在旁边的念彤捂着嘴巴,已经笑瘫在椅子里,落瑶拿过自己的茶杯又灌了口茶,把喉咙里原先差点呛住的那口茶往下压了压,咬牙切齿地想着,下次一定不要让我逮到机会取笑你。唔,这茶倒是挺好喝的,什么茶?低头看,茶水连带着茶叶都倒进了嘴里,原来刚才并不是咬牙切齿,而是咬茶切茶,落瑶顿时黑了脸。 偏偏此时章仇沫又不识好歹地说了句:“我看你留在这里甚好,你一来,府里的笑声也多了,明日……” 没等他说完,有人进来禀告六王爷来了。 落瑶一愣,高陵宇什么时候跟章仇沫有交情了。 六王爷一向行如风,她和章仇沫都还未回过神来,他就风度翩翩地迈过门槛,看到落瑶的时候似乎有点诧异,目光若有所思地在她身上停滞了一下,随后淡淡撇开。 章仇沫让念彤退下,向前拱手迎道:“什么风把六王爷吹来了。” 高陵宇似笑非笑地道:“你府上有个大美人做客,也不告知我一声,我好来沾沾光。” 落瑶暗自咬了下唇,他是在嘲讽她么,气她那天出海回来后,不告而别? 章仇沫的目光在六王爷和落瑶之间转了转,笑道:“王爷原来是担心美人,您大可放心,我这里虽比不上王爷府的铜墙铁壁,但也不会伤到她半分毫毛。” 落瑶笑眯眯地看着章仇沫,用“您老人家真是健忘啊您是忘了刚才那一出了吗?”的表情看着他。 章仇沫被落瑶盯得有点不自在,果然话说得太满了也不好啊…… 高陵宇肃了肃脸色,道:“听闻陆姑娘遇险,特地过来看看。” ??他怎么这么快就知道?难道刚才保护她的神秘人,是他的人? 她看了章仇沫一眼,章仇狐狸此刻心里估计也是类似的想法。 高陵宇突然一拍扇子,“方才进来时听你们在说,你要住这里?” 落瑶傻了眼:“不是我说的,是……”她指了指章仇沫。 “这里再安全也没有我府里安全,这样吧,她跟我去王府。”这话干脆直接绕过她,是对着章仇沫说的。 章仇沫总算明白六王爷此行的目的,忙撇清自己:“也行,其实陆姑娘住我府上也不是很方便,只是念彤跟陆姑娘交情甚好,而且事情总归跟我脱不了关系,所以才……” 落瑶瞪着眼睛看他,这人还能胡扯得更厉害点么,刚才明明是他要她住这里好不好,算了,不跟狐狸一般见识。 高陵宇点点头,两人自顾商量着,完全忘记当事人还在旁边。 落瑶急急地想插一句:“可是我还没……” 最后“同意”二字还是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高陵宇半抱半搂着出去了。 整个人都是一头雾水的状态到王爷府的。 直到迈入王府的大门口,才想起来的冬冬还在林婶那儿,她正琢磨着如何跟他开口她还有个孩子的事情,六王爷却说道:“你是在担心冬冬吗?放心,我已经派人去接了。” 可是他应该没见过冬冬啊,落瑶震惊地看着她。 高陵宇微微笑道:“我想知道一个人的事情,能有何难?” 落瑶顿时懂了,没错,他是王爷,要想了解一个人,肯定会把她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 她依然心有芥蒂:“你,不生气吗?”不生气我不跟你坦白吗? “认识你的第一天,我就已经知道了。”高陵宇依旧淡淡笑着,“若是介意,你觉得我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在你面前吗?” 落瑶脸一红,她的魅力有这么大么?居然连生过孩子都无所谓了? 六王爷的暗示实在明显不过,她心里酥麻麻地一阵感动,正准备回他一两句话时,突然脑子里闪过司命君的模样,心里那一丝感动瞬间荡然无存。 真是当局者迷,堂堂六王爷怎会喜欢一个生过孩子的寡妇,肯定是被司命君篡改了记忆。 落瑶满嘴话又吞了下去,撇撇嘴,终是没说什么。 冬冬刚踏进门口,猛一抬头见到高陵宇时,嘴里几乎可以塞进一个鸭蛋,落瑶意识到情况不妙,未来得及阻止,就听冬冬大惊小怪地道:“你、你就是娘亲要给我找的爹爹吗?跟我干爹真是像。” 高陵宇看了落瑶一眼,后者正准备装鸵鸟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 他摸摸冬冬的头,柔声道:“你的干爹,是否叫……祁远?” 冬冬点头如捣蒜,“你怎么知道呢,他是我们天……呃,反正他很厉害的。”冬冬想起娘亲初到凡间时交代的话,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高陵宇眼底的光芒一闪而过:“有多厉害?” 冬冬脸上全是崇拜之情:“他教过我变戏法,送过我很多好玩好吃的,我们那儿的人,只要听到他的名号,就不敢欺负我啦。” 高陵宇难得对一个小孩如此耐心:“在这里,你祭出我的名号,也没人敢欺负你。” 冬冬咬着手指低头思索,认真比较着谁的名号更厉害些,他其实不大懂凡间的帝王制度,不晓得这个六王爷到底是个多大的职位,跟干爹比起来,到底谁更厉害些? 高陵宇在他面前蹲下来,平视他:“你……干爹有没有教过你骑马?” 天上怎么会有马?冬冬摇摇头。 “那我明天教你骑马,如何?” 冬冬犹豫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自己的娘亲,他娘亲正非常认真地看着桌上的一盆花,冬冬小心翼翼地道:“好啊,骑马好玩吗?” 高陵宇不动声色地拉起他的手,往餐桌那头走,“当然好玩,等你学会如何纵马扬鞭,你就知道什么是君临天下,舍我其谁的感觉。” 冬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就试试看吧,如果这个六王爷教得好,他就给他多打几分,但是干爹,我的心还是向着你的,毕竟我们都是神仙,是一个族类的啊,冬冬自我肯定了一番,爬到桌子上吃菜去了。 高陵宇是个说做就做的王爷,没过几日,果真要带着冬冬去郊外骑马。落瑶本来不想去,但是拗不过冬冬的撒娇,还是跟着他们一起去,只不过,她坐的是马车。 因为已经有一个祁远做干爹,冬冬专一地认为,不能再叫他干爹,但是显然也不能叫爹爹,所以一直叫他宇叔叔。 冬冬坐在高陵宇身前,座下一匹矫健的白马,高兴地道:“宇叔叔,可以让它跑起来吗?” 高陵宇嘴角勾了勾,道:“当然。”简短的两个字话音刚落,手一挥鞭,白马嘶叫一声,如离弦之箭闪电般飞驰而去,真是匹好马。 落瑶与管家在后面的马车上,经过这几日的接触,落瑶得知这位管家姓沈。 为了活络气氛,她轻松地道:“沈管家,你们王爷看来马术很好,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骑马了吧?”虽然祁远下凡历劫用了六王爷高陵宇的身份,但是不代表这个身份是假,反而是个真实的王爷,她突然想知道这个现实生活里的王爷在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沈管家一贯的棺材脸上看得出有点骄傲之色:“陆姑娘,我们王爷小时候曾在西域生活过一段时间,马术尤其了得,是几个亲王里面首屈一指的,皇上每年举行的狩猎比赛,六王爷回回得第一。” 落瑶见过高陵宇施展轻功跃过马车顶,腾在半空射箭救她的肆意飞扬,每次想起那个场面,她就有点心猿意马,她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神色,随口道:“那等会一定要看看他骑马的样子。” 沈管家面无表情地道:“王爷一直是京城里大家闺秀的梦中情人,他骑马的样子不是想看就看得到的,就连王爷以前的侍妾都没见过,陆姑娘可要仔细看了。” 落瑶满脸黑线,怎么说得像是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车子行到一处郊野,停了下来。 那两人早就到了,她看到冬冬使劲向她挥手。 放眼望去,高陵宇紧扣缰绳,身体朝前微倾,一个人纵马飞腾在天地间,墨绿色的衣袍随风飞扬,身后是蓝天白云和连绵的群山,世间万物瞬间失色,仿佛只剩他一人。 落瑶见惯了祁远在清乾天仙泽瑞然的样子,从未见过他鲜衣怒马的飒飒风姿,她看着远处疾驰的身影,听见自己的心跳得前所未有的猛烈,耳边只剩呼啸的风声,合着冬冬兴奋的尖叫,最终全都涌到眼里,化成热泪盈眶,一点一滴随风而散。 祁远,如果我告诉你我后悔离开了,是不是已经来不及? 你历完劫就要回去,那儿有你的夫人蔓蝶,有你的子民,而我,连唯一的一个你都失去了,该怎么办? 一片朦胧中,六王爷驾着马缓步而来,走到她近前,伸手给她。 就这么微微笑着看着她。 落瑶眨眨眼睛,不再犹豫,纵身跃上马。 他们虽然在凡间只是暧昧的关系,但是在天界也曾形影不离过,此刻共骑一匹马,让她感觉就像回到望月山初见的那般,心底有什么东西在重新生根发芽,抽丝剥茧。 六王爷手持缰绳,双手把她围拢在身前。 落瑶感受着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的怀抱,她的身后是硬朗壮阔的胸膛,身前是无垠的大好风光,只有与心爱之人手牵手心连心,才不辜负如此大好河山。   ☆、第92章 此期乐亦如梦境,多少烟雨锦瑟中 沈管家非常细心,给冬冬备了一匹小巧的枣红马,怕他摔着,亲自牵着马带着冬冬跟着溜达,一老一少看着十分和谐。 冬冬刚刚跟高陵宇同骑一匹,见识过飞一般的速度,此刻坐在小马上四平八稳地走着,顿时不高兴了:“沈伯伯,你能不能让它跑起来啊。” 沈管家转过头,依旧板着那张棺材脸,只是语气柔和了些:“不行,小孩子骑马不安全,就这么走吧。” 冬冬看了看不远处刚刚骑过的白色骏马,甩了甩两条短腿,噘着嘴:“可是这匹马比宇叔叔那匹,差太多了吧。” 沈管家沉吟了一会,似是在找什么形容词:“只是在身高上差了一些吧,你看王爷跟你的身高,不也差了很多吗?这匹枣红马跟那匹马,都是不可多得的优良品种。”如果落瑶在场,她一定会惊讶地发现,沈管家对小孩子尤其耐心,跟平日里矜持的模样判若两人。 冬冬果真看了看高陵宇,大概意识到身高上的差距,果然不说话了,双腿随着马儿的走动一晃一晃,只是晃得有点无可奈何。 沈管家暗自呼了一口气,他暗自想着,原来跟小孩子打交道,也挺容易的嘛。 —— 高陵宇虽然看着没什么事情,但不知道在忙什么,经常半夜回来,有时候会和一些人在书房闭门谈论一天,不知道在商量什么事情。 也许这里真的很安全,落瑶果真再没遇到刺杀之事,只是冬冬的课业不能耽误,高陵宇每天派很多人护送他去夫子那儿上学。 落瑶和冬冬的日子渐渐恢复以前的平淡,却不知道一墙之隔的王爷府外,接连出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上次听章仇念彤说的,李家村挖出来的那块姻缘石被人以高价买走,但是据说买主似乎不是当地人,有一口浓重的外乡口音。 另一件是一向守卫森严的段侯府居然遭遇盗窃,更奇怪的是,经过清点,什么都没有少,只是写着“?啊倍?值哪强槭?繁蝗伺擦宋恢茫?莞?锶瞬虏猓?兰剖切⊥迪胪嫡饪槭?罚?匆蛭??兀?岬氖焙虮蝗朔11郑?档廖此臁?lt;br> 落瑶是从章仇念彤的口里知道这些事情的。念彤自从知道落瑶被六王爷接到王府后,就一直嚷着要来看她,章仇沫招架不住,让人送她来王府,六王爷平日里忙,正乐得有人来陪落瑶,还告知沈管家和下人,王爷府的大门永远向这个章仇家的小姐敞开。 落瑶听念彤说这些的时候,她正在捡地上的枯树枝,特意挑拣了几根长短不一粗细不同的,回房稍稍修剪一下,找了个木制的花瓶放进去,摆到窗前。 念彤惊奇道:“这些没用的树枝经你这么一弄,倒有一番古色古香的老树风韵。” 落瑶后退几步观赏了一会,似乎有点不满意,把最长的一根稍稍剪短,边说道:“任何一样东西的存在都有它的价值,你觉得它没用是因为还未发现它的闪光点。” 念彤点点头,话题又回到方才:“瑶姐姐,你说谁会去花重金买一块没用的石头?” 落瑶反问:“你信姻缘石之说吗?” 念彤:“我是不大相信这些的,与其靠一块不会说话的石头,不如自己努力争取。” 落瑶把花瓶转了个角度,对念彤笑笑:“我也不信,难道两个命格里根本无缘的人,若是得了这两块石头,就能在一起了吗?若真如此,那这世上就不会有长相思,断肠泪了。” 念彤抬头看向窗外,“可是偏偏有人信这些,一掷千金只为心里的执念。只是,这些只能当做一点念想吧,若是真要在这块石头上寄托全副心思,不是聪明人的作为。” 落瑶被念彤难得语重心长的神情惹得笑了出来,“好了好了,不要去担心旁人了,你和慕楠的好事是否将近?” 念彤的脸上一红,眼里是掩藏不住的失落:“不知道呢。” 落瑶:“怎么,他还未上门提亲?” 念彤有点不好意思:“早就来过了。” 落瑶眼珠转了转:“你哥哥不同意?” “哥哥说要给慕楠恢复章仇氏的身份,这样才能配得上我,可是我虽不是他亲妹妹,在人家眼里是正儿八经的章仇家的小姐,若是和慕楠在一起,这不是……*吗?”她说道这两个字,神情有点黯淡。 落瑶微蹙眉头:“那你们就这么一直耗下去吗?” 念彤叹了口气趴倒在桌上,拨拉着花瓶:“一想到这些就头疼,过一日算一日吧,而且最近哥哥忙得很,早出晚归,我却不敢去烦他。” 落瑶心下一动,状似无意地问道:“你哥哥最近在忙什么?” 念彤摇摇头:“不清楚,他的事情有时候会涉及到商业机密,连我也不大好问。” 落瑶听了也不再问下去,她想起上次在青楼遇到章仇沫的情景,经过那次之后,她看到章仇沫时总觉得他忙的事情可能和李家村的事情有关,不知道段询那儿调查得如何了,希望这件事和章仇沫没关系,毕竟在她心里,他曾救过冬冬,她一直觉得这样良善的人,心地不会太坏。 第二天,落瑶照常起得早,亲自做了一顿早膳,不是她喜欢做,而是实在太无聊了,最近她把心思都花在做点心上面,她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好不容易有机会住在王爷府,她得跟这个御厨多取取经,学点什么回去,要不然就太浪费这里的资源了。 大师傅人很好,问她要学什么,落瑶道:“太难的我学不会,什么最简单?” 大师傅想了想,道:“那就先从点心开始学吧,这个最简单。” 落瑶欣然,在大师傅的指导下做了一盘香芋酥,一盒南瓜饼和一小碟花生球,冬冬去学堂前捏了一块香芋酥塞进嘴里,落瑶期待地问:“怎么样?” 冬冬点点头:“唔,比以前做得好吃多了,但是和大师傅做的相比,还稍稍差了点香味。” 落瑶听到前半句已经很满意了,毕竟她学的时间并不长,她听了冬冬的话,二话不说转身回厨房,再出来时,手里拿了一碟子花生球,一边塞进冬冬随身带的小布包,一边道:“这些拿着路上吃,若是不够,晚上回来再给你做。” 等念彤和慕楠一起来王爷府找落瑶的时候,落瑶已经又做了一模一样的一碟香芋酥,道:“喏,便宜你们了,本来要留着给冬冬的,这一碟给你们吃吧。” 念彤没有接,直接抓着落瑶的手腕,说:“我和慕楠刚刚还在说要出去呢,你看看你,再在府里待下去就要成厨娘了,外面秋风朗朗,艳阳高照,我带你出去逛逛。” 落瑶刚放下碟子,就被念彤拖走了,边走边想,这两个成语是这么用的吗?艳阳和秋风是会在同一个季节出现的吗? 到门口时,被门口的侍卫拦住,“陆姑娘,王爷吩咐过尽量不要出门。” 念彤说道:“这几天席玫不是没什么动静么,估计她是去找其他情敌的麻烦去了,你放心,我们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再说,还有个大男人陪着我们呢。” 侍卫瞄了一眼弱不禁风的慕楠,低着头不吱声。 落瑶其实也不大想出去,她还有一个凤梨酥没研究成功呢,当即跟念彤说道:“那要不今天就呆府里吧,我给你们做点心吃?你可不知道,这里的大师傅可会做点心了。” 念彤大小姐脾气一上来,十头牛也拉不住:“不行,今天我就是要带你出去。”说完就跟侍卫大眼瞪小眼,僵持着。 落瑶只好打圆场,抱歉地对侍卫笑着:“那这样吧,我们比平时多带几个人,你叫人去跟王爷说一声我们出去了,你也不会有责任,你看如何?” 老实的小侍卫第一次看到大美女对他笑,登时脸通红,摆着手结巴道:“我、我是没关系,就、就是王、王爷那儿……” 念彤颇豪气地一挥手:“行了,就说是我非要带她出去的,没你的事。”然后一手拉着慕楠,一手拉着落瑶,一溜烟跑出去了。 跑到街上,念彤才顿住,她放开两人,高兴地走了几步,“还是外面好啊,瑶姐姐你看,比那个牢笼自由多了吧!” 落瑶松了松筋骨,“是的,很久没出来了。” 念彤道:“这个王爷真是的,还没过门呢,就把你关在府里,怎么,想金屋藏娇啊。” 落瑶无奈道:“他很忙的,平时顾不到我,我住别处他又不放心,只好住他眼皮底下。” 念彤突然拉住落瑶道:“瑶姐姐,这个六王爷对你好吗?” 落瑶想了想,对她道:“很好啊。” “怎么个好法?” “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很好。” “瑶姐姐,你对他是真心的啊?” “……我看着是个不认真的人吗?” 念彤看了看四周,状似神秘地说道:“可是你不知道,这个六王爷……你若真跟他在一起,我有点替你担心。” 落瑶配合地跟她咬耳朵:“为什么?是因为他妻妾成群吗?”其实她虽然住在王府,高陵宇并没跟他讲过他在京城的事情。之所以这么问,是潜意识地很想了解一些他的情况。 “也不是……听说他就一个侍妾,还无缘无故跑掉了。我的意思是,他这样的大众情人,我觉得不牢靠啊。” 落瑶很谦虚地请教,“这个,我也发觉了,到哪都有姑娘跟他放电。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念彤看了一眼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慕楠,他似乎没听到她们在谈论什么,“这个……我也正发愁呢,你若哪天想到了什么好办法,我们一起讨论讨论。” 落瑶看了一眼慕楠,心里了然,这个四公子之一的绯青公子,风头似乎不亚于高陵宇。 两人各自在内心唏嘘了一阵,这个话题无疾而终。   ☆、第93章 阴差阳错姻缘神,倾玉城中寻常见 今年的秋天来得比往年要早,天高气爽,路边的香樟树沿街而立,桥下的大漠湖宛如一面干净的大镜子。 路上的行人已经换上了秋衣,落瑶穿着一件单裙,稍稍有点冷,不过这不影响她的心情,她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夹杂着好闻的青草味,她确实好久没有出来透透气了。 路上有不少认识慕楠的,友好地对他笑笑,偶尔有几个胆大的姑娘红着脸来送他花,被念彤嗖嗖的眼神瞪回去,慕楠摇着扇子淡笑着,在念彤眼里却是一副招蜂引蝶的模样,但是在旁人看来,慕楠真是极宠爱旁边的这位女子啊,连这么凶的样子都能忍。 其实慕楠和念彤的事情早就传得人尽皆知,许多人未见过念彤,但是看到慕楠万般呵护地照顾着她,猜了个*不离十,反而看见他们俩旁边的落瑶时,一开始是惊艳,随后是奇怪,最后是……高深莫测,念彤和慕楠显然已经习惯带落瑶出去,可是不知道在旁边看来,她是个多么闪闪发光的灯泡啊。 落瑶望着天哀叹,明天街头巷尾又要传出两女和绯青公子一同逛街的爆料新闻了。 落瑶一边哀怨地看着念彤和慕楠,一边朝前走,在经过一个摊位时,再也挪不动脚步。 摊主是一个年轻人,旁边挂满了各种画像,上面有送子观音,有财神像,有松鹤图,还有一幅她怎么也没想过会在大街上出现的画像。 这幅画虽然离他本人的神韵差了不只一点半点,但是落瑶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因为在她的印象中,只有常年住在耀清宫里的祁远,才拥有这双似笑非笑的丹凤眼。 难道她在章仇府太久了,久到不知道闭门不出的祁远已经到凡间来了?若真是这样,她当真不该在街上乱晃免得碰见他。 摊主见来了客人,忙笑脸相迎:“姑娘需要什么?我这里什么画都有,没有你买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出来的,若是没有,我当场画给你。”说得很琉璃,这话每天要说上百遍吧。 落瑶指着祁远的画像,问:“这画像上的人,你是什么时候见过的?” 摊主脸一黑,这些画上的人都是神仙,她这么说,是不是在咒他早点死了升仙? 这位摊主的职业素养比较好,只是僵硬着脸说道:“这上面的人,我都没见过。” “没见过?那是怎么画得出的?” 摊主以为她是在问,没见过就画,谁知道像不像,那不都是唬人么?脸上有点不愉快:“商业机密。” “……那你画的这个人是谁?” 因为画像是朝外挂着的,摊主这才不情不愿地伸着脖子看了一眼,道:“哦,这是姻缘之神,现在流行得很,卖得非常好。” 落瑶听到“姻缘之神”这四个字的,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仔细想了想,突然想起上次她在房间里看祁远的画像时,被珍珠撞见,后来随口胡诌了个名号,似乎就是“姻缘之神”?没想到居然流传到了大街上,居然还卖得很火? 落瑶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咬牙切齿,这个珍珠,回去再找你算账。 落瑶不希望祁远的画像满大街乱飞,问摊主:“这个……姻缘之神的画像你这里还有几幅?”她实在有点难以启口这个“姻缘之神”。 摊主听到她的口气似乎不是小户人家,脸色稍霁,语气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僵硬:“五幅。” “连带这一幅,都给我包起来吧。” 摊主高兴地把画都包好,递给落瑶:“谢谢姑娘,总共三十两。” 念彤闻言,走到身后,问:“瑶姐姐,你连姻缘石都不信,为何信这小小的画像?还是人画出来的,这是不是他本尊都不知道呢。” 落瑶看到摊主的脸又像马脸一样了,忙说道:“合眼缘罢了。” 付完钱拉着念彤走,念彤还在问:“那买一幅就够了啊,买这么多,有这么合眼缘的么。” 落瑶严肃地回答:“我确实就要一幅就够了,可是今天出门前看到厨房火折子不够了,买一些给厨娘,就当答谢她早上教我做点心。” 念彤皱着鼻子,一脸不信的样子。 倒是慕楠,看着落瑶一脸若有所思。 后来的一路,落瑶的心思便不在逛街上,而是不停地买祁远的画像,大的小的,摊主们都神色微妙地看着她,大概心里都在想,这个姑娘是等姻缘等疯了吧,急成这样。 落瑶擦着头上的汗,在心里盘算着,没想到光是一条街,就收了不下三十幅,价钱倒是不一,有六两的,七两的,都被落瑶还价到五两,到后来,身上的银子不够,只好问念彤借,念彤是从来不随身带钱的,还是慕楠掏了五十两给她。 落瑶心里无比感概:看来以后没钱了就画祁远的像拿去换钱,她画的比这些可要正宗多了,不过若是让祁远知道他的画像才值五两一幅,会不会气得吃不下饭?哦,天族从来不用银子买东西,他是天君,对这些没有概念,只能给他打个比方,但落瑶平日的吃穿用度都是林婶和珍珠在操心,她对这些也没什么概念。 她想问念彤,马上反应过来念彤在这方面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转头问慕楠:“五两银子还可以买什么?”绯青公子虽然有章仇氏的血统,但是他毕竟是在市井长大,这个问题对他而言不难。 慕楠略微一思索,回道:“若是两年前,五两足可以买一头猪了,现在倾玉城物价贵了些,但买半只还是没有问题的。” 落瑶嘴角抽了一抽,难道到时候真跟祁远打比方,他的画像在凡间至少能换半只猪?这似乎,不大妥当。 落瑶还在想五两银子可以买什么别的东西,突然看见前面一幢茶楼里出来两个挺拔的身影,左边的章仇沫一身墨衣,右边的段询着一身绛紫色衣袍,之所以一眼就看见他们,是因为他俩本来就长得祸国殃民,何况居然同时站在一起,落瑶瞬时感觉到,整条大街上的人都成了他们的陪衬,他们俩就那么一站,引得人纷纷侧目,还有人看着看着不小心撞上了树干,引起不小的骚动。 段询的翩翩公子风,是段老夫人从小用银子和诗书养出来的,任谁也学不来。而章仇沫的爹娘去世得早,他的风流倜傥,是在官场和商场的跌打滚爬中练就的,永远不温不火,进退得宜。 两人此刻站在一起,尽有点相得益彰的味道。 两位肇事者浑然不觉给大家带来的麻烦,也没发现在不远处的落瑶他们几人,应该是刚谈完事出来,一左一右并肩走着,段询已经算高挑的了,和章仇沫站在一起还是低他半个头的样子。 段询背着手,就像在大街上散步一般,章仇沫摇着折扇,俊雅不凡,正微微偏头跟他说着什么,两人的动作虽然不同,却都是潇洒倜傥,风流不可方物。 许是那两人太不懂得收敛,不一会儿,人群开始骚乱,章仇沫和段询的名号不停地在耳边响起,等章仇沫和段询意识到的时候,他们已被一群姑娘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虽然周围有护卫,可这些姑娘们没有恶意,且几乎都是未嫁的女子,侍卫们推也不是拉也不是,黑着脸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却见章仇沫皱了皱眉,似乎在段询耳边低语了几句,落瑶看见段询僵着头说了句什么,似是不同意,章仇沫低头笑了笑,再抬头时,已是一副无关己事的模样,反而用玩味的笑容打量着周围。 落瑶觉得奇怪,时间对章仇沫来说比金钱更贵,他这一幅不急不躁等着看戏的样子,完全不像被围观的人。 念彤踮着脚尖用手搭了个凉棚往人群集中处看了看,“哥哥和侯爷怎么会在这里啊?” 慕楠加了一句:“似是遇到了些小麻烦。” 念彤随口道,“不用担心,他们那么多人总有办法,被围观是家常便饭。咦,你也是四公子之一,为何没见人过来围着你。” 慕楠挑了挑眉:“不是都被你瞪走了吗?” 念彤原以为他不知道自己方才瞪那些姑娘的小动作,当下脸一红,强词夺理地嘴硬道:“你是说,如果我不瞪她们,你也打算这样被围着,任君采撷了吗?” “任君采撷”这个成语刚说出来,就让一向喜欢推敲文字的慕楠习惯性地微蹙了一下眉毛,随后意识到说这话的人是念彤,马上舒展开,笑道:“我出生于寻常百姓家,整天在街上晃,人家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倒是你哥哥,和段询一同出现,想不被围观也难。” 落瑶对念彤叹了一句:“做名人也不容易啊。” 念彤故作无奈地点点头。 三人说话间,听闻人群一阵动乱,原来是层层包围着的人群里,似乎有几个姑娘晕了过去,而所有人,正保持着一个仰头四十五度的姿势看着某一处。   ☆、第94章 尘满世间坎坷路,客梦松年千里乡 落瑶也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从人堆里飞身而出,这场面落瑶见过,第一次见到章仇沫时,他就用这个招式救了冬冬。 不过这次不同了,因为段询紧跟着也跃了出来,两人相继跃上对面一幢楼的屋顶,随后消失不见。 章仇沫的轻功好落瑶是知道的,段询的轻功得阿灼指点,自然不在章仇沫之下,两人一红一黑两条身影,惹起尖叫无数。 两人大概实在经不住这么热情的观众,才用了这么极端但有效的方式,落瑶想起刚看到他们时,似乎正在争议,现在看来,应该是在商量要不要直接飞出人群吧。 众人都半张着嘴,用这种奇特的方式目送两人高调地离去。 念彤半晌才回过神:“我刚刚看到的是真的吗?” 落瑶淡定地合拢下巴,很肯定地点头,“真的,比你身上的真丝裙子还要真。” 当天晚上,落瑶在王爷府住了下来。 她把白天买来的画轴一卷卷摊开,大大小小加起来总共三十五幅,因为是不同的人画的,神态动作各不相同。 落瑶又看了一会,不由得暗自赞叹,这些画手真是会举一反三融会贯通。她记得她那幅私藏画上的祁远明明是站着的,可这三十五幅里头,除了十幅是站着的以外,有十一幅是坐着的,还有的都是御剑飞行的,这三十五幅里的祁远,唯一一处相同的地方,就是画中人的手里,都不约而同地执了一根红线。 王爷府的房间都很大,落瑶把画都摊开在桌上、榻上、凳上、地上……直到把整个房间铺满,落瑶看着都觉得头晕眼花,加上今天逛了一天的确有点累,便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睡过去。 如果睹物可以思人,这些画就是最好的“物”,继上次梦见大哥叶轶风提着剑去找祁远,落瑶已经许久未梦见祁远,老天爷待她不薄,让她在今晚又梦见了他。 而且梦中的场景,是耀清宫外她最喜欢的莲花池。 她很喜欢这个地方,是因为以前听丫鬟初一私底下说,从这里可以看见耀清宫的正门,而且好巧不巧,这门正对着祁远的书房,若是这门神打瞌睡没关紧,留了一星半点的缝,就可以从外面瞄到坐在窗前看书的祁远,据说,这已经成为清亁天上丫鬟们秘而不宣的秘密。 有一次,落瑶特意趁着祁远在书房时,跟他撒了个谎,说要去外面的莲花池里挖些莲藕来做菜,祁远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起疑,淡淡地喔了一声,道:“去吧,那我顺便把今天的文书批了。” 落瑶心里暗喜,特特跑到门外,找到初一说的那个最佳观赏点。 这里居然还有一处假山做遮挡,若是有人站在后头,完全不会被发现,她朝着刚才出来时故意留着的门缝往里看,果然是如此。 从这个角度看进去,正对着祁远的书房,屋外绿树红窗白墙青草,窗旁的扶桑树摇曳得风姿绰约,时而有鸟儿飞到树上,来沾几许仙气。光是瞧着这个场景,想到这是天君的书房,就让人心里一阵悸动。 祁远果然已经坐在书桌前批阅文书,程誉则在旁边研磨,每当看到有问题的地方,祁远就会低声问程誉几句,程誉俯首一一解释着什么,祁远听完也不说什么,有时会略有沉吟,有时会直接用笔在上面涂涂写写,神情闲淡犹如画中人。 落瑶在自己爹娘出去游玩的时候,也曾替爹爹批阅过文书,她从不觉得,批文书这么单调的事情,由祁远做出来,居然可以如此勾人心魄如此一眼万年。 祁远批阅起来一向很快,落瑶还未看够,他似乎已经批完了,落瑶猜到他接下来该过来找自己了,心里一慌正要回去,突然想起自己出来时找的是采莲藕的借口,又蹬蹬蹬跑到池塘边,随手摘了几根半生不熟的莲藕。 她挽起袖子趴在池塘边,一边摘一边心不在焉地盘算着,这些丫鬟忒不像话了,居然敢私自偷窥天君,可是该想什么办法阻止呢? 她放下刚摘下的莲藕,忙又回到刚才偷窥的地方,比对着角度,在可以看得到祁远的范围内划拉了一个圈,确定站在这个圈圈之外已经丝毫看不见殿内的一树一叶,才满意地拍拍手,抱起地上的莲藕哼着小曲回去。 明天一定要叫程誉把那座疑似遮蔽物的假山搬掉,再把池塘整个往圈圈里面移上一移,叫这些无聊的丫鬟们偷窥祁远的时候没处可站。对了,还要找个理由把现在的门神换掉,找个什么理由呢?哦,他牙缝太大,会透风。 后来,耀清宫外的假山真的被程誉搬走了,池塘也移动了一大片,那些丫鬟后来有没有发掘到别的地方偷窥祁远,她已经不想知道了,因为还未待她去问丫鬟初一,她就跟祁远以如此难以意料的方式散场。 梦中的莲花池依旧是昔日她离开前的模样,旁边及人高的柳树宛若一个忠诚的守护者,在池边一站就是十几万年。 柳枝随风摇曳,有几缕垂到湖里,风吹过,带起枝条在湖水中漾起浅浅的涟漪,一圈一圈的,像极了这世间的六道轮回,看不清它如何开始,不知道它如何结束。 算起来,这棵柳树的年纪要比落瑶大上不知道多少,也许在上古时期就已经存在。 落瑶曾经怀疑这棵柳树是否辨得出人声,听得懂人语。犹记得以前在耀清宫,祁远上早朝的时候,她无聊了便经常过来对着鱼儿说悄悄话,彼时,这棵老柳树会时不时地摇一摇手,晃一晃脑,如今想来,那正是它在笑的样子啊。只是如今,不晓得这棵老柳树是否还记得她? 落瑶之所以对这棵老柳树印象深刻,要归功于梵谷君。 梵谷君担当着清亁天第一花花公子,以及第一情圣的双重称号,爱慕他的神女丫鬟们,自然不计其数,梵谷偶尔会跟几个看着顺眼的暧昧一番,极大多数,照他的话来讲,那都是要拒绝的,以免耽误了人家大把的青春。 拒绝的地点,选得极为诗情画意,选在耀清宫外头的这棵老柳树底下。因为他觉得,清亁天上只有这个幽静至雅的地方,才匹配得上他第一情圣的称号。因为一则,这里是天君的住处,平时不大有人过来,适合两个人细声说话,二则,这里的落日夕阳,是清亁天的盛景之一。 梵谷君不定时地约着不同的美人到这里来拒绝示爱,对于一些丫鬟来说,简直就是免费的肥皂剧,这些丫鬟里,就包括芳华殿侍候她的丫鬟初一。 落瑶曾住在耀清宫的时候,有幸被初一拉着观摩了几次大情圣当面拒爱的全过程。 彼时,落瑶还未把那个牙缝一直透风的门神换掉,从门缝后头看出去,这里是个极佳的观赏位置。 每次初一兴奋地跑来跟她说:“娘娘,娘娘,梵谷君又来啦。”落瑶手忙脚乱地抓起两把瓜子,一把给初一,然后让初一端个小板凳,两个人躲在门后头透过门缝边嗑瓜子边看,看到精彩处不免低声评论几句,而当女仙们泪哒哒的时候,两人也跟着扼腕不已。 落瑶看了几场,有点意兴阑珊,因为每场的剧情都差不多。这戏里戏外无非就是梵谷君先说一番温言拒绝的话,随后女方开始红着眼掉眼泪,再接着梵谷君安慰她几句,两人一前一后离去。 初一倒是一点不觉得无聊,她看得很认真,门外的戏码什么时候散场,她就什么时候离开,回来时还意犹未尽地跟落瑶发表她的意见。 …… 零星的往事总在不经意之间无孔不入地渗透入骨,哪怕是在梦境里。 梦中,池里的鱼儿也没有什么变化,红脑袋黑眼睛,白肚皮大尾巴,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等着站在池边的人喂食。 池边人正是祁远。 祁远今日穿得有点随意,只着一身薄薄的绢衣,薄得有点透,松松垮垮的,仿佛不是穿上去,是套上去的,衣服后领很宽大,露出一小截后颈的肌肤,不知道从哪里飘来几片花瓣,轻轻落在他肩上,有几朵胆大的找准角度轻轻落到他衣襟里,然后消失在衣服里。 祁远毫不在意,落瑶倒是很想知道他的衣服里明明落满了花,为什么就不觉得不舒服,依旧衣衫翩翩姿态休闲地弯着腰看池中的鱼,听得他自言自语:“吃吧,等你们再长大一些,瑶瑶就该回来了。” 这些鱼都已经成精了,停留在它们得道的那个时候,再不会长大,就像有些事情,也一样停留在过去,不会再重来。   ☆、第95章 梦里一眼昙花现,又是柳絮纷飞时 从开始到现在,祁远一直背对着她,落瑶刚想走上前看看他,就看到一个娉婷的身影婀娜而来,落瑶顿时停住了脚步,因为此人正是祁远已过门的妻子,南宫蔓蝶。 蔓蝶手里拿着件外袍,看着祁远却又不敢上前。 落瑶奇怪着,蔓蝶的这个样子和以前去望月山找她茬的时候判若两人,彼时她就像只浑身竖满刺的刺猬,此刻却像只温顺的小白兔。 祁远依旧未转过头,也没理她。 蔓蝶上前几步,细着声音道:“天君,池边水汽重,披件衣服吧。” 祁远还是未说话,南宫蔓蝶轻轻把衣服披到他身上,不料祁远一记眼风扫过来,吓得她一时没拿稳,衣服掉到了地上。 南宫蔓蝶的脸色白了白,正要捡,祁远已经捡起来,还给她:“不冷,没那么娇弱。” 落瑶觉得很奇怪,南宫蔓蝶不是他的妻子么,落瑶见过凡间的妻子对丈夫,都不像蔓蝶这么战战兢兢,与其说是妻子,还不如说是丫鬟更像些,落瑶觉得无趣,撇撇嘴正欲离开,却听见时候那个熟悉的声音:“要走了?” 转过身去,祁远正看着她。 落瑶觉得,即使他拎着这个与他浑身不搭调的鱼食袋子站在那儿,也依旧美得迷倒芸芸众生。 落瑶这才看到他的正面,完美的俊颜依旧是往昔的模样,只是更消瘦了些,那双丹凤眼直勾勾地看着她,像是就这样看着她就可以把她留住。 落瑶马上收回目光,都过了这么久,到现在还未能直视祁远的对视,心如撞鹿的感觉又回来了。 转念一想,又松了口气,自己吓自己真是要吓死人,这不是自己的梦境吗,祁远应该看不到他。 可是为什么感觉像真实的一样?落瑶下意识地去看蔓蝶,蔓蝶也是一脸莫名地看着祁远,似乎不明白祁远为何对着空气说话,落瑶这下妥妥地把心放回原位,看来真是自己的错觉,方才肯定听错了。 一阵凉风吹过,脑子被吹醒了些,落瑶吸了几口气,脚又迈了出去,祁远的声音紧接着又传来:“你以为我看不到你,是吗?” 落瑶这下不能淡定了,咬着唇猛地看向祁远,那双盛满怒意的丹凤眼,此时还带着一丝受伤。 他背后就是一池湖水和接天的莲叶,水中依稀倒映着祁远坚挺的后背,据落瑶的经验,祁远平静的面容下实则已经波涛汹涌。 落瑶咽了口口水,心里念叨着,这是我的梦,都是我幻想出来的,不是真的。 如此念了三遍,却见祁远的衣角一晃,带着一阵清幽的异香,转眼站在她面前,低头看着她,落瑶后退了一步,祁远又向前迈了一步,落瑶退了一步,祁远又逼近一步,两人就像在进行慢动作,一步步直到落瑶退无可退,背抵上那棵老柳树。落瑶感觉到,老柳树浑身抖了抖。 祁远低头在她耳边低喃,呵出的气息吹在她颈间,痒痒的:“你不觉得这不像是梦吗?否则为何我能看见你。” 落瑶刚才也想过这个可能,可是这个事情发生的概率实在太小了,梦中的人能看得见造梦者,这是叠梦术,她不是没有听说过,只是这太不可思议了,所以不曾细想。 古往今来,只有一人有本事在别人的梦里窥视到造梦者,就是落瑶的师父容淮,可是容淮已经死了。世上再无人会此术。 落瑶的手抵在后背与树干中间,免得树皮嗝到自己,说道:“只不过是巧合罢了,是你不小心闯进了我的梦境。” 祁远又走近了一步,几乎快贴上她,落瑶能感觉到他薄薄的绢衣下散发着男性气息的肌肤,甚至能听到他坚强有力的心跳声。 “闯了你的梦境?呵。”低低的声音宛如天籁,此刻落瑶却听得汗毛倒立,真见鬼,难道这个祁远真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落瑶抬头想看祁远脸上的表情,但是贴得太近,只能看到祁远硬朗的下巴。 祁远忽然手一挥,一声尖叫在耳边刺耳地响起,祁远的左手已经多了一样东西,哦,不是东西,是一个人,他的妻子南宫蔓蝶,而祁远的左手,正掐在她白嫩的脖子上,紧扣她跳动的动脉。 “若只是梦,那她也是你幻想出来的,我杀了她,应该没有关系了吧?” 落瑶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这情况实在太诡异了,似梦非梦,仿佛在哪里出了问题。 面前的祁远看着正常,可是落瑶明显觉得他和她认识的祁远不一样,至少,以前的祁远不会随意拿一条生命威胁她,何况这条生命属于他的妻子。 落瑶忍不住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祁远没回答,一松手,南宫蔓蝶如一缕轻烟一样消失不见。 祁远沉默片刻,说道,“不是你幻想出了我,这个梦境也的确是梦境,但不是一个普通的梦境,而是你和我两个人共同的梦,简单点说就是,两个造梦者在同一时刻同一地方遇见了。”那这就不是叠梦术,因为叠梦术只能有一个造梦者。 落瑶松了口气,说不清心里是高兴还是难过。 她略一思索,正欲挣开他打算逃走,却被祁远一把拉了回来,以一个更暧昧的姿势重新圈在他的胸膛和树干之间。 面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虽然只是一缕意识,连她的仙体此刻在何处都不晓得,但祁远觉得其实他们之间挺有缘分的,连做梦都会做到一块去。 祁远埋首在她颈间深吸了一口气,软了声音说道:“瑶瑶,回来好不好,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没有留住你,我和南宫蔓蝶成亲只是权宜,我……” 落瑶用手堵住他的嘴:“不要说,我不想听,这是你们之间的事,不用告诉我。” 落瑶怀疑祁远是否把所有重量都放在了她的肩上,因为她觉得他枕在她肩上的头特别重。 祁远的手环上她的腰,再收紧,直到感觉到她喘不过气,才稍稍松了一些,依旧搂紧她,闷闷地说道:“你要我怎样才能原谅我?” 落瑶看了看周围,刚才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花瓣又开始落下来,洒落在他们周围,她已经分不清这个梦中哪些是自己梦出来的,哪些是祁远梦出来的,或许是他们两个共同梦出来的。 落瑶:“一直没有机会跟你说,我不是不想见你,只是想冷静一段时间。”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你离开的这几天,地上已经过了好几年,这几年还不够你冷静的吗?” 落瑶嗫嚅道:“我在的那一处凡世有些特别,才刚满一年。” 话说完才发现不对,果然敏锐如祁远,马上追问:“你果然在凡间,在哪一处?” 落瑶紧闭着嘴巴不吭声。 “你还是在怪我。” “没有。” “有。” “好吧,那就有吧。” …… 祁远突然在她左肩上咬了一口,落瑶能听到他嘴里有什么东西破肉而出,那是他口中化出了利牙,哦,她差点忘了,清乾天的宁氏是正儿八经的龙族。 落瑶甚至能想象到他牙齿的顶端带着一个小钩,然后深嵌入肉,用龙族最原始的方式昭示他的所有权。大概是觉得自己咬得重了,祁远松开嘴巴,似是顿了顿,然后用舌头轻轻舔了舔溢出来的血迹,动作间充满了小心翼翼。 在梦中,她其实是没有任何感觉的,只觉得整个左肩酥酥麻麻的,一直蔓延到心底,祁远默不作声地像只动物一样安抚他的猎物,透着一丝委屈与不舍,还有无奈与绝望。 她听到祁远低低的声音对她说:“我有时真觉得,你就是我今生的劫。理不清,勘不破。” 到底谁是谁的劫?他们之间,早就算不清楚了罢。 祁远:“瑶瑶,我想知道你现在在哪里。” 落瑶装没听到。 祁远:“……告诉我吧,我不会去打扰你的。” 落瑶白了他一眼,相信他才怪:“不要找我,等我想回来了,自然就回来。” 祁远斩钉截铁:“不。” “你再抓着我不放,我会恨你的。” “你本来就在恨我,不差这一点。” “什么?”落瑶想抬起头看他,却被祁远一把又按回到胸前。 祁远眯了眯眼,耳边响起某人说过的一句话:女人永远是口是心非的,明明心里爱着,嘴上非要说恨。祁远回想了一番,似乎她从未对他说过恨,那是代表她不爱自己了吗?他紧了紧怀抱,自欺欺人地想,落瑶肯定是恨他的,嗯,一定是恨他,才躲开他的。 祁远突然觉得梵谷的样子长得特讨厌。 落瑶被祁远按在胸前,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只好说道:“你不放开我,我以后就再也不出现在你梦里。”她笨拙的威胁着。 祁远想也不想:“不行。” “那你是要怎样?” “梵谷说,要让女人又爱又恨。” 落瑶忍住想敲晕他的冲动,随口说道:“好,等我对你又爱又恨的时候就回来。” “你在敷衍我,其实你不想再见我了,刚刚你就想逃。”这么久不见,祁远已经变得这么难缠了。 落瑶有点百口莫辩:“不是的……” “那你告诉我你究竟在哪一处凡世。” ……   ☆、第96章 无限相思皆入画,复尔踪迹无处寻 落瑶感觉到祁远抱着她越来越紧,直到她真的快透不过气,甚至以为他是否准备用“得不到就毁掉”的极端个人主义心态憋死她的时候,眼前一阵白光闪过。 她以为自己真的死了,却发现原来是梦醒了。 满头湿漉漉的冷汗。 落瑶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依旧在六王爷府的客房里,房里铺满了祁远的画像,就像入梦前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天边已经出现鱼肚白。 她有点分不清,梦里的那个祁远,到底是自己幻想出来的,还是真的同她一起造梦的祁远?可是祁远不是在历劫吗?历劫中的神仙虽然是睡着的,但不会用那么多精力造梦。 她推开窗,早起的鸟儿已经在低鸣,外面依旧是个生机勃勃的世界。 动了动肩膀,突然感到左肩有点疼,心里猛地一跳,忙走到镜子前掀开衣襟仔细查看,左肩有一块深红色齿痕触目惊心,轻轻抚上去,还有一丝疼,昨晚的梦并不仅仅是梦? 神思恍惚间,有侍女过来,说章仇家的念彤小姐过来跟她一起吃早饭。 落瑶系好衣服,理了理心情,去前厅用早膳,路上还在想着,梦中的祁远到底是怎么咬到自己的? 问侍女:“六王爷呢?” “王爷一早出门了。” “他这几天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侍女有点纳闷:“姑娘指的是哪些方面?” 落瑶尴尬地笑笑,“我不是要打探什么,只是看他吃得少,营养跟不上。” 侍女恍然,“哦,说起来王爷最近的确好像营养跟不上的样子,一回来就非常得累,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落瑶心想,他估计是又被安排去救什么人了吧,下次一定要找司命问问,他的劫何时才能完成。 抬头时,念彤在前厅唤她。 念彤现在几乎把王爷府当成自己家,三天两头地过来,有时候跟慕楠一起,有时候一个人过来。 她看见落瑶,叫唤着:“瑶姐姐,你看我的新裙子,你不在的这几天,让林婶新做的,好看吗?” 亮橘色的轻纱裙,裙摆层层叠叠,非常衬她的肤色,落瑶真心道:“好看,真好看,是今年流行的颜色吧。” 念彤得意地点点头。 落瑶坐下来,“怎么今天就你一个过来?” 念彤知道她是在问慕楠,“慕楠今天有事,不陪我了。” “喔,原来是没人陪了,所以才来我这。” “哪有啊,我是特地过来跟你一起用早饭的呀,我哥又从来不在府里吃,家里冷冰冰的,太没意思了,还是你这里好。” 落瑶给她盛了碗豆腐花,问道:“你哥为何从不在府里吃饭?” 念彤往嘴里塞了一块核桃酥,鼓着腮帮子嚼着,“不知道呀,他以前其实也在家里吃,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很早就出门了,难得在府里的时候,也是随便吃一点。”她突然咦了一声,问:“冬冬呢,还没起来吗?”往常冬冬是起得比较早的,每天要先在院子里复习一遍昨天的功课,再去学堂上课。念彤几次过来,都遇上冬冬早读,她知道这个孩子非常用功。 落瑶拿起一个包子,边吃边对旁边的丫鬟说:“去叫冬冬起床,都什么时候了。” 这个丫鬟叫喜鹊,性格温婉,落瑶挺喜欢的。 喜鹊正在给两人的盘子里添小菜,闻言停了手上的动作,疑惑地说道:“冬冬昨晚没跟陆小姐一起睡吗?” 落瑶摇了摇头,“他很早以前就不跟我一起睡了,他说他是大男人了,男女有别。” 喜鹊:“那就奇怪了,我早上还去他房里叫他吃饭呢,未曾见他在房里啊。”说着说着突然放慢了语速,好像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声音也跟着发颤,“难道……” 落瑶缓缓放下手里的包子,心里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她不住地安慰自己不要紧张,作出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说道:“没事,也许是贪玩,去同窗家里了,小孩子就是这样,也不跟我们说一声,总叫大人紧张。”就连一向后知后觉的念彤,也变了脸色。 喜鹊脚一软跪了下来,六神无主地说道:“这可怎么办,王爷吩咐过一定要小心的,可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 念彤横了喜鹊一眼,喜鹊马上刹住话头。 念彤轻轻覆上落瑶的双手,说道:“姐姐你别担心,我们马上派人出去找。你们管家呢?叫他过来。” 不待丫鬟去叫沈管家,他已经听到动静来到前厅,听喜鹊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一通,沉着脸不说话。 这时有人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沈管家的棺材脸破天荒地变了脸色,“陆小姐,昨天送冬冬出去的隐卫,似乎也是到现在都没回来。” 念彤忍不住了,把筷子重重一扔,其中一根在桌上蹦了几下,跳到地上,念彤怒着杏目喝道:“这什么王爷府啊,连个小孩子都看不住,他晚上有没有回来睡觉都没人知道吗?” 喜鹊在王府里侍候的都是高陵宇和落瑶这样性格温和的人,哪见过念彤这样的暴脾气,当场哭了出来。 沈管家的脸色也有点挂不住,毕竟人确实是在王府丢的。 落瑶揉着额角说道:“这不关他们的事情,算了吧,还是找人要紧。” 喜鹊感激地看了看落瑶,落瑶想去扶她起来,突然又觉得心烦,挥了挥手让她起来。 沈管家叫来几个侍卫,道:“让府里所有人都出去找人,从冬冬昨天出门开始,所有接触过的人都要打探一遍,一个都不能放过。另外,快马加鞭通知王爷。” 一个侍卫出来应了一声,匆匆出去了。 落瑶没有说话,反而拿起筷子,又继续吃了两个包子,今天的包子似乎格外软,只是吃完才发现不知道吃的是什么馅的。 高陵宇,你究竟在哪?以前我每次有事,你都会在我身边,这次你身在何处呢? 章仇念彤柔声说道:“姐姐,你先别急,我跟你一起去一趟衙门,请朱县令帮忙一起找,人多力量大。”难为念彤一个大小姐,也会安慰人。 落瑶想起上次念彤失踪的情景,章仇沫带她去过那个衙门,那些人似乎还没章仇府的人有效率呢,于是强扯了个微笑:“不用,我自己出去找。” “你一个人去哪里找?” “随便走走,总比呆在府里好。” 念彤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她,最终还是点点头,“去吧,我也马上回去让哥哥帮忙,若是有消息,我让人告诉你。” 落瑶也不跟她客气,出了王爷府后沿着大街走,她要一个人理理思绪。 昨日和慕楠、念彤出门前,冬冬和往常一样被送去夫子那里,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现在想想,冬冬可能是在去的路上被抓了,也有可能是在回来的路上失踪,若是昨天早上就被抓了去,那距离现在就刚好一天一夜,救人的最佳时机已经过去了。可是高陵宇已经派了那么多人保护他,为何都没人回来报个信?全军覆没了吗?不会,除非是神仙,否则王爷府的隐卫不会如此不堪一击。 落瑶越想越觉得手脚冰凉,还有浓浓的悔意,若是昨天她带着冬冬一起出门,就不会遇到意外了吧,如果没有把冬冬的仙力封住,他就不会受到这些凡人的欺辱了吧?可是现在她感知不到一点气息,只能在这里干着急,不行,她不能这么被动地等消息,她要去找席玫。 席府很好找,问了几个人玫霜公子的府邸,就有人热心地为她指路,还有一个热心的小伙子干脆带着她到了席府。 落瑶到了席府才知道,为何一路上这么多热心人指路,因为席府是清一色的女侍卫,女丫鬟,女管家,十分养眼,可是落瑶无心打量这些,听门口的女侍卫说,席老板一大早去了段府。 落瑶心里急得很,她有点怀疑,于是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偷偷穿墙而入,用隐身术在席玫府内游走了一圈,的确没有冬冬的任何痕迹。 也是,席玫那么心思缜密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把这么明显的犯罪证据放在自己府里。 落瑶又确认了一遍席府果真没有地牢密道之类可以隐藏人的地方,在周围徘徊了几步,只好离开。 席府外面连着大漠湖,落瑶站在湖边吹了一会儿风,片刻,使了召唤术唤出这里的土地公,这个土地公佝偻着背,颤巍巍地行了个礼,因为人矮小,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圆点。 土地公说道:“老臣不知是芙丘国小公主驾临,有失远迎,公主召老臣来有何要事?” 落瑶:“你可曾见到有人绑架了我儿子?就在昨天。”她把冬冬的模样大致形容了一番。 土地公眨了眨眼睛,似是有点不好意思:“公主恕罪,昨天臣多喝了几杯,很早睡下了,不知……” 又是徒劳,没等他说完,面前已经没有人了,落瑶已经一阵风离开。   ☆、第97章 心急如焚不能待,涸辙枯鱼沐浩波 心里虽然急,思维还没有混乱。 落瑶定了定心神,隐了身,直接腾云去了段府。 路上,她总有种极其不安的感觉,尤其想到之前席玫派了西域杀手来杀她,心里一片冰凉。 她不断地,一遍一遍地祈祷着,希望冬冬不要被这个疯子送去西域,倘若在倾玉城,或许还可以依靠高陵宇和段询的能力,若是去了广漠无边的塞外西域,找到冬冬的希望,基本为零。 其实落瑶已经打定主意,若是这里没人找得到冬冬,只能回天上,厚着脸皮请弗止帮一帮忙,好歹他还担着个师父的名头。 这么一想,稍稍心定了一些。 落瑶在去段府的同时,念彤也没有闲着,据她小时候经常被人绑架找她哥要钱的经验,和前段时间离家出走的教训来看,她知道一晚上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念彤回到章仇府,一边吩咐下人大规模找人,一边让人快马加鞭把冬冬失踪的消息传给章仇沫。 她一个人在家也呆不住,直接冲到慕楠家里商量对策。 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是找他想办法。 慕楠刚在外办完事情,回来时看到念彤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他家院子里团团转,他打趣她:“果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么?” 念彤顾不得跟他调笑,其实她着急的时候颇有点席玫的作风,就是用钱砸。 简单把事情讲了一遍,说道,“我打算在城中重金悬赏,找到冬冬者,赏五十万两。如何?”她对金钱根本没什么概念,反正这钱也不是她赚的。 慕楠的眼皮跳了跳,耐着性子按着她坐下,“你先别急,喝口茶压压惊。” 给她倒了杯热茶,才说道:“彤儿,我知道你心里着急,但是此刻你需要冷静。你想想,若是让人知道章仇沫愿意花这么大一笔钱寻找一个小孩,怕是会弄巧成拙。若是一些心术不正的人心生歪念,即便找到了,估计也不会马上交出来,反而对冬冬不利。所以,我们非但不能悬赏,还只能偷偷地寻找。” 念彤听完,双手捂着脸不做声。 她其实心里非常难过,自从那次跟随着落瑶偷偷溜出章仇府开始,她已经把落瑶和冬冬当成一家人,虽然她和章仇沫是兄妹,可是这个哥哥从小都忙于生意,一秒钟都恨不能掰成两半用,她几乎是一个人自娱自乐长大的。 好不容易遇到谈得拢的落瑶,打心眼里欢喜得紧,恨不能把好东西都拿来跟他们分享,这些日子她觉得简直是长这么大最开心的时候,真像多了个姐姐和小外甥,她以前甚至幻想着,如果落瑶哪一天成了自己的嫂子,那肯定是章仇家的祖宗庇佑得来的。 想到这,心里一紧。 每次她一紧张,就喜欢拿手边的东西打结,有时候是稻草,有时候是丝带,此刻……只能抓着慕楠的头发不停地打结,“那怎么办,陆瑶姐姐对我那么好,我不想干坐着什么都做不了。” 慕楠安抚地拍拍她后背,顺势理了理被她抓乱的头发,“别急,事情还未到最后一刻,我们先去夫子那儿问问情况。” 念彤一拍脑袋,看来还是慕楠最临危不乱,方才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其实学堂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至少可以证明冬冬究竟有没有到过夫子那儿,是不是在去之前就已经失踪了,保不齐还会发现新线索。 两人对视了一眼,二话不说立刻出发去夫子那儿。 那一头,落瑶也在火急火燎地往段府赶。 路上看到一个行色匆匆的章仇府侍卫,大概是急着去通知章仇沫,只是为何也是往段府的方向? 她隐着身,凡人看不见她,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带起的风吹得脸颊发疼。 落瑶终于赶到段府。 此刻天已经透亮,她落下云头,寻了一棵树,躲在后面现身。 瞥了一眼,幸好,段询专属的那辆马车还在,应该还未出门办公。 百合看着她发丝凌乱的样子有点诧异,但好歹也是侯爷府的掌事丫头,见过世面,问也不问连忙带着她进去找段询。 落瑶甫一踏入她来过几次的前厅,就看到段询正和一个人面对面,颇为悠闲地在用早膳。 段询朝南而坐,面向门口,正低着头一口口喝豆浆,没看到她。 他对面的那人背对着门口,落瑶亦看不见他的面貌。 未等前面的侍从禀报,落瑶施了个法术直接进门,她此刻已经顾不得失不失礼了。 这一头,段询刚从碗里抬起头,正用筷子夹了一只水晶饺准备送到嘴边,可能是筷子或者是饺子皮太滑,没有夹稳,水晶饺从半空掉入他面前的豆浆碗里,溅出几滴乳白色的水滴,有几滴溅到他脸上,还有几滴溅到他眼里。 段询睁不开眼睛,只好放下筷子用手揉。不料,一只修长的手抢先伸过来,替他轻轻抹掉脸上的豆浆。 落瑶刚掠到他们面前,就看到这两人如此亲昵的动作。 百合早就退了出去,此刻只剩这用餐的两人和落瑶。 屋内的三个人就这么,同时愣在了那儿。 段询愣住,是因为他闭着眼睛,自然吃不准是对面的人还是刚来的落瑶帮他擦眼睛。 那人愣住,是因为他在奇怪为何这动作做起来是如此自然。 落瑶愣住,是因为那人在抬手的时候顺带着侧转了一下脸颊,而她终于发现,这张脸的主人正是念彤早上才说过,从来不在自己府里用早膳的哥哥章仇沫…… 这情形,看着有点玄幻啊…… 段询不愧是官场上的老狐狸,这会看清了来人和情形,干笑了几声,似是要发出点声音打破这寂静,“沫过来找我谈事情,刚好是用早膳的时间,所以……” 落瑶眼皮抖了抖,都已经叫他“沫”了。 一只是官场上的狐狸,一只是商场上的狐狸,章仇沫此刻也看清了来者是谁,慢悠悠地收回半空中的手,脸上淡淡的,不辨喜怒。 落瑶其实对他们为何会在一起用膳并没有多大兴趣,急急地打断他,“冬冬出事了,我来找你们帮忙。” 这下,刚才尴尬的气氛荡然无存,两个男人同时站了起来,异口同声:“什么?”许是这两只狐狸的气场太大,桌子都连带着颤了颤。 落瑶反倒坐了下来,口有点渴,拿了个空碗倒了杯豆浆喝了一口,这才发现双手不停地发抖,“今早发现的,自从昨天早上出门,至今没有回来过,王爷府和章仇府的人都已经出去找了。章仇大哥,抱歉,没跟你打个招呼就让念彤私自动用了府里的人。” 章仇沫皱着眉:“什么时候了,计较这些。”然后跟段询对视了一眼,两人一反刚才闲适的模样,都是神色严肃,似乎在思考什么。 落瑶没有说自己已经去过席府的事情,若是说了,他们必定要问是用什么方法进去的。不过面前的两人都不是吃素的,心思都要比她多十几个弯,听她说了几句,就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落瑶知道这两人虽然面瘫一样猜不透他们的心思,但是此刻肯定都在想,八成就是席玫搞的鬼。 落瑶说完这一通,觉得心情好了很多,这种感觉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而且一抓还是两根。 段询看了看只吃了一半的早膳,估计章仇沫也是没有胃口吃了,就叫人撤走了碗碟,自己则用两根手指轻轻点着下巴,在一边沉吟。然后突然站起来,叫了阿灼过来,低声吩咐他安排人去找冬冬,侯爷不愧是侯爷,思维能力绝不是摆摆样子的,就这么半盏茶的时间,脑子里已有了方案,有条不紊面面俱到地交代着。 章仇沫走到窗前看了一会外面的天,对落瑶说道:“别急,找人这事情我有经验。上次念彤不见了,第二天就找到了,这次加上段府的人力,可能更快。” 今天早上开始,落瑶听得最多的两个字就是“别急”,可是真的能不急吗? 落瑶看了看章仇沫,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因为他这句话有好几处不对的地方。 第一,念彤那次并不是章仇府的人找到的,而是被人救了,她自己回来的。 第二,念彤确实是第二天早上回来的,可是现在距离冬冬失踪也已经是第二天,什么叫“可能更快”啊,还能快到哪里去呢? 看来章仇沫此刻的思路比落瑶刚才还要混乱,放在平时,落瑶定要趁机取笑他一番,可是现在只觉得心里一股暖意流过,她看着此刻信誓旦旦对她作保证的章仇沫和从容布局一丝不乱的段询,觉得他们就像远在一界之外的两个哥哥。 落瑶对着章仇沫笑笑,终是没说什么,双手捏紧着衣服下摆不做声,心里却在暗暗发誓,席玫,你最好保证冬冬平安无事,否则,他身上受的苦,就由你来十倍偿还!   ☆、第98章 拨云开雾见月明,曲终人散空愁暮 窗外突然飞来一只鸽子,拨拉了几下翅膀,缓缓落到章仇沫肩上,只见章仇沫从鸽子脚上取出一卷小竹筒,展开里面的字条,脸上露出笑意,对段询说道:“该收网了。” “这次有几分把握?”段询不顾一脸茫然的落瑶,看着章仇沫问道。 “八成。”章仇沫垂眸说道。 “能从你嘴里听到八成,真不容易,看来离成功不远了。”段询笑道。 落瑶越听越觉奇怪,忍不住说道:“我不管你们是在抓什么鱼,去哪里抓,但是不能拿冬冬的安危当筹码。” 段询肃了肃面容,“你怎会这么想,即便我有事,也不会让冬冬有事。” 落瑶问:“你们之间奇奇怪怪的,到底怎么回事?” 章仇沫眯着眼,看着远处低声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从哪天说起呢。” 落瑶没想到这事要从自己刚来到倾玉城的那天说起。 她记得那时刚带着冬冬下凡,入城之前还在郊外救过一个人,段询。 落瑶有点不可思议,“你是说,当时段询是遭席玫的人暗杀?” 两人都不语。 她问章仇沫,“这个席玫误会我,以为我跟你有什么关系,才绑架冬冬,这个我想得通。可是这跟段询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杀他呢?” 她记得已经不只一次问过章仇沫这个问题,但是显然,段询和章仇沫依然不想回答。 段询干脆岔开了话题,“你还记得李家村的事情吗,那个幕后老板就是席玫。” 落瑶先是愣了楞,随后释然,其实这个虽然是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能大手笔拿下这么多土地的,除了章仇沫和席玫,不作他想。 落瑶问:“那你们很早就发现她有问题了,对不对?” “也没有很早。” “当时李家村出事后,段询就过来和我商量。后来我们联手布了个局,一步步让席玫没资金周转,逼她现出原形,不过她的身家确实丰厚,我们费了不少力气,后来席玫大概坐不住了,来找章仇沫借钱,才露出了马脚。” 落瑶突然想起那天跟踪章仇沫到馥香楼,听到的那些奇怪的话,“乌龟已经下蛋了,蛋上的字记得做旧些,自然一些,看上去像是古物”…… 如此说来……她眼皮一跳,“那后来李家村的姻缘石是你们的主意?” “不错,那些传闻是我们放出风声的。” 落瑶点点头,“席玫对章仇沫已经不是执着,而是执念了吧,你们就是算准了她宁肯错抓一千,不放过其一的心理。” “没错,终归是女人啊,总有那么点心思,想着凑齐两块石头就可以美梦成真,还派人来我府里偷石头。” “你怎么知道是她偷的?” “以后解释给你听。” “今天段府很热闹啊。”有人突然推开门,毫不客气地进来。 是席玫竖着柳眉走进来,后面的百合低着头,一脸歉意地看着段询。 段询用眼色示意了一下,让百合下去。 章仇沫摇了摇扇子,对席玫的到来一点也不惊奇:“玫霜公子早上就出门了,怎么走到现在才走到段府?” 席玫不客气地找了个位置坐下:“去处理了一些事情。”什么事情?只怕是冬冬的事情吧? 看着她平淡无波的样子,落瑶感觉到她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你要什么你尽管说,把冬冬放了。” 命令的口气顿时让席玫很不爽,一向是她命令人,哪轮得到一个姑娘对她说这样的话,席玫故意莫名地看着她:“你儿子不见了?” 落瑶忍住发怒的冲动,“你不知道冬冬是谁的孩子,若是让我家人知道,怕不只是你全家,整个人间都要遭难。” 这话说得似乎太嚣张了些,在场的三人都愣了愣。 确实,即使是段询和章仇沫,也似乎都不了解冬冬的父亲是谁,因为从来没听陆瑶说过。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落瑶口中的“家人”绝非指陆家。 席玫冷笑一声:“虽然陆家这几年发展得迅猛,但是对付我们席家,陆老爷子也要掂量掂量,小姑娘,话不要说得太满了,况且,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抓了冬冬?”落瑶心里嗤笑一声,一个凡人叫她小姑娘? 落瑶盯着席玫,此时的她像只护犊的母狮子,“我从来没把陆家放在眼里。”从一个陆家人嘴里听出这样的话,有点奇怪。 席玫只当她为了她儿子急疯了才说出这样对陆老爷子大逆不道的话来,她不理落瑶,跟段询道:“侯爷,我今日过来是有来找章仇沫,因为事情急迫,寻到了这里,冒昧了。”段询下意识看了看章仇沫,只见章仇沫用手指抚着杯沿,抿着唇不语。 段询略一思考,道:“我正好有点事情出去一下,你们慢慢谈。”说完便真的走了,仿佛这里是章仇沫的地方,他倒要回避一样。 走了几步又停住,唤百合进来,笑着说道:“给他们三人上一壶茉莉花茶去去火,免得到时候谈不拢把我的房子拆了。”百合不敢笑,紧绷着脸。 落瑶眼皮抽了一抽,没好气地看了段询一眼,发现章仇沫也正冷着脸觑他,他浑然不知一样翩翩然走了,段询却偷偷给落瑶悄悄打了个手势,落瑶看懂了,让她稍安勿躁,他亲自出去打探消息。 在章仇沫和席玫的角度自然看不到段询的手势,只看到落瑶与段询似是在用眼神交流,席玫阴阳怪气笑了一声,看了一眼章仇沫,慢悠悠说道:“侯爷的红粉知己真是多啊。” 段询刚到门口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席玫和章仇沫,笑了笑,离开。 席玫把眼神收回,也不顾落瑶在面前,对章仇沫道:“你也不信我吗?我确实没有绑架那个孩子。” 章仇沫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开门见山问:“你找我什么事?” 席玫看了眼落瑶,不语。 落瑶挑了挑眉,当没看到,低头仔细品茶,这茉莉花茶泡得太浓了些吧,嗯,回头要提醒百合。 章仇沫:“说吧,落瑶不是外人。” 席玫脸上的表情变了变,有点别扭地开口:“我最近生意上有点问题,你能否借点给我周转一下?” 落瑶这才明白席玫的表情奇怪的原因,在一个情敌面前,向心上人借钱,论谁也不会觉得舒服。 “多少?” 席玫犹豫了一下,伸手做了个五的数字。 “五万?” “五十万。” 章仇沫笑着:“什么时候,席家居然拿不出这个数字了?”五十万在生意场上,实在微不足道。 席玫讪笑了一声:“最近事情有点多,想进一批货,刚好没钱。” “明天让你的人去城北的银号取吧。” “如此,多谢。” 章仇沫:“李家村的事情都搞定了? “嗯。”席玫漫不经心地回答,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马上变了脸色。 落瑶一口茶差点喷出来,猛地抬头看去,只见章仇沫笑吟吟地看着席玫,就像看着一只刚钻入陷阱的猎物。 其实章仇沫用的只是一个小小的伎俩,只是席玫一时疏忽,就这么承认了,而此刻再收回刚才的话显然已经无用。 席玫还想狡辩什么,章仇沫突然凑过脸,直视她说道:“这些都是你干的,对不对?” 席玫脸色一变:“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章仇沫:“当然是绑架冬冬的事,派西域刺客杀落瑶的事,包括要杀朝廷命官段询的事。还有李家村的事,派人高价买姻缘石的事,暗闯段府偷石之事……花钱如流水,自然没钱周转了。” 席玫脸色有点发白,想解释却有点力不从心。 章仇沫摇了摇折扇,“现在才想解释未免有些晚了,你看看你的手。”说罢章仇沫一扬手,房内的门窗都自动关上,整个房间顿时暗了下来,章仇沫的武功比看上去的还要深不可测。 落瑶不由得看向席玫的手,白天的时候光线太强看不见,此刻却发现席玫的手居然发出莹莹的光。 席玫轻呼一声:“这是什么?” 章仇沫凉凉的声音传来:“你若没有买那块石头,能否告诉我,是怎么沾染到石头上的磷粉的?” 落瑶不用看也能猜出此刻席玫的脸色白如纸。 落瑶忍不住冲到她面前:“你现在告诉我冬冬在哪里,我就不为难你。” 席玫站起身来欲离开,“我是来找章仇沫借钱的,既然不想借,那我只好拿冬冬的命来跟你换钱。” 落瑶手指暗暗凝力,指尖已积聚一圈光环,在这昏暗的房间里,有点明显。 站在她旁边的章仇沫看着落瑶使用法术,眼中露过一丝讶异,随后问席玫:“你绑架冬冬就是怕我不肯借钱给你?” 席玫根本不知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门口徘徊,依旧不怕死地说道:“当然不只是这样,我还想看看,在你心里,是段询重要还是你情妹妹的儿子重要。” 章仇沫脸色变了变,“什么情妹妹,你在乱说什么?” 席玫看了落瑶一眼,讥笑着:“有人不是一直叫你沫大哥吗?不是情妹妹,怎会叫如此亲热。” 落瑶正想甩她一巴掌时,章仇沫对她使了使眼色。 席玫继续笑着:“段询刚才不是一个人出去了么,若不是我故意放消息,你以为他会打探到冬冬在哪里?” 落瑶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段询应该是得到别人告诉他冬冬的消息,他才急匆匆一个人出去,让落瑶和章仇沫在这里先稳住席玫,却未想到,这些都是席玫的把戏。他们自以为在这里拖住席玫就志在必得,而这只狡猾的狐狸却将计就计,把段询独自引到她挖好的陷阱里。 章仇沫有点怒意:“席玫,适可而止吧,我们知道你所有的事情,包括你为何来找我借钱,你可知道,这倾玉城你可以向任何人借钱,唯独我不能。” 席玫:“因为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搞鬼?” “对。” 席玫:“现在让我收手,似乎有点晚了。” “你想怎样?” “先给我一百万两,我放了冬冬,再给我一百万两,我放了段询。”   ☆、第99章 螳螂在前雀在后,运筹帷幄无遗策 刚才的五十万原来只是试探,转眼变成了两百万。 似乎是为了印证席玫的话的真实性,一个席府的小厮推门走进来,低着头递给她一样东西,席玫接过,扬了扬手里的东西,笑着看章仇沫:“这是段询的玉佩吧?” 因为刚才关了门窗,光线有点暗,落瑶凑上去看了看,确实是段询独一无二象征他身份的玉佩,上面应该刻着“一等封亭候”五个字。 章仇沫想也不想:“好,我都答应你,你不可伤害他们。” 席玫脸上没有满意的神色,倒是一脸冰霜,衬得她本就冷漠的脸更加没有一丝温度,她把玉佩交给小厮,那小厮接过,依旧低着头目不斜视地站在席玫身侧。 “为了段询,你真是什么都不在乎啊。”席玫看着章仇沫,脸上尽是凄迷,“我若要你整个章仇府,你也是甘愿的吧。” 章仇沫凌厉的眼光扫向她,紧闭着唇,看得出他此刻已经濒临暴怒的边缘。 席玫疑道:“莫不是,你还未告诉段询?”落瑶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此刻的席玫颇有点破釜沉舟的意味,她笑着对落瑶说,“我派人杀你,派人绑架冬冬,都是想看看章仇沫到底紧不紧张,他若真的在乎你,万不是这般从容自得的模样,你可知道,我派人杀段询的那次,他急成了什么样子?”随后指着章仇沫,苦笑了一声道,“其实现在也是一样啊,你瞧瞧他脸上又青又白的样子,真是好看得紧啊。” 落瑶愣了好一会,才明白席玫话中的意思,她的意思是,章仇沫喜欢段询?她想起早上看到这两人一起吃早饭的情形,竟一时无言以对。 席玫一步步走到章仇沫面前:“不过照我看来,这些都是你一厢情愿罢了,让我猜猜,你是怕段询知道你喜男风后吓跑他吧,你说你可不可笑。”她兀自笑了几声,冷冷的嗓音让人听得很不舒服,“哦,不对,我也挺可笑的,居然会相信一块破石头能带给我希望,你看看,为了你,我居然连你们编出来的蠢话都信了。” 章仇沫坦然道:“是,我一直喜欢的是段询,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从来没有别人。” 席玫笑得有点狰狞,她伸着玉葱一样的手指,指着章仇沫:“你,你终于承认了,不过,我席玫得不到的东西,你觉得我会便宜别人吗?!” 章仇沫面无表情:“你动他一根头发,我就拔光你所有的头发,你动他一根手指头,我就折断你所有筋骨,到时候,千万不要怨我不懂怜香惜玉。” 席玫怒极反笑,深呼吸了几口气,大概是觉得透不过气,走到窗边,一扇扇打开刚刚被章仇沫关闭的窗。 直到所有窗都打开,然后转过身,一脸反常的笑容:“好了,我的信号已经传出去,你的心上人恐怕凶多吉少了。”她又看了看落瑶,“哦对了,这样你儿子也有个伴了。” 所有人这时才反应过来,席玫刚才开窗的动作其实是个暗号,而不是什么透气。 落瑶手腕一动,瞬间移到她面前,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掐住她脖子。 席玫从来没亲眼见过有人在面前使过法术,双手攀着窗沿,惊慌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落瑶:“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既不是人,也不是妖,不过,这些你都没必要知道。你要知道的是,如果你还不说出冬冬和段询的下落,不用劳烦章仇大哥了,就由我来断你四肢,让你后半生成为一个废人!” 正僵持间,突然有人踢开门,声音低沉地传来:“不用多此一举了。” 是落瑶早上还在找的人,高陵宇。 他后面跟着沈管家,沈管家的怀里还有个小人儿,落瑶的眼眶顿时红了,果真是冬冬,小手里还捏着半根糖葫芦。 高陵宇淡淡看了落瑶一眼,脸色神色莫辨,但是落瑶从他紧抿的嘴唇看出来,他似乎有点不高兴。 她收起泛着光芒的手,不敢看他,她并没有想欺骗他,只是他在凡间不会呆太久,她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解释她是人是神的这些事情上。 冬冬一落地,就咚咚咚朝落瑶跑过去,落瑶紧紧抱着他,才觉得心里终于踏实了下来,问:“你去哪了?” 冬冬舔了一口糖葫芦,道:“去玩啦。” 落瑶紧了紧声音:“谁带你去的?”她一直想不出来谁会在六王爷眼皮底下把人带走。 “就是平时护送我的那些人啊,他们说娘亲也会去,让我先跟他们走。” “那些侍卫?”王府的侍卫带走的? “嗯。”冬冬满不在乎地道,“哦,还有那个漂亮阿姨。”指了指席玫。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席玫。 席玫冷着脸,不说话。 高陵宇走过来,眼底满是心疼,他对落瑶道:“抱歉,让你受惊了。今天早上一出事,我就得知了,一路查下来,是我的人出了问题。” “是席府的人混进来了?” 未等高陵宇点头,席玫插嘴道:“不错,是我安排的人。”席玫这会儿也不再遮掩,“我本安排在王爷周围,只是想打探一些朝廷上的消息,没想到,”席玫自嘲地笑了一下,“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些棋子最终用在了你儿子身上。” 席玫强压下心头的慌乱,表情装得毫不在意,对落瑶道:“王爷果真对你一往情深,居然这么快找到了你儿子。不过,怎么没见段询呢?” 章仇沫一脸焦急地看着六王爷,高陵宇低着头,不说话。 席玫眼珠子转了转,大笑道:“看来老天爷还是向着我的,这笔生意,也不算太亏。”她转向章仇沫,“怎么样章仇公子,考虑一下我刚才的提议?” 章仇沫僵着身子一动不动,脸色铁青,手指捏得咯咯作响。 席玫趁机对旁边的小厮使了个眼色,按约定启用第二方案,却惊讶地发现这个小厮一动不动。 席玫突然想到了什么,狠狠盯着他:“你是谁?” 所有人都看向他。 小厮似乎早就在等这句话,缓缓抬头,露出一个无比倾国的笑,让人觉得整个房间都亮堂起来。 什么小厮,不就是方才已经出去的段询么。 段询对着一脸不可置信的席玫,微微笑着说道:“反应还不算慢。” 章仇沫猛地看向段询,身体微不察觉地一震,此刻居然差点站不稳,他踉跄地迈过去,似是要检查他身上是否受伤,却终究只是抓住他的手腕,低低地说道:“我差点以为,以为你……”这个看惯了人世间的腥风血雨,在倾玉城可以呼风唤雨的章仇氏掌门人,语气是如此小心翼翼。 一身粗布下人衣裳依旧遮不住段询的丰姿,俊逸的脸上似笑非笑,眼眸如漆似墨,他看了章仇沫一眼,道:“我没事,多亏六王爷刚才及时赶到。” 章仇沫终于松了口气。 高陵宇也一脸玩味地看着章仇沫。 段询转而看着席玫,用不算响亮但足够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冬冬已经找到,你还想用什么威胁他?” 席玫不甘心地咬着唇看着他。 这时,阿灼和听州带着几个穿着官服的人进来,为首的是衙门的朱县令,还有见过一次的张县令及其他几位官老爷。怪不得方才一直没见着这两人,原来都被派出去办事了,他们两个主人虽然身在段府,却是决胜千里之外。 朱县令走到落瑶面前,面带歉意,“陆姑娘,受惊了。”这是在他的地盘没错,出了事他难辞其咎,但是他的上头还有一等封亭候段询,他一个小官过来跟落瑶道歉,其实没什么必要,纯粹是看在六王爷的颜面客气几句。 落瑶礼貌地说道:“人没事就好,辛苦了。” 朱县令愧疚地寒暄了几句。 席玫看着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终于觉察到了不对劲,结巴着指着他们:“你们,你们是故意让我过来的。” 章仇沫见段询没事,早已恢复了风度翩翩的样子,坐在椅子上皮笑肉不笑地道:“确实是我们故意的。如你所见,最后一招:鱼来网收。” 这下落瑶终于明白,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段询和章仇沫布的一张天罗地网,只等着席玫何时钻进来罢了,而段询和章仇沫,就是织网者,只是这网何时开始织的?也许是落瑶跟着章仇沫到青楼里的那次开始,也许是从李家村的村民找上段询开始,只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朱县令语气一肃:“席玫小姐,麻烦跟我们走一趟吧。” 席玫头一回没有了风度,她想冲到章仇沫那儿,却被阿灼和听州拦住,叫嚣着:“章仇沫,枉我以前那么爱你,你还有没有良心。” 章仇沫云淡风轻,“你确定那是爱吗?” 席玫讥讽他,“你确定是鱼来网收,而不是鱼死网破吗?!” 章仇沫挑挑眉,潇洒地拱一拱手:“若是这样,随时奉陪。” 落瑶发现,六王爷一直没再说话。 这个月注定是倾玉城最轰动的一个月。 之后的事情都是根据段询和章仇沫的授意来进行。 席玫因为意图谋杀朝廷命官,全家被抄,成为倾玉城第一个为情入牢的女老板,因为此人心术不正,为了不让她以后东山再起祸害百姓,把她的家财一半充公,一半捐给了李家村的百姓安置家宅,也算是为她做过的错事赎罪。 但是席玫的贴身保镖兼丫鬟,自从席玫入狱后,就一直没有出现。 倾玉城毕竟是个小城,很少有这样的大事,一方富贾为情失足,光这个题材就够戏楼唱一段时间的戏。其间有不少人为席玫惋惜的,有为倾玉城少了一个心术不正的权贵而大呼罪有应得的,但更多的,是对段侯爷妥善安置了村民的赞许。而他们都不知道,除了段询,章仇沫对这件事也功不可没,只不过,章仇沫甘愿做那个在背后的男人罢了。 虽然经过章仇沫一番打点,但是那天在场的人太多,坊间仍然陆续传出了一星半点一等候封亭候龙阳癖的消息,对此,章仇沫根本不在乎,他只担心段询和他几个哥哥是否会受牵连,毕竟他们在官场,诸多身不由己,再加上章仇沫身份不寻常,若被段氏的政敌贯个官商沆瀣的罪名,只怕到时有口也说不清。   ☆、第100章 闻风生意青山秀,乌啼树摇白云闲 落瑶在倾玉城住了这么久,对这座城也算了如指掌,这里山明水秀景色秀美,却有个不那么登得上台面的名字,八卦城。 这八卦的质量不怎么样,但是数量,都属上乘。 每天都能听到这样的消息:李阿三家里的一头猪被偷了,张老婆子昨天又买了块裹脚布…… 更何况是四公子中的两位公子传出了绯闻?这些八卦越传越离谱,原本的一点点火星,到最后燎原成一场炽热的大火。 迫于压力,段府一直对外宣称修身养性而从不露面的段老夫人,也就是段询的母亲大人,终于坐不住了,她派人放出了一个消息,而此举无疑给倾玉城的这场火又添了一把柴,简直要烧红倾玉城的半片天。 因为据知情人传,段老夫人不日将在段府设下百花宴,邀请各家待字闺中的姑娘小姐共赴赏花。 落瑶收到阿灼送来的邀请帖时,她正在跟高陵宇解释自己的身份,她倒不是怕他接受不了自己是神仙,因为这里本就是与天界的交界处,碰见神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她是怕高陵宇此刻是凡人的心,接受不了跌宕起伏的所有事情,于是特地挑了一段,从祁远抛弃她娶了南宫蔓蝶开始讲起。 下人带着阿灼来禀报,落瑶正讲到蔓蝶跑到望月山告诉她要成亲的时候,阿灼听得她说道:“蔓蝶过来跟我说,你们马上要成亲,你早就不要我了。” 然后,六王爷低沉的声音传来:“你是说,那个祁远才是我的真身?” 落瑶:“是的,你是清乾天的天君宁祁远,我以前的未婚夫。” 高陵宇将信将疑地问:“就是说,我本来是要娶你的,然后不知为何,娶了个叫蔓蝶的女子?” 落瑶正襟危坐,无比认真地答:“对。” 阿灼的眼皮跳了跳,直觉来得不是时候。 落瑶此刻也发现了他,问:“阿灼,来找我吗?” 阿灼嗯了一声,眼神往六王爷那儿游移了一下,迟疑了0.1秒,默默把帖子递给她。 落瑶好奇地接过看了看,“百花宴?我也可以去吗?” 阿灼瞥了一眼六王爷:“是,老夫人说,你是侯爷的朋友,是要特别招待的座上宾。” 落瑶愣了愣,马上了悟,看来段老夫人也是被逼急了。连她这个外人都知道,这个百花宴说的好听了是去赏花,其实是为了给段询辟谣,又或者,是真的想借此机会给段询找个夫人。 落瑶也看了高陵宇一眼,六王爷似乎没听到他们的谈话,正蹙眉思考着刚才的对话。 她讪讪道:“先放着吧,你回去告诉段询,我到时候看情况,有空就去。” 阿灼本就有点后悔来的不是时候,一听此话马上脚底抹油告辞离开,在王府门口看了一会天,哀叹了一句,“怎么就过了几天而已,这个世界已经变得有点看不懂了。” 门口有只鹦鹉,大概是王爷府的伙食太好,吃得圆头圆脑毛光油亮,不停叫着:“看不懂,看不懂……” 阿灼被惊到了,利索地驾车离开。 王爷府内,提问与回答依旧在继续。 “那你有什么证据?”高陵宇突兀地问道。 落瑶还在研究帖子,随口问:“什么?” “就是你说我抛弃了你娶蔓蝶,你有什么证据?”这个六王爷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似乎从头到尾没有意识到阿灼来过。 落瑶心里哀叹一声,这个凡间的六王爷果然和祁远一样,不是那么好骗的。 还好早就有准备,落瑶答道:“证据就是,蔓蝶说你脖子上一直挂着一块蝴蝶形状的玉坠。”历劫之人,与真身没什么区别,身上的贴身之物,连位置都不会有变化。 高陵宇愣了愣,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脖颈,果然掏出一块玉坠,蝶形的。 落瑶的眼神随之暗了暗,自从蔓蝶跟她说后,她一直对这块玉坠耿耿于怀。 高陵宇也未意识到这块玉坠居然牵扯了一段这么狗血的故事,而且看到落瑶暗自神伤的神色又不似装出来的,虽然还有点不确定,但是心里的疑窦消了大半,他放软了语调,说道:“所以,我是因为历劫才下凡,那么你呢,为何也要下凡,也是在历劫吗?” 落瑶看着他:“我没有历劫,我是因为生你的气,刚好来凡间散散心。” 高陵宇的眼里顿时多了点心疼,道:“那我替我以前做的混账事,跟你说声对不起。” 落瑶接道:“这,也没什么对不对得起的,我们之间,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对不起谁了。” “什么?” 落瑶心虚地掩饰:“没什么,没什么。” “我觉得,也许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天界的那个我,可能有什么苦衷,你应该找他好好谈一谈。”高陵宇很诚恳地替“自己”辩解着。 “……”这话听着可真别扭啊。 高陵宇继续热心地道:“或者,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等我回去,我会找他好好聊聊。” 高陵宇赞许地看了看她,嗯了一声。 落瑶无比头疼地结束了这次对话,心里暗自说道,不能等了,必须要问问司命,祁远何时历劫结束,否则他每天问一两个过去的问题,她会发疯的。 是夜,等王爷府的人都睡着,落瑶披着一件斗篷,头顶朗朗星辉,踩着雪白的月光,躲开门口值夜的侍卫,来到大漠湖中的一个湖心亭,这里在湖中央,适合密谈,即便有人偷偷跟踪,也听不到他们讲什么。 她想在这里,见一见司命。 可是召魂术不久前才用过,那时她用高陵宇救她的那张弓,逼着司命显出了原形,现在不能用了,因为这法术使用方式非常挑剔,不能在晚上用,一年内还不能连续使用两次,所有,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落瑶费力地在脑海里把所有会的法术都过了一遍,结果欲哭无泪地发现,这么多年来,自己除了在落云山把一门隐匿术学得像模像样,其他高级的法术都惨不忍睹,几乎都是在浑水摸鱼。 如今怎么办呢,司命的气息她并不熟悉,人海茫茫怎么找呢? 她突然记起来,以前在耀清宫时,似乎在祁远的小书房里学过几个小法术,那一屋子足足可以淹没人的书堆里,似乎有一本叫《催影咒》的书,她记得当时晕头转向地看了几眼,这法术似乎可以根据对方的影子,来催动真身到面前。 可是,具体是怎么施咒的来着?算了,不管了,先念一遍试试吧。 书到用时方恨少,只能临时抱佛脚。 落瑶凭着记忆,念了几道咒语,睁开眼一看,没反应,倒过来念了一遍,还是没反应。 大漠湖上吹着凉飕飕的风,湖面都不曾动一下。 她叹了口气正准备放弃,突然眼前一阵金光闪过,伴随着一阵嚷嚷声:“公主,别念啦,那个咒倒过来刚好是催眠咒,我可不要睡到这个湖里去呀!” 落瑶本来就已经不念了,于是,空中的人就这么直直往下掉,司命女君以一个头朝地的姿势,华丽丽地摔在亭子里。 居然一次就蒙对了?落瑶对自己这么好的运气有点惊奇,都忘了去扶她一把。 不过转而一想,也算合理,因为他们神族的法术,由浅到深分为咒、诀、术、阵、法五种,咒是五种里面最简单的法术,像祁远那样的神童,三百岁就已经会冰霜咒了,所以落瑶能歪打正着,也不算非常稀奇的事情。 司命摸着亭子的栏杆爬起来,扶着她的老腰鞠了一躬,道:“公主深更半夜地找小仙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这么黑灯瞎火月黑风高地叫你来,真是……过意不去。”落瑶厚着脸皮回答。 司命大概是刚从被窝里起来,穿着男式的中衣,在明明灭灭的水光与月光下,乍看之下真像个风流俊公子。 落瑶下意识看了一眼司命乱糟糟的头发,总算没找到那根碍眼的金色发锦,道,“你也知道我现在住在王爷府,白天叫你不是很方便,我是想问问,祁远的劫何时才能结束?” 司命用一只手随手拨拉了一下被风吹到额前的头发,另一只手掐指算了算,马上舒展了一下眉毛,道:“快了。” “快了是什么意思?” “天君已救满五十九人,还差一人功德圆满,这几天就快要结束了。” “……这么快?”这么快就要回天上了?那我怎么办? 司命皱着脸回答:“公主你一会儿嫌慢,一会儿嫌快,真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她努力组织着措辞,“我是说,这个劫挺顺利的。” 司命嗯了一声,心道,要不是你中途捣乱让我大改了一番天君历劫的命格,也许要更顺利些。 落瑶看上去有点忧心忡忡,“他回去后真的会对凡间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包括凡间的我? “是,千真万确。古往今来,所有历劫之人无一例外。” “可是……” 司命抢话道:“公主,我已经在未经过天君同意的情况下,改过他一次命格,小仙不敢再擅自改动任何细节,以免节外生枝。” 落瑶悻悻地说道:“知道了,我也只是问问而已。” 席玫的事情告一段落,落瑶本该跟六王爷告辞,但是高陵宇没有主动提起,她也就厚着脸皮没有离开。 跟他呆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数,她格外珍惜这段时间,就连段老夫人的百花宴,她都在琢磨,是不是该回绝?   ☆、第101章 卷起轻愁与卿说,搅动闲情两为难 最近的城里都在说这场即将开始的百花宴,据说排场极大,城中的大户人家的小姐几乎都收到了请帖。 落瑶默然,连她这样生过孩子的,都收到帖子了,何况那些待嫁闺中的小姐呢,她了解段老夫人的这步棋,邀请她并不是因为她是陆家的小姐,而是旨在向章仇沫表明一个态度:她段老夫人,即便要给自己儿子找个寡妇,也不会接受一个男人。 落瑶为自己的炮灰角色默哀了一下,随后在心里叹了一声,这两人要在一起也不容易啊,段老夫人就是最大的一道坎。 她看了看请帖上的时间,将将在两天之后,她思来想去,决定让沈管家帮她退了这个宴。 这两天对落瑶而言与往日没什么特别,但对有些人而言,却像浑身褪了一层皮,疲惫不堪。 就在百花宴的前一天,段询找上门来。 彼时,落瑶正指着一幅画像,费力地跟高陵宇解释着什么。 而画中人,正是因为她一时疏忽,被阴差阳错冠了“姻缘之神”名号的祁远。 因为冬冬失踪的那天,她差点在众人面前用法术杀了席玫,她必须跟他解释,为什么会法术。 冲动果然是魔鬼,为了不让他觉得自己是神仙而产生疏离感,她又必须解释,他其实也是神仙。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这画中人就是天界的那个‘你’,你就是祁远,祁远就是你。”她喝了口茶,总结道。 段询有点好奇地走过来,也端详了一会画像,最近这画很畅销,他也在琢磨要不要买一幅送给章仇沫。 然后就听见六王爷的语气破天荒地有点闷闷的:“我觉得,我还是做神仙的时候好看。”什么神不神仙的?段询听得一头雾水。 落瑶:“不会啊,你现在也很好看的。”这话是真心的。 六王爷哀怨地看了看她,似是在辨别话中的真实性。 “真的,”落瑶连比带划,急切地表白着,“我喜欢你以前的样子,也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喜欢你带着我骑马的样子,喜欢你飞出车顶救我的样子……这些,我以前在天上都没见过。”这里,也没有天上的那些烦心事儿。 “瑶瑶,我们就这样留在凡间吧,好不好?” 落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祁远是肯定要回天上的,但是她又不愿意敷衍他,踌躇间,一抬眼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段询,忙用热切的语气转移话题,“段询,你怎么来啦?”经过几番大风大浪,她已经跟段询熟悉到直呼其名了。 几天不见,段询看上去憔悴了许多,他对高陵宇略颔首行礼,道:“王爷,我是来找陆瑶的。” 高陵宇看向落瑶,落瑶也愣了愣,用手指了指自己,“我?” 段询:“对。”他也不回避高陵宇,道,“我看到你把帖子退了回来,又给你拿过来了。”说完真的从怀里掏了个帖子出来。 在六王爷面前邀请自己去他府里参加选夫人,这个段询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落瑶头疼地把帖子塞回去,“……我不去。” 段询叹了口气,换了一种充满期许的的神情看着她:“这几天我思来想去,这次只有你能帮我。” 落瑶心下一惊,莫不是又有什么事情了,连忙问:“怎么了?” 段询揉揉发痛的太阳穴:“你应该知道了明天的百花宴是要给我选个夫人吧。” 落瑶看了高陵宇一眼,不做声。 六王爷大概也听说了这个百花宴的事情,蹙眉看着段询。 段询大概脑子真的坏掉了,高陵宇眼里都要飞出刀子了,他还脱线地问落瑶:“明天你会去的吧?” “你希望我去吗?” “去,为何不去,而且要让人印象深刻。”他看到落瑶抬头用疑惑的眼神看他,继续说道:“如果我说我要娶你,你能否答应?” 落瑶拿着茶壶的手一抖,几滴水溅了出来。她瞥了瞥旁边的高陵宇,瞎子都能看见他的脸快要冻成冰了。 段询忙跟六王爷解释:“别担心,只是演戏,不是真的。”然后顿了顿,似是反应过来,叫道,“你们怎么能认为这是真的?!” 某人身边的温度总算上升了几度。 落瑶在芙丘国没事干的时候,跟丫鬟辛辛在一起看了很多话本子,此刻居然福至心灵地想起一些似曾相识的情节,头一次反应飞快,“你是想拿我当掩护和章仇沫暗度陈仓?!章仇沫知道吗?” “暗度陈仓”这四个字,让段询的脸色变了变,“这个……你能不能不要乱用成语。他现在还不知道,这几天去滨州谈生意了,不在倾玉城。” 落瑶看着他无语,也是,若是让你的沫知道了,还会由着你这么胡闹么。 “我来不及跟他商量。你也知道我不会和其他女人成亲……我不相信任何人,只能拜托你帮忙演场戏骗过我母亲。从你我的表面背景看,虽然段家没有章仇氏那般富可敌国,但是在朝中地位不二,也算能配得上陆家,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他此刻的脑袋又好使了,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六王爷,“只是要委屈一下六王爷,把陆瑶借我用一用。” 段询这番话说得十分悦耳,其实这哪叫配得上,简直是陆家高攀了他,何况在外人眼里,她还是个带着拖油瓶的小寡妇。 六王爷恢复了王爷的高冷表情,跟沈管家的棺材脸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落瑶认真想了想,露出迟疑的神色:“可是我儿子都这么大了,你母亲会答应吗?” 段询眉间稍展:“这个你放心,自从这个月我的传闻不断,她现在要求比以前低多了。” 落瑶满脸黑线,什么叫要求低多了,她很差么?这个侯爷果然是个高智商低情商的。 落瑶其实无所谓去不去,如果高陵宇不高兴去,那她就不去,反正惹他不高兴的事情,她现在都不想做。她面带询问地看向高陵宇,却没想到六王爷不知何时又在研究先前祁远的那幅画,看也不看他们……她吃不准他这个样子,到底是同意她去呢,还是反对她去呢? 段询也看了看高陵宇,他也知道这事情其实还是要听高陵宇的意见。如今人在他府里,自然要他点头。 两人等了一炷香之久,六王爷终于“研究”完画像,端起旁边的茶杯喝了口茶,似是没看到他们一般,施施然踱着步走了,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这样子,是同意了? 她看着高陵宇的背影,对段询道:“他大概……同意我去了,明天需要我做些什么?” 段询怕她反悔,连忙说道:“不用做什么,明天穿得漂漂亮亮的来就行。” 落瑶:“不过我先提醒你一句,章仇沫这样心高气傲的人,你肯定要事先跟他说一下,免得他到时候吃我的飞醋暴跳如雷,我有十条小命也不够当你俩的炮灰。” 段询裂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你不是神仙嘛,怎会这么容易当了炮灰。” …… 百花宴那天,落瑶选了一套长袖罗裙,她喜欢这条裙子,是因为这裙子颜色不单一,从肩膀的月白色开始,中间逐渐加深,到裙角的玫红色,就像天上渐变的朝霞。这布料还是和念彤在一起逛街的时候买的,念彤这个人唯一的爱好就是逛街买东西,当时落瑶一眼看中了这匹布,马上买回去动手做了一条长裙。 高陵宇自从昨天到现在都没跟她说过话,只是在她出门前深深地看了一眼,落瑶有种错觉,似乎她真的要离开他了。 她摇摇头,挥去心头这份异样的感觉。 今日的段府与它平时给人的压迫感大相径庭,满堂的莺莺燕燕让人眼花缭乱,落瑶好不容易在人群中找到段询,段询也看到了她,眼里尽是惊艳,低声道:“有好东西也不告诉我,下次我也要做一件这种布料的衣服!” 落瑶:“……” 段询今日穿的依旧是一身白色,落瑶仔细看了看,是上次她第一次过来给他量制的那件,后来章仇沫让她也照着做了件一眼的。她还特地在段询这件的衣襟和袖口处绣了蓝色的锦云花纹,而在章仇沫那件上面绣了大胆的红色花纹,两件虽然看着类似,其实细节略有不同,风格也跟着不同,一个是云淡水清的湖水蓝,很适合段询,一个是炎烈霸道的大红色,落瑶觉得很适合章仇沫。 段询听落瑶说这些话的时候,微微一怔,“我怎么不知道他也有件一样的?” 落瑶摸了摸鼻子,心虚地说道:“大概是我忘记告诉你了。用的是你带来的花样,你不会介意吧?” 段询不在这些小事上计较:“怎么会计较这些。走,带你去引荐给我母亲,你还没见过她吧。” 段老夫人穿了一身橘黄色华服,雍容华贵,头发虽白,却精神抖擞,目光如炬,看着落瑶说道:“这就是陆家的小姐吧,你父亲以前还和我们家老爷一起共事过。” 落瑶其实除了自己用的名字姓陆,其他一概不知,怕露出马脚,应对了几声就拉了拉段询的袖子,段询以为她在长辈面前不习惯,对母亲说了几句便带着她找了个角落坐下。 谁料到这副场景在外人看来是落瑶在对段询撒娇,而侯爷对这位姑娘则宠爱得很,关系一看就非比寻常。 寻了个清净的地方,落瑶暗呼一口气,惹得段询一阵低笑,“又不是真的见婆婆,有你这么紧张的么?” 落瑶知道段询会错了意,但也不好说明原因,回了个笑:“就是有点不习惯。”话题转到章仇沫身上,“你和章仇沫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段询看着大门口陆续进来的各家小姐,眼底柔和:“什么时候……我也记不清了,就是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他三天两头在我面前出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轻笑了一声,“刚开始确实有事情找我,他这人不只在经商方面有天赋,其实在官场上也很有想法,很多在我看来比较麻烦的事情,由他一提点,就变容易多了,就比如赈灾捐款的主意,拍卖会都是他提出来的,我只是稍稍润色加工了一下。” 段询的神情像是在回忆一些遥远的记忆,神思恍惚,“后来他时不时地会有一些古怪的想法讲给我听,我们自然而然见面比较多,他有时候事情很多,经常忙一个通宵也是家常便饭,有时候明明很累了,还要跑过来和我一起吃早饭,吃完又一声不吭地走了。” 落瑶想了想,确实符合章仇沫的一贯作风,喃喃道:“怪不得从来没见过他在家里吃早饭啊。”又狐疑地问道,“那我前段时间和他经常在一起,你不觉得吃味啊?连席玫都误会我是她情敌了!” 段询似乎被噎住了,脸上红了一红,意图想转换话题:“你的茶是不是凉了,让……” 落瑶想发现新大陆一样指着他:“哦,你肯定吃过我的醋,你不会以为他当时真的喜欢我吧。” 段询的脸黑了黑,老实道:“是,我那段时间确实挺讨厌你,还想让百合换个店铺做衣服,可是偏偏吉祥店铺的风格最合我的口味,纠结了许久还是没换。” ……   ☆、第102章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落瑶默了,情敌和衣服,段侯爷选择了衣服。 这个衣服控是有多喜欢新衣服啊,不过她挺喜欢这样的段询,大大方方地讨厌,大大方方地喜欢。 沉默了一会,落瑶有点担忧:“那你们以后怎么办?倾玉城现在已经有一些……不好的传言,若是被看到你们继续在一起,怕是人言可畏。” 段询方才的别扭又换成了一副严肃的神态:“其实我不在乎这些的。”看到落瑶不理解,又说道,“你们在乎的事情在我看来都是过眼云烟,我知道你们都想保护我让我不被恶言所害,尤其是那些政敌。但你们可曾想过我也有想守护的人?让我以后见了他故作不识绕路走吗?我做不到。既然已经不能堂而皇之地在一起,为何还要折磨他?” 落瑶突然觉得有点看不懂这个男人。 段询继续着他的话:“他为了我做了那么多事,可我该做什么?身在此位,却不能帮他一分,是不是很无用?我这几天想了许多,突然发现从未像今天这样厌恶侯爷这个爵位。” 落瑶:“章仇沫若知道你这样想,他会很高兴。” “他那样心思通透的人,怎会不知道我的想法。” 落瑶愣了愣,“你是说,你和他开诚布公地谈过了?” “嗯,他说等时机一到,就带我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说起来,我也是很久没见到他了……” 落瑶心里一惊,章仇沫已经有这样的想法了么?既然他能这样说出来,说明他已经很早就在置办这些事情了,怪不得这些时间听念彤说他不计前嫌,反而一直在教慕楠经商之道,要慕楠认祖归宗,原来是打算培养他做接班人,可是最近他似乎还在扩大他的经商版图,这么急功近利,哪有任何要隐退的迹象啊。 狡猾如章仇沫,一边安抚着段询不要着急,一边继续去滨州谈生意,工作恋爱两不误。倒是让段询整天茶饭不思,为了他们以后的事情发愁,落瑶看着段询这样患得患失的神情,恐怕他也对段询的感情有点不确定吧? 想到这里,落瑶心念一动,突然想帮一帮段询,眼神一闪,“章仇沫这人就是这样,按部就班,每一步都算得精细,让人不得不按他的步调走着。跟这样的人精打交道,确实很累。”看到段询眼里越来越暗,马上改口,“不过,我瞧得出来,他对你是不一样的。”看到段询的脸色有点松动,才试探着说道,“也许你可以换一种方式逼他动一动,往前走一走。” 段询有点茫然,随后被她眼底的狡黠一怔:“你是说……” 这个段询遇上章仇沫真是无可救药,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老练全然不见,落瑶笑眯眯地对他点点头。 段询何等聪慧,忍不住弯了弯眼角,嘴角也勾起来,浓浓的笑意从眼底化开。 接下来的宴会,段询一改方才的愁思,换了副神清气爽的表情,言笑晏晏地周转于各位小姐千金之间,不可否认,段询平时只是对女子不感兴趣,若真是对女子上点心,他的魅力让人无法抗拒。举手投足间对女子极尽体贴,俨然一位经常流连于风月的浊世潇洒公子哥,看得落瑶一阵呆滞,再想到几天后某人若是得知了今天的情形,该作何感想?她承认此刻有点迫不及待地想看好戏了。 最后当段询一身疲惫地坐到她旁边,问她“我演得如何?”时,落瑶笑着说,“我给你打十分。” 段询突然犹豫起来,这样做是否有点过头了? 落瑶鄙夷地瞄了他一眼,“你不会心软了吧?”随后拍拍胸脯道,“放心,我虽然没有经历过成功的婚姻,但是比你稍微有那么一点经验,”她伸出一个小指头比划了一小截,又道,“男人若是看到自己的女人快要脱离他的掌控,肯定会紧张的。” 段询也是一脸忧愁,丝毫没发现他被落瑶归为女人一类…… 他这时候又恢复了刚才的玩世不恭,说道:“我不是心软,是在替这些姑娘担心,”看到落瑶瞥了他一眼,又补充道,“以前我几乎不近女色,最多也就和你走得近了些,也是为了气气他。”又自顾叹了口气,“我只是在想,今天我表现得这么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招蜂惹蝶,这些姑娘若真被我迷住了非我不嫁,我又不娶她们,岂不是害人不浅?” 话刚说完,段询住了口,皱着眉思考“招蜂惹蝶”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他看了看落瑶,后者也是一脸纠结的神情看着他,啊,她也觉得不该这么用这个成语吗?不管了,下次注意。 他其实并不知道,落瑶此刻纠结的不仅仅是“招蜂惹蝶”四个字,还有后面那句“姑娘们非我不嫁”。这侯爷其实挺臭美的。 段询对着落瑶抱歉地笑笑,笑得落瑶越发无语,两人同时默了默,看向场中间。 大厅中间正上演着一场舞蹈,舞者是太守大人刘初德的女儿刘艺,这个姑娘身材娇小玲珑,一看就让人想忍不住想替她遮风挡雨护在手掌心,一双大眼睛时不时地瞥一瞥段询的方向,瞥得旁边的落瑶如坐针毡,她眼皮跳了跳,对段询说道,“你能不能去别处坐?我觉得我快要被这些眼刀凌迟了。” 段询眨着他的明眸愣了愣,转而笑出声,“原以为你是除了自己的儿子,对什么都不上心,原来在意这样的小事。” 落瑶语气平淡:“侯爷,自从你在这里坐着的时候,已经有二十二个姑娘瞪我了,今天你是主人,要负责我的安全,我可不想未走出这个门就被她们的眼风刮到千里之外。” 段询朗声大笑了一声,又迎来不少人的注视,段询也不再为难她,潇洒起身,施施然朝他的主位走去。 刚走到位子前还未转身坐下,就听见底下的人轻轻抽气的声音。 接着,有人冷笑着说道,“段侯爷,这么热闹的场面,怎么不知会我一声。” 熟悉的声音带着点风尘仆仆,似乎还带着点薄怒。 段询此刻刚好走到座位前,本来正想转过身,听到来人的声音又僵住了。 眼皮抖了抖,僵着脖子,慢动作一点点转过头。 他所在的角度,能看到侧面对着他的落瑶,本想从她脸上看出点端倪来,未曾想她同旁人一样,正一脸震惊看着来人,顾不上跟他使眼色。 段询叹口气,硬着头皮转身,对上那双含着笑意却冷意森然的眼睛。他居然还有空思考,他今日不是应该在滨州么?怎么会来这里?这风尘仆仆的样子,该不会是刚赶回来吧?可若是赶回来,那他身上让全场震惊的红装是怎么回事? 等等,不对,红装?喜服!酷爱新衣服的段侯爷眼尖地发现,这居然还是上好的料子,不像是随便穿穿的,反而是精心定制的,而且,不是吉祥店铺的! 某人的小心肝顿时有点莫名其妙的酸,他这是刚跟别人成亲完回来?还是要去成亲了来通知他一下?他今天设这个百花宴是事出无奈之举,用得着这么打击报复他么? 段询明显觉得此刻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也不觉得自己的逻辑其实非常不合理,哪有新郎官拜完堂就舍弃新娘子不顾,跑到另外一个男人家里去的呢? 这颗价值千金的脑袋一时没想通这点,只是瞪着章仇沫身上的红衣服不吭声,心里堵得一团乱。 不是没想过若是章仇沫穿上喜服和别人成亲了他该作什么反应,只是没想到他会众目睽睽下穿着这样艳的衣服闯进来,是怪他不和他商量了吗? 这和平日那个习惯一袭墨绸华服英气逼人的章仇沫太不一样了。平时看惯了他穿黑衣服,却没想到这么艳的颜色也如此适合他,玉一样的肌肤被这大红色衬得越发丰神如玉衣衫飒飒,段询已经吃味地发现,有好几个姑娘不停地拿余光扫着他,他心道,这是来抢他风头的么? 章仇沫似是没看到段询的表情,眼光扫了一圈周围的人,然后目光落到场中跳舞的女子身上,冰冷的眼风堪堪掠过她的面容,刘小姐差点脚一软摔到地上,章仇沫挑挑眉,笑得一脸无害:“怎么不跳了?我方才进来的时候,你跳得似乎是……”章仇沫作势想了想,“<佳人曲>?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唔,这曲子选得不错。” 若是不了解他的人,恐怕会以为这是赞语,只有段询和落瑶知道,这样冷着脸夸别人,恰恰是章仇沫发怒前的表现。   ☆、第103章 令海一赋三千转,劫满人散迹尽消 刘小姐被夸奖,反而局促地绞着双手,红着脸不知该作何反应。 章仇沫几步走到她面前,两手指挑起她下巴,刘小姐一时不明白突然的变故,眨巴着眼睛可怜地看着他。 没想到章仇沫一点也没有怜香惜玉之意,反而笑起来,只是笑意未达眼底,“不错,和段侯爷真是郎才女貌,才子佳人。” 听到章仇沫叫“段侯爷”,段询和落瑶直觉道不好,果然听得章仇沫继续阴恻恻地说道,“我们马上要离开,劳烦小姐找其他的地方跳吧。” 刘小姐一张俏脸煞白。 落瑶不明白了,他这是什么意思?来闹场子就算了,身上穿着婚服就算了,还要抢人? 不对,抢人?落瑶蓦地看向段询,发现他也一脸怔忪地看着章仇沫。 那刘小姐也不像是吃素的,大概是找回了神智,抖着声音,“都说侯爷最近被你缠住了,果然如此,你喜男风就罢了,为何要搭上侯爷的名声,你,你真是对不起墨冰公子的称号。” “哦?你们都是这么认为的?”说罢缓缓巡视了一圈,扫到落瑶的时候目光顿了顿,又似没看到她一般转开。 随后,章仇沫扬着一抹邪邪的笑容,问道,“你们以为我身上的红装是为谁而穿?”头一次在章仇沫脸上看见这样的笑容,又是身着这么艳的衣服,让人突然想起邪魅娟狂四个字。 众人沉默着,随后马上像打了鸡血一样,一脸震惊,要真是这样,真是让人……欲哭无泪,他要把段老夫人的颜面置于何地?让今天来赴宴的各位千金小姐情何以堪?不过细细一想,这的确是墨冰公子的作风。 章仇沫一眼扫向主位上那个因为心虚想离开却未来得及逃走的俊美男子,“那么你觉得呢?我是为谁而穿?” 所有人的目光又刷地看向段询。 段询摸了摸鼻子,“其实这个,我觉得……”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令海边上。”章仇沫看着不远处的段询,一语击溃某人的心防,“那时,你身边还有几只白鹭,你看上去满腹心事,盯着那几只白鹭发呆。” 段询愣了愣,完全记不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章仇沫毫无征兆地吟了首诗:“沧石山下秋节至,明月悬,皎洁如霜雪。晚风惊绿波,浮花浪朵朵。白鹭何处来,山高水阔情难寄。忽闻江上云瑟鼓,苦调凄,响铮琮。流水传清音,悲风过江海。曲终借问弄琴人,人不见,秋来江上青。” 落瑶脑中一阵电石火光,她突然想起来第一次在段府看到的那幅《令海赋》,段询似乎就提到过,这首诗就是他一个人在令海旁作的诗赋。而她没有记错的话,那次她为了查清楚李家村的事情,偷偷跟着章仇沫到馥香楼,一向守口如瓶的狐狸章也酒后失言,怅然若失地跟她倾诉过一星半点心事,似乎……也提过这么一桩。 当时他未说是谁,她也一直先入为主地以为,他口中的“他”是个女字旁的“她”,如今看来,原来那么多年前,某人就已经留意段三公子了啊?只是,瞧段询这副迷蒙的样子,他真的能记起来吗? 果然,在情事上一贯容易脱线的段三少结巴地问道:“什、什么时候的事?我怎的完全没印象?” 章仇沫懒得跟他说话,只见一阵红光绚丽地闪过,他施展轻功掠到段询面前,因为高他半个头,章仇沫略微低着头看他,逼着他的目光无处可逃,“以后跟你慢慢说。不要闹了,跟我走吧……” 段询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四处飘忽,嘴依然硬着:“之前跟你说你不肯,现在又这样,你这人……” 章仇沫没说话,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件和他身上那件一模一样的红装,段询看了看,又结巴了,“你,你……” 章仇沫满意地看着段询呆若木鸡:“知道你在衣服上讲究,你以为我这几天在滨州做什么,你难道忘了那儿盛产冰丝绸缎,我这几天就是忙这个去了。”他抖了抖,华丽的喜服随风舒展,落瑶仔细看了看,发现章仇沫身上那件绣的是凤,段询那件绣的是凰……而后者显然没有注意到衣服上面的图案是不一样的…… 落瑶心想,这章仇沫果然城府深啊,这段询稀里糊涂地接了这凰图样的衣服,不是间接承认了谁是新郎谁是新娘了吗?真阴险啊真阴险。 段询心里嘀咕着,墨冰公子果然是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主啊,他是不是觉得他和其他女人没什么区别,以为送几件衣服首饰就行了?他们段府从来不缺任何东西好不好!不过既然是他特地去滨州带回来的,那就勉为其难收下吧。 只是想到面前的这位俊公子也曾用这样的手段讨过其他女人的欢心,虽然可能是逢场作戏,但是他依然有点吃味,扭着头不理他。 脑子里刚出现“其他女人”这个词,段询瞬间被自己的想法石化了,他什么时候也把自己归为女人一类了?段询转头看向落瑶,瞪了她一眼,肯定是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影响到了他。 落瑶被瞪得莫名其妙,也不甘示弱地瞪了他一眼。 章仇沫看到段询跟落瑶眉来眼去的,冷了脸,他看得出段询明明极喜欢这件衣服,却扭着脸装着不稀罕神色,这人……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别扭呢。 算了,回去再慢慢哄吧,沫大公子主意既定,就不打算在这里呆下去。 他一把扯过段询,悦耳的嗓音同时响彻殿堂,“各位,抱歉,人我带走了,大家吃好喝好,今天的开销,都算在沫某头上吧。”这语气里哪有半点抱歉的样子。 其实段府怎会稀罕区区一场宴会的开销,他只不过趁机反客为主罢了。落瑶撇撇嘴,这人真是太狡猾了,她有点为段询往后的日子担心。 段询一手被他紧紧扣着,也不挣脱,背对着所有人,看不见任何表情。 两人正欲走时,突然从某个角落里,传来一声娇喝:“你们这对狗男男,拿命来!” 只见刚才的刘小姐突然一改方才局促紧张的样子,眼底里满是杀气,身形灵活地一动,手里的匕首闪着金光,朝二人飞去。 所有人都惊得忘了尖叫。 章仇沫跟段询都背对着众人,只听得耳边的风声已经发现情况不对,但是此刻往前躲似乎没什么用,往旁边……左右也有两根大柱子挡着,移动不得。这个刘小姐大概事先算好了时间和方位,两人一时间竟无处躲闪,情急之间,章仇沫左手把段询往身前一推,右手快速夺过边上侍卫的佩刀,直接反守为攻,反而迎着那把匕首,朝刘小姐飞去。 此刻的章仇沫全身都是杀气,红色的华服在风中肆意飞扬,衬得身后的段询脸白如纸。 落瑶也心头一紧,趁没人注意,嘴上轻念咒语,指尖凝起一柄冰刀,朝那把匕首掷过去,她突然想起初见章仇沫时,在大街上救冬冬的手法,也试着学他用冰刀扔过去改变匕首的方向,“呯”一声,匕首果然被撞歪,改变了方向,朝关着的大门飞去。 落瑶这才发现,这个刘小姐似乎有点脸熟,这张脸若褪去了这么浓厚的妆,不就是席玫的保镖,那个突然之间杳无音讯的贴身丫鬟嘛!原来,此“刘小姐”非彼“刘小姐”。 落瑶有点跟不上这出闹剧的节奏,她,是来参加百花宴的,还是来替主人报仇的? 府内一团乱糟糟时,紧闭的大门却突然从外打开,只看得到墨绿色的衣摆掀起,那人的脚还未踏进门槛,就发现里面的场面不对劲,跟着脚下一滞,在门口愣了愣。 他的隐卫们大概因为角度不对,没看到前面的飞来横祸,高陵宇下意识地用扇子去挡,可是那匕首是被落瑶用仙力打偏过,加上它原本的力道,岂是一个凡人能轻易化解。 等落瑶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于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把被她撞歪的匕首,直直朝着因为一时犹豫而未来得及躲开的高陵宇飞去。 众人这时才反应过来,尖叫声此起彼伏。 落瑶甚至来不及施法术,匕首如离弦的箭般,没入高陵宇的胸膛。 那厢,章仇沫正跟“刘小姐”打得风云变色,听到周围不正常的尖叫,齐齐往这边看来,都变了脸色。 段询顾不得章仇沫,连忙奔过来,叫着:“王爷!”一边朝周围吼着,“都愣着干什么,叫大夫啊!” 有几个反应快的连忙清醒过来,跑着去找大夫。 落瑶也被这一声吼惊了一下,脚下一轻,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飘到高陵宇面前的,众人看着这么诡异的步法,本来想上前看看,又被吓得退了开去。 段询虽然知道落瑶是神仙,但是他从没见过她施法术,第一次看见,心里也有点发憷,这神仙走路怎么一点仙气都没有,反而看着像鬼一样? 他忍着发麻的头皮,帮落瑶扶住六王爷的肩膀,只见落瑶一边半跪下来,颤着手捂住他胸口,一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不要怕,你也知道我是神仙,这点小事情没什么的。”也不知道这话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高陵宇的脸色有点白,对她笑笑,牵扯到胸口,压抑地咳了几声:“我信你,一直都信。” 落瑶不敢拔那把匕首,只是施法术止血。 可是,这法术似乎失灵了一样,血依旧殷殷冒出来,怎么也止不住。 无论施了多少遍止血术,就是不行。 落瑶这才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头,高陵宇现在是凡人,神族的法术怎会对他无效? 来不及深入思考,有人被阿灼扯着衣领子一路跌跌撞撞地过来,一下子被扔到落瑶旁边,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夫。 这个老大夫显然很尽责,一看到高陵宇的脸色,马上肃穆道:“不能扶着他,只能平躺,都让开,添什么乱。”说着一把把段询拍开,段询此刻不敢多说什么,落瑶也连忙给老大夫让开一个位置。 老大夫翻了翻他的眼皮,从随身带来的药箱里拿出剪刀,落瑶眼皮一跳,按住他的手,“你要干什么?” 老大夫瞪她:“要不你来把他的伤口处的衣服剪开?” 落瑶讪讪地躲在一边不说话。 老大夫几下剪开衣服,众人深吸了口气。 匕首很奇怪,从刀柄到刀身,通体金灿灿。 整把匕首只露出刀柄,只怕已经穿透了内脏,果然不拔掉它是对的,落瑶有点不敢看下去,只能看着老大夫,哽咽道:“求求你,救救他。” 老大夫两道眉毛皱得像两条白色的蚕宝宝,他紧抿着嘴唇,非常利索地上了些药,然后仔细端详高陵宇的脸色。 半晌,他又翻了翻高陵宇的眼皮,非常惋惜地叹道:“瞳孔都已经涣散了,老夫无能为力。准备好后事吧。”   ☆、第104章 暂别弦中双凤语,翩翩两骑赴天涯 老大夫刚说完此话,落瑶感觉心头犹如被什么重重敲了一下。 她正想学话本子里头,学那些皇帝霸气地说“治不好也得治,否则你脑袋搬家”的话,突然有人“哼”了一声,在这样的氛围里显得格外突兀。 是那个“刘小姐”。 她此刻被章仇沫扣住了双手,嘴里冷笑着对章仇沫说道:“六王爷真是太冤枉了,当了你们的替死鬼。不过,陆瑶小姐的那一招也很不错啊,否则六王爷怎会替他们受这一刀?”这人的嘴皮子太刁钻,短短几句话,把四个人都绕了进去。 是,若不是落瑶用冰刀改变了匕首的方向,六王爷就不会遭此飞来横祸。 段询从方才起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此事发生在段府,段家难辞其咎,关键在于“刘小姐”本来是要杀章仇沫,却让无意中进来的六王爷替章仇沫中了一刀,这下,不管六王爷能不能脱险,他们两人都拖不了干系了。 听闻“刘小姐”这几句话,一把火从落瑶的心头熊熊烧起,她正无处发泄,刚起身想冲过去抓住她,被段询一把拖住:“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救六王爷,其他的事情,都让我们来吧。”说完,看也不看落瑶,让人把“刘小姐”押下去。 那个“刘小姐”明明被人束缚着,却用趾高气扬的神情瞧着落瑶,倒像个胜利者的姿态。 落瑶任由她经过自己面前,直到快出门时,她突然伸手一抓,“刘小姐”倒退着飞了回来,落瑶掐着她的脖子,直接把她拎到高陵宇旁边,指着地上的六王爷,轻轻道:“陪我在这里看着他,他若死了,你也跟着去吧,他黄泉路上,好歹要有个人侍候。” “刘小姐”拼命蹬着腿,嘴里叫着:“你这个妖怪,你这个疯子。” 落瑶看着高陵宇,眼里只能装下他一个人,她风淡云轻地说道:“杀人偿命,没什么不对。” 所有人沉默着不发一言,连段询和章仇沫,也是默默站着。 全世界安静下来,有一个细微的声音密传入耳:“公主,节哀顺变,天君的劫已经完成。” 落瑶闻言浑身一震,她目光环绕一周,随后突然想起什么,看向高陵宇胸前那把金色的匕首。 金色的刀柄,闪着似曾相识的光芒。 落瑶痛苦地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感觉到周围一片寂静。 睁开眼,发现包括段询、章仇沫在内的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地站着。 瞬止诀,时间定格。 那把匕首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司命君。 今天的司命君穿的非常正式,紫蓝色的仙官服饰,袖子上镶着金色花纹,脚上一双金线绣成的祥云锦靴,一头长发用金色发锦高高绑起,脸上白白净净的,不知道的,真以为是个正常的神仙。 所有人和物瞬间停止了动作,落瑶手上还捏着“刘小姐”的喉咙,她就差一点点,就可以捏死她了。 她缓缓抽离手,“刘小姐”脖子上的指痕也跟着消失不见。 司命的声音难得认真地道:“公主,不要难过,六王爷之死只是凡间的一个了结,天君历劫已经完成。” “前几天你说他已救满五十九人,原来,今天的章仇沫,是第六十人?” 司命低眉敛目:“对。其实因为公主今天来赴宴,六王爷才会跟过来。两个好友遇险,您必然不会袖手旁观,刀剑无眼,六王爷难逃此劫。” “如果我方才未出手呢?六王爷会不会死?” “会。”司命一直垂着头。 “若我没有来赴宴呢?” “刘小姐就不会出现在这里,反而会寻到六王爷府。” “若是他刚好出门了,并不在府中呢?” “……公主,六王爷必须死,必须今天死,只是怎么个死法而已。不管您出不出手,天君的命运轨迹也不会改变,您……不要内疚。” “……” 落瑶也说不清楚她到底在纠结什么,明明只是祁远借用的一个身份,却依然让她心里不停地翻腾,也许是高陵宇临死时惨白的脸色,也许是那双温润和熙仿若黑玉的眸子,也许是那句“我信你,一直都信”,这些让她觉得从未有过的失败,就像是真正的祁远就要离她而去。 司命似乎还有任务,落瑶看到,她正在场中施什么法术。 “你在做什么?” 司命手上未停,说道:“消除这些凡人的记忆。” 落瑶想起来,每个神仙下凡历劫后,周围的人就要清除相关的记忆,否则他们所在的这一世就会乱套。 “你要消除的记忆里,包括他们对我的印象吗?” “不包括,只消除与天君有关的事情,包括六王爷的模样。” “然后六王爷会恢复原来的样子?” “对,不只模样,还有脾性。”就是说,高陵宇会变回那个妻妾成群,那个夜夜风流的六王爷。在章仇沫和段询的记忆里,六王爷依旧没有死,落瑶也依旧存在,今天的事情,不过过眼云烟。 落瑶看着司命娴熟地拿出一个葫芦样子的法器,嘴里嘟哝了几句什么,法器瞬间光芒万丈。只是所有人依然一动不动。 “他们什么时候会醒来?” “马上会醒来。” “那我该做什么?” “公主依旧在赴宴,章仇沫依旧带着段询准备离开。” “那六王爷呢?” “这个六王爷的壳子,会马上回王爷府。公主,我要马上回天上去,送天君神识归位,不能跟你多聊了。” 落瑶一直跟在她旁边,问:“需要我帮忙吗?”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司命轻念咒语,依旧昏睡着的高陵宇被云雾轻轻抬了起来。 司命百忙之中抽空回答她,“谢公主体恤小仙,不过,这是我份内事,不敢劳烦公主。” 落瑶依旧不死心:“哦……你又要送天君,又要把高陵宇搬回去,能行吗?” 司命终于回过头看了看她,有点僵硬道:“小仙知道公主紧张天君,若是公主觉得小仙办事不牢靠,那就监督小仙一起回天上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未等她说完,司命已经不见。 一阵金光闪过,与此同时,所有人仿佛梦醒一般,突然鲜活了。 时间倒回到章仇沫身着一袭红装,拉着段询,朝门口走去的那一刻。 落瑶发现,果然所有人神奇般地对方才的事情没有任何印象。 就连那个刺客“刘小姐”,也乖巧地站在一边,哪有半分杀气。 众人还未回过神,那两人分别跨上门口早就备着的骏马,一前一后绝尘而去,那抹艳红的红装似是要点燃天边的云霞。 两人走得潇洒,丝毫未顾及已经炸开锅的段府。 段老夫人本想留点空间给这些年轻人,就一直在后堂坐着,闻声而来时,已经不见段询的踪影,老夫人虽然年纪大,但身体十分健壮,拐杖敲得震天响,整个段府陷入一片混乱。 落瑶趁乱离开,今天的场面谁也没有料到,她有点头晕,方才刚看到章仇沫一袭红衣潇洒立在门口时,她就觉得心里有点堵,不是因为章仇沫的突然出现,而是因为她突然想起清亁天上的某个人,那人也曾经为她穿过喜服,只不过不是这样招摇的红色,而是神族最高贵的白色。 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能看到这样喜气的场景,明明是应该替段询高兴的,可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连双腿都有点站不住。其实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久到那个人都快忘记她了吧,为何她却偏偏放不下? 神思有一阵恍惚,心里难受得发堵。走到门口,遇上未离开的阿灼,正迷茫地看着段询离去的方向。 落瑶收拾好心里的惆怅,半开玩笑地对阿灼道:“你们侯爷这么做,是否带来不少麻烦事?” 阿灼对她一直当朋友看,说话没有防备,“还好吧,以前跟着侯爷处理过的麻烦多了去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护着他的主子。 落瑶不置可否,段询没有看错人,这个阿灼是个可以担大任的,段询如此轻松一走了之,丢下这么大一个烂摊子总要有人收拾,这个阿灼对他到真是衷心。 阿灼收回目光,仅是片刻,眼里已是一片清明,脸上一肃,对她礼貌地颔首告别,转身去解决段询给他的新一轮挑战。 耳边是呼响的风声,段询紧了紧马腹,喝了一声,驭马超过章仇沫,跑到前面 章仇沫却突然拉了拉缰绳,勒马驻足。 段询走了一小段才发现后面没人了,又折返回来,看到他已经下了马,手里无意识地抚摸着马脖子上的鬃毛,朝着倾玉城的方向默然站着。 “怎么,后悔了吗?”段询坐在马背上,冷冷地问他。 章仇沫挑了挑眉毛,“是啊,后悔了。” 段询被噎住了,“……” 章仇沫睨了他一眼,“后悔为什么不早点把你打包带走。” 段询装作听不懂,他觉得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感觉不错,然后对着倾玉城的方向感概:“我们就这么走了,倾玉城恐怕要鸡飞狗跳了吧?” “不是有陆瑶在么?她可是神族,也许她的出现就是为了来给我们收拾残局的呢?”章仇沫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喜欢过她吗?” “你是说陆瑶?” 章仇沫手里捏着马鞭,低着头不做声。 “喔,她啊……其实我一直在怀疑,她这个陆家的身份可能都是假的。”段询自以为非常聪明地转开话题,“我先前还派人调查过,陆家的小姐因为长得丑,很少出门,如今看来,她可能是那一路神仙下凡来游玩的。” 章仇沫笑眯眯看着他,听到他的话一点没有讶异的样子,段询恍然,原来他也早就知道了。 段询摸了摸鼻子,“所以,我怎么可能去喜欢一个神仙呢?”顿了顿,“你能不能上马说话,站下面,我都听不见你说话。” 章仇沫翻身跃上马,还不忘追问他,“所以,你从来没有喜欢过她?” “有过一点点……” “一点点是多少?”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要是好看的东西,我都喜欢,比如吉祥店铺的新衣服,比如“添香居”的胭脂香粉,虽然用不着,可就是喜欢……陆瑶跟它们,都是一样的道理。” 章仇沫依然笑着看他,直到看得某人心虚起来,“好吧,我承认以前对她动过心思,因为你也知道这二十年来我没有过一个女人,因为她们对我而言,都没什么区别,既然都无所谓,那还不如挑一个看上去相对顺眼的……可是后来六王爷看上了她,就……” 章仇沫的重点不在这里,“她确实挺好看的,可是她有我好看吗?” “你也……挺好看的。” 章仇沫似乎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唔了一声不说话了。 “那你喜欢过席玫吗?” 某人……拒绝回答。 “她追你的时候弄得满城风雨,你就没动心过吗?” “从来没有。” “那……” 章仇沫已经懒得回答他,突然手里一扬,马鞭清脆地甩在段询的马上,马儿嘶鸣了一声,拔腿狂奔,剩下段询的声音在风里断断续续,“我看你……肯定……是心虚了……吧吧吧……” 章仇沫再次朝倾玉城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洒然一笑,驾着马跟上他的脚步。 段府门外有条小河,河畔的芦苇荻花迎着秋风随风飘荡,瑟瑟作响。 背后的段府依旧喧哗着,衬得这里一片幽静。 落瑶有点意兴阑珊,干脆坐在河边细细数着一根根芦苇,数了一会,却发现怎么也数不清,最终放弃。数它们做什么,它们在这里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一切美丽的事物存在都有它的理由,何必计较如此多? 人生就该像段询和章仇沫那样,在有限的生命里去做想做的事情,管他什么世俗什么眼光,要做就要做那最烈的火,烧尽所有束缚着自己的枷锁。 想到这里,她觉得心里从未有过的畅快,心里有一角什么地方悄然瓦解。 她轻轻弹了弹一根长歪了的芦苇,芦苇随着惯性扬起一个圆满的弧度,她对着这片芦苇轻声道:“希望等段询回来之时,你们还能认得他。” 脚步轻快地回王爷府。 高陵宇已经变成了原来的样子,只是记忆有所波动,一直昏迷,落瑶有点过意不去,她继续在王爷府照顾了高陵宇几天。 她对这个人间的六王爷有点心存愧疚,四处寻药草,变着法儿做大补的汤药给他喝,高陵宇的脸色才逐渐红润起来。 待到高陵宇苏醒的那一天,沈管家的棺材脸终于柔和下来,他对高陵宇道:“王爷,您终于醒了,这些天王妃一直寸步不离守着您,可把她累坏了。” 自从段府的事情后,所有人都恢复了过去的记忆,只是这个记忆有些偏差,把落瑶都认做了他们的王妃。 高陵宇此刻已经不是祁远的模样,他看了一眼落瑶,语气无波:“辛苦王妃。”客气而又疏离。 她突然发现,这世界已经不是自己当初想的那般模样。 阳光明媚,王爷苏醒,王府上下洋溢着欢乐的气氛,落瑶却有一种功成身退的沧桑感。 很久没去吉祥店铺了,她想去看看。 店里的人都很忙,没发现她进来,自从她离开后,林婶这里得段询和章仇氏兄妹照顾,生意越来越繁忙,落瑶粗粗看了一眼,就看到多了两张新面孔,大概是林婶请来帮忙的。 还未坐下,没想到有个人找上门来,找的不是别人,正是落瑶。 她轻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只是迟早而已。 只是,那张从来不见任何慌乱的脸上,此刻却丝毫不掩饰他的心急如焚,一开口便说道,“公主,请速速随我回天上吧,天君他……” 她看着程誉,一时有点恍惚。 前几日梦见祁远的情景依旧在她眼前挥之不去,落瑶眼皮一跳,心中没来由地不安起来,“他怎么了?他不是刚好历完劫吗?” 程誉明显愣了愣:“公主怎会知道天君历劫?” 落瑶咳了一声:“无意中打听到的。发生什么事情了?” 程誉欲言又止,不多说,只招来一朵祥云,谦恭却又带着点强势,“公主,您还是回去看看吧,天君历劫前让我下凡来找你,我找得实在辛苦,您的隐匿术真是使得出神入化,要不是看到满大街天君的画像,我还不知道您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公主,您速速跟我回去吧。” 落瑶想起那张姻缘神的画像,心虚地红了红脸,她其实很想跟着他回去,可是若这么爽快地回去,是否显得芙丘国的人太好说话了些?并且,祁远都已经成亲了,她以什么身份回去?她犹豫了下,说道:“我回去了,那蔓蝶呢?” 程誉叹了口气:“这些……还是让天君自己跟你说吧。” 落瑶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祁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程誉已经招来一朵云,做了个请势:“公主,时间紧迫,有些事情,我们边走边说。” 程誉不会说谎,这是清乾天众所周知的事情。落瑶隐隐觉得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她突然想起冬冬还在王爷府,想对他说,没想到程誉似是能猜中她的心思,说道,“哦,已经让人先接冬冬过去了,他其实在人间也不安全,还是回去得好。”想来他已经知道冬冬被席玫绑架的事了。 这个程誉办事果然很贴心,什么事情都想在别人的前头,难怪平时祁远什么事情都不用管。 当下,落瑶再没有顾虑,顾不得跟任何人告别,随着程誉踏上云头,匆忙间带翻了几只凳子。 在路上,刚开始还紧闭着嘴巴的程誉,终于禁不住落瑶一直注视的眼神,幽幽怨怨地道清来龙去脉,原来自从大街上到处都是祁远的画像开始,程誉就已经在查画像的源头,后来查到了吉祥店铺,也过来过几次,可几次都没碰到她,从林婶那儿打听了落瑶的样貌,才知道原来这位陆家小姐就是落瑶。他这次下凡的时间不长,也许天上才过了一天,但是祁远最近身体抱恙,多一天就多一份危险,程誉想早点让天君见到落瑶,所以,刚找到她就带她回来了。 落瑶问,“他到底怎么了?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程誉眼底的悲伤像水一样漫开来:“一言难尽。” 没说几句,两人已到清乾天,落瑶站在殿门口一阵感慨,上次见到耀清宫三个字,是在什么时候?   ☆、第105章 归来池苑颜色改,情切不问来者客 这里什么都没变,又像什么都变了。 原来的绿树红莲,全变成了枯藤白莲,少了很多灵气,有几只鸟儿在树上打着盹。风吹过,偶尔几片树叶萧瑟地掉下来,这和她梦中的莲花池差别太大了。落瑶觉得心情顿时不好起来,连带着看着整片天空都是苍茫的白,甚至有点,死气沉沉。 门突然吱呀一声从内打开,惊起树上飞鸟,一个高大却清瘦的身影推门幽幽而出,看到门口站着的两人时明显愣了愣,随后摇了摇头,似乎觉得是自己眼花了,脸上的迷离被一阵自嘲代替,毫不在意地从他们身边走过,空气中带起一阵熟悉的异香,程誉还未来得及唤一声陛下,那人突然回过头,用一种不置信的眼神看向落瑶。 落瑶不明白,为何他的目光会略显呆滞?祁远的眼珠动了动,恢复了一点神采,只是一点点,随后在落瑶身上上上下下扫了几遍,最终脸色大变,身体僵了僵,又大步折返。落瑶看到平日里最从容不迫的祁远就这么慌张无措地回了去,然后“呯”一声,消失在那扇冰冷的大门后。 从头到尾未对他们说一个字。 落瑶听到自己的声音问,“祁远怎么了?不认得我了?” 程誉轻叹口气,似是在找一个合适的开头,半晌,说道:“陛下这个样子已经有些时日了,”又看了看落瑶,斟酌着措辞,“其实自从公主离开不久,就这个样子了,刚开始天君说晚上睡不着,我也没有在意,都怪我,如果那时候及时发现,就不会这样了……” 落瑶心急如焚地打断他,“你何时学了梵谷的毛病?说重点。” 程誉一直是个好脾气的仙官,他知道此刻落瑶非常着急,也不在意,继续说道:“后来天君有一些反常的症状,我去请教了一个靠得住的医官,我不敢说是天君抱恙……他听了我诉说的症状,怀疑是癫疯,给我配了点药,我别无他法,就先给天君服用着。后来不知道哪一天,我回来的时候看到天君晕倒在地上,旁边滚了一地的药瓶,这才发现原来并不是癫疯,而是天君一直在服用洗心丹。有一次,因为服药过量,我差点以为他要活不下去了,他半昏迷时,还念着你的名字。老天君对天君整日里不理朝政也颇有微词……” 程誉后来说了什么她不清楚,她再不懂医学丹术,也知道洗心丹的功用,少量的服用可以“非唯治病,神明开朗”,可是若大量服用,就会烦躁易怒,四肢无力,并依赖药物成瘾,严重时会有类似发狂的症状,很容易被诊断为癫疯,实则比癫疯凶险几十倍。后来洗心丹被老天君列为禁药,它在凡间亦有个人人避之而不及的名字:五石散。 落瑶突然明白,什么叫手脚冰凉,再怎么冰凉也不过像此刻这样。她不是震惊,而是后悔与心疼,她后悔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也许祁远就不会这样了,她心疼他这样自暴自弃,一个人是该多绝望才会想到寄托在这些可恶的丹药上? 曾经多么风华绝代英姿勃发的一族之尊,如今却神志不清形如枯槁,要靠药物来苟延残喘,这是老天对他背信弃义的惩罚吗?如果真是对他惩罚,那她想对老天爷说,爱情这场戏码里,没有谁伤害谁一说,请不要把他折磨成这样。 程誉大概要去照顾祁远,把带她到芳华殿后就急匆匆走了,快离开时,又停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公主,陛下已经这样了,过几天就是他的天劫,能不能挨过去尚未可知,这几天您就留在耀清宫吧,他若是想来看你的时候你又不在,我怕他又会想不开……” “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看看他。” “天君此刻也许不想让你看到他的病容,你先休息一晚,明天我带你去看他吧。” 落瑶心里说不出的酸涩,“那我去药君那里问问情况。” “别,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大概程誉看出了她想做些什么又无从下手的失落,想了想说道,“其实,你回来就是对天君最好的解药。” 落瑶扯了个笑,程誉没有说她是祸害而是解药,更让她难过。 “冬冬呢?” “小仙猜测小孩子在凡间容易沾上浊气动了仙根,方才让人带他去瑶池附近泡了个澡,此刻应该睡着了。” 落瑶点点头,这天上若是论细心,绝对没有人比得上程誉,能在这么着急的时候,短时间内把事情处理得如此有条理,落瑶自问做不到。 这注定是个不寻常的夜,不知道今晚的耀清宫会有多少个失眠人。 落瑶仍住在以前的芳华殿,丫鬟初一很高兴,大概是这里常年没人住把她闷坏了,她和吉祥店铺的珍珠很像,话匣子一打开就像倒豆子,止也止不住。 从这些陆陆续续滚出来的豆子中,落瑶才知道祁远经常会在晚上过来一趟,有时候会在这里呆一晚上,落瑶正想问,祁远明明有自己的房间,为何要留在这里过夜?随后想起,祁远做事从不需告诉旁人理由,一个小小的丫鬟怎会了解。 初一看了看她,吞吞吐吐地说道:“公主,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听说后来天君娶了蔓蝶,但大家都看得出,他并不开心,公主你知道的,相比起那个蔓蝶,我们都希望你成为天后娘娘。” 落瑶知道她这番话并不是恭维,而是真心话,只是这个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于是笑笑,也不打算解释:“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回来了啊。” 初一眼睛亮了亮,“真的吗?那天君一定会开心多了,你不知道,连我这个底下的人都觉得这些日子里,头顶上的天压得太低了,让人闷得透不过气来,天君每次过来,我都要屏着气,稍有不对他的意,他就会发火,和以前简直就像换了个人。” 落瑶心里不知道是什么味道,极力不想在脸上表现出来,疲惫着声音说道:“我有点累,你先下去吧,我睡一会。” 初一似乎还想跟她叙叙旧,看着落瑶确实很累的样子,努了努嘴,下去了。 落瑶躺在榻上,心里突然变得很平和,祁远在这儿的时候,也睡在这榻上吧,落瑶抚摸着榻上的纹路,这一条条纹路仿佛记录着他在这里度过的每一个不眠之夜,她闭起眼,仿佛这样就可以感觉到他当时的孤苦无依。 明明身体很累,心也很累,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全是洗心丹三个字,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什么结果,觉得有点口渴,晕沉沉地起来倒水。 倒水的时候,看到细细的水流注入到杯口,水花溅了几滴到手上,冰凉的感觉却让脑子里灵光一闪,猛然想起来,这天上地下论起药理医术,还有谁能比得上弗止呢? 一想到这里,落瑶不敢耽搁,她给初一留了个字条,连夜杀往望月山。 落瑶一直觉得,其实弗止才是放眼整个天族最能把神仙二字演绎得淋漓尽致的仙,他一个人的时候,不是摆弄花草研究药理,就是喜欢自己和自己对弈,一入定就可以一个月不动,每次当落瑶以为他快要坐成一座神像,走上前看一看时,他会把眼珠转上一转,让你觉得他还是在喘气的,随后又把视线转到棋盘上去,落瑶其实挺害怕有一天他就这么一直坐下去,没了呼吸都不会有人发现。 一如这次,落瑶到望月山的时候,桌上正煮着一壶上好雨前龙井,旁边摆个棋谱,弗止一动不动地盘腿坐着,就差在他脚边放一个香炉,就跟寺庙里的神像差不多了。 据落瑶的经验,他应该已经下了好一会儿的棋,看到落瑶过来,终于动了动,落瑶都未看到他嘴唇张启,声音从他胸腔发出:“你倒舍得回来了,这些时候在哪里?”他都懒得跟自己开口说话了么? 落瑶低眉顺耳:“散心去了。” 弗止觑了她一眼,依旧不动嘴唇:“你这散心散得够隐秘的,这么多人为了找你,闹了不知道多大的动静。” 弗止手一抬,一只五彩的鸟儿飞到他手上,弗止对它耳语几句,这只鸟不是普通的鸟,是弗止养的信鸽,落瑶猜他大概是想告诉孟芙蓉,落瑶回来了。 落瑶拦住他,“先不要告诉我爹娘,我暂时不回去。” 弗止愣了愣,转头看她,终于憋不住说道:“你要住我这里?可也要告诉他们你的下落。我说你孩子都已经会打酱油了,反而自己还这么幼稚,让这么多人替你担心。” 落瑶想着今天来的目的,语气放缓,谄媚地说道:“啊,我知道啊,怕你担心,所以我不是第一时间来你这儿了吗?” 弗止像是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一样睨她:“你确定真的是第一时间来我这里的?” 落瑶被说中,心虚地低下头。   ☆、第106章 九天摘月探顽疾,施以岐黄疗君亲 弗止似乎不想再纠结她是不是第一时间来他这里,招招手示意她过来,“来看看,好不容易从老君那儿赢来的旷古残局。” 落瑶心里有事,可爹爹总教导她,作为一国公主,越是心里有事,越要学会七情不上六面的本事,于是她安抚了一下心底快要暴走的小人,磨磨蹭蹭地过去,坐在他对面看那个黄不拉几的棋盘。 这就是所谓的旷古残局啊……不就是几个稀稀拉拉的棋子落在上面,完全没有章法,弗止居然还研究得津津有味。 喝到第二盏茶的时候,落瑶明显有点心不在焉了,在她神思恍惚喝了一口茶,被烫得差点跳起来时,弗止突然把自己快送到嘴边的茶杯轻轻一搁,眼角微微吊起,似笑非笑地问:“怎么,有心事?” “啊?没啊……”落瑶客气了一下。 没想到弗止“哦”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为什么不问了呢,女人不是都应该口是心非吗?继续问啊…… 弗止:“不过说来真巧,印曦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来了,真是……” “印曦来过?” “嗯,来跟我辞行。” 落瑶眼皮一跳:“辞行?他要去哪里?” 弗止终于舍得从棋谱上移开目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南极的长生大帝说他根骨好,打算收他为徒,要带他去极南之地历练历练。” 落瑶的天理课学得很不好,她在脑中回忆了一下极南之地是在仙界的哪个犄角旮旯,然后发现自己对这个地方完全没有印象,她只能装作非常熟悉的样子说道:“呃……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弗止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除非有长生大帝那样高的法力,一般的神仙,尤其是印曦那比你高不了多少的半吊子法术,估计没个万儿八千年的回不来。如果他能得到长生大帝的真传,那就另当别论了。” “清乾天不是跟极南之地一向没往来吗?怎么长生大帝突然来收徒弟了呢?” “这个……就要问祁远了。” “这关祁远什么事情?”落瑶心里有个念头闪过,但马上被自己否定了,祁远怎么会干出这么禽兽的事情呢。 弗止偏偏一脸“事实就是这样子”的表情看着她。 “……” “哦对了,他还让我给你带了几句话。” “什么话?” “第一,你上次留在这里的鲛泪镯,他就不收回了,说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你看他都要走了,你就收下吧,别把我这里当成寄存东西的地方,镯子还放在以前你住的那个厢房里,没动过。” 落瑶默了默,镯子是她上次下凡前,怕印曦找到她,才摘下来的。 “第二,他说若是祁远欺负你,你可以告诉他。” “怎么告诉他啊?这镯子还有传音的功能?” 弗止费力地回忆了一下印曦那一大串原话,“他说他都交代好了,你到时托人告诉北海国的虾兵总管寺霖,他接到消息会给他放信鸽,这信鸽会把消息带给极北之地外面的客栈老板,因为里面太冷,鸽子一进去就会冻死,客栈老板收到消息,会让他店里的白熊精传消息给他。快的话,估计六千八百年就可以收到你的消息了。” 落瑶看着他有点无语,“好远啊……” 弗止也叹了一句,“远是远了点,”然后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据说长生大帝很少收徒,这次这个名额还是祁远好不容易替他去争取来的。要安排他去那个鸟不拉几的地方,祁远也是费了不少心思啊……” 落瑶:“……” “对了,你找我什么事?”弗止突然问。 恍惚间,在肚子里重复了好几遍的话脱口而出:“跟你打听个事情,你有没有听说过洗心丹?这世上有解药吗?” 弗止落棋子的手顿了顿,眯着眼看她,“你来找我就为了打听这个?”随后面容一肃,“这药害人不浅,你平白无故问这个做什么?不会是你……” 落瑶连忙摇摇手,“你看我像吗?”其实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措辞,她理了理话头,尽量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急不躁,“哦,最近对药理感兴趣,正好学到禁药这部分。” 弗止看了她一会,完全当她是胡扯,又低下头研究棋谱。 落瑶这下急了,她已经在这里呆了不少时间,若是祁远找不到他,不知又要出什么岔子。 可弗止的臭脾气人尽皆知,他最讨厌集中精神的时候被人打扰。 落瑶只好一边暗自腹诽着他,一边耐下心来等他开口。 直到一局残局结束,弗止叹一声:“真是妙啊,只是一人下棋诸多无趣。”随后看到落瑶,愣了愣,“你还没走?” 落瑶努力用左手按住自己的右手不去揍他,“你还没说怎么解洗心丹的药毒。” 弗止耍也耍够了,棋也下够了,心情大好,像是背书一样说道,“洗心丹,上古极寒之物,名字听着好听,洗心洗心,洗净浊心浊气,却同时让人欲罢不能,至死方休,神仙也不例外。” 虽然事先已经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但是亲耳听到这些话时,落瑶还是忍不住双脚发软,她极力忽视眼前的天旋地转,问道,“至死方休,是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弗止想了想,“这药是我建议老天君列入禁药的,其他人可能不晓得,但是我知道有个办法。” 落瑶竖起耳朵,弗止修长有力的手指捏着杯沿抿了一口,“服万谷草,再换血洗心。”弗止又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这段时间到底去哪里了?刚回来就问这个。” 落瑶干笑一声,掩饰过去。 弗止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只看了她一眼,便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不客气地警告她,“我不管这人是你的谁,一旦服了此药,违背天条不说,此人就同个废人无二,洗心丹不同于凡间的五石散,药性不止强了十几倍,戒药的过程也痛苦万分,虽说我有办法,但是在此方法之下,常人没有这个意志力能熬得过去,而且,若想恢复到以前的身体状况,更是不可能了。离他远一些。” 难得弗止一口气说这么多,落瑶的心思却完全没有在他的话里,只是呆呆问道:“万谷草在哪里寻得到?” “这个草属于清心草种,容易找,但是你能保证他彻底戒得掉吗?这个药之所以被列为禁药,就是即使治好了,也有复发的可能,而再次成瘾之时,只会比以前更烈,周而复始,始而复发,没有尽头,你确定是要救他而不是害他?” 落瑶脸色煞白,但是语气依然坚定:“当然救。救不了,我跟他一起死。” “是祁远?” 落瑶紧闭着嘴巴不说话,其实弗止早就猜到了是他吧?这普天之下能让落瑶担心成这样,家也不回就先找到这里来问解药之法,除了祁远,还会有谁? 弗止眼底的诧异越来越盛,嘴里自言自语:“他这么清醒的一个人,怎么会糊涂到服洗心丹?” 落瑶顾不得其他,上前抓着弗止的胳膊,此刻终于有人可以分担她的痛苦,她声音带着点哭腔:“弗止,你一定要救救他,我实在找不到其他人了,我看着他这样,这里很难受。”她用手轻锤着胸口,仿佛这样才会好受些。 弗止眼底的神色意味不明:“真搞不懂你们俩前世到底谁欠了谁,总是互相折磨,早知如此,那次为何要不告而别?我虽不欣赏他的一番做法,但看见他见到你留给他的字条,当场吐了血,我想,他是把你真的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的,那天他担心自己的样子让人看到引起恐慌,不敢回天上去,在我这里将养了数日才回去。”落瑶听到这里,已经泪如雨下,到底为什么流泪,她也不知道,也许是懊悔,也许是心疼。 弗止待她哭得累了,安静了些,才幽幽道:“我已经很久没去过清乾天了,就随你走一趟吧。” 落瑶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水泽,点头如捣蒜,时间过得很快,漫漫长夜已经过去一大半。两人就着夜色,在望月山的一口水井旁摘了几株万谷草。这种草晚上会发出淡淡的蓝色荧光,拿在手上有点凉凉的,也许正是这样凉凉的感觉,才能起到清毒的作用。 芳华殿门口,程誉和初一正焦急地等着,看见她时,马上急匆匆地迎来,走到落瑶面前,才发现她身后站着的弗止,程誉顿时止了步,惴惴思考着此刻弗止出现在这里,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原因。 果然,见落瑶笑了笑,对他道:“弗止不是外人,我请他来给祁远看看。” 程誉对弗止行了个礼,又犹豫了一小会,最后做了个“请”势,说道:“劳烦神君特地出山,小仙甚是过意不去,请。” 弗止温和道:“我与祁远是多年的朋友,来看他一眼,也是理所当然。”程誉更恭敬地弯下腰。 落瑶路过他身边的时候,程誉轻声说,“公主,陛下在里面,他以为你又不见了,正在发火……” 落瑶点点头,“你也累了一天,去休息吧,都交给我吧。” 程誉眼神有点动容,落瑶甚至怀疑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些氤氲,但是又一闪而过,恢复了一贯的清明:“那劳烦公主和神君了。” 天微微亮起来,清乾天的空气格外清新,略带着点青草的泥土的气息,落瑶看了看周围,昨天那些已经枯萎的花草经过了一晚上,居然开始抽枝发芽,这是个好兆头吧?落瑶郁结的心情稍稍好转了些。 祁远果然在芳华殿,胸口起伏不平,正在发脾气,一大群丫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落瑶的目光落到他的脚上,才发现祁远是赤着脚的,踩在满地的碎瓷片上,上面有一丝丝红色,他却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痛,落瑶心里狠狠地一抽,连忙跑过去,使了个法术,把一地的狼藉拂去,然后对初一使了个颜色,轻声道:“去把天君的鞋子拿来。”初一颤着手点了点头出去。 祁远听到声音,倏地转过身来,落瑶看到他因为暴怒而通红的双眼,而且有点,狰狞。 这是落瑶自离开天族以后,第一次这么真实地看到他,看到她从未见过的一面。 一身宽大的灰白色中衣,大概是刚睡醒就直接过来,眼里有些失焦,一只袖子向上卷着,一只袖子低垂着,而那只低垂着的手,正扣着一只还未来得及摔出去,这屋子里唯一幸免的,白玉镶琉璃花瓶。 显然,在落瑶离开的这一会儿,祁远的心境因为她而遭受了几番大起大落。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落瑶,因为发怒,脸上反倒多了点血色,气色看上去比昨日好了一些。 其实昨日程誉跟他说落瑶已经回来的时候,他总算明白自己看到的落瑶不是梦,又对自己现在萎靡不振的样子很苦恼,心里纠结着要不要过去看看她,程誉说落瑶就住在隔壁的芳华殿,终于苦口婆心地劝了他早点休息。谁晓得一早起来,他正想去芳华殿,却见初一拿着纸条过来找程誉,他心中一颤,抢了初一的纸条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衣服未穿整齐就直奔芳华殿,果然又是人去楼空,曾经在望月山失去所爱的锥心之痛又熟悉地蔓延在心头,等回过神时,殿内的东西已经被自己摔得不成样子,他看着手中最后一个花瓶,突然有点恨这样的自己。 落瑶站在殿门口,看着祁远,他的一头乌发随意地披着,有几缕不服贴地凌乱地翘着,应该是刚从被窝里跑出来。落瑶知道,作为祁远最赏识的掌事仙官,程誉一直不遗余力地在人前人后替他塑造一个举手投足间优雅绝伦的形象,可偏偏祁远没有这个认知,总是轻易让程誉的一番心血付诸东流。如果是以前,落瑶会觉得一向一丝不苟的天君这般不修边幅会感到很好笑,可是她现在一点儿也笑不出来,此刻她的心就像被纱布卷紧,难过而又心疼。 落瑶记得程誉说过,现在的祁远非常敏感,可以说是个重症病人,要谨慎对待。 所以,落瑶很谨慎地看着他脸上的神态变化,她对服用洗心丹的人是什么样子的没有概念,只好看他的表情来判断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祁远的脚法微微一动,转眼已经来到自己面前,和她距离得这么近,那熟悉无比的星目剑眉,长长的睫毛在他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线条刚毅的下巴,和紧抿着的凉薄的唇,落瑶甚至可以感觉到属于他的男性温热的呼吸扑打在她额头,落瑶稍稍抬头,看进一双深眸,那双狭长的凤眼里正倒映着自己的影子,清晰到可以看到自己的五官。 祁远缓缓抬起手,似乎想抚摸她的脸颊,随后又突然收回手,低喃道,“你不是已经离开了吗?这次回来还是要走的吧。” 落瑶鼻子一酸,他这么没有安全感了吗,刚见面就已经想着她要离开。 两人就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没留意殿上还跪着一地的丫鬟,还有身后站着的弗止。 想来这些丫鬟已经习惯了祁远最近的火爆脾气,低着头目不敢斜视,正等着他砸掉最后一个花瓶后一起打扫屋子。落瑶无奈地对她们说道,“你们先下去吧。”丫鬟们这才退了出去。 殿上只剩下她、祁远和弗止。 弗止走上前来,想探他的脉象,祁远仿佛梦醒一般,肩膀一抖,避开他的手,反而抓起落瑶的手腕,语气不容拒绝:“跟我来。”走了几步,才发现手上还提着一个碍事的花瓶。 弗止只觉得眼前一阵风过来,下意识接住扑来的东西,看了一眼,眼皮抖了抖,随后默默地把花瓶放在桌上。这祁远虽然身体不好,力气依旧这么生猛啊,弗止心里腹诽着,再抬头时发现两人已经早没了踪影。 弗止眯起眼睛想了想,这两人应该没那么快回来吧,干脆让丫鬟泡了壶茶,边喝边等。谁都知道,清乾天的茶叶就属耀清宫的最好。   ☆、第107章 别后不知尔归处,随我追溯遥迢月 落瑶并不知道祁远要带她去哪里。 此刻虽然快要天亮,但这里距耀清宫甚远,卯日星君还未来得及到这里当值,依旧是深夜,繁星缀满了墨汁般的苍穹,仿佛要把所有的亮光和声音都要吸进去,脚边有星星点点的碎花徐徐盛开,闪着粉白色的光。 落瑶认识这些花,是蕃幽花。这种花白天跟普通的花没什么两样,但是夜晚可以给人指路,而蕃幽花最大的优点,是可以储存周围的记忆。缺点是,花儿的根茎太小,放不下太多的记忆,一到晚上,它们就会吐出负荷不了的记忆。 人的记忆可能会因为意识而逻辑混乱,但是植物不同,虽然有时候画面可能会断断续续,但是绝对不会有丝毫差错。 落瑶被祁远拉着一边走,一边走马观花纯当游街一般看着花儿的记忆。 每朵花的记忆各不相同,大概它们也有自己感兴趣的人和事,会挑自己喜欢的来记。 背后是深邃的黑夜,周围是一幅幅五彩斑斓的画面,掩着粉白色的星星点点铺展到夜幕的尽头。 落瑶发现,这里记载的大多是一些神女的心事,有暗恋某个男仙的,有不满于婆媳之间的关系抱怨的,原来看似光彩靓丽的神仙们,也会被这些家常琐事困扰。 落瑶在路上粗粗数了数,居然有很多是暗恋梵谷的,也有喜欢祁远的,大概是忌惮于祁远的君威,没有人敢过多吐露这些心事,所以关于祁远的,并不多。 落瑶偷偷瞥了祁远一眼,祁远对似乎这些都不感兴趣,依旧拉着她,脚步已经没有刚才的急迫,不知何时已经慢了下来。 越往前,画面越来越少,因为这条路的尽头通往诛仙台,除了即将被凌迟的人,不常有人会来。 祁远继续带她走,直到接近诛仙台,又突然出现很多画面,落瑶本想问祁远为何带她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可是看到这些记忆,就发现自己开不了口,脚再也迈不动一步。 这里都是属于同一个人的记忆,记忆的主人,是眼前的祁远。 周围的蕃幽花仍然发着柔和的光,如同温和的流水,拂过落瑶的心间。 落瑶驻足,看着蕃幽花绽放在眼前的画面。 一身清冷的祁远正一个人坐在那儿独自饮酒,大概是觉得这里人少又安静,经常过来,一呆就是大半天,看上去,有点忧伤。 落瑶看了看他的装束,似乎是在望月山与印曦一起入梦唤醒她的那一天,因为她清晰地记得,那天弗止说印曦替她甚感不平,打了祁远一拳,她朝他身上看了看,果然,在他领口处,有几滴干涸的血迹。 也就是说,蕃幽花现在呈现的场景,正是那天祁远唤醒她后,又说天上有事,和程誉一同回去的那一天。 她心底里隐隐有点难耐,那天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祁远为何要离她而去,这个疑问始终萦绕在她心头徘徊不去。 大婚前的新郎官在这里独自喝闷酒,实在太奇怪了。他千方百计瞒着她过来成亲,却作出这番样子给谁看?难道谁勉强他了?落瑶被自己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后又自嘲地笑笑,这六洲九合,只有他可以勉强别人,又有谁会强迫得了天君? 祁远一个人喝闷酒的画面并未维持多久,又出现了另外一个人。 是南宫蔓蝶过来给他送吃的,虽未拜堂,但蔓蝶显然是一个贤妻良母的形象,因为落瑶看到,她带来的,都是祁远喜欢的点心。 祁远却一直不理不睬,落瑶看到蔓蝶放下食盒,似是踌躇了一番,终究不敢向前,在离他十步远的地方陪他坐着。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落瑶以为花儿的记忆出了问题,一直停在一个画面。 画面里的蔓蝶终于忍不住了,起身冲到祁远面前,“你还想着那个芙丘国的女人吗?是不是跟我成亲实在太委屈你了?”是该有多愤懑,才让一向在祁远面前维持着自己淑女模样的南宫蔓蝶不计形象大吼大叫起来? 祁远看了她一眼,继续闭上眼睛,似乎是在责怪她打扰了他静坐。 蔓蝶怒极反笑,只是这样的笑容看起来有点狰狞:“既然你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那我讲些你感兴趣的事情。” 祁远依旧不动,老僧入定般打坐,就差面前摆一只木鱼。 蔓蝶理了理衣襟,慢慢道:“昨日在准备嫁妆的时候,突然想去望月山走走,你猜我在那儿看到了谁?” 祁远听到望月山,身体明显一僵,同时睁开了眼睛,阴霾地看着蔓蝶。 蔓蝶心里有点惶惶然,依然强装镇静,却不敢再看他,继续说,“我就跟她说了几句,就发现她好像不知道我们要成亲的事情,还一口咬定我是在骗她。” 落瑶听到这么久未出过声的祁远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跟她说了些什么?”极凉薄的语气,几乎让人以为他在和一个死人说话。 蔓蝶丝毫不介意这些,反而很高兴他终于肯跟她说话了,笑眯眯地回答:“当然是实话实说了。”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说道,“对了,按她的个性,肯定要来亲眼看看的,只是不知道她看到我们在耀清宫的婚房,会是个什么反应?” 祁远眼眸骤缩,霍然起身逼向她,整个人充满压迫感地站在她面前,墨色的长发随风张扬地飞舞,秀挺的剑眉横霜冷对,一对凤眸闪着危险的光芒,这蔓蝶的心理素质看来不差,若是常人,肯定承受不了天君如此阴霾冷冽的眼神。 蔓蝶刚开始确实被吓到了,退后了一步,她心底里其实没底,吃不准祁远会拿她怎么样,但是一想到自己有老天君老天后撑腰,晾他不敢对自己怎么样,她瞬时又挺直了腰板,不怕死地盯着他的目光看他。 两人僵持了一会,祁远似是突然觉得这样的对峙很没意思,叹了口气,率先拂袖而去。 漫天的蕃幽花在眼前飞舞,蔓蝶一个人站在如雨的落花下,像是在喃喃自语,“既然不能得到你一点爱,那就给我所有的恨吧。” 落瑶想起来,在望月山见到蔓蝶的时候,她当时确实是不信的,后来去耀清宫走了一趟,当时看到满殿的红就止了步,也确实没有见到祁远和蔓蝶,如今才知道原来当时这两人是在这里,只是这两人,没有她当时想象中恩爱。 一个疑问解开,但落瑶心里还有一个疑问,她耐着心继续看下去。 祁远去耀清宫找她的情景她看不到,因为蕃幽花只对附近的人和事情有记忆,超过十丈远,就无法记住。 吐出记忆的花儿开始凋谢,代表着生命的终止,花儿随着画面的逝去撒落下粉白色的花粉,这些花粉其实又是种子,在地上生根发芽,转眼又长成一朵朵娇艳可爱的花骨朵。 蕃幽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也许模样相似,却不晓得已经开谢了几回,早就不是第一眼看到的那些花儿,只有眼前绽放的回忆,还在源源不断地继续。 身边的祁远挥手使了个决,把画面快进了一些又停下来,落瑶不知道原来还可以操纵这些回忆的播放速度。 她抬头看向画幕,彼时应该已经过去了几天的光景,这次祁远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带着南宫蔓蝶,准确地来说,是拖着她跌跌撞撞地过来。 她的一只手被祁远牢牢钳住,虽然小跑着,依然跟不上他的步伐,嘴里有点惊慌地喊着:“你要带我去哪里?” 闻言,祁远脚步倏地停住,落瑶站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祁远的正面,祁远脸上现出诡异的神色,低沉着嗓音道:“你知不知道你毁了我一样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话是对着蔓蝶说的,眼睛却是看向不远处的诛仙台。 蔓蝶依旧死命地挣扎,却还是挣不开祁远的手,“重要又怎样,她若是真的爱你,就不会一声不吭消失。” 祁远似是被说中了心事,有点愠怒,“谁说她消失了,她会回来的!” 蔓蝶怔讼了一会,突然扑过去,摇着他的手臂,“你醒醒吧,你不知道这个样子让我有多心痛,你忘记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了吗?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日子还很长,一切都来得及。” 祁远兀自笑了一下:“来得及吗?”顿了顿,又低头说道,“是啊,你做什么都来得及,可是我和她之间,已经来不及了。” 蔓蝶依然不甘心,“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不对?” 祁远一脸厌恶地偏了偏头,“你要我说多少次,我从来没……”他又突然不说下去了,颓颓地摆着手,“算了算了,你回去吧。” 落瑶看到蔓蝶的脸色白了白,不甘心地说着:“你骗人,如果你心里没有我,为何你一直带着这个挂坠?” 说完一扯祁远颈上的红绳,摊开在手心里,伸到他面前。   ☆、第108章 蕃幽旋旋一遍遍,浮生蝼蚁终作尘 落瑶看清了,蔓蝶扯下来的是一个蝴蝶形状的挂坠,然后她脑中的一根弦啪嗒一声断了。 这个蝶形挂坠她曾经不只一次在祁远身上看到过,之所以一直装着没看见,是因为她不想承认,这挂坠的含义代表着蔓蝶,就连祁远历劫时,也在高陵宇身上见到过,那时候,她借着这个玉坠跟他解释,他和祁远其实是同一个人。 落瑶觉得心里被狠狠揪了一下,不想再看下去,正欲走,祁远紧了紧她的手腕,强硬的声音里带着点苦涩,“看下去。” 她有点气急败坏,“看什么,看你跟蔓蝶是怎么心心相印同气连枝的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自觉地看向祁远的脖子,那儿已经没有了红绳的踪影,心里不知怎么的舒畅了一些。周围一阵花香飘来,蕃幽花盛开出一片新的记忆。 落瑶默了默,继续看下去。 耳边却极为安静,落瑶抬头,看到画中的祁远又掐住了蔓蝶的脖子,“不要逼我。” 蔓蝶抖着嗓子:“你,你已经是我夫君,杀了我,会受天劫!” 祁远笑得灿烂无害,“我早已遇上此生逃不掉的劫,无妨再多此一劫。” 落瑶突然觉得,这话虽然不是对着她说的,但这是她遇到祁远以来听到的最好听的情话。 画面里的一个声音打断了落瑶的感动,“天君,请三思!蔓蝶怎么说也是个天神,若是杀了她,势必要遭天劫。您是一族之尊,不可为了这些事情出什么差错。”程誉不知何时出现在画面里,表情有点期期艾艾,还有点着急,看了看祁远的脸色,又说道,“如果不想看到她,以后不见就是了。诚然,死一个南宫蔓蝶不算什么,可是因为她在以后的史书里留下污点,并不明智……” 程誉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蔓蝶的一声惊叫打断,只看到祁远的衣袖一拂,蔓蝶就像一只轻盈的蝴蝶,她只来得及看祁远最后一眼,就被轻飘飘扔下了诛仙台。 这下,连一向处变不惊的程誉,也整个人僵住了。 这画面如此有真实感,像是在她眼前发生了一样,落瑶从心底里感到恐惧,她不是对祁远的做法感到恐惧,诚然如程誉所说,这个蔓蝶不知好歹,死她一个不算什么,让她真正恐惧的是,祁远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显然没有。他们之间本就隔了太多的人太多的事,如今又平白无故多上一条人命,以后还怎么在一起? 祁远为何要带她来看这些?仅仅是看他如何杀了蔓蝶的吗? 落瑶只觉得头皮发紧,这个祁远,是不是还是以前那个温润如玉的祁远? 画面慢慢暗淡下去,蕃幽花无声无息地继续着新一轮的花开花落,落瑶的脑中满是蔓蝶掉下诛仙台的画面。 诛仙台周围风起云涌,电闪雷鸣,凡是掉下去的人,不管是多高品阶的神仙,今生今世再也进不到轮回,就这样在世间没有任何痕迹了。 一阵沉默。 画面跳了几下,随后熄灭,是花儿吐完了记忆,凋谢了。 祁远偏头问她:“你觉得我带你看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这问题她刚才想过,现在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祁远继续道:“我是想告诉你,在我眼里,我的新娘永远只有你一个。”见她不吭声,他有点着急,“还不信我吗?”我带着你来这里,让你看到我杀了这个曾让你受委屈误会我的人,还不够吗?我又何尝想这样,让你看到那个冷面无情的我,只是,我想不出别的办法来证明你在我心里的分量! 落瑶吸了吸鼻子,依旧没回应他,她还在纠结那个蝶形玉坠,“你杀了南宫蔓蝶,这些记忆怎么办,会不会有人看到?” “后来我在周围布了结界,没人进的来。” 有什么东西在她脑海一划而过:“你是因为这件事情,才要下凡历劫?” “有什么因就有什么果。我杀了蔓蝶,打乱了仙谱,逃不掉命中的劫数。” 落瑶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祁远低顺着眉眼,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只听见他轻快的语气,“无碍。”顿了顿,又说道,“带你过来,是想让你知道,不管你在哪里,自始至终,都是我心里唯一的一个。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受一丁点委屈,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其他人于我,都是可有可无的影子而已。” “那你也不该杀了她……” “我若是告诉你她曾经做过的事情,恐怕想杀她的,就不只我一个。” 落瑶想问到底是什么事情,看了看祁远突然又变得阴沉的眼神,只好把话咽了下去。 祁远叹道:“我曾经在想,如果你永远不再回来,我是不是也该从这里跳下去。”与其带着这一世对你的爱,永远活在不停的追悔里,不如一了百了。 落瑶用头蹭了蹭他坚硬的胸膛,“不行,你要跳下去跟蔓蝶双宿双飞么,我不同意。” 祁远一直紧抿着的嘴角终于向上轻轻扬了扬,最终化为脸上的云淡风轻:“回去吧,既然回来,我不会再让你有机会离开。” 落瑶忽然从后面抱住了他:“你恨我吗?” 头顶传来一阵轻叹:“我也想恨你,但我不舍得。” 落瑶鼻子酸酸的,他身上有很好闻的香味,温热的胸膛,能听见里面沉稳的心跳声,可是为什么落瑶觉得他在轻轻颤抖呢。 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祁远浑身抖得越来越厉害,还未来得及看看他到底怎么了,落瑶被祁远一把推开,他手上温热,似是在出汗,想往回走,却不小心摔倒在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她的脑里瞬间一片空白,她猛然反应过来,这大概是洗心丹的毒瘾发作了。 此刻的祁远还未神志不清,强撑着一丝清醒,艰难地开口:“瑶瑶,你快走开,我怕,控制不了伤害你。”因为身上难受,语不成句。 落瑶二话不说过去扶他,“我走了你怎么办?先带你回去。” 祁远没有回答,手指抖抖索索地在身上找什么东西,不一会儿,找出一个小瓷瓶,想打开瓶盖,却因为手剧烈发抖,怎么也打不开。 落瑶猛地扑过去抢他手里的瓶子,被他轻轻一闪就避了开去,手里的瓶子却掉到地上,里面摔出来一粒粒白色的药丸一样的东西。 祁远的眼神看到这些药丸,犹豫了一下,似是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去捡,可是最终抵挡不了本能的诱惑,伸出手去捡那些药丸,没想到落瑶快他一步,一脚踩在那些药丸上,还用力碾了碾,药丸瞬间变成一堆粉末,风一吹,瞬间消失殆尽。 祁远看都未看她一眼,徒劳地用手插入地上的泥土,不甘心地想挖一点残留的药粉。 落瑶跪在他面前,眼里都是泪,抓着他的手哀戚着:“不要,不要这样……”老天爷,我愿意用所有的东西跟你交换,请把健健康康的祁远还给我。 都说洗心丹丧人心智,今日落瑶才真正见识到这药的可怕。 方才还那么风采斐然的天君,现在却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落瑶觉得此刻的心情就像这无边无际的夜空,空茫而抓不住一丝依靠。 祁远又开始浑身剧烈颤抖,比刚才还要剧烈,落瑶不知该怎么办,只能紧紧抱着他,把他的头按在肩膀上,因为太贴近,带得她也一起跟着抖,不只是身体,还有心里。 然后,她听到了一些怪异的响动,是什么破肉而出的声音。 她没有回头,因为她怕一回头,就看到祁远口中化出的龙牙。 这样的场景,依稀在什么时候也有过,似乎是在与他共同造的那个梦里。 她紧了紧怀抱,把他抱得更紧,心里却在想,如果祁远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咬伤了自己该怎么办?那就当自己还清了欠他的一切吧。 不、不能这样,她必须让他马上清醒。她不能死,不能死在他前面,留他一个人孤独在这世上。 她看了看天色,快要天亮,此处太偏,一时没人过来,落瑶有点着急,不知程誉看到他们这么晚没回去,是不是会出来寻找他们?可是他知道他们是在这里么。这里下了禁制,他应该进不来吧? 落瑶甚至感觉到脸颊边森森的白牙正对着她脖颈的动脉,她硬着头皮轻轻安抚着他,“祁远,你再忍一忍,你想想我们以前在耀清宫的日子,只要你治好了这个病,以后我们就可以恢复那样的生活,好吗?” 怀中的身体一僵,她感觉到他张开的嘴巴似乎顿了顿。 落瑶没有转头,继续故作轻松地道:“这个洗心丹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药,有弗止这样的大圣手在,再大的疑难杂症都会药到病除的。我在凡间的时候听说过一个传说,你可能不知道凡间有一个朝代当时盛行宽大的衣裳和木屐,后人以为这样的衣服高风傲骨洒脱风流, 其实不是的,是因为那个朝代的人把这个药当糖豆子吃呢,因为吃了这个药会全身发热,穿那样宽大的衣服,只是为了散热……所以,不要担心。”怀中的人依然没反应,只是颤抖已经不再强烈,只隔一会会就像过电般抖一下,落瑶继续自言自语道,“回去后好好休息几天,听程誉说你这些日子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这样怎么行呢?等你养足了精神,我跟你讲讲在凡间遇到的事情啊,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呢……” 她学着她娘亲小时候哄她那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和的声音就像一首安神曲,过了很久,落瑶才感觉到他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但满身是汗,想必他自己也忍得非常痛苦。 祁远大概此刻恢复了神智,意识到刚才发生的事情,整个人又僵了僵。 落瑶当然感觉到了,状似无意地说:“口渴吗?要不要喝水?” 怀里的人装没听到,往她怀里缩了缩,但是两人的身高相差太大,祁远就像只树懒熊一样挂在她身上,她有点哭笑不得,“你是……在不好意思吗?” 他终于下定决心的样子,慢慢放开她。 此刻,祁远薄薄的嘴唇好看地抿着,利牙已经收回去了,眼睫毛上都是汗珠,脸上写满了内疚,有几缕头发被汗打湿,贴在额前,落瑶的心快速地跳了几下,看惯了他风淡云轻的样子,没想到他狼狈的样子也这么好看。 这是他靠着自己的意志力,头一次战胜了洗心丹吗?如果是,那真是个让人欣慰的开始。   ☆、第109章 吾有心事须消磨,远望风露寒山色 祁远眼中逐渐恢复了神采,定睛看了落瑶许久,突然视线变得有点飘忽,飘来飘去地不敢看她,落瑶猜到,他大概意识到了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无法接受在她面前这样难堪,然后,他慢慢垂眸,把脸慢慢埋进膝盖里。 落瑶有点心疼他这个样子,手搭上他的肩膀,她知道他此刻敏感得很,尽量放软声音说道:“自己能走吗?我们回去吧,好不好?”声音低柔得像在哄小孩。 祁远一动不动,反而把脸埋得更深了些。 落瑶:“……” 此刻的祁远哪像天君,简直就是个犯了错担心大人责骂的小孩,落瑶想笑又忍住了,她肯定此刻的表情肯定非常奇怪,还好他看不见,“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就因为刚才的事情?” 祁远闷闷的声音从膝盖下面传出来:“你肯定很瞧不起我吧。”第一次听到祁远用这么示弱的声音说话,说不出的孤独,说不出的难过,一抹笑僵在嘴角,她心里顿时心疼起来。 她用力把祁远的脑袋从他膝盖里捞出来,使他面对面看着自己,她很认真地跟他说道:“这个世上没有谁瞧不起谁,只有谁不珍惜谁。这次我请弗止过来,就是为了给你治疗,我知道这洗心丹的毒瘾可怕,你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听话,现在回去,立刻,马上。”她的心里剧烈起伏着,强忍着发红的眼眶。 祁远用手抹掉她的眼泪,“我知道这个药碰不得,可是当时实在太痛苦……我现在也很后悔,可是似乎没办法了。”他看着远处在黝黯的夜幕下沉睡的仙山,轻轻问,“瑶瑶,你告诉我,如今的我,这么缠着你是否不对?是不是该放你离开?” 落瑶听完愣了愣,半晌才听懂这话的意思,马上把他的手甩开,然后笑起来:“你带我来这里看这些蕃幽花的记忆,让我看见你杀了蔓蝶,然后告诉我你离不开我,你心里从来只有我一个人。” “可随后又说要放我离开,你觉得这招欲擒故纵用在我身上很有趣吗?我就像只风筝,唯一的线掌握在你手里,你高兴时放一放,不高兴时收一收,这样很好玩吗?” 祁远看着她因为心疼他而忍着的眼泪,此刻终于像断了线的珍珠,不断往下掉。他突然有种想接住它们的冲动。 她明明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却故意要歪解他,用这样别扭的方式,跟他撒娇,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别扭,反而感到满心欢喜。 祁远伸手给她抹眼泪,却越抹越多,嘴里不停道:“对不起,瑶瑶,对不起,我不说了,你就当我发病,说的都是胡话。” 他不提发病还好,一提他的病,落瑶又想到刚才他毒瘾发作的模样,心里又急又气,哭得更厉害。一向从容迫的天君此刻却显得笨拙无措,只能默默在一旁陪着她。 不知哭了多久,落瑶的抽泣声开始渐小。 祁远偷偷瞥她,发现她的眼肿得核桃一样大,心底里泛起一阵浓浓的酸涩。 落瑶却反而像没事人一样抹了把脸,哑着声音朗声道:“你怎么还不明白呢,不管是杀了人的你,还是吃洗心丹的你,在我心里,你永远是你啊,从来不是什么太子,不是什么天君。” 祁远没有抬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都不说话,没有声音,耳边只听到风声和彼此的呼吸声。 落瑶看到他的膝头逐渐被什么打湿,刚开始是一滴滴,然后逐渐扩大,最终连成一大片,随后新的泪痕覆上了旧的,深深浅浅错综在一起,再也分不清。 弗止在喝到第三壶茶的时候,才看见两人神色各异地回到芳华殿,他眼尖地发现,落瑶虽然用了法术遮掩,但依然看得出方才大哭过。 落瑶跟在祁远后面,感觉到他看见弗止时脚步顿了顿,似乎有点抗拒,她抓起他的手安慰他,“这个天族若是还有人了解洗心丹,那只能是弗止了,我自作主张带了他过来,你就让他看一看,可好?” 祁远嘴里含着一丝苦笑,看着弗止,“这些,我自然是晓得的,如果不是想让他看笑话,我早就让他过来了。”顿了顿,又道:“因为从来都是我看他的笑话。” 弗止笑了一声,“还能开玩笑,不错,未到病入膏肓的地步。” 瞥到落瑶狠狠瞪了他一眼,弗止慢悠悠对他说道:“走吧,到里间去看看。” 落瑶还未来得及说这并不是耀清宫,而是她的住处,两人已经一前一后去她的房间了。 她在门口踮着脚看了他们几眼,踌躇了一会,只好坐在门外等。她其实挺高兴,祁远没有抵触弗止替他看病,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弗止的医术,其实是一件非常玄妙的东西。 她记得以前的课本里头非常明确地提到过,她的授业夫子还特地把这句话单独拎了出来,在期末考试的时候,出了一道填空题。 因为她们叶家跟弗止走得近,居然让她给蒙对了。 落瑶对自己答对过的题目印象非常深刻,因为她每次回想起那道题目旁边,夫子用朱笔阅的勾勾,就觉得非常有成就感。 依稀记得那道填空题原题是:朱雀星和锁妖塔,以及(空格)并列称为清乾天的三件宝贝。括弧,分值:3分,括弧。 落瑶很果断地在空格里填上五个字:弗止的医术。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在“弗止”后面又加了“神君”二字。 朱雀星,其实是南极仙翁的夫人失踪前,落下的眼泪幻化而成,它白天同寻常的星辰没有两样,隐在天幕后很难让人发现,而到了晚上,会发出紫色光芒,紫光投射到天界的实处,就会形成一个光点,而这个光点,就是名动八荒的朱雀笼。 至于锁妖塔,顾名思义,锁着千万妖灵,蕴含着无上灵力,锁一切邪魔歪道,固神族天界根基。 弗止的医术能作为天族第三样宝贝,与这两样神器并列,可见,它是一个多么玄幻的存在。 知道自己蒙对这道题的那一刻,落瑶没有激动得跳起来,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为何这道题目只有3分!这实在太寒碜了吧!也不知道是哪个夫子定的分值。 然,他们都不知道,弗止之所以能担上“第一神医圣手”这样的殊荣,能成为六界传说,乃至后来越传越玄幻,是因为真正见识过他行医的人,寥寥无几。 彼时的清乾天医官匮乏,弗止是天族里头唯一一个既能打仗,又能救人,集仙术医术谋术于一身,而且每一种都能使得出神入化的神仙。 早在那场开天辟地的仙魔大战时,弗止曾经展示过他华丽丽的医术,年纪稍长的神仙也见识过他使了一两次“起死回生”。只是后来天族与妖魔族相安无事,况且天族也陆续培养了不少医官,渐渐淡忘了弗止的妙手,等到落瑶这一辈,更没机会亲眼见识弗止超群的医术。 倒是自己的娘亲,也就是弗止的师妹孟芙蓉,偶尔会提及一些过往。尽管后来长大后,落瑶觉得娘亲这么夸她的师兄,未免有点夸大其词,甚至有包庇同门师兄的嫌疑,但这种事情,你说有便有,说无便无,也没人真的要争个什么名头,于是弗止的“第一神医圣手”名号,就这么一代代传了下来。 俗话说眼见为实,所以直到现在,落瑶心里还是有点质疑。 因为她自从懂事开始,就没见过弗止治过病救过人,唯一的一次让他配药解开她的记忆封印,还差点因为吃了过期药睡死在梦里出不来,还好后来祁远和印曦入梦救了她,那么,弗止的医术到底靠不靠谱?落瑶纠结地想了一会,认命地叹道:似乎除了他,也没有更靠谱的人了。 她在心里对弗止不停地肯定又否定。医术这个东西,即便以前厉害,过了这么久,会不会生疏了? 落瑶记得以前给她授业的夫子曾教导过她,凡事要讲究一个持之以恒,不可因为得了一点小小的成就而妄自尊大,须知别人都在前进,若只有你留在原地,那就是在退步。 落瑶觉得很有道理,想来医术也是一样的,这几万年来从没见过弗止施过医术,会不会也像夫子说的那样在不知不觉中退步了而他自己并未意识到?写字画画懈怠了不要紧,大不了重画一幅,可是弗止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若医术不好还要逞强,那可是要活活医死人的,她好不容易和祁远解开了所有的心结,若栽在弗止手上,这也忒冤了。 想到这里,落瑶再也坐不住,看到程誉刚好进来,忙拉着他说了说自己的想法。果不其然,程誉的脸色也跟着白了白,随后又想到了什么,安慰她,“公主,您放心,弗止神君的医术了得已经不是一两万年的事情,”随后朝弗止所在的房间看了看,道,“弗止神君自上古时期出道,早已经历千千万万年,是医官们的老祖宗。这么多年来,更是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年龄,若他真的止步不前,光是岁数上头,也不够我等小辈追的啊。” 落瑶嘴角抽了抽,这马屁拍得,不过不可否认,他这番话说得她安心不少,转而一想,也是,这只老刺猬的年龄似乎与他的医术一样,简直是个千古之谜啊。 与此同时,房内正在给祁远把脉的弗止突然之间连着打了两个喷嚏,丝毫没有意识到外面的两个小辈已经从他的医术一直讨论到了他的年龄上。 弗止表情严肃地问祁远:“我一直想问,这个丹药已经列为禁药,你是从哪得来的?” 祁远看了一眼弗止,慢悠悠地问:“我告诉了你,你可会说出去?” 弗止感觉到眼皮跳了跳,祁远会这么说,必然是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弗止瞥了他一眼,撩了袍子坐下,他的声音似是在极力压抑着好奇:“我又不是梵谷,嘴巴一向很紧,你说。” 祁远学他的样子,把头靠在椅背上,“在药阁偷的。” 偷这个词,怎么跟天君的身份如此不搭边呢? 可是弗止的注意力不在这里,他心下一惊,不由得直起身子,“这药早在几万年前就销毁了,还是老天君亲自下的令,怎么药阁还有?” “我也不清楚,应该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吧,毕竟服用少量是可以救人的。” “原来你也知道只能服少量?” 祁远:“……” 两人说归说,弗止手里还是忙着正经事,他又抬手翻了翻他的眼皮,搭了搭他的脉象,点了他背后几处大穴,随后语重心长地长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得祁远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斜眼看着他道:“到底还有没有救,你实话实说吧,不要一惊一乍的,我没被你医死,也要被你吓死了。” 弗止缓缓说道:“要从源头上消除毒素有点难,今天落瑶来找我的时候我就说过,除非换血,别无他法。” 提到落瑶,祁远的眼神又黯了黯,沉思了一会,“那就换吧。”   ☆、第110章 风雨不怜黄花瘦,雁声又寄一波愁 “不能换!”一个突然出现的嗓音引得两人同时朝门口看去。 落瑶一脸担忧地看着祁远,脸上满是急切。 后面站着程誉,也跟着她进来。 弗止忍不住抽嘴角,“换一次血又死不了人,你急个什么?” 落瑶没空理会他的戏谑,说道,“他刚历完劫回来,以凡人之躯救了六十个人,身体虚弱得很,不能换血。” 这下轮到弗止变了脸色,看着祁远,“你怎么不早说。”又唔了一声,“六十个?怎么这么多?这个司命是不是又搞错了数字?” …… 落瑶跟程誉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找到同一个疑问,为什么他要说“又”? 程誉咽了口口水,“神君您的意思是……” 弗止不答反问:“你们都记得夸父吧?就是逐日的那个。” 落瑶和程誉同时点点头。 “他一直追赶到太阳落下的地方,一时口渴把黄河和渭水的水都喝完了,凡间一直闹干旱,为此老天君震怒,让他去司命那儿受劫。” 落瑶:“然后呢?” “然后有一次恰好跟他聊天,他跟我说,一开始问司命君他的历劫命格她死活不肯说,后来他用一坛上好的琼浆灌倒了她,把她的命格簿子偷了出来,看到人家历劫时救人都是个位数,唯独他是两位数,他第二天拎着簿子跟司命对质,司命才说是写错了。然后司命还很主动地跟他说,看在那一坛琼浆的份上,她帮他改一改。” 程誉也瞪大了眼睛:“这还能改?” 但弗止关注的重点显然不在这里,“祁远还果真巴巴救满了六十人才回来的?” 落瑶:“是啊,我当时还问她呢,怎么这么多,她说这是天命石上写着的,改不了的啊!” 弗止甚不以为意:“唉,那只是口头上的说辞,什么天命石,估计她又搞错了,这世上除了天地玄机日月星相,哪有什么改不了的东西。那个司命君不是最喜欢收集绑头发的丝锦吗,你找几条稀罕点的送她,也许就会给你少写个零头。” 程誉:“……” 落瑶:“……” 落瑶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晕过去,她突然觉得,先前对司命实在太仁慈了。 弗止看到她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识相地不说话了。 当事人祁远倒是无所谓:“反正救也救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他岔开话题问弗止,“瑶瑶方才说不能给我换血,这换血和历劫,有什么关系?” 他的问题实在没有技术含量,落瑶和弗止直接无视了他。 落瑶也不再纠结到底应该救六个还是六十个,急着追问:“除了换血,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弗止没回答,只是盯着祁远,寒恻恻的目光把祁远从头到脚来来回回扫了两遍,这种像是可以看得见他五脏六腑的感觉让祁远觉得浑身没有秘密,十分不舒服,可偏偏他是落瑶请来替自己看病的,又不好说他什么,只愠怒地回看他。 弗止心里忍着笑,看着祁远敢怒又因为落瑶而不敢言的样子,直到看得祁远的头发快要竖起来,才收回目光,幽幽说道:“不能换血是比较麻烦,先用万谷草服控制住药瘾,我要找个安静的地方想想办法。”说完就凭空消失了。 落瑶没有得到肯定的回答,有点惶惶不安。 只有经历了失去,才懂得珍惜。落瑶本以为只有凡人不懂这个道理,却没想到她也是直到今日才明白。 在等待弗止研究出新办法的时候,她反而没这么着急了,只是整天陪在祁远身边,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每件事都亲力亲为,祁远也推掉了所有的事务,让程誉处理,两人闲时赏花下棋,钓鱼泛舟,偶尔程誉有拿不定主意的事情就会过来请教,落瑶就捧着下巴在旁边看祁远忙碌,两人心知肚明这段安逸的时光来之不易,格外珍惜。 恍惚间似是又回到了以前落瑶住在这里的那段时光,两人都有种错觉,仿佛在这些日子里,落瑶没有去过凡间,祁远也不曾为了寻她踏遍千山万水,唯一不同的是,以前两天发作一次的频率到现在的每晚一次,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他们: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再怎么想回到过去,神仙都无能为力。 祁远刚开始发作的时候,不准落瑶待在旁边,后来禁不住落瑶的软磨硬泡,让她帮助他克制住愈发不受控制的毒性,落瑶知道他是不想让她担心,尽量做出轻松的样子在他旁边,可是当看到祁远生不如死地在地上打滚,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祁远喘着气满脸大汗地笑着说,“别担心,死不了,这些小痛小痒的还奈何不了我。” 落瑶吸了吸鼻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只觉得祁远以前一直温热的手掌满是冷汗。不过既然他不想让自己担心,那她就陪着他演下去,顺便引开他注意力,“等病好了,我们离开天族,去一个没有人威胁得到你的地方。”她一直在为老天君宁仁用她来威胁祁远和蔓蝶成亲之事耿耿于怀。 祁远眼神闪了一闪,满口答应,“好,只要有你在的地方,去哪里都无所谓。” “那你天君的职务怎么办?” “这个简单,做天君其实不用怎么动脑,即便有什么事情,也是程誉先过目一遍,到我手里的时候基本已经解决,只需要点个头,这样的事情,让你做,只需要一天,你也会得心应手。” 落瑶张大嘴巴,“真有这么容易?” 祁远偏了偏头笑着问,“不信?如果不相信,下次批阅奏章的时候你可以看看。” 落瑶叹了口气,“不是不相信,只是觉得程誉挺能干的。” 祁远默了默,一脸沉思状。 落瑶正要问他在想什么,只听祁远说道,“他确实挺能干的,我也想过给他一些赏赐,可是又想不出给他什么,论官职,论财物,这几年我赏过他的奇珍异宝也不算少了,不过他似乎对这些并不感兴趣,都拿到凡间去行善事了。” 落瑶想了想,坐到祁远旁边坐下,“你在遇到我之前,估计也觉得什么都不缺吧?” 祁远的眼睛亮了亮,“你是说给他找个女仙?”随后又皱起眉,“不行,你以前的授业夫子没教过你,有了夫人忘了主人,以后谁来帮我做事。”的确是这样。落瑶皱着眉绞尽脑汁回忆,可是好像原话不是这样的啊。 祁远瞥了她一眼,怕她想起来那个夫子的原话,状似无意地打断她的回忆,换了个语气说道,“如此好的天气,我们在此讨论这些做什么,凤凰山的桃子应该熟了,走,我们去逛一圈,这桃子还是刚摘下来的好吃。”说完拉着她起来。 落瑶被祁远温柔的声音和脑中想象出来的甜美的桃子成功地吸引了注意力,完全不记得方才在回想什么。 提起天上的桃子,首屈一指的当属王母娘娘的蟠桃,只是要吃到这蟠桃,需要等到王母娘娘的蟠桃宴,而凤凰山上的桃子则常年有果,虽然高产,却也是滋味甜美,回味无穷。再者,王母娘娘的蟠桃常年受瑶池的灵水浸润,灵气太盛,反而没有凤凰山天然的桃子爽口自然。 这些都是祁远在路上同她讲的,虽然落瑶对既可观赏又可品尝的凤凰桃充满向往,等亲眼看到的时候,落瑶还是被满山金光闪闪的桃子震撼了。 每一株桃树上既有花又有果,铜绿的叶子边上闪着一圈金色的光,微微卷着,像是以一个保护的姿势护着躲在里面的果实,一颗颗硕大的桃子沉甸甸挂在枝头,最神奇的是,这些树不是长在土壤里,而是落水为根,以水为土,以天地日月精华为养料,熟了的桃子掉到河里,成为新的种子,所以这条凤凰河都被金灿灿的桃树挤满了。 凤凰山之所以少有人来,是因为这里处于天族和鬼族的交界,山的一半在天界,另一半延伸到地底下的魔族境内,只是,魔族里面的凤凰桃长得是什么样子,就不得而知了。 落瑶轻轻舔了舔嘴唇,问祁远:“这些桃子,没有人看管吗?” 祁远一眼看出她的心思,笑着回答,“没有。” 落瑶暗地里摩拳擦掌着跃跃欲试,她在来的路上就听祁远说,凤凰桃不同于一般的果实,不能用仙力,只能爬到树上用手摘。这会儿一听没人管,顿时心花怒放。 王母娘娘的蟠桃还要等几百年,这里的凤凰桃可是现成的,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也不用担心有人过来阻止他们。 还没摘到桃子,落瑶仿佛已经感受到鲜嫩多汁的桃肉,落瑶深深吸了口气,贪婪地闻着浓郁的清香,身边的祁远像是早就对这些见怪不怪,他轻轻松开落瑶的手朝桃林走去,看来要替她去摘桃子,落瑶顾及他未痊愈的身体,拉住他的手腕,“我去吧。” 祁远脚步顿了顿,没有拒绝,现在的他爬一棵树倒是没有问题,只是到时候万一药隐发作浑身无力,摘不了桃子事小,给她惹麻烦倒是真。 落瑶得到默许,受了极大的鼓励,卷了卷袖子,把脚往前迈了迈,才发现今天穿了一件长裙,等会儿爬树似乎不大方便,于是弯腰把裙摆往两边系了系,这样随意的打扮倒显得整个人轻松不少,兴冲冲走了几步,又回头对祁远说,“你找个干净的地方坐会,我摘了桃子就马上回来啊。”语气就像一个寻常人家的母亲离家时关照独自一人在家的孩子。 祁远带着鼻音嗯了一声,真的回头自己找地方去了。 落瑶轻吁了口气,其实她只是不习惯有人在后面看着她爬树,毕竟四肢抱紧树干拼命往上爬的样子并不那么……端庄。她定了定神,眼神四处瞄了瞄,挑了一颗长得似乎最容易爬的桃树走去。 这些桃树似乎知道有人会爬上去摘它们的果实,树干光溜溜湿漉漉的,而且都长得很高,一脚踩上去就打滑,落瑶四肢并用,试了几次未果,最后以爬四步退两步的速度慢慢向上移动。心里还在想着,还好祁远没有过来看她,要不然让他瞧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不如撞死在树干上算了。 祁远虽然没有瞧见落瑶的样子,但是远远看着那团粉色慢慢朝上移动,都能猜到她现在呲牙咧嘴的模样,他笑笑,一点也不担心,因为桃树下面就是河,即便掉下来,也不会摔疼,所以祁远才会由着她去,其实祁远非常明白,她这几天为了自己确实累坏了,虽然她不说,还极力装出一副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样子,但是他知道她心里的苦,偏偏这种苦又无处可说,她担心自己,他其实是高兴的,但是看她在他面前假装坚强的样子,他很心疼。   ☆、第111章 凤凰山里桃花仙,人面桃花相映红 祁远今天带她来凤凰山摘桃子,其实本意是想,让她出一身汗散散心,希望能减少她心里的不愉快,有些事情她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 这并不是他凭空想出来的办法,依稀记得以前听梵谷说过,如果心里觉得不痛快,就找些事情做,出个一身汗,伤心事自然随着汗水蒸发掉了,心情也会变好。 这个方法他自己也试过,就在寻找落瑶在哪一处凡间的时候,心情极度压抑,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了梵谷的话,于是施了法术,把耀清宫前面的莲花池变成了温泉,在里面泡了三天三夜的热水澡,还吩咐程誉没事不要打扰。 其实,他没理解透梵谷这番话的精髓,梵谷说的找些事情,是指体力活出汗,而不是泡澡蒸桑拿出汗。最后,汗果然出了不少,除了身体放松了些,心情一点也没好,反而觉得周围氤氲缭绕让人昏昏欲睡,加上好几天失眠,他觉得头晕目眩,都没力气睁开眼睛,他肯定是做梦了,因为恍惚间好像看见了落瑶,自己还化出了龙牙,在她肩膀上咬了一口。 如果那时不是梵谷刚好到耀清宫找他,估计他就这么晕在池里了,那个梦真实得有点可怕,好像落瑶就在身边一样,满天的飞花飞到她的头上,衣服上,也落满了他的肩头,衣襟,他以为自己参透了上古秘术“叠梦术”,却没想到只是个梦。 如果不是梵谷打断他的梦境,他也许还沉浸在和落瑶相聚的美好时光里。 多亏那天天气炎热,把清乾天最注意自己仪表的情圣梵谷君热得有点头晕,所有人都知道,自从落瑶公主失踪后,耀清宫里的天气一直是冷冰冰的。他借着有事找祁远的借口,想去他的耀清宫里蹭一会冷气。 经过莲花池的时候顿了顿,狐疑地看了看池里的红鲤鱼,这些鱼这几天似乎沾染了不少仙气,灵动得不同寻常,更让人奇怪的是,这池水变成了温泉,腾腾地直冒热气,而且这些鱼儿一直摇头摆尾地围着什么事物绕着圈儿,再定睛往池里面一看,顿时倒吸了口凉气,这个只穿着中衣闭着眼靠在池边,在自家门口泡澡的不是祁远还有谁。 梵谷自诩是见过世面的,没有被这诡异的场景吓住,他定了定神,揣着几分猜测,慢悠悠踱到池边,仔细打量着被雾气缭绕的祁远,他的脸色看上去不大好,但因为泡久了而有点异样的红,好像在做梦,照他嘴角的弯曲程度来看,还应该是个美梦。 梵谷咳了一声,果然看到水里的祁远悠悠转醒,难得看到祁远眼里露出迷茫的神色,梵谷饶有兴味地仔细看着他,不放过他脸上的一丝表情。 看到祁远瞪着自己,梵谷缩了缩脖子,讪笑着:“你醒了。”随后又经不住心里的疑惑,问道,“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祁远看着“罪魁祸首”,突然觉得这张脸无比惹人厌,甚至没有跟他说话的*,他默了一会,突然哗啦一下从水里站了起来,浑身湿哒哒地经过他面前,仿佛没有看到他一样。 梵谷有点莫名其妙,跟上去拼命刷存在感,“我刚好来找你,却看到你在这里泡澡,看你这样子,估计泡了好几天了,啧啧,看看,连手上的皮都有点皱了,还有,你脸上这是汗还是水啊……”说到一半猛然顿住,手指着他,“你,你不会照我跟你说的办法……” 祁远被猜中心思,心里其实又恼又怒,只能冷着脸瞪他。 梵谷被瞪了没有不开心,反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说的出汗那是要自己运动出汗,而不是泡澡泡出汗,还好我看到你救了你一命,若是让人知道天君因为泡澡泡得脱水晕在池子里,不知道那些八卦的人又要怎么传了。”这些八卦的人中肯定不包括自己,关于这一点,梵谷很确定。 自从第一次试验失败后,梵谷君的这个方法后来他也没再用过,只是今日,他突然一时兴起,想看看在落瑶身上是否适用,因为他除了这办法,似乎也找不出什么别的让落瑶放松的法子了。 祁远看着不远处的落瑶,在心里暗自说着,梵谷,如果这个办法在落瑶这里也不适用,那下次一定要在你身上亲自试一试。 正想着,听到落瑶突然尖叫了一声,祁远心里猛地一惊,不由得站了起来,落瑶似乎是滑了一下,直直地从树干上往下坠,他想也没想直接飞身而去,虽然明知道这里摔不疼她,可是还是心如刀绞,这种明明就在不远处却有心无力的感觉实在糟糕透了,他甚至联想到以后他若不在了,落瑶被人欺负该怎么办。如今的他如同惊弓之鸟,落瑶的一举一动都敏感地牵扯着他的心。 祁远随手施了个诀,脚下生风,掠到那棵桃树下,直到站定,才发现这里似乎不止落瑶一个人。 树太高,以至于正在往下掉的落瑶吓得忘记施法,咬牙闭上了眼睛,她知道摔到下面的水里不会疼,只默默祈祷不要在祁远面前跌得太难看。 正胡思乱想间,鼻间涌入一股淡淡的花香,不同于周围的桃花,紧接着,方才的下坠感突然消失了,随后掉入一个温凉的怀抱,对,是温凉的,不是温暖的。 然后,有一个悦耳的声音传来:“绝代有佳人,风华胜桃李。”她的心跳了跳,这人的声音……真好听啊。 马上意识到这人不是祁远,她猛地睁开眼睛,此刻她正被面前的男子拦腰抱着,男子因为逆着光,看不清他的样子,只看得见他身上一身淡粉色的衣袍,还有旁边站着的,面色铁青的祁远。 落瑶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然后撞入另一个怀抱,不过这一次,闻到了熟悉的异香,她的心一踏实,高兴地用脸在祁远光滑的衣服面料上蹭了蹭。 蹭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旁边还站着个陌生人,她想到此刻自己正如一条八爪鱼一般抓着祁远,再厚的脸皮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不动声色地微微挣开了些,轻声道:“放我下来。”祁远顿了顿,依言放下她,只是本来就皱着的眉头拧得更紧。 落瑶此刻站在祁远的右前方,偷偷打量着旁边的粉衣男子。 此刻三人所在的地方还未到桃林深处,满山满湖的桃花树把整座凤凰山遮得密不透风,借着树叶间隙里洒落下来的阳光,落瑶终于看清楚刚刚救了自己的男子的模样。 他身上的衣服其实并不全是粉色,衣襟和腰带都是白色,只是刚才没留神,一眼看去全是粉色,一头棕色的长发用两根同色桃木枝高高挽起,清隽的脸,挺拔的鼻梁,微红的薄唇,一双桃花眼带着点探索斜斜地打量着他们,落瑶仔细看了看,的确是自己见过的真正当得上桃花眼三个字的眼睛,甚至比自己的桃花眼还要正宗,虽然从小就不断有人夸她长了一双桃花眼,但是她对究竟什么是桃花眼,没有一丝概念,今日看到这一双眼睛,突然就觉得桃花眼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吧。 就该是这样狭长,上眼皮弯弯的,眼尾向上微挑,形似桃花,只是眼眸有些特别,人家都是黑白分明的眼瞳,他却是淡粉色的清眸,里面有光华流转,晶莹剔透得像块粉玉,蒙着一层淡淡的光泽,此刻略带着点笑,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儿看着她,越发衬得这双眼睛风情涟涟。 祁远略微偏了偏头,刚好看到落瑶一眨不眨地盯着粉衣男子,顺着她的目光微微眯着眼睛扫过去,冷冰冰的低沉声音响起,“木族?” 粉衣男子漂亮的粉眸在祁远身上的玉佩和袖口的龙纹图样上面转了几转,愣了几秒,随后姿势极其为恭敬又不欠优雅地弯腰鞠了一躬,“小仙久居凤凰山,未曾料到天君驾临,多有冒犯。”能在祁远强大的气场面前做到如此不卑不亢,难能可贵。 祁远一双火眼金睛一下看出了粉衣男子的真身,不加客气地说道,“没想到一棵桃树也修得正果,实属不易。看来这凤凰山真是人杰地灵。” 被当面看出真身本该是件让人难以启齿的事,就像被陌生人窥去了*一样,落瑶觉得,若是有人也这样当面说出她的真身,她肯定是会当场翻脸的,本来么,即便看出来了,心知肚明就是了,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做什么,只会徒增尴尬。尤其这些略带挑衅的话从一向温润如玉的祁远嘴里说出来,更让人不可思议。 落瑶正琢磨着要不要跟男子道个歉,却听见粉衣男子轻笑了一声,抬头看他,居然一点没有生气,反而弯了弯嘴角,不紧不慢地说道:“陛下好眼力,小仙乃凤凰山的桃花仙,在这山里汲仙水吸灵气修炼了五千年,蒙天族仙露恩泽庇佑,去年刚修成人形。”   ☆、第112章 万里春风遮不住,尔是来客第几人 不管这位美男子多少岁,桃花仙的名字倒是很符合他的气质,眉眼温和,脾气也没有棱角,淡淡的桃花眼,剔透的粉眸,嘴角总是噙着一丝笑容,柔和得仿佛被风一吹就要随风而去。不过,这人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被看破真身啊。 落瑶随后恍然,也许他是因为刚修成仙身,还不了解天族的礼数吧。这么一想,落瑶更觉得好像是他们俩一起占了他便宜,别扭得很。 她记得在凡间时,给冬冬上课的夫子说过一句话,每次她数落他不会夫子的课业,冬冬就会把这句话挂到嘴边念叨:“闻道有先后,娘亲你不能怪我不会啊,夫子知道的诗词歌赋多了去了,却拿出来考我们,我们怎么会知道呢。”落瑶觉得他说的也算有点道理,后来也就不说他了。 可是此刻,她和祁远不是也犯了冬冬夫子的错误吗?仗着比桃花仙活得久,见识多了些,而占了他便宜,欺负他寡闻? 她又想起了小时候,她们家隔壁的一只小兔仙,名叫小瞳。小瞳从小就没有爹娘,一个人孤苦伶仃,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只是过个温饱就已经知足,更别提读书写字,后来还是姐姐叶袂觉得她可怜,带着她和他们几个一起上课。落瑶在家里排行最小,以前要跟着哥哥姐姐玩,他们嫌她走路墨迹,总是用一句“你还小”就打发了,看似简单的三个字,承载了她无比心酸的血泪成长史。 譬如,她偷了姐姐的裹胸裙穿,姐姐就会说,“你还小,小孩子就该穿小孩的裙子。”姐姐同样遗传了娘亲孟芙蓉的妙容月貌,比起眉目尚未长开的落瑶,显得更妩媚动人。而落瑶,只能穿着一条特简单的蘑菇裙,跟在明亮动人的姐姐后面,她有时候真觉得自己像是被人忽略的一个影子。 又譬如,有一次二哥与印曦摆了个赌局,彼时的印曦还未出去游历,她兴冲冲地去瞧,却被二哥嫌弃地挥开,“你还小,好好读书去,要是爹爹知道,又要怪我带坏你。” 她把目光投向印曦,眼里的乞求不言而喻,可是印曦垂着眸勾着嘴角,就是不替她求情,她只好绞着手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二哥却突然又叫住她。 她心花怒放地想着果然二哥还是最疼自己,他肯定心软了改变主意了,刚抬起脚准备返回,却听到二哥头也没抬地朝她大声说了一句,“对了,回去后顺带把我的课业抄一下。”落瑶的心无声地碎了。 后来才得知,他们那天赌的是夫子一周洗几次澡,落瑶想起夫子老态龙钟的样子,心底里一阵恶寒,还好她没去看,这两人实在太猥琐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悲惨的童年由于小瞳的出现,终于结束了。 一直没机会体验一下做姐姐的落瑶,终于得偿所愿,弥补了她多年的遗憾。从此,“你还小”变成了她的口头禅,就像以前落瑶跟在姐姐后头一样,小瞳成为了她的小尾巴。 只是,这个小尾巴显然比落瑶能干。 小瞳是他们中间最努力的一个,每次月考,居然都是她拿第一,为此,夫子没有少骂过他们几个不学无术的,落瑶挨了骂却一点也没有不高兴,反而就像自己拿了第一一样,跟着开心了好几天,这可是她的小尾巴呀。 课间休息时,许多同窗都在暗地里打量这个不起眼的女孩子,落瑶很有保护欲地替小瞳遮挡住那些探究的眼神,就连二哥也满脸狐疑,他瞧了躲在落瑶后头的小瞳几眼,低声问道:“小四,你这是哪里捡来的怪胎,每次都拿第一,还让不让人活了,让我们怎么跟爹娘交代。” 落瑶看了看周围虽然装作都在聊天却个个竖着耳朵想打听点什么的同窗,挺了挺背脊,扬了扬下巴:“什么捡来的,她生下来就是仙胎,是个不折不扣的神仙,可聪明了,不是怪胎!” 叶轶风看了看默不作声的小瞳,眯了眯内双的眼睛,他的眼皮褶皱本就多,这样一眯,里面的双眼皮更加厉害,叶轶风突然凑到小瞳耳边轻声说道,“呃……你叫小瞳是吧?跟你商量个事儿,下次考试的时候坐我前面,让我沾点光。”二哥的成绩一向一塌糊涂,为此没少了爹爹的骂。 小瞳刚抬头就看到叶轶风长长的睫毛,以及睫毛下那双勾人心魄的眼睛,脸顿时红了,支支吾吾地完全不记得要说什么,心里又羞又急,更说不出话来。 落瑶隔在他们中间:“哥哥,你不知道作弊的话,你们两个都要被赶出学堂的吗?” 叶轶风瞪着他漂亮的眼睛:“这怎么能叫作弊?这叫互帮互助,你说是不是啊,小瞳?”小瞳头一低,脸更红了。 落瑶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 叶轶风甩着腰上的玉佩在半空绕圈圈,嘴里嘀咕道,“不就是打个小抄,这也不行,真是小家子气。” 小瞳在落瑶身后紧紧攥着她的衣角,涨红着脸不敢看他,眼里急得快掉下泪来。 叶轶风看了几眼大概是觉得无趣,摸摸鼻子,晃荡着走了。 落瑶对小瞳说:“咦?小瞳你的耳朵怎么红得这么厉害?”连忙安慰她,“你别怕啊,他是我二哥叶轶风,平时人很好的,刚才那样子其实是他装的,他对女孩子都是很温柔的。” 彼时的小瞳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不习惯和他……说话。” 落瑶拍了拍她的肩,说道:“那就别跟他说话,你别听他的,下次再考个第一气气他,哈哈哈。” 小瞳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看着远去的叶轶风。 风吹起她轻盈的头发,露出她一直藏在长发下娇小玲珑的脸庞,落瑶觉得似乎看错了,要不然怎么看到了小瞳脸上的那份怅然若失呢。等落瑶后来明白小瞳当时脸上的那份神情时,已经过去了许多年。 那些年少时打打闹闹的青葱时光,总是这么美好,岁月就像一壶慢煮的茶,越煮越香,却早就不是最初那壶纯净无暇的水,而那些年少时的悸动,宛如沉在壶底的茶叶,再也不被人想起。 悠悠的往事就这样浮上心头,落瑶似乎在这个桃花仙身上找到了小瞳的影子,虽然在身高上小瞳跟他差太多了……而且因为常年在这里的林木下见不到阳光,脸色有点苍白,对于木族而言,阳光和水分就是养料,可见他修行之路并不是那么顺畅,落瑶心里一阵唏嘘。 她看着桃花仙的眼神越来越充满怜惜,直到旁边的祁远身上散发的气息越来越冷。 祁远看着落瑶眼底里源源不断冒出来的温柔,不知为何突然觉得烦躁无比,看着这片桃林越来越碍眼。 旁边的桃花仙似乎想起来什么,问落瑶,“你……没事吧?” 落瑶反应了一会才明白他在问刚才自己摔到了没有,连忙摇着手:“没事。” 祁远依旧不说话,手里不知何时捡了根树枝,慢慢地在手里摩挲。 三人一时无语,安静得听得到树叶飘到地上的声音,然后,落瑶发现桃花仙的眼神落到她手里的桃子上。 落瑶慢慢把手挪到后面,她原本摘了四个揣在怀里,没想到后来滑了一下,掉落了两个,现在只能和祁远一人一个。 可是既然眼前这位是桃树修成的仙,那这些桃子都是他的兄弟姐妹吧,这样当着人家的面吃掉他的兄弟,是否太不厚道了些?可惜了这些桃子,自己费了那么大劲爬上爬下,还没尝一口呢,她心里嘀咕着,又看了桃花仙一眼,桃子本就是长了让人吃的么,干吗这么小气呢。 桃花仙似乎觉察到了落瑶的纠结,笑了笑,“这位神仙妹妹,你若想吃桃子,我带你去里面,这外面的桃子不如里面的甘甜。” 落瑶没想到他如此开明,满心欢喜地准备答应,一直不说话的祁远此时开口赏了两个字:“不去。”然后他手里的桃树枝突然咔擦一下断了。 两人同时向他看去,只见祁远皱着眉头,撇头咳了一声,僵硬着说道:“不早了,改天再去。”说完由不得落瑶拒绝,拉着她走了,留下桃花仙愣在原地。 她看着一脸别扭的祁远,又不敢问他为什么,心里直叹,谁说女孩子心思难琢磨,天君的心思更难琢磨…… 落瑶留恋地看了看满山的桃子,咽了咽口水,不情不愿地被祁远半搂半抱半强制地拖走了,等她万分艰辛地透过祁远衣服的间隙往后瞧,他们已经走出去好长一段路。 落瑶偷偷朝桃花仙摆了摆手,暗示他下次再来,桃花仙笑着伸出一根手指朝她摆了摆道别,目送他们直到再也看不见。心里却觉得好笑,他再怎么没有眼力劲,也瞧得出天君对这个姑娘是多么宝贝,经过今天这么一出,下次再来?估计不会了吧。 桃花仙走出郁郁葱葱的桃林,走到阳光下,眯着眼睛朝外面看,没想到桃林也可以长得这么绵延不绝,大片大片的金色果树在阵阵秋风下此起彼伏,每一片叶子呈现的角度不同,折射出来的光泽也不同,就像地上也出现了万道彩虹。 他此刻的心情也如彩虹般璀璨夺目,抬起手臂仔细看了看,皮肤几乎透明得能看得出底下的经脉,他不由地想,是时候该出去走动走动,晒晒太阳恢复点生气了。 正想着,旁边的树林里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桃花仙警惕地打量着,这里人烟罕至,偶尔有野兽出没也是正常,不过以他现在的仙力,对付一两头还可以,若是成群的野兽,恐怕没那么好逃脱。 须臾,又传来几句嘀嘀咕咕的声音,桃花仙听不清楚,只是觉得似乎是人在说话,难道又有桃树修成正果了?本以为自己资质算是超常,这么多桃树里就他一个修成人形,没想到还有同类? 桃花仙在心里默默揣摩这位新朋友,没留意树林已经安静下来,等他反应过来时,只看到眼前一片明晃晃的翠绿色,再定睛一看,是个身着绿袍的美少年。 美少年一身狼狈,似乎是刚从树林里钻出来,头上还沾着几根青草。 看上去比自己年纪小多了,桃花仙心里多了几分底气。 美少年正低头理着衣服,似乎没留意面前还站着别人,嘴里嘀嘀咕咕的,看来刚才的声音也是他发出来的,桃花仙轻轻走上前想听听他在嘀咕什么,只听到“倒了八辈子霉”,“怎么跑天界来了”之类的字眼,他微微蹙了蹙眉,这桃林本就长在天界,什么叫跑到天界来了。 他有点轻微的洁癖,忍住想替他拨开头发上那些乱草的冲动,低头礼貌地问道:“这位小公子,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声音不响,美少年却被吓得往后一跳,一双漂亮的眼睛瞪得溜圆,上上下下扫了桃花仙几个来回,直到桃花仙忍不住咳了一声,才收回目光,说道:“本少爷第一次来这桃林,你当然没见过我了。” 美少年摇头晃脑地打量着周围,不停说着,“这天界果然人灵地灵啊,这桃子都长得如此娇艳欲滴,以前怎么没发现呢,我们那儿的都是又黑又小,个个都像没发育完全,哎。” 桃花仙只当他年纪小口无遮拦,没有把他对自己桃兄桃弟的不尊重放在心上,桃花仙心念道,原来他不是神仙,“听你的口音,不是天族的人,你自哪来?” 美少年咧嘴一笑,“你不知道这个凤凰山的另一头连着魔族吗?” 桃花仙稍思片刻,随后抬起头,对上美少年亮闪闪的眼睛,刚想说话,美少年迫不及待地问桃花仙,“想起来了?现在可知道我是谁了?” 桃花仙茫然地摇了摇头。 美少年脸皮僵了僵,美丽的眼中划过一丝失落,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在凤凰山的另一头是魔界,人称‘魔族一枝花,一人一箫闯江湖’的风流潇洒玉面郎就是不才在下岚青我!” “恕我眼拙,我一直以为,魔族的人应该都是长得青面獠牙疙疙瘩瘩的……” “……” 很多年后,当桃花仙每次回忆起和岚青初见的情景,都会想起那片开得满山遍野的桃花林,和桃花林里那个笑得比桃花还要灿烂的如玉少年。   ☆、第113章 天有朱星闻异动,九重城阙烟尘生 落瑶与祁远还未到耀清宫,半路就遇上了一路找他们而来的梵谷。 梵谷老远看到他们,脚下的云飞得更快,眨眼间就落到他们面前,宽大的袖子因为惯性飘到落瑶的脸上,兜头罩下,梵谷毫无所知。 落瑶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后听见梵谷对着祁远说话,语气中透着些轻快,“我今天早上听说你的心肝回来了,去耀清宫找了你一圈却连个人影儿都没,程誉说你们到这里来了……怎么这么好的兴致,跑这里吃桃子来了?”说完停顿了一会,又听见他问道,“咦?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心肝呢?” 心肝两个字一说出来,落瑶明显感觉祁远的心情似乎好了些,但是听在她耳里,只觉得虎躯一震。 她费了好大的劲把梵谷的袖子扯开,一边拨拉着乱糟糟的头发,一边瞪着梵谷。 梵谷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他袖子里去的人,愣了愣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啊,原来你在这里,好久不见,心……落瑶公主。”他边说边收起碍事的袖子,像对待什么宝物一样小心地理了理。 落瑶鼻子里嗯了一声,看在那句“心肝”的份上,暂不与他计较袖子的事了。 梵谷摸了摸鼻子,讪笑着:“我老早就跟思蘅说过,衣服要轻便些,老做这么大的袖子做什么,”话未说完,看见落瑶怀里揣着的桃子,毫不客气地拣了只个头大的。 落瑶反应快,忙抓着不放,梵谷终归是男人,力气更胜一筹,他瞄了祁远一眼,后者不知道在思索什么,他马上使了把劲,终于把桃子夺了去。他用手擦了擦,放到嘴巴咬了一口,满嘴甘甜的桃汁,眼睛因为享受眯了起来,“没想到凤凰山的桃子也这么甜啊。” 落瑶的眼角跳了跳,这可是她好不容易摘到的桃子,她一时不知道该把剩下的桃子藏到身后还是直接扔到他脸上,纠结了一会,委屈地转头看祁远。 祁远才反应过来刚才两人似乎发生了抢桃大战,又看着她惹人怜爱的表情,突然觉得心情没那么烦躁了。他接收到她眼中的信息,伸手抚了抚她的脖子,像安抚宠物一样轻轻摩挲了一会,随后凑到她耳边,“没事,回去我让他把吃下去的都吐出来。”声音虽低,却又刚好能让对面的梵谷听得见。 梵谷还在回味桃子的美味,一口气没上来,呛得猛咳起来,祁远似是非常好奇地看着他,“吃桃子都能呛着,你真是越发长本事了。” 梵谷咳得完全说不出话来,根本来不及听他说了什么,把咬了一口的桃子往落瑶怀里一扔,掩着嘴跑到旁边专猛咳去了。 落瑶一边叹息着浪费,一边把他吃剩的桃子扔了,最后把沾满了桃汁的手往祁远的衣袖上擦了擦。 梵谷咳完,用手帕擦着嘴角回头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嘴角抽搐了一下,从他面部的不规则线条来看,应该是在极力平复内心的狂乱,落瑶和祁远耐心地等待他恢复情绪波动,祁远才不耐烦地问他:“找我什么事情?” 梵谷一拍脑袋,说道,“差点忘了正事。昨夜我夜观星象,瞧见朱雀星似乎有点异样。掐指算了算,南面似乎很久没动静了。今早我还是不放心,来找你之前去看了一看,好像上面的禁制有点松动。”话间又恢复了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仿佛方才蹲在旁边咳得惊天动地的那人不是他。 落瑶听到朱雀星,脑子快速地转起来。她记得第一次听到这个星座的名字,是在学蛮荒史的时候,课本上曾提到过,在天族的最南面有一只上古凶兽,名叫巫鲅。巫鲅是魔族的创始人偙姜的座骑,后来偙姜在各族战乱中战死之后,巫鲅哀鸣了三天三夜,不少定力不佳的小仙小魔被震得七窍流血而死,后来老天君宁仁召集大家商议如何处理这头凶兽,有人提议打入畜生道,生生世世为牲,永不入轮回,有人提议夺其魂魄,将其封印后放回魔族,给魔族一些震慑作用,但是这些提议都没让宁仁满意,他做事非常谨慎,怕万一出了什么状况,让这头凶兽有机可乘为祸人间。 最终还是南极仙翁提出,可以把它关在朱雀牢笼中, 此言一出,众仙默然,其实不是没人想到过要用这个牢笼,相反,把巫鲅关在朱雀笼是最佳的办法,因为这朱雀笼刀枪不入,能经三味真火焚烧三天三夜丝毫无损。 他们之所以不提,是因为这个朱雀星牵扯了一段神族的秘辛。 传说中,仙翁与织语原始凡间的一对平凡夫妻,同道得仙后依然夫妻恩爱,感情十分好,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织语居然一夜之间无影无踪。南极仙翁当时正赴清亁天与宁仁商议一些事情,回来才发现人去楼空,据身边丫鬟汇报,她走之前没有任何预兆,随身衣物都没有拿。 因为织语是星宿仙子,浑身都是稀世珍宝,走之前大概哭过,因为她落下的眼泪,升天而成耀眼的朱雀星。只是这颗星不同于别的星,不仅是个精妙的牢笼,还可以任由她的夫君南极仙翁召唤,也算是她留给仙翁最后的礼物,所以,朱雀星对于仙翁的意义非凡,它寄托着仙翁所有的相思和想念。 自从夫人不见,他从此闭门不出,再不关心任何事,白天睡觉,晚上就盯着朱雀星发呆,他也曾用仙力追踪过织语,依然毫无所获,时间久了,朱雀星也感应到了源源不断的思念之力,于是衍生出了朱雀牢笼。 据说朱雀牢笼刚现世的时候,那一晚的夜幕都被照成了紫金色,惊动了六界,仙翁似乎也没有料到会出此状况,痴痴观察了许久,从此越发沉默寡言,仿佛整天对着它,就能感觉到织语在身边,这个牢笼不知道究竟囚的是别人,还是囚他自己。 朱雀星白天同寻常的星辰没有两样,隐在天幕后很难让人发现,而到了晚上,会发出紫色光芒,紫光投射下来,就会在地上有个光点,而这个光点,就是名动八荒的朱雀笼,全身紫金色,固若金汤,巫鲅被关进去,此生怕是很难有机会出来了。南极仙翁能把心爱之物献出来,众仙一时都有点动容,他们原本怕触及仙翁的陈年旧事让他伤怀,没想到仙翁主动提及此事,众仙心里万千感慨,都希望他能早日释怀。 朱雀星每天日落而出,日出而息,每年都要历任天君洒上几滴心头血,以稳根基。天族不灭,囚牢不破。落瑶记得祁远刚继位的时候,就用心头血祭过朱雀星,当时的排场盛大,不亚于登基大典,这朱雀笼与天君的仙力同生同息,几万年来一直风平浪静,如今梵谷却说有松动的迹象,莫非是感应到祁远最近的身体抱恙?落瑶用担忧的眼神看向祁远。 祁远感觉到她的注视,心里了然,报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不动声色地对梵谷说道:“你亲自去看了?” 梵谷风流倜傥地摇了摇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扇子,“这倒没有,只是在飞宇殿屋顶上看了看。”飞宇殿是他的寝宫。 “你确定没有眼花?听说前几天你还把别人错认成思蘅。” “那是因为……相思成疾。” “什么疾?眼疾?我以为你会说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还不如望穿秋水。”秋水的意思也是眼睛吧? “那你能保证,这次朱雀星的异动,也不是你眼疾看错了?” “……”这话题怎么转得这么快。 落瑶看到梵谷被祁远一句话噎得脸发青,有点不忍心,扯了扯祁远的袖子,咬着他耳朵说道:“看错就看错了,大不了让程誉再去查看一趟,你别笑话他了,看他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都可以开染坊了。” 祁远的心情好了很多,也配合地低着说着:“我也不是笑话他,只是想让他长个记性。未经打探过的事情就如此言之凿凿,以后在关键时刻难免要出乱子。” 落瑶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时候不早,我们先回吧。” 祁远嗯了一声,牵着她转身离开,落瑶回头跟梵谷摆了摆手告辞,心里一边想着,今天怎么总是在跟别人道别呢,她迈开步子跟上祁远,谁料到走在前面的祁远突然又停住,落瑶连忙收住了脚步,否则就要撞上他后背。 祁远的眼睛看向还在原地的梵谷,似乎有点欲言又止。 梵谷察言观色了一番,“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要讲?” 落瑶难得见到祁远这幅犹犹豫豫的样子,也觉得新奇,祁远似是最终下定了决心,才说道:“前几天听说思蘅收了个徒弟,那人品行外貌都挺出脱,唔,看你这幅表情似乎都不知道?……那当我没有说过吧。” 这一句话听着似乎是在关心梵谷,却比不问还要糟糕,落瑶瞥了一眼,果然看到梵谷的脸色又青又黑,心道,这下真可以去开染坊了…… 只听得梵谷隐忍的声音像是从牙齿缝里钻出来:“是哪个不怕死的?他叫什么名字?”   ☆、第114章 百转千回隐心事,似是错命纠缠结 祁远看了看天色,道:“我没有问,不过,你这个时辰过去思蘅那儿,应该能见到他。” 话没说完,面上感觉到一阵风吹过,再看时,梵谷已经没影了,剩下一头雾水的落瑶和眼里有点如释重负的祁远。 落瑶有点不明白,“你跟他说这些做什么?” 祁远拉着落瑶的手继续往前走,“至少这段时间不用担心他再来烦我们了。” 原来如此,落瑶同情地往梵谷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捏了捏手里剩下的最后一个桃子,乖巧地嗯了一声,跟着他朝耀清宫的方向缓缓而去,两个拉长的影子隐隐绰绰重叠在一起。 “这个朱雀星,真的没问题吗?” 祁远捏了捏掌中的小手,柔软无骨,让人忍不住想用力揉,他淡淡地说道,“没什么问题。” 见落瑶仍然一副忧愁的样子,不由笑道,“这个朱雀星是神器,又凝聚了南极仙翁几万年的意念,再加上我父君和我二人的心头血,莫说是巫鲅,就算是魔祖偙姜本人,要逃出这个牢笼,都不是容易的事情,虽然这几日我身体状况不是很好,但是应付囚住一只兽,还是绰绰有余的,你在担心什么?” 难得祁远一次说这么多话,落瑶看着祁远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心里一下变得轻松,嘴里却说道,“我知道这些都没什么可担心的,可是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别疑神疑鬼了,即便逃出来,天界的神兵神将也不是吃素的。” 落瑶强压下心头的不安,笑了笑,不是她过于悲观,这个朱雀星与祁远的命运相连,她不敢心存侥幸,心里暗道,等回去了定要找机会问问弗止,他是上古神,肯定知道。 有一个声音在落瑶脑海里反反复复叮咛:千万不能再让祁远冒险,哪怕是一点点,也决不允许。 虽然天君身体并不如以前,但是清乾天在外人看来,花开花落,月圆月缺,和千万年来没什么两样,祁远依旧是那个风淡云轻的天君,程誉依然是那个有条有理的首席仙官,落瑶依然是那个被天君呵护在掌心的芙丘国小公主。 让落瑶值得高兴的是,自从她回来后,祁远恢复了早朝制度,虽然弗止还未曾拿出一个彻底根治洗心丹毒性的方法,但是在万谷草的辅助下,再加上落瑶时不时地给他熬一些补气血的仙草药汤,祁远的脸色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神采,药性发作的次数虽然没有加快,但是一直维持着两天一次的频率,并且有逐渐减少的征兆,参考以往服用洗心丹的案例,这已经是让人十分欣喜的事情。 落瑶并没有像以前那样闲着,这次入住耀清宫,她凡事亲力亲为,一丝不苟照料祁远的日常起居,这让程誉觉得轻松了不少,祁远忙于仙务,她就钻研药理,还独自辟了个小房间,临时做药房,专门用来试验药草,希望能早日研究出根治洗心丹的药方。 日子无风无浪地过了几天,这几天里,据说是要去找个安静的地方研究药方的弗止也回来了,虽然没有研制成功,却也有了些眉目,不论怎样,这都是个好消息。于是,弗止开始和落瑶一起整日里窝在临时搭建的药房内研究药方,弗止这个人喜欢钻牛角尖,越是困难的事情,他越是想琢磨个透,比如这个洗心丹药方,在外人看来几乎是在浪费时间浪费生命的事情,他却把它当作一件极富挑战的事情,还特地让老天君授意可以进出清亁天的药阁。 老天君几番邀请弗止来清乾天都未果,难得弗止几万年来主动来了一次,不要说只是进出药阁,怕是把药阁赠给他,老天君也是极乐意的,至于他为何看上这个药阁的原因,老天君没有多问,哪个人没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呢,何况这老刺猬孤家寡人了这么久,某些功能可能已经退化了,也许要去药阁钻研什么秘术呢,老天君看了看身边依旧貌美似当年的夫人,突然觉得他的人生还算圆满,思及此,只是手一挥,赐了块玉牌给他,允他自由进出药阁,不设限期。 弗止此刻不知道为了帮祁远,已经被他老爹质疑了一番某方面的能力,他拿了玉牌就直接前往药阁。 落瑶有幸沾了弗止的光,进了传说中的药阁看过一次,里面所藏的药品种类之繁多,数量之庞大简直六界罕见闻所未闻,连一些课本上提到过的早已绝迹的上古仙药,都能在这里找到,只是这药阁储藏了太多稀世宝贝,灵气太甚,落瑶呆了半日就受不住,觉得头晕眼花,偷偷瞄一眼弗止,正一派怡然地翻阅各种书籍,心道了一句:果真是只道行颇深的万年老刺猬。她只觉无趣,趁弗止还在研究万谷草的嫡系万谷花时,就偷偷离开。 她其实觉得,这个药阁根本没必要上锁,因为,若真是有人要偷里面的药,只怕还未找到要找的灵药,就已经受不住这里的灵气昏过去了吧。如果是自己的老爹叶夏极,肯定不会浪费这么多人力物力来守着这个根本不会有人来的阁楼,这老天君做事果然心思缜密啊。 出了药阁,被风迎面一吹,落瑶觉得头似乎没那么疼了,这几天忙得没时间思考,难得静下来理一理周围的事情。虽然说她是和弗止一起研究,其实就是给他打打下手,弗止捣鼓的那些太深奥,她委实不大懂。毕竟弗止是天族药理学的开天鼻祖,虽说天族的医官个个身怀绝技,但是弗止对于他们而言,那就是一座不可翻越的大山。若是让他们知道早已隐居的弗止来了清乾天,别说是给弗止做助手了,即便是给他洗药炉擦桌子,都有人来抢着干吧,若要排个队,估计都要排到清乾天外的大罗天。 在药方终于有点进展的同时,梵谷也经常过来找祁远,但是因为祁远抱恙的事情一直都保密着,梵谷并不知情,刚开始还到药房跟弗止和落瑶打趣:“你们俩这是在捣鼓什么东西?” 彼时,弗止正在千百种药草里揣摩几味药的用量,闻言后抬起被他自己挠得乱糟糟的头,直勾勾地看着梵谷,直到看得他毛骨悚然,弗止突然像是想通了什么,眼睛一亮,马上又低下头捣鼓,这样子,让梵谷着实惊了一声冷汗。 于是,梵谷君更加好奇,想过来看药罐子里的东西,没想到弗止看着专注于眼前的药草,头顶上像是长了眼睛一样,一把扯了梵谷的前领子把他从窗口推了出去,梵谷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嘴里嚷嚷着:“这么神秘,凭什么不能让我知道?”语气里满是这些日子被孤立的憋屈。 落瑶站到梵谷刚刚被扔出去的窗台旁,故作严肃地对他道:“因为你实在……太八卦了。” 梵谷愣了愣,俊脸通红,道:“我什么时候八卦了,你不知道,我最讨厌八卦什么的了。” 落瑶正想说“你知不知道你在清亁天最出名的两个特点,一个是说话永远没有重点,另一个,就是八卦”,还未等她说出来,梵谷突然想明白什么,用扇子遮着嘴轻呼道:“难道这药是给祁远那小子吃的?他不会和凡间的帝王那样,要你们给他练长生不老丹吧?”又转着眼珠看了看最近因为炼药而形容憔悴的落瑶,若有所思道,“也许不是长生不老丹,而是壮阳补肾丹啊……” …… 落瑶还没来得及翻脸,弗止的脑袋也从窗口探了出来,他看着梵谷幽幽道:“不是长生不老丹,是返老还童丹。” 梵谷信以为真,更结巴了,“返、返老还童……丹?”他的眼睛又往落瑶身上转了转,落瑶感觉到他接下来肯定没什么好话,果然,梵谷看着她喃喃道,“原来他好这一口啊,不过,这药是他吃呢,还是你吃呢?如果是你吃……这、这也太变态了吧!”梵谷已经在想象祁远手里抱着还童成功的小落瑶的场景了…… 落瑶突然有点佩服这个花花公子的想象力,瞪着眼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直到看见他身后的某个人,才说道:“是不是真的变态,我看你得亲自问问他是怎么想的了。” 等梵谷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一阵异香弥漫过来,接着领子被人往后一扯,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今天找你过来,就是要跟你讨论讨论,有些事情我是怎么想的。”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道,“顺便再讨论讨论,我到底有多变态。” 梵谷显然没有搞清楚祁远话中的意思,他此刻正怒目看着被扯得皱巴巴的领子,方才被弗止在前面拉了一次,现在被祁远在后面扯了一次,领口已经松落落的没有型。 两人身高差不多,祁远又没有用全力,他挣开祁远的手时,并没有费多大的力气。梵谷愤愤然理了理衣襟,用琥珀色的眼睛睨着他:“怪不得思蘅总说我的衣服领子怎么越穿越大,还怪我不珍惜她做的衣服,我今天终于明白了,都是被你们给扯坏的。”梵谷嘴上虽然抱怨着,双脚却听话地跟随着祁远而去,等走到祁远的房门口才猛然反应过来,用力捏着门框仰头长叹一声,这就是所谓的奴性吗?   ☆、第115章 郁结耿耿与谁语,遥思不经惝慌颜 可惜此刻已经由不得他,祁远连拖带扯地把他塞进房间里,利落地关上房门,然后转身,一脸微笑看着他。 梵谷被笑得有点背脊发凉,“今天弗止也是这样对着我笑,你们究竟是在搞什么名堂?” 祁远挑了挑好看的眉毛,“他的事情我不晓得,我找你来是想让你替我办一桩事情。” 梵谷理了理衣服,挺了挺背脊,肃了肃面容,极为潇洒地踱了几步,慢条斯理地说道:“先说好,打砸抢烧我不干,没有好处的事情我不干,没有结果的事情我也不干……” 话未说完,祁远手上的一柄折扇不翼而飞,同时,屋外的弗止和落瑶都听到房内传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落瑶发现,自那天祁远跟梵谷关着门促膝谈心地聊了一会后,梵谷君来得特勤快,他一来就拉着程誉钻进祁远的房间,一待就是半天。 落瑶在药房里替弗止磨药草的时候,偶尔探出头看一看,却发现那房门依旧紧闭着。 她其实有点好奇,吃饭的时候旁敲侧击,问祁远:“是不是这几日我忙着在药房捣鼓,你觉得闷了?” 这几日经过弗止的调理,祁远的气色比先前好多了,他给她添了碗汤,“有你在,怎么会闷?” “唔,我是说,你们三个男人整日闭着房门在里面做什么呢?” “这个……暂时不能说。”祁远皱了皱眉,这问题为何听上去怪怪的呢? 落瑶:“难不成你还有什么秘密吗?” “当然有。”看到落瑶瞪着眼睛看他,祁远笑着道,“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试着撒娇,贴着他的胳膊,“我最喜欢听秘密了,你告诉我吧好不好?” 胳膊上一阵软糯酥酥麻麻地传来,祁远有点心神恍惚,深深看着她,“呃……如果你今晚表现好,我考虑一下告诉你。” 落瑶听明白什么意思,脸通红,整个人像只焖透了的虾子,刚想放开他,就被扯进了他的怀抱。 他眼底里的宠溺和温柔如墨染般浓稠,然后再也忍不住,一低头就吻住了她,直到怀里的她快要缺氧晕过去,他才放开她,意味不明地对着她笑了笑,“你刚才要问我什么?” 落瑶大口喘着气,脑子里早就一锅浆糊,“不,不记得了……” “嗯,没关系。”他轻轻吻着她的唇角,咬着她的耳垂,含糊道,“慢慢想,好好想……” 之后她有没有想起先前的问题,她已经不晓得了,只知道最后被天君抱到他的锦床上去了,据说这样有助于思考。 落瑶终于想明白一个道理,她再也不问祁远任何问题了,因为他实在太狡猾,早知道,应该从看似精怪实则呆萌的梵谷君身上下手。 可是她马上发现自己又错了,梵谷君平时看着说话口无遮拦,可是一提到这件事,居然难得地闭上了嘴三缄其口,让落瑶越发觉得心里痒痒。 偶尔程誉出来添茶水,落瑶装作不经意地挪过去问:“你们在里面商量什么大事?” 一直对她知无不言的程誉居然也变得吞吞吐吐,“呃,这个,天君说暂时要保密,不让说……或者公主可以直接问陛下。” 落瑶巴巴看着他:“……他肯说我还用得着问你么。” 程誉继续支支吾吾:“可是,天君刚才还交代过,让我……” 落瑶不由得好奇地打断他:“让你怎么?” 程誉眨了眨眼睛,“让我多倒茶,少跟您说话。” 于是,落瑶眼睁睁看着程誉在她面前从容地添了一壶茶,施施然回祁远的房里去了。 落瑶这几日尤其忙,一直和弗止在药房,连吃饭都恨不能搬到药房吃。她与祁远之间几乎都见不着面,早上她起来时,祁远还在沉睡,因为弗止交代过,他最近服用万谷草可能会有点渴睡,晚上她回来时,祁远又已经等得睡着了。 后来祁远看她如此废寝忘食的样子怕她伤到身体,让她休息几天,她想了想,觉得现在的药方有点眉目,更该加把劲,祁远看了看她坚定的眼神,妥协道:“如果真不想休息,那你明天一定要睡个懒觉,你看你的眼睛下面,乌青了一大片。”落瑶照了照镜子,果然。 是夜,她果真早早的睡了,第二天,果真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睡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懒觉,年轻就是好,她只是睡了一觉,马上觉得又精力充沛了。 起来时,祁远跟程誉不知去做什么了,院子里就弗止在磨药,她懒懒地走过去,还未进药房,就看见梵谷踢踢踏踏地踱进来。 她看到梵谷,突然想起上次朱雀星的事情,这几日一直忙着配药,快忘了这一桩事情。 这里的神仙里面,熟弗止的年纪最大,他肯定晓得朱雀星的事情。其实她对于究竟问还是不问,也十分纠结,从大局来说,为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还是不要问,但事关祁远的生命安危,又忍不住想探一探口风。 于是她跟在弗止后面,装作百无聊赖的样子问:“哎,以前上课的时候总听夫子说,你的星象造诣比药理还要厉害啊?” 弗止当时正低头研磨一株河竹草,工序极其麻烦,头也没有抬,漫不经心地反问了一句,“教你占星学的夫子是哪个?” 落瑶本以为他会顺着自己的夸奖得意一番,然后她就可以趁着他老人家高兴,套几句有用的话出来,可是万万没想到会问这个问题,落瑶绞尽脑汁地想了想,“是况翟。” “况翟?”弗止百忙之中朝落瑶促狭地笑了笑,落瑶不知道这个笑容代表什么,又想到等会还有求于他,只能耐着心等他笑完。 好不容易等他老人家笑够了,然后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准备把磨好的仙草倒出来,落瑶连忙狗腿地拿了个琉璃碗递给他,弗止嫌弃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拿另外一个,嘴里嘀咕着:“教了你这么多天,连用什么碗都不知道,河竹草可以用琉璃碗装的吗?那会破坏草里的灵气。” 落瑶恍然,连连点头,重新递给他一个青瓷碗,弗止倒完了草药,又开始研磨另外一份,落瑶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是一次磨好,要分两次?” 弗止睨了她一眼,似是觉得她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我没和你说过,不能盲目追求效率吗?”怕她听不懂,又说道,“这个好像确实没有跟你说过,今天再教你一点,河竹草比较娇嫩,一次研磨得太多,会破坏它的机理,丧失功效。” 落瑶点点头作了悟状,又问:“你方才听到况翟的名字为何笑?你认识他吗?” 弗止偏头看了看她,认真地说:“你的夫子要是知道授了你这么多年的课,你居然连他的名字都没记住,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落瑶脸红了一阵,嘴硬地说:“他不是叫这个名字吗?那叫什么?” “是悦翟。”弗止瞥了她一眼,嘴角慢慢勾起来,“都说年纪越大,记得住的事情越少,为什么这句话在我们身上却掉了个角儿?”突然想起落瑶刚才的问题,“对了,你怎么突然又对星象感兴趣了?这可比药理难多了。” 落瑶没想到弗止的话题转得这么快,反应了一瞬,才讪笑着,“我,我就是看到朱雀星漂亮,突然有点兴趣,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你别看它悬在天上的样子好看,好看的东西,往往都不简单。”弗止手里的动作突然顿住,他缓慢地放下手里药碾子,干脆不磨药了,冷着一双微吊的俊眼看着落瑶,“瑶瑶,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听说了些什么?” 弗止每次这么亲切地叫她瑶瑶,就代表着有些事情有点脱离控制,落瑶不自觉地绞了绞双手。 弗止没有注意到这些,略微偏头思考了一瞬,身体往落瑶的方向倾了倾,轻声问,“前几日南极仙翁过来,就是为这事?” 落瑶脸色一白:“南极仙翁?他来过吗?” 弗止凝眉认真地看了看她的神色,确定她并不像撒谎的样子,才往后摆正身体,说道,“我以为你知道,前几日仙翁过来找祁远,据说两人密谈了很久,具体谈了些什么,没人知道。”说到这里,弗止眯了眯眼睛,似乎在回想以前的事情,嘴里说道,“你可能并不清楚南极仙翁的脾性,他这个人,三千世界的芸芸众生从来入不了他的眼,他这一世只在乎他的夫人织语,可惜……话说回来,能让从来不问世事的他劳此大驾亲自过来,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而能让他认为是大事的,只有他夫人织语留下的朱雀星了吧。” 落瑶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都说朱雀星和历任天君命脉相连,如果真是朱雀星有异样,那祁远会不会有危险?” 弗止笑了笑:“原来你拐了这么多弯是想问这个?” 落瑶迫切地点头。 弗止沉思了一会,说道:“你先别着急,等我找个机会跟祁远问清楚,如果真是朱雀星有异动,再加上祁远此刻正是虚弱的时候,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看到落瑶的脸色已经白得不能再白,弗止忙刹住话头,“不过你先别担心,这些都只是我们的猜测,也许事情并没有这么糟糕……” 弗止还在说什么,落瑶已经听不下去了,心乱如麻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祁远,你究竟想瞒我到几时?   ☆、第116章 但教情意比金坚,誓如磐石两心知 如果这几日,有人在清乾天一时心血来潮晚上出去散步,那他一定会看见耀清宫上空发出的七色光芒,这不是昭示哪位帝座的诞生,也不是绝世神兵的现世,而是弗止历经老天爷艰苦的考验,终于研制出克制洗心丹的药方,他把它命名为无心丹,无心可洗,无心可清,以无根水服用,不用换血,亦可犹如脱胎换骨。 落瑶惊喜地看着这颗七彩光华徐徐流转的药丸,兴奋地问弗止:“吃了这药丸当真就能药到病除了?” “你不信我?” “我也想相信啊,可是你前科累累。” 弗止知道落瑶指的是上次的事情,正要跟她发作,却看到祁远走到他们中间,略微弯了弯腰看了看桌上的七彩药丸,随后直起身子看着弗止,眼里带着点笑意:“她不信,我信。” 弗止的脸上马上露出一副“英雄所见略同,女人见识太浅”的神情。 落瑶笑了,其实她是开玩笑的这颗丹药一看就是绝世神品,且凝炼了她和弗止这么长时间的心血,一定有用! 她把目光从药丸移到祁远身上,这段时间的祁远,虽然面上装着无所谓,其实心里最不好过的就是他,一个指点江山气吞山河的天君,何时需要依靠旁人来救他性命?这个落差对他而言,实在太大,若不是弗止亲自配药,恐怕他宁愿毒瘾发作而亡,也不愿意假手他人吧?这就是身在君王之族的悲哀,生命对于他们而言,已经不仅仅是生命,更多的,是帝王的尊严。 连续几天没睡,弗止的两眼布满血丝,眼眶泛红,此刻大功已成,全身懈怠下来,反而觉得体内像被抽掉了全部力气,浑身酸痛,头昏脑涨。 弗止瞪着兔子一样的眼睛看着祁远,虽然声音疲惫,却掩饰不住语气里的激动,“等到两天后的月圆之夜,就着无根水服下,药性自然根除。”无心丹都已经研制出来了,区区一些无根水,自然不在话下,到时候找雨神君讨一点,就可以了。 也许是因为这一刻等得太久,所以当弗止说出服用方法的时候,落瑶反而说不出话来,她仰了仰头,尽量不让眼里的水汽继续漫上来,喉咙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哽咽起来,“是么,那太好了。” 她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变得这么脆弱,明明前几天还在为祁远鼓励打气。 祁远一声不吭走过去,轻轻抱住她,落瑶本来还在强自忍着,一碰到祁远坚实的肩膀,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肩膀渐渐抖动起来,祁远轻轻抚着她,两人相互依偎着,没有说一句话,程誉见状,向众人比划了个手势,带着所有人默默退了出去。 哭了一会,落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水,扯了个难看的微笑,说道:“对不起,我也不想哭,可是就是忍不住……”话未说完,嘴上一阵温热,祁远轻轻吻了吻她的嘴角,不让她说下去,然后从唇角慢慢移到脸颊,最后是眼角,一点点吻去她的泪水,嘴里说道:“什么都不用说,我都知道,都知道……” 这几日虽然和祁远也有亲密的举动,但是两个人心里总归装了点事,不论是浅尝辄止,还是情热意浓的时候,都像隔了一层薄薄的纱,指不明也道不破,如今隔在两人中间的心事已了,落瑶感觉心里一松,然后有什么东西在心底里开始萌芽,酸酸柔柔的,就像藤蔓一样在彼此之间互相缠绕,纠缠不清。 月圆夜之前的这几天,其他殿宇依然平平静静,唯有耀清宫整日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笑声,在清冷的清乾天传出去很远很远。 落瑶整天缠着弗止问需要注意的事项,所有人看着弗止像是长了个尾巴,到哪都跟着他,弗止在重复了三遍服用顺序后,终于忍不住了,连夜逃回了望月山,只托侍女带了句话给她,月圆夜回。 祁远的脚步也比往常更轻快了些。有一次,程誉回来偷偷告诉落瑶,“现在的天君不只在朝会,连批阅奏折的时候都是笑着的,可那些仙官哪见过祁远笑的模样?散会后,都偷偷来找我,问是不是他们要大难临头了,天君才用这样诡异的笑容看他们?” 没想到平日里一本正经的程誉也这么八卦,会学人家说话的样子,还学得有模有样,落瑶噗一声笑出来,回头看了看那个传说中笑比怒还可怕的天君,祁远正在摆弄一些花草,依旧往常一样清淡的眉眼,但是仔细看,却多了些柔和,如今的祁远,确实开心起来了呢,她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只记得程誉后来说了一句,“公主,我替神族所有子民谢谢你。” 落瑶看着程誉,眼里是对这位忠臣满满的敬意:“我也替祁远谢谢你。” 程誉听闻,给她行了个完完整整的大礼,落瑶有点不知所措,天界的规矩自定下后虽然没有人打破,却因为时间的辗转,在礼数上已经大有简化,如今突然间受此大礼,落瑶有点不习惯,她忙虚扶了程誉一下,却见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慎重:“这个礼不仅谢公主的出现,还要谢您的不离不弃,让天君能拥有一般的帝王不敢企及的快乐。” 落瑶垂着眸,轻声说了句:“快乐是相互的,没有祁远的快乐,都不是真正的快乐。” 落瑶回想着这几日的点点滴滴,有时候她半夜醒来,会看到祁远柔柔地看着她,把她倒吓了一跳,伸手搭了搭他的脉搏,却发现很正常,祁远反握住她的手,似是要把她看得化成一滩水:“我不怕死,瑶儿,我一直不怕死,我只怕你担心。现在有了无心丹,我保证以后都不会让你这么担心了。”落瑶听了没说什么,心里却是酸酸涩涩的,因为祁远首先高兴的不是自己终于有办法摆脱洗心丹的噩梦,而是看到她终于不用再为了他提心吊胆。 落瑶透过祁远背后的窗看向夜空,朗月清风,天气真好。 她弯了弯美丽的杏眼,不管怎样,一切都过去了吧? 祁远,我们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很长,虽然有过误会,有过离别,有过痛苦,但是我信,我一直都相信,你会是陪着我走到最后的那个,直到天河汤汤逆流到海,直到星辰陨落日月无辉,直到不老不死的尽头。 双喜临门这个成语,落瑶记得小时候请教过她娘亲,她娘亲状似无意地翻了翻夏极的词典,跟她解释,“比如,上次你跟着我参加你堂哥的娘亲的哥哥的女儿的婚典,当时你还记得吗,那个新娘大着肚子穿着喜服出嫁的那个,这就叫双喜临门。” 怕落瑶听不懂,孟芙蓉又说,“再比如,这个新娘,其实你要叫她姐姐,这个姐姐怀的还是双生胎,那也叫双喜临门。”自此,亏得落瑶的娘亲的教诲,落瑶对双喜临门这个词理解的含义还停留在嫁人与生子的层次上,直到后来慢慢长大,才明白原来这个词的含义颇丰,她娘亲的解释只是冰山中一角的一角。 落瑶觉得,如今能与祁远冰释前嫌,祁远又能得到根治的方子,这也算是一桩双喜临门的事,当然,能遇到这么好的事情,一定是因为从小到大,她都没有过什么好运气,所以好运气积攒起来,等到这一天一起爆发了。 有时候她真怀疑,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兄弟姐妹的运气是不是相等的,她以前之所以那么倒霉,是因为她的运气都被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姐姐用光了,因为姐姐几乎没什么挫折就嫁了个好夫君,所以轮到她的时候,就万事不济,好不容易在选妃大赛上力挫群芳光耀门楣,都踏进婚姻的殿堂了,还能当场被南宫蔓蝶给搅和了,明明和祁远相爱,却非要弄得两人伤痕累累。 直到有一天晚上,她才明白,这次不仅是双喜临门,其实还有一喜。 是夜,落瑶和祁远散步回来,踏进耀清宫时,落瑶以为走错了地方,退回去又重新看了看殿门口上头的牌匾,确实是耀清宫没错。 落瑶看向祁远,眼里满是询问。 祁远轻轻把她的几缕碎发拨到耳后根,一言不发地带她进去。 落瑶双手死抓着门框不肯动,不是不想进去,而是这样的满堂红让她想起了一些此生再也不想回忆起的事情,有些东西她原以为可以尘封起来自欺欺人,可是偏偏这样突兀地呈现在她眼前,如此鲜明,如此触目惊心。 落瑶觉得脚有点软,她扶着门框顺势慢慢蹲下来,整个人像是卸下了所有防御,不堪一击,她双手抱着头,拼命把头埋进膝盖里,仿佛这样不看一眼就什么事情都没有。 祁远没想到他原本想带给她的惊喜会变成惊吓,一向冷静自持的他此刻也是满脸震惊,眼底里的担忧像是要溢出来,他扶着落瑶轻轻发抖的肩膀,嘴里不断安慰着:“瑶瑶,不要怕,不要怕……以前都是我的错,我和梵谷商量了好几天,原想给你一个完美的婚礼,可是时间不够。我想在月圆夜前和你完婚,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 落瑶紧咬着牙关想说没事,可是不仅牙齿上下打颤,身体也止不住地发抖,祁远的掌心贴着她的后背,给她缓缓注入灵力舒缓她的紧张感,嘴里不断重复:“都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吧,不要这样一声不吭好不好……” 祁远用力抱着落瑶,希望她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他嘴上不停地安抚着怀中情绪不稳的落瑶,心却慢慢沉下来。   ☆、第117章 最怕落日再圆时,瑶华不是今宵月 他们的第一次婚礼,她被南宫蔓蝶当面揭开往日的伤疤,最后她弃他而去,他没有及时追上,追悔莫及。第二次和蔓蝶那场所谓的婚礼,虽然情势所迫,却又一次让她倔强地决绝而去。他不敢想象,这样的事情会不会还有第三次?他也曾绝望过,问梵谷是否他们之间真的有缘无分?梵谷却难得认真地告诉他,“如果是我,已经连续让她伤心了两次,那么这一次,即便老天爷跟我说无缘,也绝不会再放手。” 对,即便无缘,也不放手,可是,他未曾想到,原来一直都是自己在一厢情愿,心里的那个姑娘,是否已经不敢再接受他的承诺?他知道她对自己的感情,可就是因为太爱,才这样患得患失,怕有朝一日再失去,于是潜意识里抵触着婚姻。 祁远被自己的想法惊到,眼里掠过一丝阴霾,一想到落瑶可能是在害怕和他成亲,偏偏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顿时觉得无比烦躁。他突然觉得那么干脆利落地杀了南宫蔓蝶真是太便宜她了。 落瑶完全不知道祁远的心里早就翻江倒海,她把头埋在膝盖里,依旧没有抬头,只有闷闷的声音传来:“对不起,我一直没跟你讲,自从上次看到你和蔓蝶成亲以后,我就一直不敢看到这样喜庆的场景,连姐姐的孩子满月酒我也不敢去,可能是条件反射,总觉得悲剧会伴着喜事接踵而来,或者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心里很……” 祁远打断她:“什么时候开始的?” 落瑶被断了思路,回忆了一下,道:“在凡间参加一位朋友的宴会,他的爱人穿着喜服求婚的时候。”是章仇沫穿着张扬的大红色喜服突兀地出现在段府的那次,她心里莫名其妙地觉得难过,其实那天回去以后,她就觉察到自己的问题所在。 祁远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扯了扯自己的衣领,他觉得有点闷,沉默了一会儿,道:“不会,瑶瑶,以后再也不会。” 落瑶抬起头,祁远才发现她整个脸,甚至连嘴唇都白得没有血色,落瑶勉强笑了笑,“我是不是很没用?明明是应该高兴的事情,却……” 祁远用一根手指抵住她的嘴唇,轻摇着头,示意她不要说下去,“不,你很好,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 落瑶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感受着这份静好。 两人在门口一直坐到夜幕降临,直到殿内的红灯笼渐渐亮起,照在他们身上,像是披上了霞光做的云裳喜服,因为没有关门,两人平时本来就比较随意,所以今天他们穿成这样坐在殿门口,倒也没有人觉得奇怪,反倒是路过的丫鬟都会有意无意地看一眼门口的神仙眷侣,眼底里都是艳羡。 落瑶突然想起什么,抓着祁远的袖子,说道:“这几日你们三个人一直在房里商量,就是婚礼的事情?” 祁远看她心情似乎好了一些,柔和着回答:“嗯,不然你以为能有什么事情呢?” 落瑶想到了朱雀星,可是今日是他们的大好日子,什么朱雀绿鹊,都放一放吧。她这才打量了一下周围,“为什么这次婚礼没有宾客?” 祁远深深看着她:“婚礼本就是两个人的事情,和其他人有什么关系?”以前不就是因为叫了些不相干的人,才搞出那么多事情? 他突然觉得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痛恨“事不过三”这个成语。 梵谷听程誉说了今日的婚礼,想来观礼,被祁远一口拒绝,还让程誉把所有丫鬟侍卫都打发回去休息,没有他的吩咐,谁都不准踏入耀清宫,他只想一个人守着落瑶,至于梵谷说必须要请的主婚人,谁说一定要月老呢,几万年来,月老他老人家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没着落,还整日里张罗着做别人的主婚人,难道没人觉得奇怪么,为什么要一个万年老光棍做主婚人?这样会不会反而不吉利?他虽然不讨厌这样的形式,但是实在称不上喜欢,天地为鉴日月为证,只要心里有彼此,一草一木都可以是见证人。 祁远突然觉得,千年未变过的天族法典似乎要动一动了,起码要加上一条,仙官的任职必须要有相关执事经验,或是生*验。 彼时,可怜的月老并不知道他的官位一夜之间已经岌岌可危,正在太虚宫里摆弄几根织女们新织的红绳。 落瑶记得上次祁远和蔓蝶成亲的时候,她还特地偷偷隐身来打量过,虽然对自己说,只是想来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是心里一直觉得,一个男人若是肯在细节上对你花心思,那才是真心的。比如,她和祁远成亲时的灯笼都是她一针一线缝的,而祁远则负责在灯笼上题字,看到一个个甜蜜的囍字在他手下慢慢成形,她的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 可是,当觉察到祁远用来布置他和蔓蝶的新房的灯笼和红绸,居然是以前她和祁远用过的那些,落瑶又有点不确定了,这是祁远在讽刺与她之间的感情吗?是想让她看看,没有了她,照样有的是女子和他成亲? 如今才明白,这都是她在猜疑,其实祁远根本没把和蔓蝶的婚礼放在心上,因为不在乎,用什么都无所谓,因为不是她,所以任何女子都可以。而这次,祁远没有用任何一件以前的东西,似乎是重新采办过的,落瑶看得出来,有一些凡间的味道。 看到落瑶眼里的疑惑,祁远不自在地别过头看向远处,声音低得听不见,“我见你在凡间呆了些日子,所以让程誉去了一趟倾玉城,备了一些时下流行的东西,你也知道,天上的婚宴少,所有东西找来找去就这么几种。” 不是款式少,而是不想让我想起以前的伤心事,睹物伤心吧?落瑶笑眯眯地看着这个言不由衷的男人,他在外人面前可以做到处变不惊喜怒不形于色,可是在她面前,总是连撒谎都不会。每次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不一样,就会像此刻一样,睫毛忽闪,眼神乱飘,扫来扫去没有落处。落瑶甜甜地想,还好是在夜晚,若是白天,恐怕他会囧得不想提这些事情吧?明明想说点好听的情话让气氛浪漫一些,可总是用不相干的言语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落瑶觉得,祁远肯定是天族古往今来甚至未来几任天君里头最别扭的那个,可是不管多么别扭,他永远是最深爱自己的那个,没有之一。 祁远感觉到落瑶胶粘在他脸上的目光,突然不说话了,虽然看着远处不知道什么地方装作没有看她,脸上却飘起两朵可疑的红云,落瑶越是盯着他看,他越是转开脸不看她,慢慢的,脸上的红云逐渐朝耳根漫去。 落瑶不再逗他,一边玩着祁远的半边袖子,一边说道,“我们已经是第二次成亲啦,你都已经是第三次啦。其实我对这个婚礼形式并不是十分的坚持,可是,万一我爹娘问起来,总不能跟他们说连个主婚人都没有是不是啊?要不,就让程誉试试?” 祁远的眼角跳了跳,“不是我不愿意,我是怕他不敢。” “你平时对他很严肃吗?他那么怕你?” 祁远难得认真思考了一下,“我觉得我没有。” 落瑶继续说:“你不觉得不代表你没有啊,程誉多衷心啊,他对你比对他爹娘还要孝敬吧?算起来,你和他那么早就认识了,在一起的时间比我还要多呢,每次想到这个,我就特别嫉妒他,你以后要对他好一些啊。”她后面说的,祁远没有仔细听,他正在思考“孝敬”这个词,这样用在他身上,合适么? 祁远眯了眯双眼,好笑地看着她:“这个事情以后再说,今天不是我们大喜的日子吗?聊这么多没用的做什么?” 落瑶还在嘀咕着:“这些怎么会是没用的呢,和你相关的事情,我都想知道啊……”话未说完,身体一轻,还来不及惊叫,已经被祁远打横抱了起来。 落瑶突然抓住他胳膊,道:“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若不回答,我可不答应做你的新娘。” 落瑶感到祁远的手臂一紧,问:“什么问题?” 落瑶的目光在他脖子上扫了扫,道:“你脖子上的那个蝶形玉坠,到底是怎么回事?” 祁远本来屏着气听她到底要问什么,没想到只是一个玉坠,心里稍稍松了口气,随后又是一愣,他不明白话题为何突然转到了玉坠上。看着落瑶晶晶亮的眼睛,才回想起上次带着她去看蕃幽花的记忆,蔓蝶曾扯了他的玉坠逼问他是不是喜欢她,原来她一直在心里记着。 思及此,祁远的心思动了动,心里有一阵异样的悸动,他爱怜地看着她:“吃醋了?” 落瑶把玩着他的衣襟,装没听懂。 祁远从脖子里拿出那块蝶形玉坠,看到落瑶的眼神黯了黯,他好笑地扯过她的手,大掌覆上她的,认真看着她道:“你也和蔓蝶一样,认为那蝶形玉坠是跟她名字有关系对不对?可是你们都不知,我母妃的闺名里也有个碟子,这玉坠本是双生蝶,后来南极的长生大帝把我的魂魄一分为二,她也把玉坠一分为二,一枚给我,还有一枚,应该在你师傅容淮身上。” 落瑶想了想,她记得容淮身上没有这样的玉坠啊,正思索间,脖子上一痛,差点叫起来,只见祁远眼眸幽深地看着她,似是能读懂她心里想什么,不悦地道:“不准想其他男人。” 落瑶心虚地揉了揉被他咬过的地方,心里甜滋滋的,还好,这个玉坠跟蔓蝶半点关系也没有。 耀清宫的夜幕在灯笼的点缀下显得格外遥远而幽深,高悬的明月衬得祁远的双眸越发漆黑,这双黑宝石一样的眼睛深深看着她:“主婚人什么的,以后再补吧,今晚就我们两个,谁也不会来打扰。” 此刻,再多的话语,似乎都是无力的。 落瑶把头往祁远胸前埋了埋,低低地嗯了一声,软糯的声音博得祁远一阵爽朗的笑声,抱着她大步流星般朝耀清宫内红得最浓艳的地方走去。 夜色溶溶凉如水,如花美眷,岁月如此静好。   ☆、第118章 莫道与君离别意,唯见新月当空照 月圆之夜就在落瑶的万分期待中款款而来。 这一天,一直稳居天族“逍遥榜”榜首几千年未变的弗止神君哪儿也没有逍遥得成,就因为昨晚贪杯多喝了几杯桂花酿,醉倒在耀清宫的客房里。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落瑶捏着鼻子忍着酒味熏天的味道,叫醒了宿醉的弗止,把他按在耀清宫的一方座椅上,眼巴巴从早上一直坐到圆月当头。 谁都知道弗止平时闲散惯了,凡事都讲究个随性,这几万年来从没人敢逼迫他做任何事,连这次给祁远研制药方也是因为他刚好觉得此事颇有难度大才提了点兴趣,他前几日受不了落瑶的唠叨逃回了望月山,又在月圆之夜赶过来,只想等到明晚看着他服完药没什么不良反应就功成身退,谁想到他本打算悠哉哉喝壶酒睡到自然醒再去找祁远,却被这个落瑶搅了好梦,还不让他出去,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已经开始冒火,到了晚上,脸上已经没有什么好脸色。 弗止用手肘撑着头,靠在椅子扶手上,眼神因为睡眠严重不足而露出一丝空洞,直勾勾地瞅着面前的茶。不知道这是第几泡了,茶味淡得已经像白开水,显然这里的主人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这个上面,他伸出手拿过茶杯,皱着眉凑合着喝了一口,揉了一揉因为宿醉而快要涨裂的头,看着落瑶说道,“我说,这吃药无非就是倒水,吞药,喝水,下咽这四个简单的动作,我只需等他吃完药检查一下就可离开,你让我在这里等了一天,我又不能帮他吃药,有什么意义?” “有啊,当然有意义,你坐在这里至少可以给我壮壮胆。” 弗止忍着不发作,作势要离开,被落瑶抓住袖子,一转头,对上落瑶可怜巴巴的眼睛,往日里鬼灵精怪的姑娘此刻眼里满是委屈和哀求,“再等会,就一会会,等祁远吃完药没什么副作用,你到哪去都没人会管你。” 弗止按了按额头乱跳的青筋,问,“你说什么?”眼看落瑶听到这句话眼里马上要溢出水来,弗止认命地轻叹一声,“罢了罢了,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师妹女儿的份上,我还真不想这么窝囊。” 落瑶递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 弗止重新坐到贵妃榻上,整个人摊开来,“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都好了。” 弗止点点头,闭着眼睛:“时候差不多了,让祁远站在清乾天最高处服药。” 落瑶愣了一愣,“最高处?” “我没和你说过吗?”弗止看了她一瞬,突然直起身来,神游似地说,“忘记告诉你了,无心丹要就着无根水在离月亮最近的地方服用,效果最佳。” 落瑶顿时傻了眼,清乾天哪里才是离月亮最近的地方? 她看向一直在旁边不说话的祁远,祁远显然也是才听说还有这么一桩事,对着她摇了摇头。站在祁远身后的程誉也睁大了眼睛,看着弗止。 众人一时陷入沉默,落瑶急道,“你为什么不早说啊,你早点说,我们就可以早点安排了呀,现在这会儿让我们去哪里找?”落瑶在原地转了半圈,跺跺脚,“你在这里坐了一天,哪怕下午告诉我,也是来得及的啊。” 弗止被一个姑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数落,脸上有点挂不住,但是自知理亏,确实是自己因为喝酒而忘记交代,也就不跟她计较,冷着脸不说话,脑子里却在思考,哪里才是至高处。 祁远思索片刻,想了想,走过去拍拍落瑶的肩膀安慰道,“人至察则无友,水至清则无鱼,这最高处想必也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只要心无杂念,自然哪里都是至高处。不要着急。” 落瑶斟酌了一下措辞,问:“你是不是最近和太上老君走得比较近?”见他点头,落瑶捂着嘴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他那些都是唬人用的,别信他。” 祁远一脸高深地看着她,落瑶低着头,“对不起,我觉得我真没用,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还要你反过来安慰我。” 祁远牵了牵嘴角,柔着声音说道:“弗止也说了最好是,不一定非要在这里,我对这些也没那么讲究。”说完拿起药正准备吞下去,却被落瑶一把抢过去,“不行,给你的东西,自然什么都要是最好的。” 弗止突然问:“这里最高的地方是不是老天君的昆须殿?” 祁远被抢了药,也不着急抢回来,随口说道:“不是,我母后恐高,昆须殿反而是最低的。” 弗止摸了摸下巴,嘀咕着,“恐高?”随后想了想,马上睁大眼睛,“怪不得她平时甚少出门,我们还以为宁仁把她藏着掖着不让我们看,像是怕我们要抢了他老婆一样,原来如此啊。” 祁远看了弗止一眼,不说话,落瑶见弗止顾着研究老天后恐高的问题,似乎把祁远的事情又抛到脑后,正要拿话堵他,却看到程誉走过来,轻轻问,“既然一时想不起这个地方,小仙觉得有个方法可以一试。” 落瑶的眼睛亮了亮,灿灿看着他,“你说。” 程誉悠悠说道,“其实要找这个至高处,也是为了离月亮最近,与其让我们费心思寻找,何不让它过来?” 落瑶突然觉得程誉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像一个人,她瞥了一眼祁远,后者也是一副淡淡的模样,仿佛他们讨论的事情跟他完全没有关系。 倒是弗止,一拍手掌,“一语惊醒梦中人,你是说,让月亮过来?” 程誉微微笑了笑。 也许普通人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落瑶听懂了,程誉的意思是,让月神君把月亮挪到耀清宫来,只是,这样的动作未免太大了些?毕竟祁远的事情只有他们几个知道,如今再牵扯到旁人,事情最终会发展成什么样,谁都不知道。 没等落瑶回过神来,三个男人已经达成一致,决定让程誉去请月神君过来一趟。 程誉果然是天上最有效率的神仙,落瑶才刚把无根水从厨房端上来,程誉已经带着一位女仙站在屋内。 这位女仙和平日里见过的女仙不大一样,没有飞袖罗裙,金钗满头,落瑶自问自己平时已经算是穿得朴素的了,但与她的素淡相比,还是差了一截。 一身极简的月白色官服,只在衣服上面绣了月牙暗纹,发饰也异常朴素,以发为饰,用头发自身盘成发髻,落瑶暗自赞叹了一下,这头发盘得真好。清秀的脸上淡淡的眉眼,未施任何脂粉,虽然是第一次见到她,却让人觉得这样的打扮最跟她的气质最贴切,她大概就是掌管月亮的神君了吧?只是没想到,是个女神官。 落瑶在打量她的时候,这位月神也在用那双剔透的美目偷偷打量她。 程誉的声音响起,“陛下,这是月神君洛笛,已经请来了。” 原来月神君叫洛笛,很唯美的名字。 洛笛向祁远微微施了个礼,她与梵谷是平级,无需施礼,只是互相点了点头,只是眼角余光瞥到弗止的时候,眼神露出一丝诧异,又重新打量了一遍弗止的穿着,眼中的诧异瞬间变成惊奇。 祁远面无表情地朝洛笛点了点头,示意她免礼,而弗止则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扫了扫程誉和月神君,继续低头喝茶。凭着这几年对弗止的了解,落瑶十分肯定,弗止这个眼神的含义是,八卦。 落瑶把手里的一盅无根水小心地放下,一边说道,“程誉,你的速度也太快了,居然这么快就找到月神了。”随后开玩笑地说,“原来你和月神君这么熟悉啊,早说嘛,我还担心你一个人请不动她。” 这一连串无心的话,却让程誉难得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闪过一丝窘迫。 剩下三个男人一阵静默。这样的沉默,今天已是第二次了,落瑶在心里暗道。 落瑶在这阵诡异的气氛中寻找到祁远的视线,她眨了眨眼睛,明亮亮的眼睛似是在问,“我说错话了吗?” 祁远好笑地朝程誉的方向瞥了一眼,用满是爱溺的眼神回答她,“当然没有。” 落瑶挑挑眉,继续瞥他,“那你们为什么不说话?” 祁远一只手搭在扶手上,宽大的袖子里伸出一根白玉般的手指,朝程誉指了指,随后朝她轻轻摆了摆,落瑶看了一瞬,突然觉得和祁远之间的默契突飞猛进,居然看懂了最晦涩难懂的手语,祁远这个动作要表达的意思明明是,“程誉不说话,我们就不说。” 落瑶用嘴巴摆了一个鸭蛋型,点了好几下头。 这一番小动作全数落在弗止眼里,他看了一会,忍不住凑过来问祁远,“你们在说什么?你指着他们两个是什么意思?”说完指了指程誉和月神君。 声音并不小,这下,所有人的眼神刷地同时看向他,仿佛在感谢他终于为这场莫名其妙的沉默画了个句号。   ☆、第119章 且将此情付明月,流连忘返是为谁 落瑶争辩道:“我们没说什么啊。” 弗止不屑一顾:“说是没说,可是我看懂了。” 祁远也望着他,问:“你倒是说说,看懂了些什么?” 弗止看了杵在殿中间的两人一眼,对祁远说道,“都看懂了。比如,小四刚进来的时候问你,他们两个怎么一副见公婆的样子。然后,你回了她一个眼神,说,我也不知道。” 弗止又指了指落瑶,“随后落瑶又问,以前怎么不知道,程誉的红线,原来是栓在月神这里?” “你又指着程誉,朝落瑶摆了摆手指,这个我还是不知道,要问程誉。” “最后,落瑶张大嘴‘喔’了一声。” 这下不只落瑶和祁远,连程誉和月神都满脸黑线,程誉看了一眼旁边的洛笛,语气带着点哀怨对弗止说道,“神君,我觉得您不去给司命星君指导指导怎么写命格簿子,真是天族的一大憾事。” 祁远对这句话非常感兴趣,接过程誉的话头,“你也这么觉得?”又转过身对弗止说,“其实我很早就想过这个问题,要不要设两个司命,一个女司命,一个男司命,毕竟男女看事情的角度不同,你从上古时期直到现在,做的梦都要比我们活的时间长,知道的肯定比我们多得多,用这颗奇葩的脑袋写出来的命格,定是十分精彩的。” 提到“上古时期”这四个字的时候,落瑶发现洛笛又看了弗止一眼,眼里露着一丝了然,如果刚才洛笛还在犹豫着怀疑,现在想必已经猜出了弗止的身份,要知道,像他们这样的小仙,能见到弗止真容委实不容易,即便是落瑶,要不是因为她娘亲孟芙蓉的关系,怕连弗止是胖是瘦,是高是矮都不知道吧。 弗止在八卦的时候特别好说话,慢条斯理地说道:“偶尔指导指导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总归不是大男人做的事情。” 祁远睨着他,“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个问题要请你指导指导。” 难得遇上天君这么不耻下问,弗止的身体往祁远的方向挪了挪,摆出一副正经的模样,“你说。” “你方才说他们像是在见公婆,我记得那时似乎只有我和你坐在他们面前,我们不妨推敲一下,到底谁是公,谁是婆?” 噗嗤一声,洛笛的修为不到位,笑了出来。 程誉紧绷着脸,忍得极为辛苦,眼光不时地扫向洛笛。 这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正谈论得欢,落瑶却有点心不在焉,若在平时,弗止和祁远这么贫嘴,她也会插上一脚,可惜现在时机不对,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时间显然已经不早,心里开始焦急起来,用眼神拼命示意着程誉。 不知为何,程誉的注意力难得有些不集中,倒是洛笛大概觉察到落瑶的心思,依次向各位作了一揖,说道:“其实事情是这样的,小仙刚好准备出门当值,路上遇上程誉仙官,方才顾着赶路,他还未来得及同我讲,不知陛下找我所为何事?”她这一番话恰当地给程誉找了个台阶,又顺便缓解了弗止的尴尬,弗止不动声色地瞄了洛笛一眼,真是个上路的姑娘。 祁远:“什么都不要问,今天就在我殿内当值吧,谁问起都不用交代。” 洛笛听明白了祁远的意思,顿时面露难色,“这恐怕不大好,这日月星辰如同人的命格轮回,自有其运行的轨迹,何时布月何时布星,一千年前找陛下您商议过的,一旦有变数,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只是我这里,卯日君,流云君,各路星君那儿,都会跟着乱套,天君您是知晓的,恐怕这……” 此刻,程誉走过去在洛笛耳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洛笛马上用吃惊的神情看了看他,程誉又用无比肯定地回了她一个眼神,洛笛垂头思考了一瞬,谨慎地开口说道:“陛下,事不宜迟,小仙这就布月。” 祁远点头默许,弗止则看着程誉和洛笛,一脸似笑非笑。落瑶则在思考程誉到底说了什么,能让洛笛在一句话之后改变了主意。 洛笛说完,手一挥,整个耀清宫漆黑一片,随后,她指尖逐渐亮起珍珠一样的一点星光,因为天黑,这一点点星光显得光亮无比,随着她口中念念有词,星光慢慢变大,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孕育成形,没过多久,洛笛手上出现一轮新月,就像一颗硕大的夜明珠,不同的是,里面像是装满了水,满得要把薄薄的月亮皮撑破。因为重量,压在洛笛手上被碰触的那部分表面凹陷了进去,随着洛笛轻轻一拨,马上又恢复原状,看上去似乎非常……有弹性,落瑶想起了在凡间时给冬冬买过的棉花糖。 若是仔细看,其实这个月亮有点像小时候经常在北海上玩的泡泡鱼的肚皮,在洛笛手上圆滚滚地晃来晃去。要不是现在救人要紧,真想过去捏一捏。 洛笛用双手轻轻捧起圆月,表情虔诚得似是在行什么仪式,她施了个法术,月亮颤悠悠地晃了晃,但是没挪动位置,洛笛又轻声念了句什么,似是在哄一个小孩子。月亮这才拖着笨重的身子,不情不愿地升到半空中,莹莹的光照在所有人脸上,众人都被这么美的法术和场景吸引住了。 光是在室内看就如此美丽,若是衬着远山流水布月,这样的美丽会演变成震撼吧。 此时,有人突然说了一句:“月神请回避一下吧,我们有事情要做。”是弗止的声音。 洛笛居然也不问是什么事,点点头,略弯着腰退了出去。 洛笛刚退出去,弗止就跟落瑶示意。落瑶连忙把无根水和药丸递给祁远,祁远用两根手指捏着七彩药丸,没有片刻犹豫,一仰头,就着无根水咽了下去。 落瑶眼睛不眨地看着他,程誉依旧面无表情,弗止虽然又倒在那椅子里,但是眼睛一直盯着祁远,观察着他的脸色变化。 祁远回给他们一个没事的表情,笑了笑,说道:“我说你们大惊小怪还不信,这不是……” 话未说完,突然脸色一变,似是忍了忍,终究没忍住,嘴里吐出一口血,身子摇摇欲坠。 落瑶吓得花容失色,忙去扶他,却担不住祁远的重量,和他一起瘫倒在地上。她用袖子擦着祁远嘴角的血水,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弗止两步并一步到他面前,着急间被脚边的凳子绊了一下,踉跄着以一个极不雅的姿势跪到祁远面前,可此时没人有时间笑话他,弗止抓起祁远的手腕把了把脉,半晌,脸色黑得不能再黑,压低的声音里带着点薄怒:“我不是跟你说过,这几日不能……你们昨晚在一起?” 落瑶听到这句话,睁大眼睛迷茫地看向祁远。她不跟祁远在一起那跟谁在一起?落瑶瞬间明白弗止说的“在一起”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她顾不上脸红,问弗止:“没人跟我说这几日我们不能在一起啊。” 弗止道:“我怕你脸皮薄没跟你讲,但是跟祁远是千叮万嘱过的。” 落瑶一阵无语,她舍不得责怪祁远,只能怪自己。 看到落瑶一脸自责的样子,祁远想安慰她给她一个笑容,却因为剧痛,终究没笑出来:“我没事,就是,心口有点闷而已。” 弗止缓缓站了起来,“一个再好的医生,遇上不听话的病人,也无能为力。” 落瑶抓着弗止的衣角:“这是什么意思。”她必须亲耳听到发生了什么事。 弗止这时反而笑了出来:“他的身体状况他自己最清楚,本就已经被洗心丹耗费了大量元气,再和你这么一折腾……我真是不明白,你若真不要命了,还让我费心费力研究这些药丸做什么?”前一个你是指落瑶,后一个你是对着祁远说的。 落瑶听了这些话,只觉得天旋地转,声音沙哑得不像是自己的:“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如果知道,我肯定不会和他……”她甚至不知道该跟谁说对不起。 祁远用尽力气抬起手,捂住她的嘴巴不让她说下去:“不要总说对不起,该说这三个字的是我。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情没告诉你,在你回来之前,我就不想活下去了,我知道服用了洗心丹,十个弗止也救我不能,否则,也不会被列为天族禁药了。” 祁远停下来喘了口气,疲态尽显又说道,“落儿,我们分分合合了这么多次,都是我的不对,有时候我真希望时间可以倒回去,那样我一定躲着不让你看到,你就不会认识我,不会遇到这么多伤心事,依然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可是我没那么伟大,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要早点出现在你的生命里,让你只看得到我一人,然后让司命重新写我们的命格,把你生生世世栓在我身边。”说到这里,祁远的眼神已经出现迷离,“还好,这一次我总算不用看着你离开了。”到最后,祁远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底里的情绪太复杂,她辨不清。   ☆、第120章 滔滔覆水终有岸,情深而始为谁终 祁远身上的体温开始下降,落瑶咬了咬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替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心里悔恨着不能替他分担,嘴上却故作轻松地说道:“不怕,你是天君啊,天君是受佛陀保佑的,怎么会有事呢,你看你父君都还好好的呢,你怎么会有事呢。” 落瑶知道她此刻的表情肯定很难看,哭不像哭,笑不像笑,可又偏偏控制不了。 她现在没有心思管这些,吸了吸鼻子,说道,“其实你现在遇到我也不算晚啊,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在一起,可以去看看司命给我们写的命格到底是怎样的,不过我听说,这个命格簿子看过了就不准啦,所以不能轻易看的,不过这也没关系,到时候我们自己写命格,好不好……” 落瑶极力想忽略掉祁远越来越凉的身体,可是她毕竟只是个刚过了三万岁的小姑娘,终究承受不住这样的难过,低低抽泣起来。 她一向不喜欢哭,以前总觉得其他姑娘都特烦人,动不动就哭,一哭起来都是没完没了,现在终于明白,哭不代表不想坚强,而是心里某些坚信的东西瞬间崩塌,只能依靠源源不断的泪水洗去歇斯底里的痛苦。 祁远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不要哭,你一哭,我又舍不得走了……” “就是要让你舍不得,你还没给我一个完整的婚礼,怎么能走呢。” 祁远无力道,“瑶瑶,昨晚的那个婚礼……” 落瑶打断他:“昨晚的婚礼,连个主婚人都没有,怎么能算呢……”这次不算,你快点好起来,我们再办一次,一定要轰轰烈烈,让整个六界的人都知道,我是你的天后。 祁远眼里划过一丝痛苦,没有给她一个完整的婚礼,是他这辈子无法弥补的一个心结,可是如今的他,又能怎样呢? 祁远故作没有听懂落瑶的话,道:“也好,我们其实还不算礼成,你年纪还小,以后找个比我更疼你的人嫁了吧……” 落瑶没想到祁远会这么回答,眼里马上蓄起泪水,道:“哪有你这样的,盼着我改嫁呢,我不管,就不许你走。” “不要这样,听话……” 弗止受不了这两人旁若无人地上演着生离死别苦情剧,正要叫他们闭嘴,顺便给祁远输点真气,门却突然被一下踢开。 落瑶还未来得及擦一擦脸上的眼泪,一个身影如风一般刮到眼前。 她挪了挪泪眼婆娑的眼珠子瞟了一眼,原来是风一样的男子,梵谷神君。 梵谷本是来找祁远的,没料到他一进来就看到这幅场景,整个人被这种凄凄哀哀的气氛震了震,嘴角抽搐着:“这,这是怎么回事?” 弗止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把祁远扶起来,手掌轻轻按着他脉搏,渡了他十万年灵力。 十万年灵力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对梵谷这样的神仙来说,能抵上半身修为,但是对于弗止,连九牛一毛都不算。 可是这些似乎都没效果,祁远反而双目闭合,昏了过去,脸上再没有一点血色。 落瑶紧张地问:“怎么会这样?” 弗止沉思了一会,道:“他如今的身体陷入自我保护状态,外界的灵力进不去。” 梵谷也上前仔细端详了一会祁远的脸色,问:“昨天看到他时还好好的,今天怎么会变成这幅惨样?” 弗止把了把祁远的脉象,发现祁远只是昏过去了,但生命体征正在慢慢减弱,他听到梵谷的问话,顿时没好气地回道:“他这样,你也脱不了干系。” 梵谷跳脚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别老冤枉我。” 弗止闭了闭眼睛,又睁开,说道:“如今不是讨论他为什么变成这样的时候,都快想想办法,有没有可能让他醒过来?” 连弗止都束手无策,谁还会有办法?落瑶意识到这次事态的严重。 梵谷看了一眼状况,基本了解了来龙去脉,这个花花公子难得正经了脸色,也坐下来一本正经地想办法。半晌,才说道:“上次他私自用洗心丹,程誉瞒得很苦,连我都差点被你们蒙在鼓里。这次搞得这么严重,恐怕真要瞒不住了。”他说的瞒不住,自然是指瞒不住神族的仙官们。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瞒不瞒得住做什么,这个梵谷不只说话没重点,听他们说话也拣不清重点。 落瑶用哀求的眼神对弗止说道:“不管是什么办法,都要试一试。” 弗止默了默,一室无语。 过了一会,梵谷犹豫地道:“其实,办法也不是没有,但是若祁远清醒着,他绝不会答应这么做。” 弗止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抬了抬眸:“你说的是……” 梵谷点点头,沉声道:“唯有此法。” 落瑶虽不知他们两人在说些什么,但听上去事情似乎还有回转的余地,急道:“人都这样了,你们还在犹豫什么?你们放心,我到时候跟他说,不会怪你的。” 梵谷有点难言之隐的模样:“只怕到时候你还没跟他说,他就……罢了,我觉得还是先去了再说吧。”话刚说完,梵谷已经飘到到门外。 梵谷未说去哪里,弗止却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落瑶见他二人默契地达成一致,心里隐约有点奇怪,但也没什么意见,反正他们俩是肯定不会害祁远的。 弗止抬手轻轻一挥,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绿釉瓶子,嘴唇动了动念了几句咒语,瓶子摇晃了一下,缓缓出来一股青烟,把祁远卷了进去,又小心地盖住盖子,才对落瑶说道:“带着他走动静太大,只能委屈他呆在里头,如今也没什么办法了,走吧。”落瑶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这个时候还管这些虚无的东西做什么,到底天君的命重要还是该死的面子重要? 两人还未走出门口,弗止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快步走到那轮差点被人遗忘了的圆月前,单手凭空化了一道符,金光闪闪的符文刚一出现,就瞬间被饱满的月亮吸了进去,看来,是枚馋嘴的月亮,只是这月亮太不懂事,弗止给的东西是可以随便乱吃的么,果然,落瑶看到这枚新月浑身晃了晃,光泽随之黯了黯。 落瑶没有说话,她对这个符文实在太熟悉了,因为弗止曾经对着她施过一次,没错,他是在封印月亮刚才的记忆。落瑶默默在心里对月亮道了声对不起,今天的事情,的确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哪怕只是一轮月亮。 一直在外面候着的程誉正在跟洛笛说着什么,看见他们三人面色凝重地出来,程誉心头一紧,快走了几步,发现落瑶一脸泪痕,往后看了看,不见祁远出来,程誉的脸色变了几变,但碍着月神君在此,他终究没有问出话来,洛笛识趣地站在程誉后头,没有多问,只是看了看紧闭着的房门。 梵谷一个人走在前头,步履又急又快,温润的花花公子此刻一脸的慎重,程誉看了看梵谷,不敢上前询问。而弗止则把屋子里的月亮推了出来,随后把它塞进洛笛手里,对她道了句:“多谢。”未等洛笛客气几句,他已经行色匆匆地大步离开。 落瑶本来也要施法离开,可是忙乱中瞥到程誉满是关切又不敢多问的模样,心下一软,道:“陛下在屋内休息,他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我们有事要出门一趟”说完就急匆匆驾云飞走了。 程誉默默点了点头,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他猜得出来,天君此刻怎会一个人留在屋里,定是被他们带走了,落瑶这一番话,其实是让他先设法稳住这里,封锁一切消息。 瞅了瞅洛笛怀里的月亮,这月亮似乎没有方才那么有灵气了,洛笛正在替月亮擦脸,心里着急却不敢多问。 程誉叹了口气,如今,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 梵谷的年纪虽然比弗止小很多,但是从小天赋禀异,加上现在心里着急,一个人在前面行得风生水起,所过之处飞鸟让道。而弗止要时不时查看瓶子里的祁远是否有什么异样,又要分出心来照看后面的落瑶有没有跟上,一时落在了梵谷后头。 放眼望去,梵谷一身橘红色的便装,弗止身穿深蓝色的宽袍,落瑶则是粉色飞袖的白色荷叶裙,三人像是三道不同颜色的闪电在天上依次变幻,一闪而过。 他们都怕耽搁了最佳的救人时机,使出自己最快的速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落瑶觉得风快把自己的脸颊吹得变形,最前头的梵谷才逐渐放慢速度,然后,在一汪清泉前停下来。 落瑶使劲揉了揉被风吹得冷冰冰的脸,嘴巴才没那么僵硬,又呵了几口气,才可以说出一路上的疑问,“这是什么地方。” 弗止早已站在一边,手里拿着装着祁远的绿釉瓶,注视着水面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像是在回忆一件非常遥远的事情。 梵谷淡淡的声音犹如一声炸雷在她耳边炸开来:“不死湖。”   ☆、第121章 残魂归卧不死湖,缥缈随波生死别 不死湖,入者死,死又生,周而复始,是为不死。 落瑶的脸色变了变,关于这个湖,有很多传说,她从小听到的不少。 相传,入湖者虽然不会死,但是会经历碎骨之痛,还未等到重生,已经痛死过去,神仙也不例外。而有幸忍过碎骨之痛的人,也并非能马上见到暴风雨后的彩虹,因为结果有好有坏。 重生的人,下场一般都很糟糕,有英魁大汉变成了娇滴滴的美娇娘,有英俊公子变成了浑身长毛的丑猴子,更有人最终落得个经脉错乱修为尽失的下场…… 当然,也不尽是坏的,如果运气好一点,会修为猛增,从此百毒不侵,或者直接飞升寿与天齐,要知道即便是天君,也不可能与天地齐寿,这无疑会羡煞旁人。但这毕竟只是极少数,没有人敢用生命去冒险。 传言之所以成为传言,就是因为无人考据,而不死湖无人考据的原因,不仅是人们对它本身的害怕,还有一个原因是,据《上古考据》记载,曾经人人闻之色变的上古妖皇萧杨,就是被封印在不死湖底。 不死湖上浮云低垂,雾色氤氲,若不是落瑶早已知晓此湖凶险,还要以为这里只是一处被人遗忘的仙潭。 周围阴风一阵强过一阵,吹在湖面上,却丝毫没有起一点波澜。 湖的周围没有一点生气,只有枯萎掉的一棵老树,连只鸟儿都没有,看不到一丝生命迹象,光是这么看着,就让人觉得心底郁结,只想快点离开。 这里到处都透着诡异,这个湖仿佛一个在暗处的捕猎者,静静等候着猎物心甘情愿地送上门来。 “你的意思是,把祁远放入不死湖?”落瑶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可是最后一个微颤的音泄露了她此刻的不安。 梵谷没有回答,回答她的是一片死寂。 弗止抬了抬眸,眼里尽是无奈,“小四,来的路上我反复思量,与其让祁远魂飞魄散,倒不如入湖搏一次。” 落瑶深深看着弗止手里的绿釉瓷瓶,就像能看见瓶中的人,她不甘心地问道:“明明只是耗费了些精力,吐了几口血而已,怎么会魂飞魄散呢?” 弗止犹豫了一会,才说道:“祁远先前怕你担心,没有让我告诉你,你也知道他与朱雀星的关系,朱雀星有异,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可这次南极仙翁亲自过来,是因为……他察觉到祁远的仙力本来已经所剩无几。” 落瑶想起上次朱雀星异常,但她问祁远时,他总是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现在想来,原来是为了不让她担心而装的? 但是为什么会丧失仙力?她用力捏紧双手不让它们颤抖,“怎么会这样?” 一直在旁边沉默的梵谷看了一眼似乎快要站不住的落瑶,化了一张椅子到她身边,随后接过弗止的话头:“其实本来不是什么大事,”梵谷看着平静的湖面,说出来的话就像这个湖一样,没有一丝温度,“但是你在凡间的这段时间,他一直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程誉曾一度怀疑他可能不想活了,才如此糟蹋自己。也许只有这样,才会让他心里的内疚少一些。那时我要是多去耀清宫里走动一番,也许早就会发现一些端倪,不过那些日子因为一条帕子,他把我从门口劈了出去,我连着挺长一段时间没去他那儿。想来程誉也是不敢乱说,找了个半吊子医官,总之,若是当时早点发现,还不至于成今天的局面。” 落瑶扶着幻化出来的椅子坐下来,“我明白,再小的病,只要积累在一起,星星之火就成燎原之势,于是所有的事情朝着不可逆的方向发展,等他想回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梵谷又是一阵沉默,似乎在追溯一些事情,又说道,“前几日他与我商量如何给你带来一场难忘的婚礼,他突然感慨地说,他这一辈子无愧天地,无愧众生,却终是负了你,把你一个人孤零零留在这世上无枝可依。我当时还觉得奇怪,他为何这么说,看来他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了。” 弗止本来一直没说话,听到这里,才插嘴道:“他还拜托我,如果最后真的躲不过这一劫,就消除你一世的记忆,以后你可以继续去凡间过你想要的生活,天涯海角,都随你。”落瑶眼前一片模糊,她有点看不清梵谷的脸,只听自己的声音问道:“你答应了?” 弗止摇摇头,叹了口气:“你们真当我无所不能,修改记忆如吃饭喝水一样趁手吗?”弗止看着她,“小四,你已经受过一次封印,如果再经历一次,怕是永远也不会记得任何人了。” 落瑶在脸上抹了一下,淡粉色的袖子沾了水,一下被染成了深红色。 弗止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低头看着手里的绿釉瓷瓶,缓缓说道:“你猜他后来怎么说?” 落瑶不确定他现在什么表情,因为此刻看出去已经一片迷蒙,甚至看不清他的五官。 弗止似乎也没有等她回答的打算,继续说道,“祁远当时只是苦笑了一句,‘记不得就记不得罢,与其看到她终日为我伤神,倒不如永远不要记起。’” 弗止一边说,一边虚虚瞟了一眼天空,他算了下时辰,走过去对落瑶轻轻说道:“所剩时间无几,是不是让祁远试一试不死湖,你考虑一下吧。”说完把瓶子塞到落瑶手里,准备退开几步,留给她一个自由思考的空间。 小小的绿釉瓶,被一滴滴水珠打湿,瓶身微弱地动了一下,祁远,是你感觉到我难过了吗? “不用考虑了。” 落瑶站起来,扯着一丝难看的笑容对弗止说:“那就试一试吧。”她吸了吸鼻子道,“我娘亲说过,每个人拥有的功和过,缘和劫,其实是相等的,老天爷给我们每个人的运气,也是相等的。”绿釉瓶的瓶身在阴沉的天气下居然也泛着夺目的光泽,“祁远自从遇上我,就一直运气不济,我好像总与他命里相克,也许如今他的坏运气已经到头了,这一次会有好运呢。”她低头把玩着小瓶子,轻声说道,“等他这次好了,我一定离他远远的。” 梵谷今天难得的安静,从头到尾一直在旁边低着头不见脸上的神色。 弗止紧抿着嘴唇,半晌,轻叹着说道:“好吧,我们姑且都信一次天命吧。” 落瑶之所以这么快决定,是因为她真的相信天命之说。 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天命对祁远而言,似乎一直都不公平,或者说,对他们俩个,都不公平。 弗止催动法术,瓶盖轻轻旋开,一阵轻烟从细细的瓶口袅袅而出,托着祁远轻盈落在地上,落瑶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祁远,身体虽然完好,但是他紧闭着双眼,已经没有意识。 落瑶还未来得及走近跟祁远说几句话,在旁边的梵谷马上用仙气罩住他,对弗止说道,“我已经感觉不到他的气息,趁着他的魂魄未散,把他放入湖里吧。” 情况确实不妙,弗止点点头,他施了个移物咒,把祁远轻轻托起,以一个站姿缓缓送入湖中心。 祁远的双眼紧闭,脸带着些苍白,额头似乎还有点汗珠,落瑶很想替他擦一擦,却再没有机会。 他即便昏睡着,也依然风姿卓然,风透过罩着他的仙气,吹起他的衣袍,在蔼蔼的暮色下,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宁静圣洁,浑身散发着脱凡的气息,让人不敢直视,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他的不敬,对天族的亵渎。 像祁远这样有洁癖的人,若是知道他被弗止丢入这黑乎乎的水里,肯定会跟他翻脸,可是现在的他一点也没有反应,任这些粘稠的湖水漫上他的衣襟,然后是脖子,最后是头顶。 落瑶看着祁远一点点没入湖中,突然有种错觉,他们之间所有的过去都将一去不复返,这个湖一点点吞没着他们之间所有的联系,也许明天祁远就不会再出现在这个世上,与她天人永隔,也许他会回来,但最后忘记她,终成陌路。 怎么能这样?落瑶抓住弗止的手:“我后悔了,不要把他放进去好不好,弗止,我求求你。” 弗止正聚精会神施着咒语,虽然这个小咒对他而言不过皮毛,但是落瑶的话依然让他分了心,他一边遥遥看着祁远的身体状况,一边语速飞快地说道:“来不及了。” 曾经她也这样差点离他而去,可是祁远不惜以身犯险入梦救她,她又怎么能让他独自一人承受这一切?这世上,她最不想听的三个字,就是来不及。 落瑶不再说话,放开他,趁着弗止继续念咒的空档,突然脚下一动,往祁远的方向飞去。 可是她居然算漏了,旁边还有一个梵谷。 梵谷君难得眼疾手快,以雷霆之势闪到她面前。落瑶因为用力太猛,一下子撞到他身上,她看着祁远全身已经被湖水淹没,只剩眼睛以上的部分,她心头一凛,果真来不及了,这么一想,反而对梵谷的动作再没有丝毫反抗,顺势朝湖底跌去。 她突然想起曾经在凡间时,因为段询的关系,曾有幸拜访过道家学派的一位大宗师,那位宗师曾对她说过一句话: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原来,世人也有如此慧眼。 耳畔徐徐的风声中,她如一只断了翅膀的蝴蝶一般,往下坠着。 她仰面看着阴霾的天空,露出一个解脱的笑容,自己多久没这样笑过了? 她记得有一次祁远看见她对着天空笑的时候,莫名地问过她:“你对着空气笑什么?” 落瑶还没来得及收回眼里的笑意,弯着眼睛看他:“你听说过吗,如果你觉得很快乐,就对着天空笑一笑,”说着指了指天,“老天爷会把你的笑容存起来,等以后我不快乐的时候再还给我,这样我就不会不开心啦。” 老天爷,我的笑容已经存够了吗?这辈子不需要了,下辈子你再还我吧。 她突然想起祁远第一次在望月山的温泉边相遇,第一次在霁月亭里为她弹《霜落》,第一次为她穿起白色圣洁的喜服,第一次不顾神族大义入梦寻她,数不清的第一次,都是跟他有关。 一曲霜落一世情,与其相思,不如两相忘。 她轻轻闭上眼睛。 祁远,我们之间,就这样吧。 ……   ☆、第122章 比翼鸟飞情各散,连理枝断痛难言 耳边的风声骤停,眼前一道金光绚丽地闪了闪。 只有上古神仙才能使出这样浑厚大气,气势磅礴的法术。 落瑶无奈地睁开眼睛,果然发现此刻已经被一阵金光包住。 弗止在一旁手指轻点,在虚空中一划,一张仙光灿灿的网把落瑶和梵谷兜头罩住,呼啦一声,两人都被拉到岸上。 一向最注重仪表的梵谷君,此刻正青着脸费力地扯着网。 他好不容易把自己解救出来,朝弗止吼:“你网住她就好了,我又没寻死,干吗把我一起套住!” “一时情急没留意,干脆一起绑了,下次注意。” “……”下次你爷爷的下次。 弗止面色沉寂地走到落瑶跟前,后者知道自己再折腾也没用,干脆脸朝地地趴着。 弗止冷冷说道:“你们一个个寻死觅活的,能不能为旁的人着想一些?医者父母心,若真要死,就不要总是找我救来救去,不说我那一番心血付诸东流,前前后后糟蹋了我多少珍贵的药材?你们真当我没事可干,整天拿我寻开心么。你若真的想不开,就去吧,去跟祁远一起,我就回去告诉芙蓉,就当她没生过你这个女儿。”说完真的撤了那张仙力结出来的网,冷眼看着她。 哦,差点忘了,爹爹,娘亲,你们这一世的运气好像跟祁远一样差,摊上我这么个麻烦精。 看来我不只命里克夫,克师父,还克双亲。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下辈子儿孙绕膝满堂幸,一定要离我远远的,然后平平淡淡地度过余生。 梵谷理了理他的头发和衣服,心情总算好了点,看着面前的两人就这么僵着,只好出来打圆场:“算了算了,落瑶刚才也是一时冲动,如今祁远已经沉下去了,不如都先冷静一下,看看情况再说。” 落瑶叹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理了理头上的泥土,一声不吭面朝湖呆坐着。 弗止头疼地眯了眯眼,静静地看着不死湖。 这湖非常奇怪,即便有人沉入,湖水也没有丝毫波动,仿佛这不是水,而是泥泞的沼泽。 天边突然闪了闪,一阵微弱的紫色一闪而过,大概是闪电。 天上的闪电不比凡间,随着气候的变化,会出现不同的颜色。然而,弗止看到这样美丽的景色时,却把眉头皱得更紧。梵谷显然也注意到了,他虽然心里有疑问,但瞥了落瑶和弗止一眼,没有说话。 落瑶并没有在意这些旁的东西,直勾勾看着湖中心。 弗止自从教训了落瑶一通,也平息了怒意,面上淡淡的,作为一个经历过蛮荒之乱和上古战争的神,他已经见过太多生离死别的场面了。 这两人的心理素质比落瑶显然要好得多,而且看到落瑶已经恢复理智,居然在湖边摆了个棋局厮杀起来。 落瑶侧身躺下来,依旧看着湖面,生怕错过一丝动静。 祁远,我一点也不怕你会离我而去,大不了学凡人殉一殉情,从此天族只是少了一个神女,鬼族不过多了一只鬼魂而已,总好过我一个人在世上。也许,你跟我的死别并不是分离,而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对不起,曾经几次弃你而去,如今……换我对你不离不弃。 这么一想,心中反而一宽,耳边伴着梵谷和弗止轻脆的落子声,坦然入梦。 她已经很久没做梦了,都不知道梦居然也是分颜色的。 大概受到不死湖的影响,落瑶这次做的这个梦是黑白色的,梦里的祁远也是黑白的,黑玉一般的眼眸依旧摄人心魄,浑身洁白的华服纤尘不染。 其实有没有色彩她倒是无所谓,只要梦里有他,再苍白的梦她都喜欢。 落瑶开心地想,如果睡觉就能见到祁远,那她以后一定要多睡觉。 这个黑白色调的梦异常圆满,因为她梦见了和祁远成亲的情景。 彼时的祁远一袭白色喜服,落瑶记得,这个颜色只有帝后成亲才可以用,旁人都是要忌讳的,比如祁远和蔓蝶成亲的时候,用的就是大红色,因为当时蔓蝶用的是他侧妃的名头。 只是,她差点忘了,她这个梦境是黑白色,也就是说,她无法分清祁远本就是穿的白色,还是受她的梦境影响而变成了白色。 但是落瑶没有过多纠结这个问题,她很肯定地想,是白色,定是比绵羊还要白的颜色。 祁远伸手轻轻帮她把碎发别到耳后根,落瑶一直很喜欢祁远做这个动作,因为这让她想起娘亲小时候帮她梳头的场景,祁远的眸子像黑翟石,倒映了满室的烛光,他看着落瑶,仿佛要把她刻在眼里,落瑶努力让自己不去理会心头的不安,轻快着语气说道:“相爱的人成亲有结发之说,你相信吗?” “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落瑶对祁远的直白有点懵,她觉得梦中的祁远和平时太不一样了,比如,平时的祁远就不会这样直白地同她说好听的话,往往她要绕好几个弯才能从他嘴里拐到一两句让人心麻的话,而通常,她还没骗到那几句,自己先被自己绕晕了。 因为有过前车之鉴,落瑶警惕地定了定神,说道:“可是我不信啊,结个发就能白头到老,这也太容易了些,要我说……” 祁远的笑像是在鼓励她说下去:“什么?” 落瑶受到鼓励,看着他的眼睛:“你知道铭刻心骨吗?” 祁远闪了闪眼睛:“这不是一个成语吗?” 落瑶总算难倒了无所不知的天君,觉得有点得意:“成语说的是‘刻骨铭心’,这是‘铭刻心骨’,当然不一样啦,你晓得它是怎么来的么?” 看到祁远摇头,落瑶越发得意,头头是道地说道:“以前我在凡间的一个话本子里看到过,里面讲到一对神仙夫妻,就像我们这样,”落瑶刻意停顿了一下,强调着继续说,“他们那儿的习俗,是在成亲的那天,男的要在自己骨头里刻上誓言,发誓此生不负结发之妻,还要在心里铭刻他妻子的模样,永生永世不得忘记。” 其实当时落瑶看到的故事并不是这样的,而是男子刻骨女子铭心,互许诺言。 此刻她为了向祁远彰显其他男子是如何诚心诚意对待妻子的,故意把这两者都集中在男方身上,就像她小时候跟孟芙蓉说,别人家的娘亲是如何如何疼自己的孩子,巴不得她娘亲把所有的疼爱都给她,也是一个道理。 可是,祁远显然跟她娘亲一样,不是一个好糊弄的神仙,他略微思考了一瞬,问,“那么女子呢?” 落瑶本以为祁远听了肯定会很震惊,随后检讨一下自己有没有为她做过这样让人感动的事情,她没想到祁远的反应是个反问句,只好继续胡诌:“女子么,只要在她夫君身边做个贤妻良母就行了啊。” 祁远的嘴角勾了勾:“那你顺道再解释一下,何谓贤妻良母?” “贤妻良母就是……”话到一半,才猛然发现又上了祁远的道,落瑶摸摸鼻子,心里有点失落落的,“你不愿意就算了。虽然我觉得结发之说比不上铭刻心骨,但是形式还是要做一做的。”说完在祁远头上仔细挑了一缕头发,和自己的绑在一起。 祁远难得没有再打击她,乖巧地由着她捣鼓。 落瑶心虚地觑了他一眼,发现他只是凝视着用彼此的头发打好的结,眼底的墨色浓得化不开,似是在想什么心事。 梦里的场景突然变幻,落瑶还未来得及多看一眼刚才的祁远,眼前一阵白光闪过,换了一个她看不懂的场景。 视野陡然开阔,只是天地间一片混沌,黄沙漫天飞舞。 明明是白天,却风雨雷电接连而闪,低沉的黑云两三朵一起飘着,把日月星辰遮得密不透光,落瑶眯着眼睛看了看,依稀辨出天上闪着的是少化星,她猛地往少化星的南方看去,还好,没有瞧见朱雀星。 朱雀星是上古时期,南极仙翁的夫人失踪前落下的眼泪化成,既然此刻还没有朱雀星,那就是这个梦境的时间,应该是在南极仙翁尚未弄丢他媳妇的时候,也就是说,是连老天君都还未一统天族的时候。 落瑶极力地搜寻着蛛丝马迹以分辨此刻的场景,奈何她的上古史实在学得不好,分不清哪些物什是有用没用的。 她往周围又扫了一眼,突然发现有一把斧子亮闪闪立在地上,这么突兀地放着,让人不由得寻思它的主人是不是刚离去,会不会发现丢了东西而折回来。 如果说,落瑶方才还不明白此刻是何时何地,那她此刻瞧见了这把斧子,就马上猜到了这是哪里。 这不是一把寻常的斧子,这斧子的主人也不会再回来。 因为这把斧头上面有着最古老的徽记,这个徽记每逢一百年就要在天族的祭台闪现一次,用来祭祀开天辟地的英雄。 也就是说,这把斧子的主人,是以斧劈天,以凿开地的盘古大神。 据史书载,盘古死后,其骨节化为林木,筋肉成为沃土,血液凝为河川,毛发升空而成繁星。 落瑶打量着周围,此刻的山海草木皆已成形,万物滋生,虽然人烟寂寥,但是的的确确已经是盘古大神开天辟地后的景象。 她心底猛地一沉,照如此看来,此刻正是天地初开,各界兵荒马乱,神魔崛起之时。 也就是……上古时期。 因为她们叶氏好歹还担着个上古神脉的名头,虽然她的课业学得不好,但总算记得几个上古神。 她记得这些为数不多的上古神里,除了她们叶氏,还有祁远他们宁家、蔓蝶的父亲南宫明,以及弗止那只老刺猬。 这个梦境带她来到这里,究竟是要告诉她什么?   ☆、第123章 人生自古一场梦,奈何桥上等千年 她在自己的梦中突然有点风中凌乱。 还未想好该去哪里,听闻不远处出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是有人过来了,似乎是一个女子。 落瑶往旁边的一块石头后面躲了躲,又发现石头太小,只能遮住上半个身体,缩了缩脖子凑合着躲了躲。 走来的是一个身穿紫色纱裙的女子,那时的天地间人迹罕至,她记得课本上的人都是赤着足,她不由自主地往女子脚上看去,果然是赤着一双白玉般的金莲,脚踝上绑着一根红丝线,红线上系着一串铃铛。 落瑶觉得这铃铛有点眼熟,但记不起在哪里看到过,她猜想,大概是课本上出现过的吧,能在这里出现的,定是古董级别的宝贝。 走近了才看到,她身上那件紫色的纱裙居然是霓裳轻缕裙,她曾经听娘亲提过这条裙子,在晚上看的时候会发光,穿着它跳舞可以招来岐山的凤凰,后来这件宝贝在战乱后下落不明。看来这个女子不简单。 落瑶在一旁打量着,她都不知道自己的梦境居然能把细节都织得这么周全,她有点佩服自己。 紫裙女子边笑边跑地很快就过来,丝毫没有看到她,反而旁若无人地在一旁的小湖边坐了下来。 落瑶反应过来,这是在梦里,自然看不到她。 落瑶大大方方站起来,靠在石头上观看,一个粗粗的声音凭空响起来,“姑娘姑娘,你挡住我了。” 落瑶环视了一圈,没有人,也许是幻觉,继续往前看。 女子轻盈地跑到一汪湖水边,用手捧了些水洗脸,落瑶正想看看那个时候的神仙是怎么洗脸的,好回去跟丫鬟辛辛炫耀,这时候,刚才的声音又闷闷地响起来,“姑娘……能不能把你的身子挪一挪。” 落瑶这次终于知道这个声音来自哪里,是她旁边的这块石头在说话。 她仔细瞧了瞧石头,都说树要看年轮,石头看光泽,越是光洁的石头,年纪越小。可是这块石头外表坑坑洼洼,黯淡无光,一看就上了年纪,她皱着眉正思索间,这块石头又说话了,“姑娘,你在想什么?” 落瑶浑身打量它:“我在看,你的嘴巴在哪里,声音从哪里发出来的。” 老石头:“……” “你是一直就在这里的吗?” “是啊,我是女娲补天时的……那三万六千五百块石头的……” 这块石头年纪真的大了,说话太慢,落瑶等不及打断他:“那三万六千五百块石头早就殉职补天了,多出来的一块被女娲娘娘扔到大荒山了,而且这些石头也没有亲戚,你别想糊弄我。” 老石头颤巍巍晃了一下,“我、我自然不是他们亲戚。我是想说,我是那些石头的替补的替补啊……” 落瑶:“……” 落瑶仿佛看到了这块石头得意的表情:“想当年,我其实是备用的第三万六千五百零二块石头,只不过,哎,没轮到我忠肝义胆以身殉天而已。” “……” 落瑶看了远处的女子一眼,耐着性子跟它说道:“我不管你是第几块石头,不要打扰我,我有正事要做。” “你是说前面的那个女子啊,”石头咳了一声,继续道,“那是妖皇萧杨的夫人沐儿。” 落瑶愣了愣:“上古妖皇萧杨?” 落瑶依旧不知道石头的声音哪里出来,反正听起来像在打鼓,闷闷的:“是啊,他今天会跟上古神仙宁仁有一场大战,我早在三个月前就算好了路线,夜以继日一路滚到这里,啧,果然凡事都要讲究个运筹帷幄,居然被我抢到一个绝佳的观战位置。” “……” 落瑶往四周看了看,果然,刚才居然没发现,这里的地上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石头,不远处还有几颗正在笨拙地一点点挪过来。 落瑶猜,此时若是这块老石头能成人形,必然是以一副老态龙钟得意洋洋的模样看着周围的晚辈们,就像,她以前的夫子。 落瑶终于明白刚才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她问:“我是这个梦境的主人,所有人所有物应该都看不见我,为什么你能看得见?” 老石头似乎得意地轻笑了一声,“跟你说了我是女娲补天的第……” 落瑶头疼地打断他:“拣要紧的说。” “简单说,我也算是造物者之一,是粘过女娲娘娘仙气的。所以这些幻像对于我而言,都是飘渺的东西,我不只可以看到你看到的,还可以看到你看不到的,比如……” 落瑶没等它说下去,因为她发现就刚才一眨眼的功夫,沐儿旁边突然多了一个男子,难道就是石头口中的妖皇? 可是看打扮又不像,因为他并不像平日里常见到的妖族,不论男女都浓妆艳抹花里胡哨,他只是简单地穿了一身灰色长衫,站在那儿凝眸看着沐儿。 落瑶问老石头:“他就是萧杨?” 这次没轮到老石头回答,底下一帮小石头蹦蹦哒哒地跳起来,“对,他是我们的偶像,上古妖皇萧杨。” 落瑶满脸黑线,这是一群尚未成年的小石头吧。 这个萧杨眉目清秀,哪有半分妖的气息,倒像是个凡间的书生,只是他的满头银发随风张扬,带出一身优雅和神秘。 只见萧杨看着沐儿,“我叫你不要跟来,你非要跟来,这宁仁也不是什么善茬,等会……” 沐儿看上去很忧愁,萧杨抚平她的眉头,故作严肃,“你再皱着眉,眉毛就永远这样子了。” 沐儿这才舒展开眉头,想笑却又想起了什么,终究没有笑出来,在落瑶的这个角度,能看见她眼里蓄着一层水光,是她的眼泪么? 夕阳西下,反射着这一星半点泪光。 落瑶这么远都看到了,她面前的萧杨却似乎没看到,反而撇开头看了看天色,道,“宁仁应该马上到了,你找个地方避一避,我速战速决。” 沐儿紧紧拽住他的手不肯放,眼里透着不安。 萧杨拍拍她的手,“我不会有事,放心,”芊芊玉手仍不肯放松,“乖,你把我衣服要扯碎了。我总不能穿一件破了的衣服应战吧。” 话音刚落,一阵彩色的光从天际划过,就像一颗流星。 老石头颤抖起来,引得靠在它身上的落瑶连着一阵颤,落瑶奇怪地看着它,问,“你们石头怎么也会骨质疏松?” 老石头没回答,又颤了一会,才激动地说,“宁仁,宁仁来了,我今天看见了两个上古神,太激动了。” 连这么老的石头都激动成这样,何况那些小石头,落瑶虚虚扫了一眼地面,小石头们却很安静,一动不动,唔,大概是晕过去了。 落瑶抬头看去,果然是祁远他爹,宁仁。 她这时候才发现,她的心上人祁远的英气逼人是有据可寻的,原来他父亲宁仁年轻时是如此英武不凡,一身白色的铠甲就像一个即将远征的将军,在落日的反射下褶褶生辉,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整个人精神飒爽神采奕奕。 从未见过宁仁手执长剑的模样,他舞了个剑花,一阵光圈闪得落瑶微微闭了闭眼,落瑶不用看也认得这是承荒剑,此刻祁远还未出生,这把神兵自然还在他老爹宁仁身上。 承荒剑感应到了妖气,浑身激动地发出铮铮之声,宁仁握住剑柄,不让剑飞向萧杨,姿态慵懒地问,“萧杨,拖家带口地上战场,似乎不是你的习惯啊。” 萧杨低着头没有回答,不露痕迹地把沐儿护在身后。 落瑶在他背后,能看到他手上有一层红色的光晕。 然后,天地间有大片大片的花儿都翩然飞来,三五成团,就像置身一场花雨,但是这些花儿有个特点,都是红色,有粉红、玫瑰红、西瓜红、曙红、紫红……。 花儿最终尽数凝聚到一处,在他手中形成一个巨大的光球。 落瑶恍然,原来这个萧杨修的是花系法术,此种术法以花为本,世间所有花皆可为之所用,花开不败,取之不尽。 此刻,萧杨的手已经由粉色变成朱红,还有一团跳动的火焰缠绕着,让人忍不住被吸引,有种想走过去一探究竟的*,就像飞蛾扑火,哪怕是被烧成灰烬。 落瑶忙回过神,好强大的法术,即便只是在她的梦里,都有如此大的蛊惑力。这么大的能量,她都觉得面前似有一股热浪袭来。 她记得以前弗止告诉过她,六界的法术本是同宗,天地万物就是其万源之本,水火金木土,只要能为自己所用,皆可成为炼术之源,此话当真不假。而这个萧杨,居然还把能克花的火术结合起来,灵力自是非同一般。 落瑶突然想起以前因为印曦,把她当成情敌掳到妖洞里去的树妖姬奈,她修的则是木系。 萧杨淡淡道,“可以开始了吗?”两人都是面色平静,要不是各自手里亮出的法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在商量去哪里喝茶。 宁仁浅笑了一下,用眼神向他微微示意,随后承荒剑上蓦地泛出丝丝仙气,一路向萧杨蜿蜒而去。 落瑶认得,这是最正儿八经的神族仙法:仙人指路。   ☆、第124章 剑吟横空战气消,长云徒欲染千山 萧杨脚步都不曾动过,只是抬手一挥,手里的光球像一道闪电飞了出去,迎着承荒剑的仙气窜了上去,所过之处,留下落花阵阵,好绚丽的法术! 落瑶暗暗感叹,看高手过招就是过瘾。 哪像他们这个年纪的小辈,也不知道何时染上的坏习惯,出手前十分讲究排场二字,每逢决斗前,通常会先说一句“拿命来”,图省事点就说一句“看剑”,反正总要说那么一两句场面话,哪怕是给自己壮壮胆。 如今看来,上古时期的比试反而什么都不用说,简单利落,所谓高手过招剑过无痕,大抵就是这样吧。 萧杨眸光突然一闪,一手迅速在沐儿前布了个结界,一手又聚起另一个光团朝宁仁扔去,两个动作完全在电光火石之间。 这个沐儿也是个奇女子,被结界布下也并不着急,也许是知道萧杨这么做是怕她无辜被剑气波及,干脆在结界内坐了下来,静静看着他们,只是眼里掩不住的关切。 其实宁仁和萧杨之间的速度非常快,只能看到两团云雾笼罩在他们周围,落瑶只是因为在自己的梦境,才能透过雾气看到两人,她不知道沐儿到底能看到多少。 承荒剑遇上光球时速度明显减了下来,剑身没有退缩,反而一寸寸没入光球,萧杨不动声色说了一句,“好剑。” 说完口中念念有词,应该是某种咒语,可这咒语听起来就像是在梵唱,加上萧杨好听的嗓音,简直就是一种享受。 突然间又有花从各处向萧杨飞来,这次不只是红色的花,还有其他颜色的花飞来,原本红色的光团陡然变大,颜色也跟着变化,色彩斑斓就像烟花。 光球的能量似乎因为吸收了新鲜的花朵而巨涨,承荒剑被一点点逼了出去,与此同时,宁仁的脸色有点苍白起来,却依旧看得出他还在试图劈开光球。 萧杨没有给他机会,手腕翻转,两个大光球忽然裂成几个颜色不一的小光团,依次朝宁仁面门飞去,等承荒剑反应过来这是调虎离山计时,已经来不及回去护他的主人,五六个光团瞬间没入宁仁体内。 宁仁却只是皱了下眉,随后又恢复原先的神态。 让人分不清他是真的没事,还是在逞强。 落瑶心里盘算着,以前的事情她并不清楚,难道宁仁当时在此次战役中受了伤?所以一直在清乾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只见宁仁勾了勾嘴,嘀咕了一句,“傀儡术?” 这三个字一出,落瑶差点叫出声来。 傀儡术是鬼族的秘术,为什么面前的妖皇会使用此术?而且还一副信手拈来的姿态? 仿佛是为了解他们的的疑惑,萧杨说道,“不错,我已经把鬼君炼化了,他的法术都为我所有。”说归说,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仿佛握着一根无形的线,落瑶仔细的发现,萧杨只要轻轻一动,对面的宁仁就会皱一皱眉头,似是极力隐忍着什么。 在上古时期,是一个*裸的弱肉强食的时代,神妖鬼魔之间的争斗接连不断,在战斗中输掉性命并不是很稀奇的事情,但是落瑶知道,能杀了对方还把对方的法术据为己有,甚至可以变成对方的样子,这是妖族才会的化柔术,这名字虽然好听,妖术本身却毒辣无比,这是今后盛行的易容术的开山之术。 也就是说,曾经跟师父容淮交手过的鬼族君上伦图,他的父亲就是死在了萧杨的手下。 真是个惊天大秘辛,要知道,鬼族的鬼兵们都以为君上的父亲是死在了宁仁手上,才一直对天族虎视眈眈,甚至与妖族联合,谁会想到原来辽叙早就被萧杨炼化了呢。 落瑶暗自为刚才初见到萧杨时的想法感到汗颜,这哪是柔弱的书生,明明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 而此刻,萧杨似是想用同样的手段,炼化宁仁。 宁仁是上古神里非常罕见的真龙神裔,若是可以把他炼化,灵力一日千里不是奇谈。 萧杨眼里划过一丝精光,嘴角不自觉地弯起,越发显得脸上妖冶,他一边想着,一边暗自发力,牵引宁仁体内的光球慢慢进入他的四肢,化成丝,缠绕住他。 宁仁脸上突然变成了青色,只见他闭目吐纳了一小会,体内忽然飞出一团青色的光芒,是萧杨在他体内的光球。 萧杨缓缓一笑,手指大张,在虚空中轻轻一握,青光的颜色比方才更甚,转眼又没入宁仁体内,只见宁仁的脸色由青变白,随后紫,蓝,最后是血液般的红色,就像他身上所有的血都冲到了他脸上,正寻找着出口奔涌而出。 而反观萧杨,丝毫不显得吃力的样子。 落瑶看得心惊胆战,却忽然发现宁仁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笑容。 落瑶揉了揉眼睛,宁仁又恢复了刚才痛苦不堪的表情。 她不由得轻叹一声,看来,面对妖皇,谁都不会太轻松,哪怕是势均力敌的宁仁,这次也讨不了便宜。 落瑶发现萧杨虽然控制着宁仁游刃有余,却一直不停地变化方位,落瑶一开始没留意,多看了几次,发现他每移动一次一次,周围都出现一个大坑,周围的土壤像被吸干了养分一样,成为焦炭。 落瑶一拍脑袋,差点忘记了,萧杨的灵力就是借土壤吸收天地灵气,所以他的灵力源源不断,若是断了他的灵力之源,那…… 宁仁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居然弯着嘴角腾到半空,萧杨一怔,用空着的一只手拨了一枚什么东西射向他。 落瑶看清楚了,是一支玫瑰花,这萧杨未免太小巧了宁仁,花也可以拿来当暗器?宁仁没有躲,也不知道念了句什么咒语,凭空出现一座宝塔,全身白色,就像一件打造精美的玉器,但是落瑶知道这肯定不是寻常物,听得老石头在一旁自言自语,“我说呢,启吾钟这几年失了踪迹,原来在宁仁身上……” 落瑶想起来,启吾钟是上古神器,曾经在祁远的书法内的神器谱上瞄过一眼,不过光凭宁仁一人就能唤出启吾钟,她很意外。 宁仁没有耽搁,脸上肃然,嘴唇张合,启吾钟慢慢变大,居然在萧杨周围罩了下去。 世人都以为启吾钟是锁妖的神器,其实它最大的作用是…… 落瑶猛地看向萧杨,果然,在宁仁头顶盘旋的光球突然转了方向,陆续朝萧杨飞去,萧杨脸色大变,布了个花幕,依然阻挡不住光球的冲力,尽数没入萧杨体内。 没错,启吾钟最大的作用是反噬施法者,而落瑶所在的那个年代,普通的神仙基本都没这个能力驾驭这个能力,与其说是没能力,还不如说是没机会,他们恐怕连启吾钟的模样都没见过,所以时间一长,世人都遗忘了造物者的初衷。 “原来,你方才是故意的……”自己被伤害得越厉害,反噬的作用越大,才能在最后一击即中。 萧杨试了试,发现无法撼动启吾钟,这种上古神器骨子里都有股倔性,他的眼眸有点慌乱,朝沐儿方向看了一眼,谁都知道,被启吾钟罩住,那这辈子都永远不要出来了。 沐儿在结界内着急地拍着结界,可惜她的声音丝毫传不出来,只能在里面干着急。 落瑶只觉得心弦被拨动,蓦然想起以前在落云山的神鬼大战,似乎也是这样的场景,她在容淮布下的结界内哭喊,大师兄在旁边拉着她,而当时容淮脸上也是和萧杨一样的表情,甚至是祁远,也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直到今天,她才明白这个表情的含义。 是抱歉,是内疚,是知道即将舍心爱之人而去,却偏偏无力护她周全的心酸,这个表情太沉重,落瑶不忍再看萧杨。 她看向心急如焚的沐儿,心道,这些男人为何就不明白,女人有时候其实很坚强,坚强到自己都想不到的地步。 她们不怕死亡,不怕魂魄散尽,什么都可以不害怕,却唯独害怕从此不再可以看到那人的眉眼,害怕那人不再可以陪她赏桃花夭夭灼灼其华,看五湖四海霁月风光。 可是,若这世间所有人都能这般大彻大悟,就不会有那么多爱憎会,伤别离,求不得。 沐儿在结实的结界内,毫发无损,但是她明显感觉到,结界的上的妖力已经随着萧杨的虚弱慢慢减弱,是了,结界的主人都要死去,结界自然不复存在了。 萧杨强撑着把体内的灵力凝聚到脸上,使得脸上看上去没有那么苍白,他隔得远,沐儿只能看得到他的嘴型在对她说:“活下去。” 萧杨又朝宁仁笑笑,说道:“输在你手上,我心服口服,这三千世界虽大,却容不得两人主宰,只是我放心不下沐儿,她跟着我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宁仁眼里流露出惺惺相惜之意,“你是我唯一敬重的妖,有什么事情需要吩咐,尽管说。” 萧杨瞥了宁仁后面一眼,不动声色地道,“这辈子输在你手上不算丢脸,下辈子可要当心,同一个错误,我不会犯两次。” 宁仁眼波流动,爽朗说道:“好,我在清乾天等着你。”   ☆、第125章 火乌日暗崩腾云,死去方知万事空 萧杨对着宁仁笑了笑,又深深看了一眼沐儿,似是要把她的模样烙在心上,眼里是浓浓的眷恋。 沐儿,看来我终要先你一步离开,尽管我万分不愿意,依然要留你一人在这讨厌的世上。 这世上无奈的事情何其多,我想为你做最后一件。 他默念了几句咒语,沐儿的额头顿时有红印闪现,随后像是怕被人发现一样,马上隐去,她自己都浑然不觉。 最后的一刻终于到来,启吾钟护主反噬,不吞精魄不罢休,钟上方盘旋的气流如一个巨大的漩涡,终于把他吸了进去。 神魔妖鬼,甫一入钟,为钟所炼,不入轮回。 …… 沐儿身边的结界因为主人的消逝也骤然散去,仿佛不曾有过一样。 周围的花花草草迅速枯萎,从萧杨原先站着的地方蔓延开来,满世界灰白的颜色就像擦去胭脂,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颓废迷离,仿佛世界的尽头。 沐儿说不出话来。 她记得她问过他,为什么喜欢她?他说,因为你眼里盛着世间最绚烂的颜色,连带着我,也成了彩色。 她记得他问过她,下辈子要用什么方式重逢?她说,下辈子我来保护你。 他当时是什么反应?哦,他只是笑了笑。 杨,你可明白,我一直都不喜你把我收纳入羽翼,像个瓷瓶一样守护,如果可以,我想换做我站在你前面,不让人伤你半分。可是你不明白,你永远也不会明白。 杨,你听,狂风也在哀鸣,它让我想起母亲临终时的场面,也是这样萧条悲戚,我不喜欢这样的声音,你看,花儿都变成了我最不喜欢灰白色,连青草也成了枯草,我也不喜欢,既然都些都变成了我不喜欢的,那我以后再不看,再不听了。 不远处有几人走来,落瑶认出走在前面的是宁仁的夫人万殊,后面跟着弗止。 再后面的人,居然是自己的爹爹叶夏极和挺着大肚子的娘亲孟芙蓉。 万殊应该是得到消息就立刻赶了过来,风尘仆仆的样子。 宁仁爱怜地看着她:“你怎么过来了。” 万殊嗔怪地看着他:“你支开我去无忧泉取泉水煮茶,却不料回头来和萧杨打架,你没事吧?”抓住宁仁的胳膊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遍,确认他无恙才放下心来,继续道,“还好弗止跟我说,不然我现在还不知道……”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刹住话头,偷偷看了宁仁一眼。 宁仁果然不悦地瞥了弗止一眼,后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摇着扇子,落瑶心道,原来弗止年轻的时候也有过吊儿郎当的模样。 落瑶其实没见过万殊几面,也就在选妃大典的时候见过一次,还有在跟祁远差点成亲的那一天见过一次,此刻细细打量这个梦中的万殊,心里感叹,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原来造物主也不能脱俗,造出来的上古神个个俊美无双。 宁仁一边和万殊说着,一边把启吾钟小心放入袖袋,这才发现沐儿在旁边直勾勾看着他,眼神凄婉,像是在看他,又不像在看他,宛若只失去伴侣的小狐。她黯淡无光的眼里有万种情绪,却唯独没有恨,其实她来之前就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但是萧杨说过,不论结果如何,他都无怨无悔,因为一山不容二虎,只有剩下的那个,才有资格征服六界。 自认心理素质颇佳的宁仁也被沐儿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不由得出声打破这僵局,“你……节哀,这是我们先前说好的,萧杨说若是我赢了,让我留你一条生路,你放心,我不会食言……” 沐儿似乎没听他说话,只是看着他手里的启吾钟,突然说道:“这个钟,可以送给我吗?反正他的魂魄已经没有了,我也救不了他,我只想留着看看也好。” 宁仁:“你明知不可能……” 沐儿眼底里的黯然让人不忍说下去,万殊一双美目在沐儿身上打量了一会,极美丽的女子,没有传说中那般浑身妖气,反而清雅可人,娇小玲珑。 万殊思及是因为宁仁才让人家家破人亡,心里略带了点惋惜,诚恳说道:“你就是妖皇的夫人?” 沐儿看了一眼万殊,点点头,模样更让人觉得无比哀凉。 万殊努力克服心里的愧疚感,说道:“如今妖族没落,你呆在族里反而会受异族侵扰,若是无处可去,我们替你在天族寻个僻静的地方生活,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回族里也不迟。” 沐儿摇摇头,怎么能丢下族人只管自己呢。 看到沐儿一直盯着他的袖子,宁仁拢了拢袖子:“那你想去哪里?” 沐儿看看万殊,又看看宁仁,思虑许久,还是没说话。 宁仁苦笑着说道,“你不用再打启吾钟的主意,勿说它是天族之宝,且它桀骜难驯,如今钟内妖气甚烈,戾气太大,你即便得到了它,也压制不住它。” “他说的没错。”是走近了的叶夏极,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宁仁看着他们,“你怎么才来?” “芙蓉非要来看看,我陪着她过来,路上行得慢了些。” 如今的天族已经是一族当道,他们作为最后的胜利者,心情少了几分紧绷,谈笑间没有任何压力。 沐儿看着这么多神仙,看来今日想拿回启吾钟根本不可能。 孟芙蓉离她最近,大着肚子依然是个美人。 沐儿只觉得她身上有一股魔力,似乎在吸引着她,然后,就有点头晕,额头上似是有什么牵扯着她,她一脚重一脚轻地向孟芙蓉走去。 众人顾着寒暄说话,就连站在旁边的叶夏极都没有发现,沐儿走着走着,就突然没了踪迹。 但是落瑶注意到了。 几人说了几句,众人才发现沐儿不知何时不见了。 万殊急着问:“你们谁看到她往哪里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 宁仁沉思了一会,“也许她受不了这个打击,不想看见我们,独自走了吧。” 万殊说不清为何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子这么有好感,“可是她一个女子,呆在任何地方都没有和我们在一起安全啊。这鬼族对他们如此虎视眈眈……” 宁仁拉了拉她的手:“也许对她来说,只有萧杨和她在一起的地方才是安全的地方。” 众人一时沉默,片刻,弗止说:“如何处理启吾钟?” 宁仁掂了掂放着启吾钟的袖子,“我能感觉到它的躁动,如今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压得住它。” 弗止和叶夏极同时问:“什么地方?” “不死湖。” 这三个字一出,落瑶浑身颤了颤,又是不死湖,难道萧杨和启吾钟最后都被埋在了不死湖底下? 想到祁远刚被他们放入不死湖,落瑶猛地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醒来后的落瑶觉得头很疼,这个不死湖周围到处洋溢着诡异,在这附近做的梦也让人感觉无比真实,像是上一世的回忆。 耳边听到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啸,一眼望去,竟然是两只凤凰。 不知这里有什么东西吸引它们,引得百鸟之凰不远万里飞来。 一凤一凰在湖上低低悲鸣,绕着他们飞了几圈后徘徊离开,似是在哀鸣祁远的死去,落瑶的心像是被一只手往下拉着,一点一点沉下去。 梵谷和弗止不知何时停止了下棋,不约而同地看着她,一个脸色凝重,一个表情茫然。 她不管他们,看了看湖面,跟她入睡前一样,依旧没有动静,心里一阵失落,也许祁远的身体早已化成一滩水,融入这湖里了吧。 这个梦做得太久,腿也因为保持着一个姿势而有点酸痛,落瑶换了个姿势,刚想站起来,却因为双腿突然一麻,踉跄了一下。 一双有力的手从身后托住了她,她看不到身后,无意中向旁边瞥了一眼,梵谷和弗止依旧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那这双手…… 落瑶脑子里轰的一声,这才慢半拍地闻到周围的空气里弥漫的异香,而这种香味她只有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落瑶想转过头看看是谁,却又不敢转。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刚才弗止和梵谷根本没有看她,而是在看她身后的人。 她贪婪地大口呼吸,这么熟悉的味道,曾在多少个日日夜夜陪伴着她,如此让人安心。 欣喜地转头,笑意顿时僵在嘴角。 老天爷似乎总跟她开玩笑,她看到的并不是死而复生的祁远,而是一个她万万没想过会在这里出现的人。 她其实本不认识他,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刚在自己的梦境里见过。 上古妖皇,萧杨。   ☆、第126章 昨往一步一回首,淡看一岁一枯荣 四周不知何时变了颜色,紧接着,干秃秃的土壤逐渐裂开,伴随着梵谷大惊小怪着跳来跳去避开裂缝的声音,更让落瑶引起注意的,是这些裂缝中开始冒出绿芽,快速地抽芽吐蕊,开出一大片红花,相比起不死湖灰败的颜色,这些绚丽的花儿显得尤为妖冶。 他的头发还未来得及用法术烘干,湿哒哒的,身上穿的是跟祁远一样的衣服,浑身都是不死湖里粘稠的湖水。 显然是刚从湖里出来,他快速用法术烘干衣服,不一会儿,衣袍翻飞,发丝轻舞,与光秃秃的不死湖十分不衬。 直到他除去了满头的泥泽,显出头发的颜色,落瑶这才发现,他的满头青丝已经变成了银白色的华丽颜色,他的眼睛没有了往常的清澈,反而有似有似无的暗红在深处微闪。 落瑶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发不出一丝声音。 萧杨把落瑶扶住后就礼貌又疏离地退开了几步,他对她的沉默不以为意,随后冷眼看着他们三人,“你们是谁?”声音有点嘶哑。 弗止本来神色绷紧着,听闻这句话,眼里一道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落瑶,发现后者根本不在状态,没法跟他互动,他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萧杨,意思不敢放松。 这个萧杨法力太高,现在在场的只有他一个上古神,还有两只中看不中用的拖油瓶,若是打起来,他顾此失彼肯定落个下风,他现在吃不准萧杨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又为什么记不得他了,只能静观其变。 那厢,萧杨睨了弗止一眼:“你认得我?” 弗止暗自深吸了几口气,恢复平常淡定的模样,说道:“何止认识,说句毫不夸张的话,几万年前我们是故交。” “故交?”冷峻的眉眼动了动,温和了一些,带着点好奇。 弗止看着他的反应,小心做着回应,“不错。” 萧杨似乎对这些陈年旧事并不感兴趣,揉了揉嗓子,这嗓子像是被拆开重组了一遍,难受得紧,头也疼的厉害。 梵谷是个话多的,虽然心里有点疑问,还是插嘴说道,“你刚经历碎骨,嗓子伤到了,休养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萧杨看了一眼他身上橘红色的衣服,目光顿了顿,随后移向别处,直接忽略了他的话,。 “你是谁?”落瑶心里已有答案,却依旧问了出来。 萧杨愣了愣,真的思考了一会,随后脸色有点难看。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落瑶觉得自己问了一句白痴的话,他这样,肯定连自己都不记得了。 “记得,”他缓缓抬眸,“我记得你是落瑶。” 沙哑的声音并不吓人,但是从陌生人的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落瑶心头陡然一跳。 “你……究竟是谁?”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只是看到了骨头上和心里都刻着你的样子,和你的名字。” 落瑶头皮一紧,铭刻心骨,这不是自己跟祁远说过的话吗?他怎么会知道,而且还……祁远当初听她胡扯这些的时候明明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却不曾想到他居然听进去了,还真的这么做了。 既然这样,那这具身体果真是刚才被他们放入不死湖的祁远。 萧杨不做声,似乎在为自己想不起是谁而恼怒,这么冷淡的样子,倒是像极了祁远,他突然莞尔一笑:“别这么看着我,你的眼神让我以为曾经欠了你很多东西。” 没错,你若是萧杨,你抢了我心上人的壳子,你若是祁远,你先我而去舍我一人,无论是哪个,都欠了我太多。 一句玩笑话,让落瑶瞬间红了眼眶。这下,让萧杨本就睡多了有点迟钝的脑子僵住,他眨了眨眼,重新环视了一遍周围的弗止和梵谷,若有所思地问:“真的欠了东西么?你们三人站在此地,莫不是来找我要债的罢?” 弗止隐在暗处观察他,没有说话。 梵谷因为萧杨刚才嫌弃过他的衣服,假装没听到。 只有落瑶愣愣看着他,眼里蒙着一层水汽,她的祁远,为何变成了这般模样? 她突然反应过来,刚才飞来的凤凰并不是在哀鸣祁远的死去,而是在庆贺妖皇的复生,只是这死而复生,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萧杨见没人回答他,坐到一边闭目调气去了,他现在非常虚弱,需要好好休息一会。 弗止施法卷起一阵风,把落瑶卷到他和梵谷身边,他刚才就想这么做了,站在萧杨身边太危险。 萧杨虽然闭着眼睛,嘴角轻轻勾了勾,似是在嘲笑他们的小人之心。 弗止有点汗颜。 梵谷虚虚看着萧杨,语气颇惆怅地问:“祁远进湖洗了个澡就变成了妖皇,这不死湖果然诡异得很啊……” 弗止:“也许你进去洗一洗,就会变成妖后了也说不定。” 梵谷:“……” 落瑶听他们这么轻松地调侃,眼里又结起水雾。 弗止迎风而立,淡淡说道:“我现在只想知道,他到底是长了一幅萧杨的模样,还是他的确是萧杨?” 落瑶听懂了他的意思,弗止是怀疑,此人可能是真正的妖皇萧杨,亦或者,只是凑巧长了张跟萧杨一样的脸。 梵谷饶有兴味地凑过来,“你不说倒不觉得,这一说,还真有此可能。” 弗止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与其在这里胡乱猜测,倒不如找一样东西来告诉我们答案。” 落瑶和梵谷不约而同:“什么东西?” 弗止瞥了一眼落瑶,“去找……那面往生镜,想办法看看他的过去,我对清乾天不熟悉,梵谷你去吧。” 落瑶悻悻闭了嘴,她知道弗止为何这幅为难的表情了,往生镜啊,那个把她的生活搅得一塌糊涂的罪魁祸首。 梵谷丝毫未察觉落瑶的脸色,摇了摇手里的扇子说道:“这个我晓得,上次被蔓蝶偷出去后,祁远就把它锁在珠葵楼,找程誉问一问就清楚了。”话未说完,落瑶只觉眼前一阵橘色扫过,再看时,梵谷已经走远了。 不死湖边又是一片静谧。 梵谷回来的时候,落瑶和弗止也盘膝坐在湖边,两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萧杨,快坐成两座雕像。 此刻的萧杨不管是什么身份,攻击值几乎为零,梵谷大概也想通了这一点,一点也不害怕。 弗止:“镜子呢?” 梵谷侧了侧身,他背后出来一个人,是程誉。 程誉小心谨慎地迈了一步,双手把镜子递上。 梵谷嘀咕着:“我问程誉要镜子他还不让,说是祁远的吩咐,非要跟着过来……” 程誉有些为难地说道:“神君,天君交代过,镜在人在,小官没什么权力私自外借神物,自从上次被蔓蝶在瑶池偷走,我们现在每个月换一个地方……” 弗止挥了挥手,程誉打住话头。 这天族都要乱了,还管一块镜子做什么。 那边的萧杨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不悦地看着他们,似是在嫌他们吵。 所有人看着他,程誉虽然不认识萧杨,但是看着他身上无比熟悉的衣服,眼眶瞬间红了。 弗止不动声色地把往生镜换了个角度,刚好对着萧杨。 这个小动作落到落瑶眼里,她马上反应过来,往生镜作为上古神器之一,自然有其不同的地方,比如,除了能看见往事,还有照妖镜的功效。 所有人不敢说话,敛气屏息看着他。 弗止瞥了一眼往生镜,神色复杂的朝盯着他的落瑶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往生镜的照妖能力比普通的照妖镜要强得多,能照得出六界之物,如今连往生镜都找不出妖的气息,那只有三种可能:一,要么是镜子换了。可是往生镜一直交由天族号称最谨慎的程誉仙官保管,光看梵谷这次曲折的借镜之途就可以知道他有多尽责,所以这个原因不可能。二,要么他确实不是妖。三、要么面前的人早在镜子打造出来之前就已经存在,所以连神器也闻不到妖味。 她和弗止的眼神交流全在电石火光之间,萧杨的声音打破了落瑶的胡思乱想,语气不怎么友善地对弗止说:“照够了吗?” 弗止手一抖,差点把往生镜扔到湖里。 然后,镜子像被磁石吸住一样,直直朝萧杨飞去。 萧杨在手里把玩着镜子,眼睛却睨着弗止,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么小的镜子当真照得出我的真身吗?”边说边拿镜子好奇地左右照着。 …… 弗止干笑了几声。 萧杨的眼神闪了闪:“你是弗止。”肯定的语气。 落瑶心里又是一沉,因为不管是萧杨还是祁远,都应该认得弗止,这说明不了什么。 第一个被记起的弗止跟落瑶的想法一样,没有丝毫喜悦之色,眼神更凝重。 萧杨拿着镜子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随后蹙了蹙眉:“空白的镜子拿来糊弄人?”说完朝着弗止照了照,弗止马上变了脸色。 萧杨根本不理他的表情,瞥了一眼镜子里显出来的毛色光滑的刺猬,脸色却好了一些:“看来还是有点用的,只是对我没用而已。” 弗止还没来得及发怒,萧杨已经把镜子塞进袖子里,看样子,是占为已有了。 …… 此刻的落瑶心里很烦躁,她刚才也亲眼看到了,镜子根本照不出他的真身,如果他真的是祁远,那镜子里应该出现的是龙。 “我不是龙。”萧杨的声音淡淡传来,眼神看向落瑶。 落瑶有点惊慌,看向萧杨。 萧杨点点头:“我能读到你的想法。” 落瑶瞬间僵住,读心术因为窥探人的*,天族早已列为禁术,如果祁远还活着,即便他们之间亲密无间,也断不会做出这样无礼的事情,这并不是天族的作风。 还没思考完,又一个问题劈头而来,“你脑中不断出现的祁远的是什么人?” 这样的对话有点诡异,仿佛是萧杨一个人在说话。 落瑶惨白着脸,心里在说,他不是,他果然不是祁远。 萧杨嗤笑一声,接着她的思维,“我当然不是那个祁远,我是萧杨。” 看着萧杨一脸镇定的模样,旁边的梵谷不镇定了,失声轻呼,“萧杨?上古妖皇萧杨?”他不认识妖皇,刚才一直以为这人只是个诡异的人物,没想过是大名鼎鼎的妖皇。 程誉捂着嘴巴,一脸的不可置信,全然没有往常的从容。 落瑶想起先前在湖边做的那个梦,梦里的萧杨一手化柔术精绝,顿时脸色苍白,这人不是祁远,那祁远的魂魄到底在哪里?是不是被他炼化了? 祁远虽然仙法造诣极高,但是身体虚弱得厉害,被一个上古妖炼化,也不是没有可能。 落瑶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突然很后悔作出这个决定,是她,把祁远一步步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梵谷刚才不大不小的一声轻呼引起了萧杨的注意,他慢慢转过身面对他们,“和宁仁一战虽耗费了我太大精力,不过也算酣畅淋漓,你们是神族?那应该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老天君自开天辟地以来就一直颐养天年,他所参与的战争,唯有那场神邸争权夺势的蛮荒之乱,日月错行,天地变色,别看老天君现在一副与世无争淡看江湖的模样,据说以前的他手段凌厉,也是,若没有这样的强势,怎能成为一族之首,而那场动乱,有幸一睹天君英姿的神都隐退,战到最后只剩下妖皇和他。 弗止最镇定,回答他,“宁仁活得很好。” 萧杨点点头,“这一觉睡得有点久,现在是什么情况?” 弗止继续从善如流:“天族为首,六界平和。” 萧杨低头笑了笑,“想不到这宁仁果然,想当初……” 落瑶用密音传入弗止的耳朵:“你明知道萧杨当初被埋入湖底,为何不阻止梵谷带我们到这里?” 弗止似乎很惊讶,同样用密音问:“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 落瑶想起那个梦,又是一阵烦躁:“别管我怎么知道,我想知道你究竟和萧杨什么关系?” 弗止露出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你居然不信我?” 落瑶冷眼看着他不说话。 弗止烦躁地扯了扯衣领,用手里的扇子猛扇了几下,似乎要平复心里的怒气,随后用只有落瑶听得到的声音回答她:“本来都已经忘记了,到了不死湖,才想起蛮荒的事情,其实萧杨当时已经被启吾钟炼化了,我当时也只是想赌一赌,祁远都已经没有气息了,即使你不答应,我也要试一试。” 落瑶没再继续听他说,只是觉得头晕起来,心里万般懊悔,果然不该来这该死的不死湖。 弗止居然又跟萧杨扯到上古时期的事情,这两人像是老朋友,聊着一些彼此都知道的事情,梵谷和程誉神色各异地站着,没人注意到她。 这些她都不感兴趣,也不想听。 她忍着莫名其妙的头疼,往湖边走,她想再去看一看,是否会有什么人从湖里走出来,比如,祁远。 身后的声音渐渐远去,就像这个世界也离她远去。 还未到湖边,猛然听得一个嘶哑的嗓音似乎低低地唤了一声,仿佛是在呼唤一个女子的名字,但是落瑶很肯定,这个名字并不是她,可这里就她一个女子,还会是谁呢? 那声音唤得焦急而惊惶,她走得更快,就在那人飞掠过来的同时,她忽然纵身往湖心跃去,脚踏入湖心的一刻,竟觉得有点欢喜,这水看着冰凉污浊,却有着合适的温度,很舒服。 她心想着,这一次,弗止应该来不及救她了吧?   ☆、第127章 无情不似多情苦,神鬼殊途莫如是 落瑶睁开眼睛时,只看到周围有什么东西飘来飘去。 她闭了闭眼睛又睁开,依然还是在这里。 周围那些飘来飘去的是鬼族的魂灵碎片,是凡间受了冤屈死去的人,还未来得及修补魂魄,孤魂野鬼般地寻找着宿主。 她回想了一下自己为何会来到这个地方,最后的记忆是在不死湖,她记得她等不回来祁远,后来也跟着跳入了湖中。 原来自己也已经死了,入了鬼籍。 她有点遗憾,她在天族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办完呢,可是转眼又高兴起来,做鬼也不是没有好处的,比如,在这里,她看见了不远处迎风而立的祁远,而不是那个借尸还魂的萧杨。 即便祁远变成了鬼,那也是一只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鬼,这只外表出众的鬼在一群丑陋矮小的鬼中间,显得鹤立鸡群。 落瑶一眼看到祁远,高兴地飘过去问他,“你是听到我的话了吗?果真在奈何桥边等我。” 祁远一脸无奈地看着她,“你为何总是不听我的话,跟过来做什么。” 落瑶紧紧抱住他,“没有你的地方,即便是天堂,对我来说也是地狱。”顿了一下,“你不晓得,不死湖里原来封印着上古妖皇萧杨。” 祁远愣了愣,“萧杨?”他根本不知道他走后发生的事情,疑惑地看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落瑶点点头,“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借宿在你的壳子里出来了,弗止也认识他。” 祁远眯着眼看着不远处的奈何桥,孟婆正在那儿分汤,有一只小鬼不想喝,要混过去,被旁边的鬼兵发现,抓着他正在灌汤,其实他不过就是冬冬那般大,小小的一点点。 他突然有个疑问,孟婆和月老上辈子是否是冤家?一个牵情丝,一个断红尘,尽干对方讨厌的事情。 祁远转过头看她,“看来,天族要有一番动静了。”他又看了清乾天的方向一眼,“几万年太平盛世,动一动也许并不全是坏事。” 这话太深奥,她听不懂。 落瑶:“我们既然成了鬼,前尘往事都让别人去操心吧,对了,现在该去哪里?我先说明一下啊,我可不想喝那个汤。” 祁远:“现在……就去我们住的地方看看。”他往后看了一眼,有几个身着官服模样的鬼官垂首飘了过来,到前面引路。 落瑶在后面跟祁远咬耳朵:“鬼族这么大方?还给每只鬼分配房子?” 祁远思索着回答:“应该不是每只鬼……我怎么说也是个天君,他们看在我父君的面子上,总要给我安排个落脚的地方。” 落瑶点点头,确实,比如她,就没有这样的待遇。 两旁路过的小鬼不停侧目,纷纷打量这两只装扮不凡的鬼魂。 在路上,落瑶发现,负责领路的鬼官也许官衔不低,因为他们所经之处,不停地有鬼兵鬼将向他们行礼,打量到后面的祁远和落瑶时,眼底都是一派诧异的神色。 等到了住处,落瑶才发现,这里绝不比清乾天上的任何一个宫殿差,鬼族的鬼都喜欢铺张,大约是觉得前世为人的时候没有来得及好好享福,于是到了鬼界,基本都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想法。 鬼族的鬼君站在府邸门口笑脸相迎,看到祁远时远远迎了过来:“天君陛下,敝族今日能迎接您入鬼籍,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祁远客气地行了一礼:“天君这个称号实在太遥远了,既然入得您鬼君的门,就该守你族的规矩,以后你叫我祁远就行。” 鬼君空洞洞的眼里笑意更甚,亲自接他们入府。 鬼族待他们实在太好了,不是一般的好。 这富丽堂皇的府邸奢侈至极,简直令人发指。 桌上摆着琼汁玉露,脚下是孔雀毛织成的毯子,屋顶上一颗颗香薰灯球高高悬起,高低错落,每个角落里的夜明珠发出莹莹光泽。 但是落瑶并不满意,不是不满意这些布置,而是不满意这门内站着的足足两排衣着单薄的鬼族美姬。 鬼君笑呵呵对祁远拱了拱手,“天君,您来的仓促,我来不及准备,只是腾了一处小小的府邸出来,我们鬼族的日子也许跟你们天上不大一样,我们每个月只有二十四天,这二十四个美姬请笑纳。”他还是习惯叫他天君。 落瑶闻言变了脸色,二十四天?这是每个人侍奉一天的节奏?那鬼君是不是把她忘了? 她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眼,又看了看那些鬼族美姬,突然觉得很沮丧,自己穿得这么素淡,自己也看着像个丫鬟。而且,她现在算是个什么身份呢?祁远并未昭告过六界她是他的什么人,这个鬼君不拿她当回事,也不是他的错。 那些美姬虽然低着头,却都在暗地里打量祁远,一双双妙目胶着在祁远身上不肯离开。 落瑶突然觉得有点委屈,又有点自卑,虽然她自以为长得不错,以前在天上的时候也算是个美人,但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啊,她觉得她跌入不死湖的时候肯定是头朝地的,所以头发如此凌乱,再加上鬼族的气压比天族要高,她一直觉得有点头晕,脸色肯定不好看,哪比得上这些刻意装扮过的美人儿。 她不自主地拨拉了一下刘海,往祁远身后躲了躲,衣服虽然被她烘干了,但还是看得出上面的污渍,而且她死之前为了祁远哭了很久,眼睛到现在还有点肿。 落瑶的心有戚戚被祁远尽收眼底,他笑着对鬼君说道:“多谢款待,但是我一向不喜欢人多,这些美姬……搁在这里也是浪费,烦请鬼君领回去吧。” 落瑶感激地看了看祁远,后者捏了捏她的手背。 鬼君琢磨了一下“浪费”一词的含义,随后也发现了祁远的小动作,疑虑的眼神细细看了看落瑶,随后恍然道:“方才一直没注意到这位姑娘,没想到天君的侍妾如此贞烈,竟跟着你来到鬼界……” “她不是我的侍妾,是我来不及明媒正娶的夫人叶落瑶。”祁远淡淡道。 什么叫来不及啊,天君不是已经成亲了么,娶的还是大名鼎鼎的上古神将南宫明的遗孤南宫蔓蝶,那这姑娘,怎么会跟明媒正娶挂钩呢,鬼君抹了一把汗,这清乾天上的事情果真复杂得很呐。 鬼君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落瑶,但凡一族君王,都练得一手岔开话题的好本事,他顾左而言他,“对了天君,等会儿会有负责登记鬼籍的到您府上登记,届时您只要报个名字,取您的一根头发丝即可。” “头发丝?”落瑶疑惑地问。 鬼君有点洋洋自得,“对,这是我们这里用来辨别身份的唯一凭证,我们鬼族每隔一年就会梳理人口,及时更新鬼族数量。” “所以,每一个死去的人,你们这里都会登记在册吗?” “当然,负责鬼籍登记入库的官员日夜在奈何桥轮岗,不会有差错,因为天君身份特殊,所以我安排他们等会直接上门来取。” 死去的每一个人,每一个……落瑶觉得心里面有个许久未动的地方动了动。 除了美姬之外,祁远显然不习惯这样人前人后都有大群人跟着,撤了一半的侍从和丫鬟,鬼君带着浩浩荡荡的一大片鬼离开。 不多时,果然有鬼官登门来登记,其实十分简单,就是在一个册子上登记名字,附上头发丝,并不需要知道生辰八字,因为所有他们有一个法器,把头发放入,所有信息都会马上显现。 落瑶看得十分专注,不时提问:“那么,如果是个秃子死了,你们怎么取他的头发呢?” 那鬼官大概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回答得十分从容,“您说的情况的确也有,我们一般用其他东西代替,比如指甲。” “那,万一他的指甲太短,是否要等长得长一些?” “我们登记的时间不能超过十二个时辰,等它长长似乎不大妥,一般采取别的方法。” 落瑶问:“什么方法?让他变出原形,从真身上取?” 鬼官愣了愣,“我们一般是取他的口水代替头发,总之是他身上的东西,”他说到口水时显然有点反胃说不下去,拍了拍脑袋,“听姑娘此番一说,好像您的方法更便利更……卫生些。”他此刻的表情,简直恨不能时光倒流重新来过。 祁远走过来,笑着把她的头扳过来,“别再讨论这些了,饿了吗?我让人给你做点东西。” 落瑶摸了摸鼻子,“还不饿,我送送他,人家过来一趟也不容易。” 祁远的眼神闪了闪,“好,快去快回。” 落瑶亲自送鬼官到门口,鬼官拢着袖子告辞,她拉住了他,看了看门后,确定四下无人,问他:“我刚才提醒了你这么个好办法,你是不是也该礼尚往来一下?” 鬼官知道这个落瑶身份不一般,“那是自然,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鬼官客气地问。 “他也是天族的神仙,落云山的容淮神君。”她一个一个字说道。 那鬼官蹙眉思索了一会,似是有点不确定,又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直接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翻了翻,半晌抬起头,“查无此人。” “怎么会?”落瑶想瞅瞅那本册子,被他掩住。 鬼官为难地说道:“姑娘,这册子旁人不得看,就连查一查也是要登记的。今天小官看您是君上的朋友,才私下里替您查了查。若是给您看了,就是我的失职,请姑娘谅解。” 落瑶继续盯着那册子,“你再仔细看看,他在几百年前已经死了,” 鬼官收起册子站起身来,“我知道他,那一场神鬼大战是如何惊心动魄,我们上一任鬼君伦图跟他一起湮灭,当时我们族里很多人说等他来了鬼族,定要跟他切磋一番,可惜,没等到他,奈何桥上从来没有出现过此人。” 怎么会?落瑶还想问,似乎听见祁远在叫她,只能道,“我知道了,谢谢,您回去复命吧。” 鬼官行了一礼离开。 落瑶神思恍惚地往回走,刚才来的时候没发现,走到内堂居然要穿过两个竹园,两座花园,两座假山,而且越走越模糊,似乎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祁远知道她喜欢吃各类点心,已经让人准备了一桌简单的小菜,她一边吃着一边问,“我们就这样入了鬼籍了吗?” 祁远没有动筷子,凝视看着她,“怎么,现在后悔了?” 落瑶挑眉看他,“是啊,后悔了。” 祁远脸上有点冷然。 落瑶抿着嘴笑,“后悔没早点来陪你啊。” 祁远忍不住笑了出来,面色柔和了些,他喝了口鬼侍女刚端上来的茶,微微蹙了蹙眉,味道似乎不太好,“其实,有些事我有点想不明白,不过既来之则安之。” 落瑶点点头,抓着祁远的手,“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不要隐瞒对方。” 祁远眸光闪动,轻轻说:“好。” 鬼族的床铺没有天上的舒服,因为这里在地下,什么东西都带着点潮味儿,虽然鬼君已经非常细心地让人拿到地面去晒了晒被褥,但还是闻着有股不大好闻的味道,她总算明白为什么这里到处点着熏香,挂着熏香球了。   ☆、第128章 惊回一枕千里梦,疑似飞魂落今夕 也许是第一次在鬼族睡觉,落瑶睡得极不安稳,感觉有人抓着她的手腕,手上一直又酸又痛,然后,这阵感觉越来越清晰,眼前突然一道白光闪过,惊醒了过来。 床沿有个人正抓着她的手腕,她皱了皱眉,怪不得梦里总觉得酸痛。 那人的眸子深不可测,深处有一点隐隐红光。 满头白发皓如白雪,脸色寡淡,大概许久未睡,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青色,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这不是祁远,落瑶惊坐起来。 她的脑子艰难地转了转,是萧杨?为何他也来了鬼族?还出现在她的房间里? 落瑶下意识想叫醒身边的祁远,却发现这张床只有她一个人,再打量了周围,才发现这不是自己先前睡着的地方,而是一个陌生的房间。 萧杨淡淡的声音传来,“你并不是在鬼族。”真讨厌,他肯定又用了读心术。 他的语调异常温柔,和在不死湖边判若两人,“不要担心,你并没有死,也没有去鬼族,只不过是晕过去了。”声音有点哑。 落瑶脑中的迷糊,顿时被这一声“没有去鬼族”刺激得清明一片,她用放在被子里的手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痛的感觉让自己差点叫出来,果然还活着。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落瑶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嘶哑得厉害,好在能听清问了什么。 “你是想问,你为什么依旧活着?”萧杨的衣衫好像换过了,比先前那件干净多了,脸上却尽是憔悴之色,“当时我一个不留神,你就差点跳进去了,我过去救你已经来不及,只能用了挪移术,把不死湖挪了地方。” 落瑶明白了,所以,她没有死成功? “为什么要救我?” 见她说话,萧杨像是松了口气,答非所问地喃喃说道:“醒来就好,我以为你又不肯理我了……” 落瑶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偷偷打量周围,才发现这是一间丝毫不比梦中的鬼族府邸差的房间,萧杨的声音在耳边传来,“你睡了三天三夜,你不知道我怎么熬过来的……” 难道在鬼族的事情都是自己做的梦?那见到祁远也是梦吗?落瑶想问他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可是脑袋昏昏沉沉的,不一会儿又开始迷糊起来,明明刚醒来,却仍然非常渴睡,萧杨问:“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睡?” 她想说不用了,可是又听得他说:“……我们回家了,再也没有谁能让我们分开。” 她强撑着睡意问他:“家?” “对,妖族的皇都,风华城。” 人人都有家,唯独她没有,因为没有祁远的地方,都不是家。 她又睡了过去,一夜无梦。 落瑶再次醒来的时候,旁边没有萧杨,丫鬟说,妖皇大概在前厅会见宾客,他死而复生,妖族的士气前所未有的高涨,妖族各部落的长老闻讯赶来,排着队要见他。 落瑶打发这些丫鬟出去,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不知道萧杨对她做了什么,自醒过来,她就觉得浑身不对劲,脑里有断断续续的碎片飞来,有上古时候的沐儿和萧杨,有萧杨和宁仁打斗的场面,居然还有自己在芙丘国出生的场面。 落瑶很奇怪,为什么她会梦见这些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而且这些片段格外凌乱没有逻辑,像是一大片失去载体的记忆,漂浮着寻找着它们的主人。 她起身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正好趁着没人,理一理头绪,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诡异。 自己本以为已经摔入不死湖成了鬼,原来是被萧杨救了,不止被救,还被带到了妖族,那在鬼族见到祁远,也是自己的一个梦。 她只记得这几天一直睡了醒,醒了睡,期间跟萧杨说了几句话,然后又睡了过去,此刻细细回忆,那时迷迷糊糊的场景居然变得清晰起来。 她记得第一次醒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萧杨坐在床头,目光居然是没有见过的温柔。 她想起在不死湖边时,身后的萧杨叫她,她当时没留意听,现在想来,却记起,他当时叫她“沐儿”? 他是认错人了吧?她怎么会是那个沐儿,那个上古时期的妖后? 落瑶突然想起来什么,忙跳起来跑到房间里的铜镜面前,看了看镜子里面依然是自己的模样,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如果她变成了沐儿的模样,她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怀着侥幸的心理想着,房门却在此刻开了,萧杨似乎一眼发现她在想什么,冷冷道,“别照镜子了,你在我眼里,从来都不是这身皮囊。” 萧杨大概觉得自己的语气太生硬,走过来柔声道,“你之前在不死湖的那个梦,就是梦见上古时我跟宁仁决战的,并不是梦,而是我在湖底感应到你,你的神识受了波动,自己想起的记忆片段。” “记忆片段?” “对,因为你用了几万年的这个身份,其实并不是真的。” 落瑶说不出话来。 “因为你其实是我的妖后,沐儿。” 落瑶干笑了几声,这妖皇是不是有点精神病啊,“我怎会跟她有关系?我是在天族的芙丘国出生,是个土生土长的神仙,你认错人了罢?我和你们妖族没有一点关系” 萧杨挑了挑妖异的眉,“如果不是我当初在你身上施了咒,你的魂魄怎么会到孟芙蓉身上。” “你,你说什么?” “你在梦里也看到了,虽然我拜托宁仁照顾你,但是我怎么能不放心,所以在你身上下了咒,我入了启吾钟,保护你的结界同时消失,你的魂魄会寄宿到第一个接近你的女子身上。” 落瑶想起那个梦里,那个叫沐儿的女子额头上闪现过一次光芒,难道这是萧杨当时施的法术? 而且,她记得,当时在不死湖边的梦境里,第一个接近沐儿的,的确是她娘亲孟芙蓉。 她觉得手脚有点不听使唤了,扶着桌子坐了下来,“若是照你这么说,我的魂魄应该寄宿在我娘……孟芙蓉身上,为何到她腹中胎儿身上去了?” 萧杨轻蹙了下眉:“这个我也不清楚,她当时怀了孩子,可能魂魄没找准方向,到了婴儿身上。” 的确,孟芙蓉当时挺着个大肚子。 这个萧杨和弗止的做事风格倒是很像,因为,他们的法术总是在一些关键时候出错。 所以,萧杨本该在不死湖里好好沉睡着,但因为祁远的出现,使得他有机会附在祁远身上逃出启吾钟? 萧杨的眼神里,是失而复得的宠爱,“你放心,对于芙丘国抚养你的情谊,我定会用其他的方式感谢他们。”因为你是我的爱人,所有对你好的人,我都要谢谢他们。 落瑶软语求他,“你放我回去吧,即便我真是你夫人的魂魄转世,可是我毕竟不是妖后啊,我和她是不一样的人。” 萧杨的眼神变得凌厉,逼近几步:“你就是她,她就是你,你休想离开!” 落瑶第一次看到妖发怒的样子,这是一种既美又骇的表情,他眼里的猩红随着他的心情变化时隐时闪,薄唇似笑非笑着,说不清的妖冶,说不清的勾魂。 萧杨大概也是觉得可能吓到她了,收了情绪,尽量把语气放软,“沐儿,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从几万年前的上古一直到现在,在启吾钟里沉睡的时候,我一直告诉自己,还有你在外面等我,才苟延残喘活到如今。” 既然他主动提起,落瑶问了出来,“启吾钟不是会炼化魂魄吗?你怎么没事?” 萧杨眼眸危险地一眯:“你很希望我有事?” 落瑶低着头:“怎么会,我只是好奇而已。” 萧杨像是在回忆一些不好的事情,微眯起眼睛:“任何神器都带着造物主最初的目的,启吾钟被造成的初衷就是反噬,炼化魂魄只是它的附带技能,它妄图把我尽数吞下,可是它忘记了,造物者造我们的时代一样,也就是我和它的年岁一样,它吞不了我,那只能被我给吞了。” 落瑶:“你,你炼化了启吾钟?”大大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他,透着不可思议。 萧杨笑了一声:“等有机会可以让你看看反噬的法术。” 炼化了启吾钟,就是把启吾钟的反噬能力变为己有,此刻的萧杨应该比以前更强大,法力深不可测,天族估计已经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沐儿,还记得我们怎么相遇的吗?”萧杨嘴里呢喃着,像是在自言自语。 被唤作沐儿,她觉得很别扭,经他提醒仔细回想了下,脑中现在有着沐儿的记忆,却奇怪地发现,居然找不到与萧杨初遇的回忆。 萧杨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她没有动,萧杨嘴角勾了勾,手指轻弹,落瑶只觉得身形一晃,转眼已经被什么卷了过去。 长长的头发随着动作飘起,有几缕缠在了萧杨的脖子上,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她已经坐在他腿上,因为动作太快,她怕跌倒,双手紧抓着他的衣襟,这姿势……显得十分暧昧。 不同于祁远的怀抱,萧杨身上没有那股香味,反而是衣服上淡淡的阳光的味道,而且,浑身充满着邪气。 萧杨却未觉得丝毫不妥,捏起她的一缕头发,一圈圈绕在食指上,随后又慢慢散开,似乎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不厌其烦地重复着。 落瑶瞪他,却不料被萧杨用手覆上她的眼睛,“不要这样看我,沐儿,你每次这样看我,我就要犯错误。” 体会到他言语里不寻常的意味,落瑶乖乖不看他,扑闪的眼睫毛轻轻扫在萧杨的手掌心,仿佛一下下扫在他心上,痒痒的。 萧杨放下手,紧了紧手臂,环住落瑶:“我差点忘记了,当时为免天族的人发现,只留了你的一缕魂魄在世间,那些记忆也许早就不在了。”单手扣住她的下巴,转过她别在一旁的脸,笑着说,“不过不要紧,我帮你一点点找回来。”说完把落瑶的双手覆上自己的头顶。 如果说后背是一个人的命门所在,那么头就是他最软弱的部位,这个大名鼎鼎让人闻之色变的妖皇,就这么无条件地信任她。 落瑶心里一跳,正想问他要干什么,却发现手里突然有一阵奇异的暖流传来,紧接着,脑中走马观花般出现一幕幕光怪陆离的场景。   ☆、第129章 茹毛饮血不在意,不杀妖贼誓不休 落瑶知道,这是萧杨的记忆,他允许她窥视他的记忆,因为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至亲之人,这里藏着上古时期的秘密,藏着那个他深爱的沐儿。 落瑶突然有过一个念头,如果手上稍稍用力,那这个萧杨,是不是就不在了? 萧杨却突然笑出声来,眼眸深深看着她,“你想杀了我,也不是不可以,等你看完我脑中的记忆,你再下手也不迟。”虽然是笑着,却是冰冷的语气,仿佛在嘲讽她。 落瑶反应过来他又在用读心术,一下被说中心思,有点恼,她也刻意笑着回答她,“谁说的,我巴不得你长命百岁,等着天族的神再收你一回。” 萧杨面色冷得更厉害,“如今的六界,除非你们神族的天君,尚可以跟我勉强斗上几个回合。其他人,就算了吧。”他装作恍然的样子,“我差点忘了,你那个相好似乎就是天君来着?可惜啊可惜,他已经死了。”他把她转了个方向,让她面对着自己跨坐在他身上,看着她的眼睛,“所以,你这辈子休想再回去了。” 这个姿势让她倏地红了脸,她想挣扎着跳下来,反而被他抱得更紧。 她看到萧杨不再跟她说话,反而闭上眼睛,然后,有一股比刚才更猛烈的热流从她的手掌心往她脑中冲去,这些往事仿佛有生命一样,觉得被主人召唤是件无比荣尚的事情,争相奔涌而出。 落瑶感觉到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受使唤,一直有股阴冷的气息萦绕在脑海里,也许这和萧杨的心情有关系。 因为每次看到萧杨,都是这么阴冷的天气,初见他是在暮霭低垂的不死湖,梦中的他是在和宁仁决斗,飞沙走石风云变色,而这一次呈现的,依然是寒冷的秋天。 秋日葵葵,料峭的山林里,凉风一阵一阵。 她在一片混沌的记忆里寻找萧杨的身影,奇怪的是,这明明是萧杨的记忆,却没有丝毫他的影子。她屏息敛神寻找着妖味,无果。 最后在一个树林的角落里寻找到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埋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肩膀一动一动的,她轻轻走过去,等看清他在做什么,背脊上一阵发凉。 小男孩正在拨弄一只半死的小豹子,豹子的样子惨不忍睹,有几处已经露出白骨,他手里捏着一把匕首,正在一片片把肉割下来,然后直接放进嘴里,血水从他嘴角溢出来,然后滴下来。 男孩突然抬起头向她笑了笑,嘴角还沾着豹子的皮毛,落瑶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重新打量这个小男孩,才反应过来,这是小时候的萧杨,那此刻,应该就是弱肉强食的蛮荒。 但是他身上没有一丝妖气。 想到他以后会成为那个妖皇,落瑶多看他几眼,一身灰色的半旧衣服,脚上是一双不知道用什么动物的皮做的短靴。 这时,背后有个细细软软的声音说道:“你怎么又在吃生肉了,我不是告诉你要煮熟了吃吗?” 落瑶转身,看到一个小女孩抱着一捆柴火,一脸不满地看着男孩。 落瑶恍然,原来萧杨刚才是对着身后的小女孩笑,并不是对她这个梦外人。 难道这个女孩子就是沐儿? 萧杨随意地用袖子抹了抹嘴,嘴里因为嚼着东西而有点含糊地说:“谁叫你动作这么慢,我忍不住吃了一点点。” 女孩边整理干柴,边准备着起火:“你这叫一点点?”腾出一只手指了指豹子的后腿,那儿大片肉已经不见了。 萧杨丝毫没有被识破的尴尬,随手干净利落地把豹子分成几块,这样娴熟的手法看得落瑶一阵心酸,这两个小孩如果在凡间,也不过五六岁左右,应该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年纪,而他们却已经在一群野兽中学会如何活下去,这样的生存经验,不知道是用多少次死里逃生换来的? 小时候的萧杨似乎并不像现在这样冷漠,是个爱笑的孩子,他笑着跟女孩说:“你去了这么久,足够我再杀一只豹子了。” 女孩似乎被说中,有点脸红,随手把手里的一根柴扔到萧杨身上,脸颊因为生气微鼓:“那下次你去砍柴好了,我再也不去了。” 萧杨好脾气地没有躲开,只是那一小截柴木还未碰到他身体,就已经化成粉末,落瑶有点惊讶于他小小年纪已经练就她两千岁才学会的破尘术,萧杨边烤着豹肉边安慰她:“我不就是开个玩笑,好了,下次砍柴我去,打野兽也是我去,好吧?” 女孩早已被肉香吸引了过去,已经忘记了跟他生气,说道:“好啊。” 萧杨把烤好的一只后腿递给她,脸上带着点促狭的笑:“阿碧,这个给你,吃什么补什么,以后可以跑得快一点。”原来女孩叫阿碧,真好听的名字,看来不是沐儿,那她会是谁? 阿碧接过后腿肉开心地吃起来,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嘴里“嗯”了一声,萧杨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爽朗,连带着这个死气沉沉的冬日变得生动起来。 千万年的时光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曾经如此爽朗开怀纵意畅笑的少年蜕变成那个寡言阴霾冷若冰霜的妖皇? 落瑶默不作声地在一旁看着,她知道萧杨会在这些记忆里告诉她所有的答案,但是她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勇气让她窥视已经被他尘封的过去。 吃完烤肉填饱了肚子,阿碧在河边洗脸,萧杨半躺在一边打盹。 等她洗去脸上的污渍,落瑶才发现这个女孩长得极像萧杨,难道是他妹妹?可是她从未听任何人提过妖皇还有个妹妹。 落瑶听到她问:“哥哥,我们等会去哪儿?” 这一声哥哥叫出来,落瑶感觉到梦境外的萧杨的身体有点发抖,连带着他的意识波动了一下。能叫他哥哥的,自然是他妹妹了。 萧杨一只手枕在头下,一只手摸着肚皮,懒洋洋地回答:“吃饱喝足,找人打架。” 只有阿碧知道,他说的“打架”其实并不是真的打架,而是决斗,赢的人自然可以把对方的仙法据为己有。 这是化柔术。 这个能力在萧杨出生的时候就发现了,一开始萧杨只敢找一些小野兽,到后来胆子慢慢变大,开始找差不多年纪的神仙或者妖魔历练,再到最后,他已经可以跟比他强大多倍的人挑战,不想让阿碧看到血淋淋的场面,每次都骗她说是打架。 阿碧虽然小,却什么都懂,但是哥哥不想让她知道,那她就装不知道吧,她向萧杨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阿碧托着腮沉默,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习惯哥哥打打杀杀的样子,其实她知道哥哥以前是不喜欢跟人打架的,因为哥哥每次浑身是血地回来,不管多累,都要先去泡澡,洗去一身血污。 她也明白,哥哥是她唯一的亲人,充当着爹爹和娘亲的角色,他必须强大,强大到能保护她,不受半分委屈。 在他们这个年代,没有人会教他们法术,他们所有的所知所学都是凭自己的能力在实践中琢磨出来的,而萧杨所学的法术,都是从近身格斗中用身上一道道新伤旧痕,一步步走到今天。 这次萧杨的目标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穿着黑斗篷,黑腰带,脚踩一双破了好几个洞的黑靴。 萧杨慢悠悠拿着根狗尾巴草跟在他后头,然后突然弹了块小石子到他身上。 在上古时期的蛮荒,这个动作往往代表着挑战的意味。 那个人瞬间转过身,眼底一丝光芒闪了闪,道:“小兔崽子,要玩到一边去,我还不想杀你。” 萧杨不以为然地笑道:“一只猫妖而已,口气这么大。”不错,站在他面前的黑衣人确实是只猫妖。 猫妖咧开嘴笑了笑,露出来的牙齿黄黄的,一看就知道经常吃人肉。 萧杨嫌恶地转过头,却感觉到耳边一阵风刮过,等萧杨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对面的猫妖不知何时抓了萧杨身后来不及退开的阿碧。 萧杨变了脸色,他刚才明明叮嘱过阿碧让她不要跟来,就是怕她出意外,没想到阿碧一直跟在后面。 阿碧虽然年纪小,但是骨子里像萧杨,被猫妖抓着后领提了起来,却依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只是,从她发白的嘴唇能看出她心里的害怕。 萧杨心里一颤,手里马上幻化出一根白骨鞭。 他每次杀一个敌人,都会把敌人的脊梁骨取一块下来,接在他的鞭子上,如今的鞭子不知道串了多少人的脊梁骨,光是看着就让人背脊发凉。 萧杨紧紧捏着鞭子,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直到和鞭子上的骨头同一个颜色,他嘴里绷出几个字:“放开她,不然,有如此鞭。”白骨鞭配合地发出一阵让人牙齿发寒的声音。 猫妖本没有当回事,只以为是个普通的小孩,直到看到这个鞭子,才知道面前的小孩就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少年。 不过他仗着自己年纪比他大上好几轮,俯视着他说:“都说最近蛮荒有个遇到人就想决斗的小孩,原来就是你。”猫妖砸吧了下干裂的嘴唇,眼角打量了一下阿碧,对萧杨说道,“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了,这几天没好好吃过肉,这个女孩留下,你走吧。” 阿碧闻言,脸色白了白,用腿踢他,猫妖把她拎得远了些,没踢到。 这个举动没有惹猫妖生气,他反而颇有兴致地像在逗一只宠物,随后眼睛一亮,“这么香的小姑娘,莫非是……”绿色的小眼睛在阿碧身上滴溜溜转了几圈,用鼻子在阿碧身上嗅了嗅。 阿碧挣不开,差点哭出来,猫妖却眼底精光大盛,大笑了几声,“真是天助我也,我找了这么久的洪荒神体居然就在眼前,哈哈哈……” 闻言,阿碧和萧杨马上变了脸色,萧杨在猫妖仰头大笑的时候挥了一鞭子过去,没想到猫妖就像身上长了眼睛,身形一晃,躲开了这一鞭,嘴里不停地说着:“洪荒神体,食者仙力大增,世人有眼无珠,皆以为这是神仙的肉,没想到居然是个小女孩,哈哈哈,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秘密被说破,担心被旁边更多的人听到,萧杨又急又怒,可是偏偏没有办法,眼眶发红,大吼一声:“住口。”提了口气,一鞭子又快又急地甩过去。 猫妖得意忘形之间避不及,被打掉一只耳朵,血从耳侧滴下来,瞬间红了半张脸,显得面目更狰狞,但是他似乎心情好得过了头,无心恋战,急着要找个地方享用美味,施了个隐身诀,欲遁地而逃。 萧杨奋力挥着鞭,可惜猫妖已经带着阿碧不知所踪,他仰天长啸了一声,回应他的,只有漫天低沉的乌云。   ☆、第130章 寒更风歇该葬花,梦断香消万事空 他的妹妹阿碧生来就是洪荒神体,他一直知道。 所谓的洪荒神体,就是介于神妖之间的*,和凡人一样会逐渐老去。 相传,凡人食了即刻登仙,所以六界都视为珍宝。除了神仙自以为清高,觉得食用洪荒神体有违仙道,其他妖魔鬼三族的人趋之若鹜,可惜整个蛮荒寻了千百年,却不晓得洪荒神体的真身就是他妹妹阿碧,这也是他为什么日夜拼命提升法力的缘由。 因为洪荒神体生来有特殊的香味,平时他出门时非常注意,总会在阿碧身上涂上一些动物的粪便掩盖气味,才让她出门。但是有个缺点,不论怎么遮掩,只要一经火烤,甚至只要稍稍在火堆旁边停留片刻,就会泛出比平时浓郁几倍的香味。 今天大概是阿碧刚给他烤过肉,把她身上的香味引了出来,才让猫妖发现这个天大的秘密。 天阴沉得可怕,似要下雨的样子。 萧杨找到阿碧的时候,已经是夜晚。 阿碧被绑了手脚,扔在一个山洞里,萧杨在暗处看了看周围,没人。 根本不在意这是否是陷阱,他溜进去解开她嘴里的破布,阿碧的嘴巴刚得自由,就喊:“哥哥,小心后面!” 萧杨神色一紧,搂着阿碧就地翻了个滚,两支冷箭擦过他刚才所在的地方,箭头在冷艳的月光下泛着青色的光芒,淬了剧毒。 他根本看也不看那箭,只是理了理阿碧被弄乱的头发,上下打量了一遍阿碧,确认她无恙,才放下心来。 他站起身,对着洞口说道:“出来吧。” 门口一个身影一闪,现出一个人影,果然是那只猫妖,只不过,后面还跟着两个同伴。 猫妖睨了萧杨一眼,道:“没想到你动作挺快的,两柱香的时辰就找到这里了。” 一个瘦个子也笑着说道:“这两柱香的时间还算等得值,白白赚了一个。” 另一个故作思索状:“这两个一起吃,不知道要吃到何时啊。” 三人大笑。 萧杨冷笑一声,弹了弹身上的灰尘,“是啊,比起以前,这次用了两柱香,确实有点慢。” 猫妖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这时,本来在地上蹲着的阿碧突然站起来,拍了拍手,轻松地道:“以前也是这样啊,我故意被抓,然后哥哥找到那些妖怪的老窝,把他们一窝端啦。要不然,就你一只小小的猫妖,怎么够哥哥练化柔术?你们想吃我的肉,可不是这么容易的。”她说得似是非常轻松。 猫妖被化柔术三个字吓住,脸上顿时五彩纷呈,手指着萧杨和阿碧:“你、你们……” 他身后的两个同伴却不信,瘦个子拍了拍猫妖的肩膀,“瞧你这怂样,被一个小孩子唬住,说出去真丢我的脸。”一边挽起袖子向萧杨走去,嘴里说道:“小小年纪就这般狂妄,待叔叔教训教训你。” 萧杨依旧站着不动,身体隐在黑暗里,就像只伺机而动的豹子。 蛮荒的夜晚总是比白天要冷很多,连带着月色也透着冷意,这是一处在半山腰上的山洞,月光只照进一半。 瘦个子一步步朝洞内的萧杨走去,等身影完全步入黑暗,蓦地整个人僵住,外面的人只看得到他一动不动的背影,猫妖不放心地喊了一句:“怎么了?” 瘦个子依旧不做声,只是簌簌发抖,样子抖得十分诡异,情况似乎不妙,猫妖和另外一个互相看了一眼,看出对方眼底里的惧意。 与此同时,瘦个子沙哑的声音传来,“没事。” 猫妖和另外一个同时呼出一口气,猫妖的眼睛眯成一道缝,“小鬼头搞定了?” 瘦个子“嗯”了一声。 猫妖顿时高兴起来:“看来化柔术也不过如……”最后一个此字还未说出口,却已经再也说不出话来,因为萧杨的手突然穿透瘦个子的背,陡然间变长。 然后猫妖发现,自己的身体突然朝洞里飞去,萧杨那只鲜血淋漓的手,用同样的手法,也穿透了他的胸膛。 猫妖万万没有想到,萧杨年纪轻轻就用如此狠毒干脆的方式同时解决了两个人,他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胸前的手。这只手小小的,却像蕴含了无穷的能量,抓住了他的心脏,再一扯,他顿时觉得胸前一凉,有什么东西似乎不在了。 再抬头往前看去,瘦个子也轰然倒地,但是没有听到意料中*倒地的声音,而是一些零乱的声音,有骨头一样的东西在地上弹了几下。 猫妖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瘦个子虽然依然在那里,却已经早就只剩一幅骨架,只是刚才因为光线太暗没有发现而已。 另一个同伴看到不对劲,脚底抹油想趁机逃走,却被萧杨用鞭子卷住,白骨鞭发出咯咯的摩擦声。 两人在萧杨的一左一右,挣脱不得,又气又恼之间开始内讧。 一个说:“都怪你这只死猫,说是要吃什么洪荒神体,这下可好,肉没吃着,自己都要被人吃了。” 猫妖恶狠狠地叫嚷:“我哪次有好东西不叫你,你这恩将仇报的东西。”说完语气马上转了大半个弯,对萧杨说道,“小兄弟,今天是我有眼无珠,你放了我,把这个忘恩负义的留给你行不行?以后我给你做牛做马,唯你马首是瞻。” 萧杨个子虽小,语气却透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森然冷漠,“你想给我做牛做马,我还嫌你不配。你不是瞧不起化柔术吗?今天让你们瞧个够。” 猫妖见他软硬不吃,干脆破罐子破摔,不由得张口大骂:“你们这两个小东西,招摇撞骗,总有一天会死得很惨……”他每说一句话,脸上的血色就少一分,在月光的映衬下更显得诡异的白,然后像脱了水的树枝,渐渐干枯。 两人叫骂的声音越来越轻,身上的皮肤都开始逐渐透明,脸上几乎可以看得见血管,然后同先前的瘦个子一样,慢慢变成两具白骨。 萧杨的脸色却变得红润起来,闭着眼睛十分享受这种感觉,整个人像刚吸饱了水分的海绵,快速膨胀,全身像是被注入一股暖流,舒畅无比。 一片薄云飘过,遮住高悬的明月,阴暗不见五指的山洞内,一个小男孩在打坐,旁边是三堆白骨和一把白骨鞭,若是正常人,恐怕呆上一分钟都会惊悚失常,可有一个小女孩却安安静静地等在一边,她不只一次见过这样的场面,知道这时候是萧杨最关键的时刻,任何一点声音的打扰都会使他走火入魔。 过了许久,萧杨终于动了动。 他驱动灵力在周身运行了两遍,直到每个角落都畅行无阻,然后脸色逐渐恢复正常,阿碧知道哥哥已经把刚吸收的精元完全消化。 萧杨长吁一口气,嘴唇半勾,阿碧方才一直警惕地看着四周,此刻也放下心来,叫他:“哥哥,这几只妖怪的灵力有用吗?” 萧杨对她笑了笑,“其他两个一般般,这只猫妖平时没少偷吃东西,还马马虎虎过得去。”他的脸上虽然有些疲惫,眼睛却褶褶生辉,像只餍足的豹。 他收起地上的白骨鞭,走到阿碧面前蹲下来看着她,语气有点歉意:“饿了吗?我去打几只野兔。”说完就站起来准备出去。 刚迈出一步,脚步一顿,低头一看,阿碧抱住了他的腿。 阿碧亮晶晶的眼睛在黑暗里像只可怜的小鹿,萧杨好笑地问:“怎么了?” 阿碧抓着他的裤腿,说道:“哥哥,陪陪我,不要离开。” 萧杨挑了挑眉,眼睛扫了一眼周围的白骨,心里了然,“害怕?什么时候开始怕这些了?”低低声音宠爱至极。 阿碧没说话,用头蹭了蹭他,这动作让萧杨心里一软,自从阿碧懂事起,她就跟着他闯南走北,他甚至都忘记了她还是个小女孩,对阿碧来说,和哥哥一起填饱肚子是每天排在首位的事情,连偶尔撒撒娇都是奢侈的。 他安抚地拍了拍阿碧的后背,说道:“不怕,哥哥不走,就在这里……”手刚触上她的后背,心底猛地一沉,即便刚才以一敌三,他的手都没有现在这样颤抖。 他心怀侥幸地抓起阿碧的手腕把了个脉,心底彻底凉成一片。 是啊,他怎么这么糊涂,他们兄妹俩是踏着千万具尸体走到今天的,他的妹妹,又怎会怕这区区几具白骨,她不是因为害怕这里而不让他走,而是……她根本走不了动不了。 因为她全身的经脉俱断。应该是猫妖他们怕她逃跑,不只震断了她的双脚,还挑断了她的手筋脚筋。 怪不得她自始至终一直坐在地上,是不想让他在战斗时分神,正因为如此,耽搁了最佳的救治时机。 萧杨的双手紧握成拳,为什么他不早点赶过来,为什么他不早一点发现,也许那时候阿碧还有救呢?他的眼里可以冒出火来,又难过又愤怒地看着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把我当哥哥吗?”话一说完,萧杨手一扬,剩下的三具白骨瞬间被挫骨扬灰,如尘土一般,被黑暗吞噬。 阿碧此刻再也没力气掩饰,咳了几声,几滴殷红落入黑暗,“哥哥,我没什么,大不了一死而已。其实我一直在担心,什么时候会被人发现我的秘密?会不会成为你的累赘?如今被发现,也是冥冥之中注定,命里终有这一劫。哥哥,我什么都不会,这几年要不是你保护着我,我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啊,其实你不懂我,我讨厌我是洪荒神体,让我一直躲躲藏藏地过日子。” 她浑身都疼,连咳嗽都不敢用力,怕牵动其他地方,“刚刚你找我的两个时辰里,我想得很清楚,我这一身所谓的洪荒神体从来没带给我什么好运,以前还要浪费灵力来掩盖,现在被人发现了,总算再不用遮掩了吧?既然是个累赘,那么,就在我快死的时候,替哥哥做件有用的事。” 她抬起与萧杨极其相似的眼眸,看着他轻轻说,“与其落到别人手里,还不如,让哥哥用化柔术炼化我吧。”   ☆、第131章 沐雪一片无影踪,风华城中梦芳容 萧杨的眼底本来满是沉痛,听到这句话,瞬间又要开始冒火,他不由分说,抓起她的手,阿碧感觉到手上一阵暖流过来,知道萧杨是在渡她修为。 阿碧努力想笑一笑,可惜还是没有成功,便作罢:“哥哥,没用的,不要浪费你的灵力,洪荒神体体太脆弱,谁也救不了我。我知道这有些残忍,但是,哥哥,让我为你做一件事吧,这是我想过的最好的办法了。” 萧杨又怒又急,嗓子带着嘶哑:“你这是什么破办法,我带你去找大夫。”说完就要抱起她,可是阿碧全身像是没有骨头,他刚触到她,就缩回了手,他怕这么一动,碎骨全戳进肉里,反而让她更痛。 有滚烫的液体一点点打到阿碧的胸口,瞬间浸透她的衣裳。 她觉得心口那块地方像是要被烫伤。 萧杨用手遮住脸,沙哑的声音从双手之间传出来:“阿碧,对不起,哥哥没用,你告诉我,该怎么救你……” 阿碧不想动,只是轻轻转过头,从这里看出去,能看到外面月色下浓郁的树林,偶尔吹进来的风掀起两人的衣角,吹起又落下,多么温柔,仿佛在安慰萧杨,“不哭,不哭。” 她轻轻说道:“哥哥,我死后,你要在一炷香内炼化我,据说这个时间段的效果最好。你以后别吃生肉了,记得要烤熟了吃……” 萧杨轻轻跪在她身边,把头埋在她肩头,小小的肩膀如此瘦弱,萧杨有一瞬间的怔忪,仿佛他抱着娘亲一样,可是,他明明没见过他们的娘亲,也许,这就是亲人之间的血缘关系吧? 其实,猫妖他们做事实在太多余,对于不会法术的阿碧而言,点个穴她都解不了,为何要多此一举断她经脉呢,不知道这对她而言有多疼吗? 萧杨暗自下决心,今后,只要是他到过的地方,就不会有猫族的痕迹。 他其实也明白,对于如今的阿碧,死反而是她唯一的解脱,洪荒神体固然神奇,却十分娇嫩,小时候阿碧只是被野兽咬了一道血印子,就耗费了萧杨半身修为救她,从此之后,萧杨一直小心翼翼,每次她回来,都要仔细检查她有没有受伤,但这次……的确神仙也无能为力。 想到这里,萧杨的眼神黯下来,阿碧这么小,鬼族怎么舍得收她?她一人过奈何桥时,会不会害怕?孟婆会不会怜惜她,多给她一碗汤,让她忘却今世的痴怨纠葛? 萧杨方才渡了两百年修为给她,却依然毫无效果,阿碧显然已经是弥留之际,喃喃说着:“哥哥,我刚刚在这里的时候做了个梦,梦见爹和娘,可是他们的脸都是空白的,因为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模样……哥哥,你说他们跟我们是不是很像呢?不过不要紧,我马上就会看见他们了。” 萧杨像抱婴儿一样抱着她,一边用灵气温暖她逐渐冰凉的身体,一边低声哄着:“阿碧乖,不要睡,爹娘并不在梦里,他们在很远的地方等着我们去找他们,我们要变强,强到有足够的能力去寻找他们。” “你骗人,你从小就骗我要去找爹娘,找到现在都没找到……” 难得的任性,终于让她有了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该有的样子,可是,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以后,还能看见这样的阿碧吗? 萧杨捋了捋她额前痛得被汗打湿的头发,“那是因为我们隔得太远,哥哥这次不骗你,一定能找到他们的,听话,不要睡,睡着了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你不要骗我了,我早知道他们已经死了。” 萧杨慢慢把头埋在她的头发里。 “有人说,生与死往往只有一步之遥,哥哥,我等不及了,我先去见爹娘……”阿碧的意识已经越来越模糊,“记住啊,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哥哥……” 萧杨轻轻吻了吻阿碧的额头。娇小、冰凉、湿冷。 “好,阿碧,我允许你为我做最后一件事,然后,放你安安心心地离开。从此,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走到哪,你就在哪。” 风在山谷中经过,呜呜作响,夹带着树叶飒飒作响,仿佛在合奏一首悼念之歌。 有个灰衣少年站在山洞口,俯视着脚下连绵的山岳。 此时已经是深夜,明明只能看得见黑黝黝的树顶,少年却好像看到了非常美的景色,站了许久,久到让人以为是一座守护着什么的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黎明的第一缕曙光穿透层层云朵,照射到脚上、身上、脸上。鸟儿开始四处活动,有胆子大一点的,飞过来停在他肩膀上,眨着黑漆漆的眼珠歪着头盯着他看。 他蓦地睁开眼睛,猩红的眼珠把鸟儿都吓得仓皇飞走,在半空落下一根羽毛,打着圈缓缓飘下,萧杨伸出舌头捕捉到这根羽毛,送进嘴嚼了嚼,不好吃,没有味道。 风儿调皮地轻轻吹起他的头发,就像往日阿碧在他身边,以前她也喜欢玩他的头发,还老是抱怨她的头发没他长得好,萧杨低头随手抓了一把头发到身前一缕缕地把玩着。 阿碧,你一直说喜欢我的头发,可是如今哥哥这满头的白发,你看到了可还会羡慕?我还是喜欢原来的那个颜色,怎么办? 万物沉睡了一晚,逐渐开始苏醒,用自己最美好的一面迎接新的早晨,可是谁能告诉他,他的早晨在哪里? —— 窗外细月如钩,弯弯的就像阿碧的眉。 妖族的一间厢房内,烛光摇曳,温柔地把人影映射在窗纱上,一众丫鬟在厢房外看去,女子坐在男子身上,双手爱怜地扶着男子的额头。 而那个传说中杀人如麻让整个蛮荒闻之变色的妖皇,居然一动不动地乖乖坐着,似乎十分享受这样的感觉。 对于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丫鬟们至今仍有点摸不着头脑。先是她们一向最尊敬的妖王突然跑来说,妖皇大人回来了,要马上把主殿腾出来。 还未等她们整理好,一个身着灰色长衫的俊美男子就闪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个美人。 原来这就是妖皇大人,没想到这个上古妖皇这么年轻,这些丫鬟们甚至开始羡慕他怀中的女子,即便晕倒了,也能被这么好看的妖皇抱着。 女子昏睡的时候,妖皇大人在她床榻旁边跟着不眠不休了几天几夜。 丫鬟们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都是一阵阵唏嘘,谁说他们妖族的男人擅长逢场作戏呢,妖皇大人就是一个忠贞不二的活生生的例子。 尤其看到妖皇握住女子的手,丫鬟们都自觉地低下头,脸上绯红一片。 可惜,那些丫鬟们猜错了,此刻的屋内,却不是她们所看到的这番场景。 落瑶透过萧杨传给她的记忆,看到了萧杨的过去,正是因为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感觉浑身发冷。 萧杨反而像置身事外一样淡淡地看着她,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脸色变化。 因为落瑶还坐在他膝盖上,他能感受到她的颤抖,但是并不剧烈,很好,这表示,她虽然不能接受,但是暂时还不反感。萧杨之所以这时停下回忆,是因为希望她消化掉这部分记忆,另一个原因,是想看看她的态度,这对他而言很重要,因为这关系着接下来该不该唤醒她的记忆。 他轻轻问道:“沐儿,害怕吗?我炼化了我的亲妹妹阿碧,你害怕吗?”他好不容易找回了她,不想因为任何事情又产生隔阂,他恨不能把自己的心脏剖开给她瞧一瞧里面装了什么,他迫切地希望她接受他的一切,但是他也知道,凡事都有个过程,不能急。 听闻此话,落瑶的双手像被烫到了一样,想收回来,却被萧杨抓得更紧,萧杨仿佛能听到她牙齿打嗝的声音,笑道:“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小了,以前的你可不是这样……” “不要再跟我提以前,我不是沐儿。” 萧杨眼里一冷,手上微一用力,落瑶跌入他的怀抱,萧杨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说你是谁你就是谁。”充满占有欲的动作,霸道的语气,不容置疑的肯定。 “想知道后来如何了吗?” 落瑶的身体一僵,萧杨似乎不以为意,“你是不是奇怪,我炼化了洪荒神体,为什么还没成仙?反而成了妖?”萧杨理了理她的头发,漫不经心地说道,吐出一个残忍的事实,带着点自嘲,“因为洪荒神体根本就是一个谎言。” 落瑶刚好趴在他肩上,闻言惊得咬住了他的肩膀。 炼化自己的妹妹,到头来却是一个谎言?老天,你还可以对他再残忍一些吗?落瑶脑中出现了那个灵动的小女孩,那个跟在萧杨后面叫着“哥哥”的穿着补丁衣服的阿碧,她忍不住抱紧了萧杨,对他似乎没有以前那样憎恨,更多的,是同情。   ☆、第132章 银狐自与世殊,遥望恩郎情未谙 萧杨觉察到她的变化,笑了笑,把头埋在她脖颈里深吸了一口气,还好,她的面貌虽然变了,但是与生俱来的体香还在,他闭着眼有点怀念,久违的味道,真好。 落瑶有点不自然地挪了挪身体,干巴巴地转移话题,语气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软了下来,“然后呢,怎么成了妖?” 萧杨像抱着她一动不动,然后用嘴唇碰了碰她的耳垂,声音从她耳后根那儿传出来,有点闷闷的,“成仙与成妖,本就在一念之间。众生诸相,每个人心里都住了一个心魔,而阿碧,就是我的心魔。在阿碧死去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没有成为仙,也不会成为魔,我只想成为妖。” 他一个个字地说着,仿佛是在重复某种誓言,“既然是妖族杀了她,那我就要做妖族的皇。” 落瑶看着他的满头银发,不自觉地抚摸了几下,他肯定很爱他妹妹吧,否则怎会一夜白头呢。 屋子里很静,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落瑶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萧杨终于舍得把头从她脖颈里抬起来,他眼底里露着笑意,用手分开她的墨发,露出她小巧精致的耳朵。 落瑶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就在她耳边,他轻轻的嗓音就像魔音蛊惑她,“因为我要告诉你,几万年前,阿碧是我的心魔,几万年后,我的心魔,是你。” 话刚说完,落瑶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眼前一阵熟悉的光影闪过,她要躲避已然来不及,又被萧杨霸道地拉入了他的回忆。 与先前那次不同,这次的场景并没有让人心情糟糕的雾霭,也没有压抑的吃肉的场景,而是一个花香鸟语生机勃勃的春天,满眼望去都是绿茵茵的草皮。 自从祁远出事,落瑶已经许久未见这样鲜明的颜色,心情跟着愉快起来。 只是不知道,这次萧杨想让她知道什么? 萧杨似乎长高了许多,灰色的长衫,灰色的短靴,满头顺滑的银发。 落瑶仔细打量了他几眼。 如今的萧杨眉目完全已经长开,浓眉下一双深邃的眼睛显示着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城府,如果再仔细看,他眼底里已经开始时不时地出现一点猩红,嘴唇总是似笑非笑地勾着,让人吃不准他到底在想什么,他不论是容貌还是气质,已经越发接近现在的妖皇萧杨。 他的化柔术应该又精进了不少,因为以前他的白骨鞭只能绕着他的手臂两圈,现在已经绕了足足五圈,就这么随手把玩着,让人瞧着就头皮发紧。 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一路上走走停停。 落瑶瞧了一会,才发现原来他后面还跟了一只小白狐,小狐狸的一条腿似乎受了伤,只用三条腿走着,大概是为了跟上萧杨的步伐,走几步就跳一跳,走得有点吃力。 萧杨脸上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他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的小动物,走几步就转过身盯着它看,希望自己阴霾的眼神可以吓走它。 那小狐狸走得十分谨慎,萧杨看它一眼,它就垂下眼帘装作不认识,等萧杨继续往前走,它又马上连着跳两步跟上,甚是可爱。 萧杨大概终于忍不住了,突然猛地一个转身,把小白狐吓得原地跳起来,他磨了磨牙阴测测说道:“叫你不要跟着我了。你再跟着我,我把你烤了吃!” 小白狐大概已经听过好几次这样的威胁了,举了举爪子扒拉着嘴巴,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一副“我无依无靠收留我吧”的样子,看来是只尚未修成人形的狐狸。 萧杨盯了它一会,突然走向它,小狐狸本能地往旁边的石头后缩了一下,但是依旧露出半个脑袋偷偷看他。 他直接走到它面前停下,一手揪着它的脖子把它整个提了起来,“我不过是碰巧要抓那只老虎,顺便在它爪下顺路救了你而已,你不用感激我,听明白了没有?你这么瘦,还不够我打牙祭的,再跟着我,我可保不准不会吃了你!” 小狐狸被他提着,四肢没有着力点,虽然听懂了他的话,却无法表达,急得手舞足蹈,却只能兀自在半空打转转。 萧杨一时没忍住,看着它这么滑稽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如今的萧杨因为妖化,刚毅的线条更添了几分柔软,他永远不会知道,他这一笑,就像万年冰川遇到了融融暖阳,就像布满阴霾的蛮荒,迎接到灿烂的朝霞,而这抹朝霞,就这么直直照进这只小白狐的心底里。 他笑完才发现,自从阿碧死后,有多久没有笑了?如今居然对着一只狐狸笑了出来。 萧杨又仔细瞧了瞧这只白狐狸,浑身脏兮兮的,一只脚还受了伤,上面挂了几丝干涸的血迹,他又转了转它的身子找了找什么,哦,勉强能看出来是只母狐狸。 小狐狸大概是知道了他在看什么,恼羞成怒,突然伸出爪子挠了他一下,萧杨一时没防备,下巴上被它抓出一条印痕,萧杨愣了愣,小白狐也愣了愣。 半晌,萧杨粲然一笑,“这几年我都忘记了流血是什么感觉了,没想到,被只未修成形的狐狸给抓到了。”随后把小白狐往上一抛,大声说道,“既然我们有缘,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我叫萧杨,今后我若有一个肉馍馍,你定有一半。” 小白狐刚开始以为他要扔掉它,吓得浑身发抖,听到后面的话,也咧开嘴笑了出来,虽是狐狸身,居然笑起来非常魅惑,萧杨只瞧了一眼,便觉得明晃晃地让人眩晕,他接住从半空掉下来的小白狐,心叹一句,狐族果然天生媚态,若是修成人形,那还了得。 萧杨给小白狐洗了个澡,才发现原来并不是只纯白色的狐狸,而是在爪子和耳朵上有一圈金色,于是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金,然后替它仔细包扎了伤口,就开始了一人一狐相依为命的蛮荒生涯。 他打猎来它生火,他杀人来它埋骨,他们就像生来就有这种默契。 小金只能听懂人语,却说不来人话,所以有时候,萧杨反而拿它当做倾诉对象,每到这个时候,小金就特别听话,蹲在他身旁一声不吭。 听他讲到战胜了强大的神族的仙,它也两眼发光像是身临其境神采飞扬地看着他,而听到他妹妹的事情,小金就会举起爪子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萧杨觉得这个时候的小金很惹人爱,他这个角度能看到小金耳朵上一圈金色的短毛,在逆着光的地方闪闪发光,就像是上天派来救赎他的佛陀,来填补他灰色苍白的人生,拯救他破败不堪的生活,他只想把来不及给妹妹的怜惜疼爱,十倍百倍地赠与它。 当时的蛮荒没有那么多的兽类,狐狸是为数不多的走兽一族,若是要修成人形,必须不间断地食满两百张人皮。寻人皮不难,他反正要练化柔术,只需要练的时候把皮完整地留下,只是多了一道工序而已。 就是小金非要挑容貌好看的人皮,长得歪瓜裂枣的它碰都不碰,萧杨猜测它的想法是,吃什么补什么,若是吃了好看的人皮,那以后修成了人形也会好看些。 他看着那些被它嫌弃过的人皮,很实在地告诉它,“其实长得好不好看并不在于吃什么,容貌这个东西是与生俱来的,而且长那么好看做什么呢,不要太难看就行了……”未说完,脸上又被它挠了一爪子。 萧杨捂着脸一阵感叹,人人都说狐族爱美,他们却不知道爱美的背后有多少艰辛。 他站在刺骨的寒风里,迎着风眯起眼。 因为常年在外闯荡,原本白皙的肤色已经被晒成健康的小麦色,让这俊美的容貌看起来更真实了些,长长的白发像是有生命一样迎风舒展,仿佛它们的主人很少让它们如此自由。 若是有人此刻从山底往上看,就会看到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年轻男子站在悬崖边上,也许会感叹一句美景当前,若是有人知道他此刻脑子里在想什么,恐怕再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唯恐避之不及。 因为此时的萧杨,正在思考,该去哪里凑满这两百张美人皮? 在蛮荒这么人烟稀少的地方,还要挑好看的,那要猴年马月才能修成人形? 一开始两人还有商有量地挑拣挑拣,小狐狸还特地准备了个空白的簿子,每次食一张,就用爪子在上面划一笔,到后来,簿子上面的线画得越来越慢。小金有点意兴阑珊,在萧杨不遗余力的劝说下,择美标准一降再降,最后降得连萧杨都看不下去了,以前怎么没发现,这蛮荒的人,怎么都这么难看呢? 他最近的化柔*也已经练到最后几层,遇到了瓶颈,一直停滞不前,很是心烦气躁,他问小金,“我们去蛮荒外面的世界看看吧,你想不想去?” 小金的眼睛亮了亮,随后大概想到自己还没修成人形,又低下头默不做声。 萧杨暗自觉得好笑,揉了揉它的头说道:“我在蛮荒已经没有对手了,这里的人太少,外面的人多,好看的人也相对要多啊,是不是?” 小金闻言扑倒了萧杨,拼命地拿脑袋蹭他的脖子,惹得他一阵大笑。 “等我把蛮荒的猫妖都解决掉,我们就出去。” 小金眨了眨眼睛,跟他按爪,勾手指。 可是,他们终究没有等到离开蛮荒的那一天。   ☆、第133章 我本孤身千年狐,蜕却白裘报君恩 一个暖日洋洋的早晨,萧杨躺在床榻上还未起床,一个简单的房屋,虽然家徒四壁,却能吃饱穿暖,小小的屋子足够一人一狐生活。 萧杨还未睁开眼睛,习惯性地朝身边摸了摸,没有找到睡在身边的小狐狸。 他觉得不对劲,睁开眼的时候,只看到一双乌黑的眼睛,又黑又大,像颗葡萄,里面水光粼粼,长长的眼睑,眼尾微微上挑,大概是看了萧杨很长时间。 是一个女子,一个美得让人窒息的女子。 顶顶关键的是,这女子和他同盖着一床被子,薄薄的被子堪堪遮住胸前的起伏,她身上像是有种魔力,深深吸引着萧杨想靠近她。 哪怕平时再临危不乱的萧杨,一大早就看到如此香艳的场面,也有点意乱情迷,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查看了四周,结界没有从外破坏的迹象,那只能说明,这个女子本来就在屋内。 心思通透如他,马上反应过来,这个床上的女子并不是其他人,而是刚化成人形、来不及穿衣服的小金。 萧杨心里十分纠结,本来,小金能修成人形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他本来还打算去猎一头狮子庆祝,可是,初为人形的小金根本不知道男女有别,还和做狐狸时一样和他钻一个被窝,等她以后渐晓人事,该如何避免这份尴尬? 小金显然没有萧杨这样思前顾后,伸出白如雪的胳膊,整个人就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贴上来。 萧杨不露痕迹地隔开她,迅速从旁边的椅子上扯过外衣,一个飞旋转身,已经披上衣服站起来,依旧背对着她说道:“小金,先把衣服穿上。” 背后沉默了一会,幽幽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可是我没有衣服,你都没给我准备啊。”糯糯软软的,嗯,很好听。 萧杨无力地闭了闭眼睛,随手拿了一件自己的衣服递给她,头依然往旁边扭着:“先穿我的,将就一下。” 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充斥着双耳,反而让人引起遐思,大概第一次穿衣服,小金边嘟哝边系衣带,萧杨按捺住心底的躁动,强自转移着注意力,可是这屋子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避无可避。 早上是男人最敏感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有点窘迫,抬脚就要出去。 可是身后突然一阵香气传来,淡淡的,是女子身上的体香。 他意识到小金走过来的时候,觉得脸有点热,可是小金根本没给他反应时间,从后面抱住了他,“本来还想吓吓你,没想到你第一眼就认出我了,真没劲。” 萧杨心里猛跳了几下,他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后背贴着一大片柔软的地方,低头看了看她搂着自己的手,确认她穿好了衣服,深呼吸了几下,这才转身,仔细打量她。 因为穿的是他的衣服,大了整整一圈,宽松地套在她身上,倒别有一番味道,皓白玉腕纤细柔软,衣袍下露出两截白玉似的腿,白花花的晃得人不敢直视。 化成人形的小金约摸十二三岁的模样,比他小了两三岁,白皙的皮肤一如她曾经那身狐狸皮,细细弯弯的眉毛就像描过一样熨帖,一双带着点雾气的葡萄大眼,亮晶晶地看着他,耳朵是他喜欢的金色,小巧玲珑的鼻子依稀看得见她做狐狸时调皮的模样,萧杨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耳朵,笑着说道:“你变成怎样我都认得,只是,这头发……”他抚了抚她长长的银发。 小金把头发拨拉到身前,瞅了瞅,疑惑地问:“头发怎么了?我看哥哥的头发是白的,就自作主张变了白色。”小金看了看萧杨的脸色,以为他不喜欢,马上说道,“哥哥不喜,我就变成黑色。” 萧杨抓住她的手腕阻止她施法,微笑着说,“不用,就这样挺好。”你吃着我给你取的人皮,穿着和我一样的衣服,头发是和我一样的颜色,有什么不好? 小金高兴地把脑袋往他脖子上蹭了蹭,这是她做狐狸的时候经常做的动作,他微微笑了笑。 萧杨眯着眼想了想,不知不觉,小金跟在他身边已经两百多个年头,他们之间有很多自然而然的习惯,多到自己都数不清,就像每天拥在一起睡觉相互取暖,就像这样用脑袋蹭他的小动作……既然不想改变,那就不要去改了吧。 白色的长发光滑如绸缎,萧杨甚至觉得,这样通体白色的小金,若是冬天隐在雪里,必定与大自然混为一体,任谁也找不到。 萧杨抱紧她,下巴抵在她头顶,享受着这份难得的静美。 “我会护你一世周全。” 低低的嗓音在这个早晨尤为动听,像低吟梵唱,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某个几百年前的亡魂,来不及做出的承诺…… 场面突然一变幻,广阔无垠的蛮荒转瞬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院子。 落瑶马上明白过来,是梦境外的萧杨变幻了梦中的场景。 院子不大,却十分整洁,庭院内放了一张矮几,矮几上正煮着茶,矮几的旁边的躺椅上,躺了个穿灰色长衫的男子,长长的白发如绸缎般铺在椅背上,就像一张白绸毯子,他似乎是觉得阳光刺眼,反着一只手遮住双眼,另一只手枕在脑后,正在小憩。 男子是萧杨,他的模样越来越接近如今的妖皇。 此时茶壶的水也煮沸了,一个女子从旁边快步走了过来,以前她总穿着萧杨的衣服,宽大的衣服显不出她完美的身材,此刻终于穿着似乎专为她定制的裙子,两截皓腕露在外面,灰色素雅的颜色反而衬得她皮肤更白皙,她手里拿着几束花,原来她刚才就在旁边的花园里,只是没有发出声音,未被人发现。 她手脚麻利地端下茶壶,在放好茶叶的空杯子里斟了两杯,绿色的茶叶被水卷起,在水中漂浮。 女子随后抬头朝男子看了一眼,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弯了弯,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把手里的花戴到他头上,嘴里吃吃笑道:“没想到你戴蓝色的花甚好……”最后一个看字未说完,猛地一个天旋地转,她已经被男子环搂着以一个压倒性的姿势趴在萧杨身上,萧杨双手搂着她,嘴上的弧度还未变,眼底已经满是笑意,在她耳边吹起,“再好看也不及你的万分之一……” 小金怕痒,双手被他固定着动不了,只能歪着头不让他继续吹起,嘴里咯咯笑着:“别挠,我痒痒,蓝色的不好吗,那我给你换红色的。” 萧杨一个翻身,瞬间已经是他在上的姿势,单手把几缕头发从小金嘴里解救出来,白色的头发柔软光滑,上面沾了点亮晶晶的口水,看得萧杨眸色深了几许,想也未想,一口封住了这些口水的来源,嘴里含糊说道:“头发有什么好吃的,还有更好吃的……” 一声咳嗽声打断了旖旎的场面,两人都僵了僵。 萧杨心未动身先动,一边低声哄了哄被惊到的人儿,一边把她都拢入他的身下,不让人看见她一分一毫,一边手指一弹,一排钢针已经朝咳嗽声的方向飞了过去,几个动作在眨眼间同时完成。 “妖皇果然是好手法。”来人一身白色的华服,正是清乾天当时的天君宁仁。 如今的天下,虽还未形成几足鼎立的局面,但已不像蛮荒时期那么混乱。 妖族以萧杨为皇,神仙界以法术绝伦的宁仁为首,一个是从底层跌打滚爬到如今的高位,一个是生来有无穷尽的仙力而傲视四方,两人先前已经打过好几场,始终在伯仲之间。各自都有点英雄惺惺相惜的感觉,反而摒弃了种族偏见,成为了好友,只是他们都明白,这样的友谊并不能长久,随着大势所趋优胜劣汰,终有一日,他们会站在生死一方的天平上。 萧杨听到声音,绷紧的身体松了下来,不紧不慢地从躺椅上起来,理了理衣服。 宁仁有点诧异,他刚才明明看到似乎还有一个人,为何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在此?难道自己眼花了? 正思索着,一只毛色非常漂亮的白色小狐狸从萧杨袖子里钻出来,探了探脑袋,黑黑的眼珠子盯着宁仁看了又看,直看得他心神荡漾。 宁仁忙念了几遍清心咒,稳了稳心神,再看向这只小狐狸时,已经是不容小觑的谨慎。 这一切落入萧杨的眼底,他觉得有点好笑,小狐狸是觉得恼羞成怒不好意思了?真有趣啊……他爱怜地摸了摸它的头,把它捧到身前,顺了顺它的毛,然后在她金色的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 小白狐抖了抖耳朵,犹豫了一下,随后又狐疑地打量了宁仁一眼,后者悻悻地不敢看它,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小狐狸两腿蹬了一下,嗖地窜进屋,临走时不忘在宁仁鼻子上踩了一脚。 ……   ☆、第134章 真相如雾隐千山,谁言白发笑红颜 妖后的真身是只白狐,这在各界并不是秘密。 所有人都知道,妖后原本是萧杨的宠物,萧杨极其宠爱它,帮她修成人形,直到萧杨成为妖族的皇,也依旧时刻带她在身边,寸步不离. 去年腊八节,妖皇萧杨向她求了婚,这个故事据说当时在灵宠界轰动一时,因为能由一只灵宠成长为妖后的故事实在太振奋人心了,所以萧杨和小金的事情曾一度成为灵宠们奋发向上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的精神支柱,被评为千年来最励志故事之一。 宁仁此刻站在萧杨的院子里,马上反应过来,笑着道:“传言妖皇妖后夫妇恩爱,今日一看似乎比传闻更甚呐……” 萧杨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果然美色误人,居然连宁仁来了都没发现。更不用说小金了,她虽然身为狐族,骨子里却保守得很,脸上挂不住,居然情急之下恢复了原身,这让萧杨现在还觉得好笑。 虽然他心底还是对宁仁的不请自入有点愠怒,但是面上依然没有表现出来,这院子看着普通,其实外面守了三层妖族侍卫,居然一个都没发现他,想必是被他用障眼法迷惑了,若是质问他,反而被他取笑妖族的兵犹如纸兵。 萧杨并没有回答他的话,他把桌上的凉茶重新换了热茶,一边说道:“如今神妖势不两立,你是吃准了我不会以多胜少,才这样有恃无恐地登堂入室?” 宁仁找了张凳子坐下:“没错,我今天来就是想解决这个问题。” 萧杨终于抬起眼帘看他:“怎么解决?” 宁仁端起茶杯,挑了挑眉:“为什么非要为敌,神妖也可以成为友。” 萧杨笑了笑,“这恐怕不是你我二人说了算。” 宁仁叹了口气:“确实。” “这世间万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我从蛮荒一路走来,明白这个道理。” 宁仁喝了口茶,道:“你能一统蛮荒,是我宁仁难得佩服的几人之一。” 萧杨的眼眸闪了闪“哦?说说另外几人是谁?” 宁仁眼眺远方,这里的角度能看到远处变幻莫测的云,声音低低的,似是在回忆:“鬼族的君上辽叙,和魔族始祖偙姜。” “偙姜,我倒是也见过,是个说一不二的。”萧杨眼里露出点欣赏的神采,“不过,鬼族的辽叙我倒是没见过。” 宁仁呵呵一笑:“等我战败了你的那一天,你就能见到了。” 萧杨愣了愣,随即二人相视大笑。 宁仁丝毫没有注意,屋内的小白狐,正在窗口幽幽地盯着他,仿佛要让他把那句话吞回肚子里。 他只感觉到脖子后面有股凉意,打了个喷嚏,说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今天我说的事情你考虑一下,不论我们谁胜谁败,都是我们二人的事情,不伤及妻儿。” 萧杨知道他这句话的用意,因为宁仁的妻子已经怀有身孕,他想找萧杨一决高下也是无奈之举,谁说神仙的心肠好了,在权力面前,个个化身利欲熏心的豺狼,神仙界的那些倚老卖老的长老,终日怂恿着宁仁扩大版图,把整个蛮荒收入囊中,宁仁只是身在其位,身不由己,否则,也不会等到今天。 萧杨轻轻说了个“好”,宁仁的身影就瞬间消失。 外面的侍卫大概听到了屋内的异样,跌跌撞撞地进来请罪,萧杨看着匍匐在地的黑压压一大片,轻叹了口气,说道:“不用责罚了,你们该去哪里就去哪里吧。” 为首的大概是他们的头领,颤着声:“君上,属下们不明白。” 萧杨的眼底看不出任何神色,“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主仆之谊就到此为止吧。” 头领有点发懵:“君上,今日是宁仁他亲自到来,他的障眼法使得悄无声息,若是旁人,我们都会有几分警觉,您放心,以后定不会有这样的情况……”他以为是萧杨责怪他们办事不利,要驱散他们。 萧杨打断他:“并非因今日之事,你们都知道,神仙族一直对我们虎视眈眈,我迟早要与宁仁决一死战,你们留在这里,没有丝毫作用,万一蛮荒被吞灭,尸骨无存。倒不如去寻一方之地悄生养息,来日方长,等适当的机会卷土重来。” 头领挺直了背脊:“我们不怕死,君上,我们不想与你分开。” 有他开头,后面的侍卫跟着附和:“我们誓死追随君上。” 头领继续说道:“君上,你是我们蛮荒推举的皇,您的风姿他人也许没有见过,可是我是一路看着您斩妖除魔过来的,提及您的白骨鞭,人人谈之色变,如今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仪,不到最后,鹿死谁手尚不可知,也许神仙族被我们灭了也说不准。” 萧杨看着他半晌,他似乎又闻到了昔日在刀尖上生活的血雨腥风,他虚虚瞟了一眼屋子,小金不知道哪里去了,叹了口气:“不是我没有斗志,而是……”知道一时半会说动不了他们,萧杨有点意兴阑珊,干脆挥一挥手,“今天的话就当我没说过,你们先下去吧。” 头领欲言又止,最终不发一言,带着众人退下。 天色渐暗,一轮淡淡的上弦月在云中时隐时现。 萧杨打开门,独自上山,人家的院子都是毗连着溪水或者树林,他的院子后面却是一方峭壁,当时小金问他为什么选在这里,他记得他是这么回答的:“世人往往得到了甘,就忘却了所经历的苦,往往看得到前面的姹紫嫣红大好风光,却看不到身后已经是万丈悬崖,选在这里,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无底深渊与极乐世界只不过一步之遥。” 他没有错过小金听到这些话时心疼的眼神,是啊,她怎会不明白,她从小跟在他身边,怎会不明白,这些年,居安思危已经成为他的本能,这样的他,怎会甘心对他人俯首称臣,然而,一手难敌重拳,这些年他虽然在不断培养妖族的人才,然,终究抵不过生来就是仙胎的神仙族。 一阵熟悉的香气夹在风里吹来,萧杨闭着眼用力嗅了嗅,他舍不得这样的生活,舍不得这样的小金。 “哥哥,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小金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回了人形,声音在风里隐隐约约,他已经习惯了她用这个称呼。 萧杨依旧闭着眼,依旧背着手,身体却微微前倾,朝着香味的地方夸张地闻着,终于找到了香味的来源,猛地伸手抱住,惹得小金一阵笑。 两人逗了一会,小金说道:“哥哥,我给你跳支舞吧。” 弯弯的月亮,就像此刻小金的双眼,在她背后微笑着。 萧杨恋恋不舍地放开她,小金脚上戴着一串银铃,每走一步,会发出悦耳的声音,这铃声的妙处在于是用千年樟树所做,铃声响起的时候会招来蝴蝶。萧杨记得,这串银铃是在小金的生日宴会,似乎是一个叫轼丹的树妖族族长进献的礼物,小金看了一眼就很喜欢,萧杨赏了那个木妖一个洞府,由此可见小金在萧杨心里的份量非同一般,没想到,一戴就是几十年。 小金微微起步,狐族的女子果然是天生的舞者,这几百年小金在他身边不离半步,没有任何人教导,却无师自通了不少舞曲,今晚的舞他没见过,时而热烈奔放,时而含蓄婉转,时而极尽媚态,时而闪烁矜持,然而,最吸引他的,并不是她多变的风格,而是,小金在用她的方式,讲述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仿佛是在怀念他们相识的每一个夜晚,又仿佛在渴望属于他们的无数个将来。 身着长裙的曼妙女子,身后是浩瀚如海的夜幕,半痕新月高悬头顶,一颦一笑间水袖翻飞,脚上的银铃是世间最动听的声音,软软的草皮上,一个男子撑着头半躺着看着她,手里把玩着另一串从她脚上摘下来的银铃。 萧杨觉得今生今世再也不会忘记这个夜晚,再不会忘记这个在悬崖边,独独为他迎风而舞的白发红颜,只因这一抹白色,是他这几万年晦暗不堪的生命中唯一的色彩。 “小金,我允过护你一世周全,若我做不到,你可会怪我?” “不会,哥哥。”哥哥,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若不在了,我定随你去,既然如此,你做不做得到,与我何干? “哥哥,你喜欢我跳的舞吗?” “喜欢。” “有多喜欢?” “……喜欢到骨子里。” 小金:“其实,我有个秘密没有告诉过你。” “……这几万年来同吃同睡,你还能有什么秘密?” “……” 萧杨捏了捏她的腰,“快说。” “我的秘密是,我还是狐狸的时候,其实就有名字了。” “什么?” “哦,其实我也很喜欢小金这个名字的……” “我是问你以前的名字叫什么?” “沐儿。”   ☆、第135章 东风吹绽花满院,几度不悔等千年 沐儿两个字如一串魔音入朵,落瑶感觉到一阵心绪波动,眼前的画面突然静止。 她暗自使了使劲,终于把思绪从萧杨的回忆里挣脱了出来。 面前一双妖瞳幽幽看着她,又似并没有看她,而是透过她的身体,看着几万年前的另一个人。 萧杨抚了抚她的脸颊,叹了口气,道:“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与宁仁决斗,把沐儿的一缕魂魄附在孟芙蓉身上,后来她生了你。” 萧杨低低的声音有点颤抖:“现在由不得你不信,你就是沐儿,不是什么落瑶。” “我的记忆中从没有沐儿二字。” 这话仿佛是个导火索,萧杨冷笑了一声,突然掐住她的脖子,因为愤怒,单手把她提了起来,她的双脚离开地面,却依旧倔强地一声不吭,干脆闭上了眼睛。 萧杨面无血色地把她按到铜镜前,看着她紧闭着的双眼,反而笑出声音来:“你睁开眼瞧一瞧,你到底是谁。” 落瑶蓦地睁开眼,入眼处是一面铜镜。 镜子里,倒映着两张惨白的脸,只不过,一张是因为接受不了自己是妖而彷徨无助,一张是因为既心疼她又恨她不肯面对现实的狂躁暴怒。 随后,眼里开始流露出绝望,因为她看到,镜子里的那两双眼睛是多么如出一辙,这两双眼底深处,因为情绪感染,都闪着诡异的红光,连自己原本圆润小巧的耳朵,也变得和萧杨一样耳廓尖尖。 原来,妖皇的回忆,具有复苏本体的魔力。 她看到镜中的萧杨俯下身来,薄薄的嘴唇凑到她耳边,她感到脖子上湿热的气息,他在镜中跟她对视着,缓缓开口说道:“看见了没有,这才是我的沐儿,我的妖后。” 说这些话的时候,萧杨一直盯着她,没有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变化的表情,每说一个字,落瑶的眼神就暗淡一分,仿佛他正在用尖尖的指尖,慢慢戳破她一个个五彩斑斓的梦,她甚至能听到有什么东西破灭的声音。 他嘴角的弧度似乎在嘲笑她这几万年来的日子活得有多荒唐,又似乎是在得意他的杰作,能把一个妖神的魂魄神不知鬼不觉地装进神仙的皮囊而不被发现。为什么不让她多做一会梦呢,她不想做什么上古神,只想做回那个芙丘国的小公主落瑶,那个只想当祁远的夫人的叶落瑶。 这几天接二连三的变化让她觉得脑仁一阵阵发疼,她觉得若是把这几天的经历讲给司命听,司命君一定会大叹一句:现实果然比话本子更狗血。 落瑶用袖掩面,“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小小的肩膀看起来是如此瘦弱,萧杨也不忍再逼她,反正她人已经在妖族,周围布满了结界,凭他几万年的修生养息,这世上已经没有人能在他眼皮底下夺走任何东西。 萧杨爱怜地抚了抚她耳边的碎发,“这几天你确实累坏了,好好休息,我也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明天再来看你。” 落瑶依旧把脸埋在手臂里,萧杨站了一会,也离开。 屋子又恢复了刚才的寂静,落瑶却没有一点思考的*,干脆什么都不想,先睡一觉吧,至少梦里还有机会能见到祁远。 她怕自己睡不着,施了个法术布了些安息香,在满屋袅袅的香味中睡了过去。 在距离落瑶的厢房不远的地方,是萧杨的晨熙宫。 萧杨垂眸坐在首座。 他已经换过衣服,难为这些妖官们把他以前的衣服都保存在衣冢墓里,现在又去挖了出来。 他只是在衣服上轻轻一挥,破旧的衣服又簇新如昔,灰色的华服闪着低调的光泽,远看就像一朵灰色的食人花,仿佛在等待机会伺机而动,危险得让人不敢接近。 跪在底下的一群妖官们都同时哆嗦了一下,为首的大概是如今的王,上前鞠了一躬,极为谦恭地道:“尊敬的皇,您不在的这些日子,我们一直谨遵古训,隐忍蓄势,与各族相安无事,只为厚积薄发,如今您已经回来,我们的日子算是熬到头了。” 萧杨没有出声,低头摩挲着椅子上的花纹,半晌,道:“你是如今的妖王?” “正是在下,小王姓邢名易。” 萧杨早在几万年前已经失去踪迹,如今的妖族几乎没人认得他,时隔千千万万年,代表妖皇真实身份的绝密暗语却一代代流传了下来,邢易早就与萧杨用暗语说过话,此刻带领一众将领和妖官来迎接萧杨。 萧杨终于抬起眼眸看了看满殿的妖,参差不齐,黑压压的一片,一直跪到殿门外。 眼前的邢易,不知道是第几代妖王,半老的年纪,胡须花白,萧杨一眼看出了他的真身,是株彩叶草,还是株保养得当的彩叶草。叶瓣厚实,生命力丝毫不比年轻人差。 不同于其他飞禽走兽类的妖,这个邢易和他一样是妖族里为数不多的植物系,木草类的妖有个特点,认定了一件事物或一个人,就会一直相守到死,就譬如他萧杨认定了沐儿就非她不可,就譬如这个邢易,一直死守着这片土地直到他回来。 邢易上前一步问道:“君上这次回来,有何打算?” 萧杨用手肘撑着头,懒懒地倚在首座,没有回答他,反而对着下面的人说,“你们先起来。” 众妖诚惶诚恐地谢了恩。 萧杨这才淡淡看着邢易:“我这次回来,没有什么打算,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变,你依旧是这里的王。” 邢易想推脱,却瞥见萧杨不容置疑的眼神,忙闭紧嘴巴,听萧杨继续说下去:“这里可有经验丰富的医官?” 殿上沉默了半晌,邢易上前在萧杨耳边低语了几句,萧杨朗声问道:“谁是柳仲?” 一个低沉的声音回答:“是我。” 萧杨的目光转向声音的来源处,众人下意识地给那人让开一条路,一个翩翩身影自人群末尾走向前。 此人极为年轻,穿一身蓝色长衫,清眉朗目,身上散发出的洒脱气质并不像一只妖,反倒像一个神仙。 柳仲朝萧杨微施一礼,便静静立在一旁。 邢易低声解释道:“君上,您别看他年纪轻轻,不仅医术十分了得,剑术也在妖族数一数二。” 萧杨颇带着点惊奇打量了柳仲一眼,点点头,“你留下,其他人都退了吧。” 等众人像潮水般散去,柳仲已经自己在他右手边自顾自坐下。 邢易瞧了瞧萧杨的脸色,似乎没有不快,把到嘴边的呵斥生生吞了下去,随后也跟着退了出去。 如此近的距离,让萧杨正好可以仔细打量他。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长袍,深蓝色的底料,上面用黑丝线绣着不知名的花纹,领口和袖子是黑色,这两种颜色在他身上越发显得他深不可测,头发用一根灰色的布条随意绑着,看得出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他的容颜虽然不及萧杨,倒也算英挺清秀。 柳仲对于萧杨此刻近距离的打量丝毫没有不自在,悠然自得地等着他开口。 萧杨忍不住了,问道:“你知道我为何留下你?” 柳仲笑眯眯看着他,“据微臣猜测,为了妖后大人。” “你如何知道?” 柳仲:“听说君上回来时,是抱着昏迷的妖后大人回来的。” 萧杨:“那又如何?你觉得我是请你给她治病?” 柳仲摇摇头:“妖后大人并未生病。” 萧杨斜眼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柳仲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君上的法术精妙绝伦,世上难有您解决不了的事情,且妖后昏迷的这段时间,您未曾召见族内任何一位医官,可见妖后大人并无大碍。也许君上是有一些疑问想不通而已。” 萧杨笑而不语,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他揉了揉额角,“我睡了很久,这里已经不是我所熟悉的世界,我想知道,有没有办法让一个寄宿在别人身上的魂魄补全?” 柳仲脸色变了几变,他察觉到自己似乎无意之间触到了一些不该知晓的旧事,心里开始狂跳起来。 古往今来,知晓帝王的秘辛,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成为他的心腹,另一种,就是不能开口的死尸。他还未成家立业传宗接代呢,还不想死。 萧杨似乎觉察到他的警惕,冷笑了一声,“有时候,太聪明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柳仲敛了敛眉,问:“君上想知道的事,恐怕小官也不一定清楚。” 萧杨冷笑了一下,“我还未问,你就拒绝,这未免太敷衍了些。”他嗤了一声,“你放心,若是旁人不能知晓的秘事,我自然不会问你。” 柳仲神情没有任何放松,等着萧杨继续说。 萧杨默了很久,仿佛在琢磨从哪里开始讲起,“很久以前,我把沐儿……就是你们口中的妖后,把她的魂魄提了出来,寄宿到一个神仙身上。如今沐儿的一魄被我唤醒,可是以前的记忆却没有了,你可知有什么办法?或者……你可会炼魄术?”   ☆、第136章 沉潭千尺看不清,前世佳偶何所恋 柳仲愣了愣,他从未见过妖后,没料到妖后现在只是个寄宿在别人壳子里的魂魄,他沉吟了一会,道:“炼魄之术是极为凶险的法术,据我所知,会这个法术的人,四海八荒不会超过三个。”柳仲思索着,“一个是天族的上古神,望月山的主人弗止神君。此人精于医术,但是脾气古怪,这几年已经隐世山林,不问世事。” 萧杨用中指轻扣桌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柳仲继续说道:“另外一个是南极仙翁,本是个难得的医仙,但是自从他夫人失踪之后,他已经无心医道,整天就只知道守着一颗朱雀星。这个朱雀牢笼,不晓得是为了锁住妖魔,还是锁住他自己。”提起这个南极仙翁,柳仲一阵唏嘘。 萧杨自嘲地笑了一声,“现在的世界确实变得有些奇怪,是流行找夫人么?” 这个妖皇也会拿自己的事情开玩笑,柳仲顿时对他原本高高在上的形象有了点亲切感,干咳了一声后道,“第三位是魔族的魔君玄烨,但我私下觉得君上还是不要去找他,魔族凶残成性,他的炼术太血腥,不适合用来医治妖后大人。” “你的意思是,只有弗止可以试试?” 柳仲点点头,随后又犹豫起来:“可是,这几年我们与天族井水不犯河水,恐怕他不会轻易帮这个忙。” 萧杨的眼神变幻:“不一定,正好我要去会会这个老朋友。” 柳仲刚琢磨出萧杨说的老朋友是谁,一阵灰色的身影闪过,首座上已经人去座空。 不死湖边,一抹灰色的身影疾风般刮过,带起的风吹起地上的枯叶,零零散散旋起又落下。 枯藤老树依旧,若仔细观察,可以发现枯枝上竟有一些绿油油的嫩芽。 萧杨打量着这一切,略一思索,随后恍然,也许是几日前,他们这些天君妖皇几位神皇同时现身此处,让周围的花草树木也顺带着沾了些许灵气,居然让枯死了几万年的老树也开始重新抽丝发芽。 旁的人连他们中间的一位都沾不上袖子边,这个不死湖却一下子聚集如此多的神邸,这漏出来的一星半点灵气,足以让一些花木修成人形,只是不死湖边上没有生还的树木,也就剩了这一株枯死的老树受益。 人一旦见着这么生机盎然的事物,再差的心情也会舒缓一些,萧杨也不例外。他从不死湖里重获新生的那一天起,看到的就是这灰白的世界,回妖族匆匆走了一趟,也因为心系沐儿的身体而无心关注其他,这回能见着这一点点小生命,眼底里升起一些难得的欣喜。 只是,这抹欣喜还未达眼底,蓦地就被警惕代替。这树后,有人。 萧杨依旧盯着树上的嫩芽不动声色,袖中的手已经轻握成拳,一簇红光仿佛跳跃着要钻出来。 “是我。”一个温润的男子的声音,紧接着,树后缓缓走出一人,是弗止。 萧杨收起袖子里的手,眸光闪动,“上次未来得及夸赞你一句潇洒如昨,未曾想今天又见面了。” 弗止笑着道:“你也不是一样,睡了这么久,风采依旧。” 他提到“睡”,萧杨的脸色就有点不好看。 洒俊的妖瞳看着他,“你料到我会回来,所以等在这里?” 弗止手执折扇,翩翩笑道:“不错,我等了你很久。” 萧杨紧紧盯着他:“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带走沐儿?”顿了顿,“哦,她在你们这里叫落瑶。” 弗止愣了愣:“沐儿?”他沉吟了一会,惊异道,“你的夫人沐儿?她怎么会……” “既然不是为了她,那你等在这里是为何?”萧杨自问自答,“哦,你是想知道,祁远是否真的死了?” 弗止打量了他一眼,但笑不语,只是小指不露痕迹地动了动。 一只小虫落到萧杨肩上,大概是从树上掉下来的,可是这是不死湖,哪里会有生命?萧杨没有细想,手指轻弹,小虫被弹到湖水里,弗止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这不是祁远,祁远虽然贵为天君,却怜惜生命,断然不会这么做。 萧杨未注意弗止的脸色,继续说道:“那我们就开门见山,我回答你想知道的,你告诉我所不知的。” 弗止颔首。 “你们的天君陛下,在坠入不死湖时,唤醒了我的神识,但是我并没有马上附在他身上,因为我既然醒来,无论他是在湖里,还是在岸上,我都可以选择。” 弗止心里一震:“你的意思是,当时你在选择?” 萧杨眯着眼说道:“不错,当时岸上有你,一位女子,还有一个男神仙。” 弗止一思索,他说的男神仙应该就是梵谷了。 “我只是在看,哪个更适合我如今的魂魄。也就是这一瞥,才发现这名女子的魂魄有缺陷,再仔细一探,发现居然是我几万年前从沐儿身上提出来的一缕魂魄。所以,我在湖边尝试唤醒她,给她拖了个梦。” 弗止不由得脱口问:“你说,沐儿的魂魄宿在落瑶身上?”问完自己先黑了脸,这么大惊小怪的,实在不符合一个上古神的身份。 萧杨倒是不在意:“我也没弄明白,明明那时候我是放在孟芙蓉身上,为何到了她身上。” 弗止沉吟了一会说道:“可能因为她当时怀孕了。” 萧杨点点头:“我也觉得除了这个解释,别无他因。” 弗止蹙眉思考了半晌,说道,“怪不得几万年前宁仁跟你一战之后,你夫人不知所踪,原来是你把她寄入芙蓉的体内,没想到啊没想到……”他似乎终于理清了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一阵感叹。 弗止接着说道:“你见着她,就着急着出来,所以附在了祁远身上。”疑问句,但是用的陈述肯定的语气。 萧杨:“不错。” “你、你到底把祁远怎样了?” 萧杨奇怪地看他:“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是我把他怎样了,而不是他把我怎样了?” 弗止抽了抽嘴角,心道,这还用说么,都写脸上了。 “我脸上写什么了?” 弗止愣了愣,马上反应过来眼前这位似乎会那该死的读心术。 萧杨继续说道:“我刚出来的时候,就觉得体内有两股不同的气息到处乱窜,但是奇怪的是,连我的化柔法和启吾钟都炼化不了它,只好……” 弗止急忙问:“只好什么?” 萧杨好笑地看着他:“急什么,你们一个个这么急,倒是让我好奇,这祁远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让沐儿的这一世如此挂念他? 弗止无奈地看他:“不是他特不特殊的问题,他是一界之尊,这几天程誉愁得头发都要白了。”刚说完马上反应过来,他虚瞟了一眼萧杨满头的白发,说道,“这件事暂时只有我们几个知道,欺瞒着所有人总不是办法,我只想问一句,君上是否还有办法让他回来?” 萧杨认识弗止已久,自然知道他的脾气,他从未称过任何人尊号,就连宁仁也不曾获得如此殊荣,刚才这一声“君上”,自是带了点请求的味道。 萧杨看了他半晌,叹了口气:“你们一个个如此这般,倒是让我有点羡慕这个祁远了。” 弗止怎会不明白,他口中的一个个,自然也包括落瑶,他的沐儿。 正当弗止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萧杨的声音幽幽传来,“放心,他只是被我束缚在体内,只是在沉睡,”看到弗止惊异的眼神,他似乎带着点得逞的高兴,“所以,我如果有什么意外,他也会跟着死,我活多久,他就睡多久,只要我在的一天,就没有他祁远。” 弗止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这些,你可同落瑶……沐儿说过?” 萧杨十分肯定地说:“我早就告诉她,祁远已经被我炼化了,让她早点死心。她会明白,这一世不过是过眼云烟,祁远只是水中月镜中花,就当读了一段故事吧。”他看着弗止的眼睛,“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补全她的魂魄,让她做回原来的沐儿。” 这双妖瞳太诡秘,他马上垂下眼眸,十分小心地避开他的直视,“可是,她毕竟已经不是以前的沐儿,你怎知道,她现在要的是什么?” 萧杨冰冷的眼神看向他,“什么意思?” 弗止:“在你沉睡的这几万年,发生了许多事。因为我跟她娘亲有点渊源,我看着她长大,她虽是女儿身,有时的性格却刚烈,她曾经因为一些误会,跟祁远有些误会,那时候,走得真是干净利落……以前我还觉得奇怪她平时做事大条,为什么性子这么倔,她娘亲和爹爹也不是这样的性子。现在想来,她之所以有这样的性格,也许受了沐儿的魂魄影响。” 提起沐儿,萧杨的眼神也跟着柔和,没错,那个从小跟着他的小金,那个沐儿,虽是娇柔的狐族,却是个三贞九烈的女子,当初若不是他事先提出了她的魂魄,只怕沐儿早就跟着他殉情了。 所以这一世,他不想再让她有任何意外,哪怕是一点点,也不行。闲杂人等,统统让道。 若是有半点威胁到她的安危,那就佛来斩佛,魔来斩魔!   ☆、第137章 执念着着千万里,梦里与君长相伴 弗止看了萧杨一眼,继续说道:“然,她这样从来不求人的性情,却求了我两次,你知道是为什么?” 萧杨隐隐感觉到他似乎不怎么想听接下来的话,然而,弗止没有给他半分阻止的机会,“第一次,她为了她师傅,求着我给她封印记忆,第二次,她为了她的夫君祁远,让我想办法救救他。” 话说完,弗止再也不做声,他等着萧杨发作。 果然,萧杨一道凌厉的眼神逼向他,一扫方才的柔和,这是弗止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从这个传说中的妖皇身上散发出的杀气,上古时期神妖决斗也没有如此让人觉得心寒,弗止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她这两次求我,都不是为了你。” 说完,面前的妖瞳里陡然亮起诡异的光芒。 弗止不怕死地又添了一句,“她的生命里已经没有你了,你还不明白吗?” 萧杨藏在袖中的手突然伸了出来,一把抓住弗止的衣领,脚下一阵步法移动,转眼弗止已经被撞到那棵老树上。 同时,他眼底一点猩红开始越发盛烈,“那是因为失去了前世的记忆,我不怪她。你现在就帮我去把她的记忆补回来。”说完就要拉着弗止走。 弗止一个转身,巧妙地从萧杨手底下挣脱出来,心里唏嘘,还好这几年没有荒废手脚上的功夫,不然刚才在这位妖皇盛怒之下,自己的脖子就要像树枝一样咔擦断掉。 弗止咳了咳,稍缓了喉咙的不适,说道:“不是我不想帮你,你也听我刚才说了,落瑶已经经历过一次封印,就那一次,还是祁远犯险救了她才捡回一条命,这封印修补之类的法术对脑子伤害极大,不能再经历第二次。” “我只是让你把她以前的记忆补全回来,这和封印有什么关系?” “修补术是封印术的起源术,你说有什么关系?” “你施你的术,脑子坏了我去帮你弄一个来。” 弗止无语地看着他,这萧杨真是个疯子,他幽幽道:“你可能不知道,祁远也曾经想再次封印她的记忆。” 萧杨挑着长眸看他,眼光闪烁,似是在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 弗止继续道,“不过,他和你的目的完全不同,那时他觉得自己快死了,他不希望死后让落瑶一个人寂寞地活在世上,所以让我清除他在她心里的记忆,”弗止深深看着他,“不是一部分,而是所有,所有关于他的记忆。” 弗止看了看他的脸色,又给他补了一刀:“一个人是要多绝望,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让心爱之人彻底忘记他?” 萧杨的脸不出意外地沉了下来。 提起祁远,弗止也是一脸沉寂,“如果落瑶能再承受一次封印,我当时就答应他了。”言外之意,真的不能这么做。 萧杨狠狠盯着他:“没有撒谎?” 弗止叹了口气,“你不是会读心术吗?可以看一看我的真实想法。” 萧杨握紧了双拳,虽然他没说话,但是散发出的妖气太甚烈,不死湖千年不动的湖水都荡起了涟漪。 他突然一把推开弗止,什么也没说,决然而去。 弗止看着离去的萧杨,深深吸了口气,接下来,只觉疲惫不堪。 他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在萧杨面前,他不敢有半点谎言,否则一旦惹怒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他本就没对今天的商谈抱什么希望,他只想探一探祁远的情况。 果然,事情如他所料,祁远并没有死,而且他方才趁他怒火中烧放松戒备时,偷偷施法确认了,祁远的魂魄还没有散尽,这也是他为什么突然要惹怒他的原因。 这是这几天唯一能感到欣慰的消息,弗止感觉到这几日紧绷的弦一下子松了,可是看着渐渐远去的萧杨,又是一阵头疼,今后怎么跟萧杨周旋,这是个难题。 萧杨是在回到妖族后的第二天才发现落瑶不对劲的。 落瑶住在沐晴院,院子不大,但是错落有致,厢房后面有一大片扶桑花,隔几步就有一个池塘。 房门依旧紧闭,门外的侍女见到他,忙跪下来行礼,萧杨站在门口随口问了一句:“夫人如何?” 侍女回答:“虽然吃得少,但是每个菜都吃了点。” 萧杨点点头,手刚碰上房门,就敏锐地嗅到了房里的气息,他突然变了脸色,顾不得旁人,一掌拍开了门。 房内依旧是他离开时的模样。 落瑶睡在床榻上,薄薄的丝被半搭在身上,依稀显出她的轮廓,这么大的动静,居然没醒,依旧一动不动朝里卧着。 萧杨目光凌厉地在房内扫了一圈,随后停留在床边的一个香炉上,他暗自抽了口冷气,大步走过去一脚踢翻了那个香炉,施了个法术,房里的异香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他俯身看了看落瑶的脸色,把了一下脉,俊眉拧紧。 一把扯过她露在被子外面的胳膊,另一只手掐着她的喉咙,连拖带拽地把她移到床沿口,低沉的嗓音里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乖,快吐出来!” 睡梦中的落瑶被剧烈摇晃,忍不住咳了几声,似乎有点恼人惊扰了她的梦,她胡乱拍着差点要让她窒息的手,却拍不开。 皱着眉掀开眼皮瞧了瞧面前的人,一愣,随后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不知道是在说梦话还是在对萧杨说:“祁远,你回来了。” 萧杨眼中的怒意更盛,掐着她的下巴固定住,喝道:“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我究竟是谁?!” 落瑶迷迷糊糊地又瞧了瞧他,突然睁大眼睛,正要说什么,头却一歪,居然昏睡过去了。 萧杨马上松开她的喉咙,隔空一挥手,桌上的茶壶倏地飞向他手中,他一边灌着她喝水一边尽量放稳声音,“小金,乖,沐儿,来,把刚刚吃的东西吐出来,吐出来就没那么难受了……”情急之间,是谁语无伦次。 落瑶似乎被这温柔的声音触动了心弦,乖乖张口,萧杨连忙把水都倒进去。 她被突如其来的凉水呛了一下,萧杨在她背上连点了几处穴位,终于“哇”一声吐了出来,眼泪鼻涕齐飞。 萧杨都顾不得给她擦一下脸,一向微有洁癖的他居然在审视她的呕吐物。 还好,他发现的还算及时,药效大概没来得及起作用,除了两三粒有点化开,其余的依旧是一颗颗的原状,只是药丸的数量之多,让人瞧着触目惊心。 心疼和愤怒夹杂在一起向他心口袭来。 萧杨瞥了一眼地上的香炉、桌上几个空了的绿釉瓶,加上吐出来的小药丸,嘴里含着一抹冷笑,心道,很好,点安息香,吃洗心丹,她用近乎自残的方式告诉他,她宁愿借助药物去见幻境里的情郎,也不愿意面对他。 只是,在他眼皮底下,这些早就被神族列为禁药的洗心丹从何得来? 突然想起不死湖边她和弗止救祁远的场景,他回想了一下,这件事情的源头,似乎就是因为这些药丸? 萧杨现在来不及细想,连忙扶着落瑶让她躺下,又对外面已经惊得目瞪口呆的侍女挥了挥手。 幸好这个侍女不是没见过世面,马上回过神,走过来跪在地上。 萧杨冷眼看着她。 侍女吞了口口水,小心斟酌着措辞,“自从昨天君上离开后,夫人就一直在窗边坐着一动不动,先前君上跟我们吩咐过,若是夫人绝食,就马上回禀君上。但奴婢看到,夫人虽然吃的不多,但每样菜都会吃几口,所以奴婢做主,让厨房多做些菜,那夫人每样即使只吃上两口,也能吃个饱了。”侍女看了看不做声的萧杨,继续说道,“所以奴婢们一直以为夫人挺好的,但是从昨晚睡下,到今天还没起来过,奴婢们猜想,许是夫人初到这里,有点水土不适,怕吵着夫人休息,到了饭点也没叫醒她,本想下午叫醒她的,谁想到……” 侍女眼眶泛红,一则她确实喜欢这个新主人,她软糯的嗓子听着就是个好脾气好伺候的主子,二则她也是被临时派到沐晴院,本来邢易是抱着想提携她的意思过来,谁晓得刚来就出了如此大的差错,自觉对不起邢易。而且这个妖皇据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她一想到这,心里万般惶恐涌上来,眼眶里的水珠就差掉下来。 萧杨疲倦地揉了揉额角,道:“这件事你没错,你做得很好。” 侍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君上、君上要打要罚奴婢没有怨言,奴婢以后一定尽心侍候夫人,将功赎罪。” 萧杨一阵苦笑:“你是在邢易身边呆多了吧,什么将功赎罪的,这里又不是战场。” 侍女被萧杨的笑容晃得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萧杨看着落瑶,话却是对着侍女说,“这件事就此作罢,记住,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今天发生的事情。” 侍女连连点头,“君上请放心,奴婢其他地方差强人意,嘴巴还是闭得很紧的。” 萧杨点点头,“等会让柳仲过来一趟。”   ☆、第138章 忆君心似西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侍女离开,萧杨看着睡梦中的落瑶,声音有点凄凉,“我这一生,从未想成为过什么人。如今,却想成为祁远。” 柳仲来到沐晴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雕花红木大床前,妖皇大人面无表情地坐在床沿,垂眸看着怀中的女子,一只手把玩着她的长发,一只手轻轻覆在她脸上,描绘着她面部的轮廓,仿佛在勾画一幅绝代名画。 而女子头枕着他的膝盖,睡得很沉,想必这就是那位传说中,最近让妖皇大人六神无主草木皆兵的妖后沐儿。 柳仲在门口的这个角度虽然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一袭黑发铺散在丝被上,身姿窈窕,更让人心生遐思,让人忍不住想绕到她前面去,窥一窥这出水芙蓉般的容颜。 柳仲心道,怪不得,怪不得,也不枉我们妖族的皇为她如此神魂颠倒。 两人一坐一躺,一个身后是胜似白雪的皓发,一个是乌墨绸缎般的黑发,身后就是窗棂,使得他们两人有点背光,柳仲逆着午后的阳光眯着眼瞧着他们,真是一对再般配不过的璧人。 “看够了没?”萧杨不满的声音传来。 柳仲愣了一下,不知道此刻该不该走上前,妖族虽然没有天界那么多的规矩,但是这毕竟是妖后大人的寝室,柳仲刚迈进去的腿又收了回来,踌躇不已。 萧杨却像知道他的心思,说道:“初见你时似乎不是如此拘谨的人,这会儿倒是怎么了?” 柳仲心道,谁都知道您对这位夫人宝贝得紧,我可不想一不留神掉了脑袋。嘴上终究应了一声,大大方方走过去,目不斜视地站一旁。 作为医官,他只是用鼻子嗅了嗅,就觉察出这间厢房里出现了不该出现的味道,震惊之下,不免脱口而出:“洗心丹和安息香?” 萧杨狠狠剜了他一眼,沉着脸不做声。 柳仲仔细端详了一会萧杨的脸色,似乎不像是服用过这些药物,那只能是,躺在床上的这位。 他摸出一条丝质手绢,示意萧杨他要把脉。 萧杨眼神闪了闪,思考了一瞬,随即替落瑶把被子掖好,捞出她一条胳膊,才示意他过来。 柳仲走上前,想偷偷瞥一眼妖后的容貌,却发现她的脸被头发全遮住了,不只是脸,从脖子到脚都用丝被裹得严严实实,他有点无语看了看萧杨一眼,后者甚至还在检查有没有透风的地方。 …… 白纱丝绢轻轻覆上落瑶的手腕。 萧杨一瞬不瞬盯着柳仲,试图从他的脸色变化中看出沐儿的病情。 自从认识他,萧杨就发现柳仲的脸上一直带着一丝笑容,即使在行医之时也不例外,能有这样的医者之心,实属不易。 只听得他缓缓说道,“好在药丸未进胃中就被催吐,对神经影响不大,可能要昏睡几天,只是,”柳仲的眼光在落瑶身上转了转,却没有说话。 萧杨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听了又是心里一紧,“只是什么?她哪里有问题?” 柳仲笑了笑:“妖后大人没问题,倒是您,似乎有点脱水,现在该多休息的是君上您。” 萧杨终于彻底放心,说道:“只要她没事,我就没事。” 这几天因为刚回妖族,事情繁琐杂多,他的确累坏了,今天又被落瑶这一闹腾,他突然觉得满身酸痛,嗓子也有点干涩暗哑。 “冒昧问一句,君上自醒来后是否没休息过?”柳仲突然问道。 他说的,是指不死湖的那次沉睡。 萧杨默了默,说道:“我也想睡,可惜睡不着。若是让你去睡几万年醒来,你断不会再想睡下去,就怕闭上眼睛就会回到那段黑暗的日子。” 柳仲一时无语,几万年无人问津的感觉他不曾遇到过,且无法想象,若是意志力不坚定,还未被唤醒,精神就已经崩溃了吧? 柳仲拿过纸和笔墨,分别写了两张方子,一张驱毒,一张补气血,分别让丫鬟拿去抓药,自己则放轻脚步退了出去,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萧杨抚着落瑶的脸庞,在她耳边低低地说话,柳仲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轻轻摇了摇头,这个妖皇,果然如传闻中的一样,对他的夫人细心备至,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服用洗心丹呢?柳仲想不通。 躺在床上的落瑶皱着眉翻了个身,萧杨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她,朦朦胧胧间,落瑶似乎听到他在说:“一切都会过去。” 她只觉得好累,一切真的都会过去吗? 她没有信心。 不管是否会过去,都让一切都在这里停止吧。 —— 清亁天,耀清宫外的莲花池边,程誉与梵谷、弗止在一方小桌旁,呈三边会谈之势。 弗止先是把那天遇到萧杨的事情跟他们说了说,提到落瑶体内宿着妖后的一缕魂魄时,程誉惊得捂住了嘴巴。 号称清亁天第一风流公子的梵谷把他那好看的眉头拧成两股麻花。 四周一阵寂静。 程誉首先打破了沉默:“两位神君,如今这事,可如何是好,天君已经连续四日未出现,两位神君做的木偶傀儡虽然精细绝妙,可是时间一长,难免露出端倪,只怕到时候首先倒霉的,就是小仙我。小仙这几日就像鲠在喉的鱼刺,想上上不得,想下下不去,还望两位神君能给小仙指条明路。” 弗止抚着青花瓷杯口,“明路就是,让宁仁与萧杨再干一架,把他儿子救出来。” 程誉本来眼底里还有一丁点希望,闻言,又一点点暗淡下来。 梵谷舒展了他的眉毛,用扇柄敲了一下桌面,眼前似乎已经浮现两族尊上斗得风云变色的场面,“说起几万年前的那场族架,那时候,我还在娘胎里未来得及看,这次可不能错过了。” …… 程誉这下有如彻底蔫了的茄子。 弗止好笑地看了程誉一眼,说道:“你也不必如此消极,照我看,祁远暂时不会有危险。” 程誉忙竖起耳朵。 弗止似有似无地瞄了一眼快喝空了的茶水,程誉识大体地给他倒上一杯耀清宫压箱底的千年银针,弗止抿了口,才说道:“我这么说,自然是有根据的,前几日我一直在不死湖等一个人。” 梵谷眼里光华一转,“萧杨?” 弗止点点头。 程誉:“神君刚才说等,您如何觉得他会回去?” 弗止:“萧杨其人虽然手段狠辣血腥,但是心细如发,这也是他之所以能从蛮荒的一个无名小卒成为一界之皇的原因。他沉睡几万年,自然有诸多疑问,肯定会从这一切的源头查起。也就是,不死湖。” 梵谷点点头。 程誉:“神君如何觉得他不会对天君做什么?” 弗止修长的手指捏着茶杯口,轻轻晃着里面的茶水,“这个嘛,因为祁远对他而言,活着比死了更重要。他既然知道祁远的身份不同寻常,自然更不会对他怎么样,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当做要挟宁仁的筹码。” 程誉的脸色有点发白:“神君是说……” 弗止反应过来眼前这位是放眼六界对祁远最死忠的仙官,想着说几句话来安慰他:“哦,我说的也不一定作数,毕竟我同萧杨也算旧识,依他的做派,宁可杀了祁远也不会干出这种事情来。因为,他一向只找最快捷的方法。” 话刚说完,程誉的脸色更白了。 梵谷有点看不过去,插嘴说道:“程誉你也别急,让祁远和落瑶孤零零地呆在妖族,我们定是瞧不下去的。” 程誉一颗小心肝在这里七上八下了半天,终于听到一句让人踏实的话,暗淡的双眼重新焕发出神采,炯炯地看着梵谷。 弗止也挑眉看向梵谷。 梵谷君咳了一声,道:“或者我们可以派个人过去瞧瞧,不过妖族那地方,我不大熟,而且这样的事情么,总是讲个尊卑有序,不知弗止神君觉得如何?” 弗止淡淡说道:“既然要谈尊卑,我的年纪比你大了好几轮,你叫我一声祖宗,我就去。”弗止是正儿八经的上古神,他上战场杀妖的时候,梵谷还未生出来,唤他一声祖宗,并不是占他便宜。 梵谷扯了扯嘴角,虽然两个人实际年纪相差很大,但是弗止的相貌根本就看不出是个老神仙,让梵谷唤他一声祖宗,他觉得脸面上有点过不去。 在心里暗骂了句老刺猬,笑了一声,说道:“您老人家自然不会与我们小辈计较,要不然这样,我们打个赌,谁输了谁去,如何?” 程誉踌躇着插话:“若是让天君知道我们连派谁去都要由打赌输了的去,不知会有何想法。” 梵谷状似认真地思索了一番,道:“也是,那就赢了的去。” 程誉的表情明显更纠结,他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第139章 宛宛人生忽如寄,月牙潭映相思楼 弗止似乎觉得挺有意思,道:“说说看,怎么个赌法?” 梵谷琥珀色的眼睛往远处扫了扫,道:“就赌正在过来的思蘅身上,戴了几朵花。”清乾天谁不知道掌管杨梅的杨梅仙子思蘅和梵谷走得近,梵谷虽然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对思蘅却惟命是从,恨不能把整个世界的杨梅都摘给她。 程誉抽着嘴角:“神君您也忒不厚道了点,思蘅仙子身上有几朵花儿,谁都没有您清楚。若您不想赢,只要故意说错,我们谁都不晓得。” 梵谷笑吟吟地摇着扇子,笑着问程誉,“你到底是赌,还是不赌?” 程誉还未回答,空气中突然飘来一阵花香和果香,是思蘅远远瞧见他们,走了过来。 思蘅虽然为杨梅仙子,整日与鲜艳欲滴的杨梅打交道,自己身上的颜色却十分简单,上面穿一件白色抹胸长衫,下面穿一条白色的百褶裙,外面套了一件嫩黄色的罩衫,整个人清新又自然,走起路来三步里有两步是跳跃的,就像只小鹿。 程誉发现,自从思蘅仙子在耀清宫的拐角处出现,梵谷神君的目光就像有形的蜘蛛丝一样,一直粘在她身上。 思蘅手臂上挽着一只竹篮,里面装着小半篮的杨梅,个个娇嫩欲滴,颜色可人。 她把竹篮子往桌子上一放,人未语先闻笑,她笑起来嘴角边会出现两个小巧的酒窝,有点高兴有点奇怪地问:“咦,你们坐在这里做什么?” 弗止移开挡着他的竹篮子,露出一张只在课本上出现过的脸,思蘅扑闪着眼睛愣了愣,忙行了一礼,眼里是止不住的兴奋:“啊,我在远处就瞧着这里仙气腾腾,原来是神君在此,小仙真是不胜荣幸。” 她嘴里的神君自然是弗止,谁都知道弗止神君近年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已经很少出来走动,亏得思蘅还认得他。 弗止瞥了一眼脸色不大好看的梵谷,笑着道:“无妨,有人巴不得你来冒犯。” 梵谷挑了挑眉,从篮子里拣了颗杨梅,没有说话。 思蘅没有听懂他的话,转向梵谷:“你们在做什么?” 梵谷狠狠嚼了一口,好甜的杨梅,眯着眼赏了她两个字:“打赌。” 思蘅一听打赌,两眼放光,捏着拳头问,“什么赌?我也想看看。” 程誉见缝插针地说了一句:“赌仙子身上今天戴了几朵花。” 思蘅僵着笑意,欲言又止瞧了瞧程誉,又瞧了瞧弗止,然后对梵谷说道:“你没告诉过他们,我从来不戴花吗?”随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张大了嘴巴,然后马上又捂住,声音虽然小,却刚好让其他人听见,“我知道了,你是故意的。” 弗止自然听到了,黑着脸:“那就赌别的吧。”想了想,指着这个篮子说道,“就赌这个篮子里有几颗杨梅吧,先说明一点,不可以故意输。” 思蘅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但是马上说没问题,她来做裁判。 程誉嘟哝:“谁不知道思蘅仙子每次都喜欢摘六六三十六颗杨梅。” 弗止:“三十六颗,方才梵谷吃了一颗,那就是三十五颗。” 思蘅看向梵谷:“你的答案呢?” 梵谷把杨梅核吐到莲花池中,引得鱼儿一番争食,弹了弹衣服上根本看不见的灰,说道:“我猜,还有三十六颗。” 弗止眉毛一挑,“为何?” 梵谷笑吟吟地看着思蘅:“因为她知道每次遇到我,会被我吃掉一颗,所以都会多准备一颗。” 程誉恍然,用一种颇有兴味的眼神看着思蘅。 思蘅浑然不觉程誉的眼光,大大方方地当着他们的面数杨梅,果然,一颗不多不可不少,刚好剩下三十六颗。 梵谷眼见自己猜中,心里一阵舒畅,同时为思蘅的小心思窃喜不已,他用扇柄抵着思蘅的下巴,全然一副调戏良家女子的浪荡子模样,赞了一声道:“我看该是三十七颗才对,这里还站了一颗玲珑饱满的杨梅。” 思蘅毕竟没有梵谷脸皮厚,脸上飞过一阵绯红,不轻不重地打开梵谷的手,这小女儿家的娇嗔看得一向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梵谷也愣了一愣,等回过神来,思蘅已经拎着篮子走远。 弗止咳了一声,一句话把还在云端的梵谷拉到现实:“你赢了,自然是你去吧。” 梵谷半晌反应过来他们打赌的事由,身体僵了僵,朝天哀叹一声。 程誉识大体地朝梵谷鞠了一躬,“那就有劳神君赶紧去一趟妖族了。”就差跪下来谢他。 但是,程誉没想到,他口中的“赶紧”,三日后也未见梵谷有任何动静。 直到程誉拎着个小包袱,端着一幅你不去我就不走的架势,打算在梵谷的飞宇殿赖着不走的时候,梵谷才终于在能拖一天是一天的情形下,在第四日,被程誉抹着汗送上路。 萧杨曾在不死湖边见过他一次,梵谷预防万一,脸上稍稍易了个容,他对自己的易容术还是颇有自信的,想当初,司命君还央求他偷偷教她两招,但是这个徒弟在易容方面的资质实在不怎么样,好在没人知道是他教的。 顶着个不是自己的面皮出去非常别扭,身上故意弄的妖味也非常难闻,走过光怪陆离的结界迈入妖界的皇城风华城的那一刻,梵谷心里尤在咬牙切齿:祁远,等你回来,这些帐可要一笔笔算清楚。 彼时,妖族全族一派欢欣鼓舞,到处张灯结彩,梵谷看得眼皮抖了抖,莫不是这妖孽要跟落瑶再续前缘共结连理吧?这落瑶毕竟是祁远选定的天后,若是让天族的神仙们知道,不引起两族大乱绝不会罢休。 梵谷忙拉住身边经过的人,定睛一看才发现,拉住了一只女妖的袖子。 女妖满脸愠怒地瞪他,他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了掩人耳目,易容成一只长相普通的男妖,早已敛去那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一树梨花压海棠的俊容,自然是,用不了美男计了。 梵谷悻悻地摸了摸鼻子,道,“敢问姑娘,最近城里是否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女妖白了他一眼,尖着嗓子:“你是外地来的吧?你不知道我们妖皇回来了吗?”提到这位妖皇,女妖的眼里的粉色的泡泡都要冒出来,“我们妖王陛下要给他接风呢,大宴三天,全城同庆。” 女妖还在絮絮叨叨地花痴着,梵谷已经得到了想知道的答案,一刻也不多留,转身就走。 还好,不是成亲。乖乖,真是吓死人。 的确,妖王邢易正张罗着给萧杨和落瑶摆一场迟到的接风宴,因为妖族已经许久未遇到这样的全族大喜事,所以接风宴规模甚大,邢易私底下做主,请了妖界各族的首领来赴宴,见证萧杨归来。 宴会设在风华城最诗情画意的茶楼,夙湘楼。 在妖族难得找到一片天蓝水清的地方,夙湘楼就在一汪碧水中千年如一日地耸立着,仿佛是这里的守护者,见证着过往和未来。 楼宇虽然重新翻修过,依然能看见破旧的痕迹,然而就是因为这些古老的痕迹,让人看来别有一番意境。 楼宇完全建在水上,若是要进去,必须从旁边悬挂着的索桥走过去,桥上的绳索上系满了红色的丝带,若停下来仔细看,会发现多半都是许愿的带子,在讲究浪漫的这个地方,年轻的男女喜欢把希冀的事情写在上面,旨在上天能听到他们的祷告,满足他们的心愿,可是他们却不知道,若每个人都能称心如意,老天爷岂不是要忙死了? 夙湘楼底下的这汪碧水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月牙潭,呈月牙形状,故而得此名。 妖族盛传着一首歌谣: “天上一轮圆圆的月亮,地上一弯细细的月芽 我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地上的月亮在看我哎 圆圆的月亮啊,请你告诉我心上人,我在这里等他……” 编这首曲子的应该是一位姑娘,所描绘的场景应该就是在这夙湘楼,夜深的时候,她一人登上楼顶,举头望着天上的明月,极力想拥抱高高在上的月亮,渴望着无法得到的东西,却没有注意到,她的脚下就是一汪月芽的清潭,只要她稍稍弯一弯腰,就能拥有这月般的碧水。 邢易把宴席设在这里,一方面带着点讨好之意,另一方面,这几天妖后大人对萧杨的不冷不热他也看在眼里,虽然他不清楚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却真心为这位不动声色的妖皇着急,所以希望到了这里,能看在往事的份上,妖皇妖后重归于好,这样,他们当下官的,也能过上几天安生的日子。   ☆、第140章 魂牵梦绕人依旧,一袭青衫云烟瘦 络绎不绝的宾客中,河妖族四皇子池非云在一群大腹便便的族长中,显得鹤立鸡群,他年迈的父王身体抱恙,大哥不爱作这些应酬,他只好承父兄之托,不远万里来庆贺妖皇归来。 宴会摆在夙湘楼的最高一层,视野开阔,此时晚饭徐徐,吹在脸上像云朵一样绵绵的,远处的万家灯火映入眼帘,温馨但是遥远。 池非云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立马有侍女过来给他倒茶,他吊儿郎当地朝侍女笑笑表达感激,侍女也许没见过这样俊美的男子对着她笑,手一抖,酒水洒了出来。 池非云心里暗笑,都说妖族民风豪放,和芙丘国有得一拼,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纯情的小姑娘,心里这样想,嘴上却得体地说道:“无妨。” 小侍女的脸刷一下红了,找了个去拿毛巾的借口闪开。 池非云拿起酒杯,略微扫了扫周围的布景。 萧杨坐在首位,身着一件天水青的华服,淡淡的眉眼,状似对周围的事物都并未放在眼里,却又似对周围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萧杨的左边坐的是传闻中妖皇唯一的夫人沐儿,一身白色罗衫裙,脸上只化了个淡妆,眉目间有点忧愁,一脸恹恹的样子,仿佛并不喜欢这样的应酬。 她垂着眼皮拨弄着面前的茶杯和碟子,就这么远远看去,也能看得出是个绝代佳人。有人不时地过去跟妖皇和妖后请安,她也不搭理。 萧杨倒是不以为意,时不时凑过去问她几句话,她既不摇头也不点头,依旧这幅样子。 池非云眯了眯眼,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萧杨右边坐着妖王邢易,看上去稳重老练,不经过几百年高位的熏陶,是出不来这种气场的。 这几年风华城表面上安于现状与世无争,暗地里却休养生息备战待敌,恐怕这些都出自这个邢易的手笔,怪不得刚进入风华城,就发现这里的官兵个个气息醇厚,灵力不弱,心里暗自赞叹。 邢易的右边坐着一位身着蓝色袍子的男子,蓝色的布料上,黑色的花纹在灯光下似有似无,圆润的指尖莹莹泛着光,能拥有这样一双完美的手,要么此人善于弹琴,要么善于执棋,又或者,是天生的医者。 一阵重重的鼓音传来,屋子里吵闹的声音顿时静下来,个个都被吸引得朝门口看过去,萧杨和落瑶似乎也被吸引,抬头看着门口。 几个身着红纱的妙龄女子踏着鼓点鱼贯而入,红纱内穿的是黑色的裹胸和短裙,光是脚,脚上系着一串铃铛,只是脸上蒙着同色的丝绢,看不清形容,偶尔风吹过来,依稀能透出小巧的脸颊,个个容貌不凡。 池非云惬意地小抿了一口酒,心道,看惯了循规蹈矩的表演,偶尔看看这种另类的歌舞,倒也不错,风华城之所以成为妖族的皇城,果然当之无愧,也不枉此行。 落瑶看见这些女子,眼底里出现一种不易察觉的厌恶,目光马上闪开,扫了扫下边的宾客,人人脸上带着喜悦的神色,可是为什么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 妖族有个与众不同的特点,就是他们的头发颜色和自己的妖身有很大的关联,比如木妖族的头发是墨绿色的,兽族的头发是随着皮毛的颜色的,当然也有人喜欢变幻颜色,各种颜色纷杂在一起,五彩缤纷,看得落瑶眼花缭乱。 这些妖族的族长们有的已经两鬓发白,有的老当益壮,有的不过少年的模样,还有几个倒是货真价实玉树临风的青年俊杰,这几个青年俊杰中,落瑶倒是觉得有两张脸似曾相识。 她有点奇怪,她以前根本没来过风华城,什么时候认识妖族的人了,细细在脑子里过了几遍,还是记不起,干脆低着头喝汤。 萧杨倒是像被这些舞娘勾起了兴趣,反而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看她们表演。 落瑶虽然喝着汤,眼角的余光却不停地观察他,心里暗道,他口口声声说着爱她,而她此刻就在他身边,他却不看她而去看歌女,果然男人的甜言蜜语都信不得。 萧杨突然靠近她,蓦地咬了咬她的耳朵:“你这幅样子,是在吃醋吗?” 落瑶只觉得一股发麻的感觉从耳朵传来,右半边身子僵住,随后反应过来他又使了读心术,气急败坏地道:“我跟你说过了不准再对我用读心术。”顿了顿,似乎觉得这像是默认了,于是半解释半讥讽地继续说道,“我不是吃醋,只是觉得你表里不一,说的和做的完全两码事。” 萧杨却好像很乐意看到她生气的样子,眼底显出笑意,“那你要我怎么做?沐儿。”随后故意看了看周围的人,低声说道,“我倒是想证明一下其实我非常表里如一,可这里不是合适的地方。” 落瑶听懂了他的意思,脸上绯红,说道:“我再说一遍,不要再叫我沐儿了,我不是你的夫人,”趁着他今天心情好,她试探着说道,“你放了我吧,放了祁远,我们都会感激你的。” 这话说完,方才萧杨眼底里的笑意顿时烟消云散,在他旁边的人都觉得周围的温度似乎都降了好几度。 萧杨双手一揽,使她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我也再说一遍,让我放了你,休想。” 落瑶干脆不理他,挣开他,给自己倒酒。 萧杨本想阻止,可是又想到了什么,收回了已经伸出去的手。 他们这一番小动作,看在外人眼里又是一番意味,不知情的都以为他们二人在*。 周围的人虽然眼睛盯着舞女,耳朵却个个竖着听他们的动静,一个个一本正经地坐着。 邢易咳了一声,说道:“其实各位远道而来有所不知,要说起妖族诗情画意的地方,在我们风华城多得数不胜数,一些,而这夙湘楼,之所以成为这诸多风雅之地中最风雅的地方,除了它傍山临水占尽风雅之外,这其中还有一个典故,而这个典故,就出自于我们妖皇。”众人哦了一声,继续听他讲下去。 邢易看了一眼萧杨,没有任何表情,邢易才说道:“你们可曾听说,君上曾经与几位好友携了各自的夫人到此游玩,对酒吟诗,弹琴作画,君上微醺之间,看见沐儿夫人的眉毛晕染了一角,于是雅兴大发,用手指沾了桌上的墨,给夫人画眉,最后成为一桩佳话。” 一位半老的族长模样的人笑着摸着胡子,说道:“原来这就是夙湘楼又叫画眉楼的由来。” 众人又是一阵感叹,女子们则露出向往之色。 “依我看,这本是闺房之内,夫妇之私,君上此番真是有情调。”一个模样可人的女子脆生生地说道,“能成为君上的夫人,真是莫大的福气。”说完带着点不以为意朝落瑶看了一眼。 落瑶方才听到有人说自己,就分出神瞥了一眼这个女子,和她差不多的年纪,看装扮应该是哪个族的公主,宴席还未开始,说这几句话的期间,眼波朝萧杨不知道飞了几次,萧杨却仍然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 一个悦耳的声音传来:“可惜君上眼里只有沐儿夫人一人,你恐怕要失望了。” 答话的是个年轻男子,可是看到他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时,落瑶愣了愣,随后心里一阵乱跳,又飞快地看了一眼萧杨,萧杨感觉到她的目光,转头看她时,她已经又耷拉下眼皮,喝着刚倒的酒,唔,真是好酒。 接风宴连着喝了三天三夜,照邢易的安排,第一日在夙湘楼,第二日是在一座风景如画的山里头,第三日则在萧杨所在的主殿晨熙宫,而作为主角的萧杨和落瑶,只在第一晚出现过一次后就再也没出现,剩下各族族长索性放开了肚皮,三三两两聚一起划拳拼酒。 但这三三两两里,不包括代父出席的河妖族四皇子池非云。 今天是第三日,在萧杨的晨熙宫,池非云手执一把扇子,站在一个清澈见底的水池边,池底铺满了鹅卵石,几乎可以看到石头上面斑驳的纹路,水至清果然无鱼,这么大一个池子,居然一条鱼都找不到。 萧杨似乎不在王府,池非云眯着眼眺望远处,据说旁边的沐晴院是沐夫人的住处,这个夫人还真奇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见弹琴下棋,整天关在自己的房间,似乎除了一日三餐,都用来睡觉了。 沐晴院本来就是晨熙宫的别院,只用一些及人高的灌木作为挡墙,所以池非云站在晨熙宫,能透过枝桠,看得见沐晴院的情形。 虽然他知道这样做有失风度,但是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141章 戏里戏外无悲喜,弦断飞花落满衣1 一阵晚风吹来,沐晴院中传来轻轻的风铃声,声音幽静而深沉,仿佛是用兽牙做的,池非云早听说过这位妖皇曾经在蛮荒的血腥战斗史,用这些獠牙做风铃,倒并不奇怪。 池非云正站在院子外思索着什么,突然一声吱呀的开门声打破了他的沉思。 是萧杨的夫人沐儿打开门出来,她的精神依旧不好,有丫鬟小跑着过去低声问了几句什么,沐儿摇了摇头,丫鬟看了看她,无奈又退了下去。 等丫鬟走远,这位沐儿夫人居然一改刚才的萎靡,两眼甚至焕发了前所未有的神采,一路朝池非云的方向走来。 池非云在灌木中用法术分开一条缝,透过缝隙,笑看着她。 落瑶走近,装作在整理这些灌木,低声道:“你怎么装扮成这等模样,不怕被人发现?” 池非云风流倜傥地摇着扇子:“放心,我早打探过了,这个河妖族四皇子极少在外露面,不大有人认识。” 落瑶轻声叹了一声,“你们也太冒险了。” 池非云笑着说道:“我再不来,程誉和弗止就要把我绑着送来了。” 落瑶默了默:“还好我在夙湘楼就认出了你,否则你怎么传消息给我?” 池非云:“山人自有妙计,这点小事难不倒我。” 没错,池非云就是易容过的梵谷神君。 池非云:“有祁远的消息吗?” 落瑶摇摇头,说道:“没有,我在萧杨身上一点也感觉不到祁远的气息,真担心他是不是已经……” 池非云蹙了蹙眉:“先不要乱想,我此番来就是确认祁远的魂魄是否无恙,等有机会再想办法把他救出来。” “怎么查看?今天不是已经第三日了吗?你们明天就要散了吧。” “就今晚。” 落瑶还想问问今晚是个什么意思,不远处一阵喧哗声传来,大概是筵席散了。 戏子梵谷君对落瑶眨了眨眼,哗地一下展开手中的折扇,转身朝着人群潇洒踱去,嘴里还唱着:“今夜对着这般月色,教人如何入眠,灭了灯笼,卷了珠帘,床前铺满月光,就像那鹅卵石,颗颗发着晶莹的光……” 不远处的丫鬟们掩着嘴偷笑,这河妖族的四皇子,真是如传闻那般随性,在妖皇的宫中也这般闲云野鹤,不过他这番举动无伤大雅,没人过去阻止。 歌声渐行渐远,落瑶的心中却动了动,这沐晴院与晨熙宫的布局异曲同工,只有一处地方有鹅卵石。 她站在院门口良久,低低咀嚼着“沐晴院”三个字,沐晴,沐晴,萧杨的夫人就是沐儿,他是想说,有她的日子,就是晴天吧?他每次来这里,看着旧景新人,难道不会别扭吗? 是夜,萧杨踏着月色而归,却未回自己的晨熙宫,而是直接去了沐晴院,他每次回来时都要到沐晴院看一看落瑶,可惜他每次去,落瑶不是睡下了,就是正在洗漱不便打扰。今天,远远看见她的厢房还亮着灯,萧杨心里一阵暖流淌过,虽然他知道这灯不是为他而留的,但是起码,这是一盏他期待了很久的灯。 薄薄的烛光在窗纱上映出落瑶孤丽的清影,难得今夜落瑶尚未就寝,居然还在挑灯夜读,萧杨屏住了呼吸,有点惊喜又有点惶然。 他深吸了口气,园子里的桂花不知何时开了,芳香四溢,抬头看了看天,月亮不大不小,刚刚好,月色不厚不薄,刚刚好,今夜秋风送爽,温度……也刚好。 萧杨轻叩了几下门意思意思,随后推门而入,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香味,萧杨警惕地闻了闻,随后舒缓了眉毛,只要不是安息香,都无妨。 他随手拿起落瑶放在桌子上的册子翻了翻,嘴里说道:“怎么有兴致看起佛经来了?” 落瑶放下手里的书,抬头看他,“不想总是稀里糊涂地睡觉,不过闲来打发时间罢了。” 萧杨点点头,“想看什么书让邢易送来。” 落瑶笑了笑,眼里含着看不懂的神色:“够了,恐怕看不了那么多了。” 萧杨没有在意她说了什么,看到她倾国倾城的笑容,只觉得这几天她对自己的冷淡都可以一笔勾销,他突然觉得喉咙发涩,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凉凉的茉莉花茶入喉,方觉得好了些,润了润嗓子,说道:“这几日我有些事情要做,怠慢了你,没有生我的气吧,小金?”他依然叫她小金,哪怕这里所有人都称她为沐儿夫人。 落瑶垂眸,没有说话,看在萧杨眼里,却有点像女儿家闺怨的意味,又见她对小金这个称呼没有反感,心里的稍稍有了点满足感,手上无意识,一把拉着她入怀,声音更柔地说道:“小金,你再等等,等我忙完这段时间,我们就找个只有两个人的地方过日子,好不好?” 落瑶似是有点犹豫:“你也知道,我本是天族的神仙,而你是妖皇,我们两人在一起,会成为世人的诟病。” 萧杨眼神灼灼地看她:“那你的意思是,你愿意了?”看到落瑶红着脸不说话,萧杨心里一宽,这几天的忙碌终于有了结果,安慰她道,“我就知道,我的小金不会让我失望的。你放心,最近我去了一趟魔族,求解让你恢复妖身的办法,虽然魔君的办法比较血腥,但这是最快的办法,只要你修复了记忆,我们又可以回到从前,然后找一个六界之外的地方隐居。” 闻言,落瑶的脸色白了一白,她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问他:“你说什么?我要修复以前的记忆?” 萧杨仿若没有看见她的脸色变化:“我问过弗止,他说你以前因为容淮的事情,被他施过封印术,脑子受过创伤,所以不能再修复妖后的记忆,我后来去了一趟魔君玄烨那儿,他有办法让你想起以前的事情,也就是你是狐妖时的记忆。” 落瑶猛地推开他:“你怎能自作主张,你问过我愿意吗?” 萧杨没有躲避,被她推得朝后晃了晃,冷然说道:“我做事情,需要经过谁同意吗?”顿了顿,又说道,“还是,你根本就不想记起以前,心甘情愿继续做芙丘国的公主,痴心妄想着和那个半死不活的祁远相守一辈子?” 落瑶突然抓住他手臂:“我答应你,我跟着你走,我做回那个妖后,你放了祁远吧,好不好?你究竟把他藏哪去了?他已经为我受了很多苦,不能再折磨他了……” 萧杨的眼神顿时像一把凌厉的刀,走近一步捏着她的下巴,“你可以为他心疼,为什么就不能体谅体谅我呢?!眼看着自己的爱妻完全不认得自己,你可曾有一分心疼过我?” 落瑶被固定着下巴,完全说不出话,只能断断续续地支吾着。 萧杨突然笑了笑,随后眼里被一阵浓浓的哀伤代替,绝世风华的妖瞳却伤心得让人不忍再看,“小金,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和他之间,只能活一个?”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颤了一颤,要说萧杨对她的好,她这几天都看在眼里。 他并不同于祁远,祁远再怎样都是一族之尊,他的肩上挑着整个天界的重任,是老天君倾注了半生心血培养的储君,是所有人的期望。他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再三斟酌精妙完美的。譬如祁远那次虽然打定主意要与她在一起,却依然瞒着她与蔓蝶假成亲,以此来堵住老天君和众仙家的悠悠之口,他总是想在所有的事情中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希望做到两全其美,可是他可曾知道,对于爱情,这世上哪有双全法? 而对于萧杨,落瑶原本以为,像七世夫妻那样的金童玉女早已成为传说,但,萧杨对小金的爱才令人泫然而泣。 这个早就不存在的沐儿是他此生唯一的寄托,他沉睡了几万年之久,只凭着一丝求生的意志和对爱侣的牵挂,居然炼化了启吾钟,扭转了自己的命运。 沐儿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命。 他虽然贵为上古妖皇,但他眼里仿佛只能看得见她,他会亲手为她下厨煮药粥,她有时候耍小性子摔了药碗,他也不说什么,只是又重新做了一碗端到她面前,来来回回几次,没有丝毫抱怨,直到她再也不好意思不喝。她有时真的很好奇,这个沐儿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让一个妖皇这样一心一意对她? 夜深人静的时候,落瑶仔细琢磨过萧杨对沐儿的感情,他把小金从一只小狐狸带大,直到化成人形的亭亭少女,最后日久生情成为他妻子,她猛然发现,其实她根本不明白萧杨对小金到底是什么感情,这样的爱太复杂,也许都有,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哪一种。   ☆、第142章 戏里戏外无悲喜,弦断飞花落满衣2 落瑶记得有一次,清晨醒来时,发现手上发痒,原来是床褥上有只小蜘蛛,虽然不严重,但是看上去很夸张,胳膊上红了一大片,她也没当回事,但是第二天,她就发现侍候她就寝的丫鬟不知所踪,打探后才知道,萧杨恼她伤了落瑶,一怒之下把她扔到盘丝洞喂了蜘蛛精,从此,丫鬟们心照不宣地多了一句座右铭:珍爱生命,远离萧杨。 落瑶也曾拐着弯劝他:“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可是这些小事,只需提点她一下就好,犯不着……”话未说完,就被萧杨打断,“你觉得是小事?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虽然谈不上是你长辈,但是你的这个皮囊可是我用两百张人皮喂出来的,谁要动你一分一毫,都要经过我的同意!” 这话乍听起来似乎有点吓人,但她知道这是大白话,他总是用这种狠绝霸道的方式来表达对她的心疼,萧杨就是这样直接而又倔强,从这方面来说,他们俩真的挺像的。 没错,她是他的心魔。他愿意为了她双手沾满鲜血,世界末日又怎样,只要小金还在他身边,末日也会是另一种新的开始呢? 萧杨从不知道,她的喜怒哀乐全转为他的爱恨嗔痴,他对这个女子着了魔,含在嘴里怕化了,若这份爱真要有个尽头,那只能爱到他不能爱的那一天,直到再无心无力守护她的那一天。这样的萧杨是任何女子都渴望的,可是天下有几人,能消受得了这样沉重的幸福? 可是,若萧杨和祁远真的只能活一个,她当然只能对不起萧杨,她只能选祁远。 念头刚闪过,落瑶便吓了一跳,她差点忘了面前的这个萧杨的读心术使得十分得心应手,正惶惶然他是否又窥视到自己的想法,却没想到萧杨已经用手撑着额头睡着了。 他闭着眼时,眼里没有往日那种犀利的眼神,摇曳的烛光映得他的脸颊越发柔和,落瑶觉得自己肯定魔障了,要不然,她如何会在他脸上看出一丝落寞萧索来? 落瑶定了定心神,仿佛马上换了一个人一样,利索地把萧杨扶到旁边的美人榻上,她现在法术被封印,扛着这么高大的一个人,哦不,这么大一只妖,累得气喘吁吁,随后赶紧吹灭了灯笼,房间顿时陷入黑暗。 未等多久,门口闪进一个人,落瑶丝毫没有诧异,反而重新点起一支蜡烛。 依旧穿着河妖族四皇子服饰的梵谷神君闪了进来。 落瑶与梵谷同时看着面目沉寂安然入睡的萧杨,想起方才所发生的事,犹心有戚戚。 自从傍晚梵谷在晨熙宫唱了那首歌后,落瑶便知道了晚上行动的内容、时间、地点和暗号。 “今夜对着这般月色,教人如何入眠,灭了灯笼,卷了珠帘,床前铺满月光,就像那鹅卵石,颗颗发着晶莹的光……” 时间是“今夜对着这般月色”,即是明月当空之时,而落瑶要做的事情是“教人如何入眠”,意在想办法让萧杨沉睡,地点是“就像那鹅卵石,颗颗发着晶莹的光”,是指院中唯一的鹅卵石清水池,因为里面放着梵谷从天界带来的“安神水”,这“安神水”无色无味,能在不知不觉中让人沉睡。至于暗号,则是“灭了灯笼,卷了珠帘”,所以落瑶一等萧杨入睡,就马上灭了灯光,只等梵谷前来接应。 梵谷上前仔细查看了一番,确认萧杨并不像装的,才松了口气,对落瑶打趣道:“我才发现,我们天君挑女人的本事一流,傍晚时分我就打了几个暗语,你就全听明白了?” 落瑶第一回干这种事情,心里犹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已,白了他一眼:“我也才发现,梵谷君唱戏唱得真不错,改天沾了思蘅的光,一定要好好听上几曲。” 她听祁远说过,这个思蘅绝对是梵谷的软肋,一提到她,梵谷果然就闭嘴不言了。 梵谷肃了肃面容,说道:“这个药水的药效因人而异,法术越高药效时间越短,这只老妖精的法力深不可测,我们必须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从现在起,我要使用玄影术,你在周围保证不要让人打扰。” 玄影术是一种极其危险的法术,可以窥探对方体内的魂魄,玄影术的更上一层,就是修魂术。上次柳仲跟萧杨提过的可以修补落瑶魂魄的法术,就是修魂术,精于此法的人,这世上绝不超过三个,一个是弗止,一个是方才萧杨提到过的魔君玄烨,最后一个,是天族的南极仙翁。 梵谷表情严肃地看着她,落瑶忙回过神,用力点头。 梵谷却突然仰天叹了口气:“为什么苦力这种活总轮到我来做,做神君做到我这种地步真是对不起这个称号啊……” “……” 她正想回答“我怎么觉得神君您除了坐谈风月醉眠花丛偶尔跟女神仙们调个情赏个月就没做过什么苦力活呢”,眼前突然一阵光闪过,梵谷已经不见人影。 这几日萧杨为了怕她逃跑,把她的法术都封印起来,她现在无法在房间周围布禁制,只能守在萧杨旁边一动不动看着他,好在萧杨早就吩咐过,任何人不得来打扰她,这个她倒很放心,而且最近丫鬟们正在为那个被蜘蛛精活生生吞下去的丫鬟之事闹得人心惶惶,所有人都下意识躲着萧杨,落瑶猜测大概一时半会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 来赴宴的宾客被安排在不远处的几处客房落脚,他们明日就要离去,此刻都出来散步,欣赏难得一见的王宫夜景,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好奇地踱到沐晴院外,被守卫客气地劝走。 沐晴院一如既往地安静,除了偶尔有几个丫鬟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要让人几乎以为是个没人住的院子,一池碧波倒映着天上的明月,风吹过兽牙做的风铃,寂寥而又空旷,正如此刻落瑶的心情。 已经过去大半柱香的时间,梵谷依旧没有出来,而床上的萧杨似乎有渐渐转醒的迹象,落瑶虽然脸上极力平静,心里却像热锅上的蚂蚁。 仿佛是知道她此刻的着急,眼前一阵熟悉的白光闪过,梵谷终于现身,他一出来就筋疲力尽地找了个椅子瘫坐下,嘴上一边说着“渴死我了”,一边随手从桌上抓了一个茶杯。落瑶一个激灵,忙阻止,“别,这个杯里的水是下过药的,”递给他一个茶壶,“喝这里的水。” 梵谷愣了愣,马上明白过来是萧杨喝过的,扔了杯子拿起她递来的茶壶,一掀盖子仰头就灌,仿佛渴了好几天,落瑶看着他:“你怎么了?施这法术容易口渴吗?” 一壶凉茶见底,梵谷随手抹了抹嘴上的水渍,喘了口气,才说道:“这萧杨也太变态了!”这算什么回答? 落瑶似乎瞥见床上的萧杨眼皮抖了抖,心里猛地一跳,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还好,还没醒,才小声问梵谷:“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的体内似乎有三种气息,一种是他自己的,另外一种是祁远的,还有一种我辨不出,但是与祁远的却似是同源,都是这般沉寂内敛,居然有逐渐在合二为一的迹象。”梵谷此刻又恢复了清亁天那位翩翩公子的形象,继续说道,“祁远和这股莫名其妙的气息一直在萧杨体内与他抗争,但是萧杨毕竟是上古神,祁远的气息显得薄弱了些,而萧杨明明想炼化他,却有点力不从心,而且我发现他居然有点气血不足,加上这股陌生的气息,使得萧杨到现在依然奈何不了他,我本想干脆在他体内施法让萧杨就这么永远睡下去,可是发现他居然把自己的一魂和祁远的一魄绑在了一起,也就是说,萧杨若不醒,祁远也永远会睡下去。我在里面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渡了祁远一些仙气,让他再坚持一段时间。” 落瑶听完这一大通,有点迷茫,喃喃道:“绑在了一起?那祁远岂不是永远都出不来了?” 梵谷沉思了一会:“也不是,除非……祁远能庖替他。” 落瑶焦急地问:“怎么庖替?” 梵谷面露难色:“这种庖替的法术太凶残,会影响六界生存造化,像我这样耿直的神仙自然是不屑于用的。” 落瑶用一种“什么你不屑于用,明明就是你不会用”的眼神看着他。 直到这双水汪汪的眼睛仿佛要在他身上戳出两个洞来,梵谷终于哆嗦了一下,只好承认,“我不晓得,自然不代表别人不晓得,你放心,我这就回去跟那个不那么耿直的弗止商量商量。” 落瑶闻言一阵黯然:“可是我怕祁远在里面太久了会横生枝节,这还要等多久?”   ☆、第143章 沐晴院中光忽落,池月轻罗迷人眼 梵谷嘴角抽搐着:“我不辞辛苦不远万里顶着这河妖族冒牌四皇子的皮囊赶过来你不说我辛苦,他在里面好好睡着顺带着也许正在休养生息呢你倒是觉得他辛苦了,我发现你怎么跟弗止那老刺猬一样这么偏心呢?” “那怎么能一样呢……” 落瑶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刚才萧杨还醒着的时候说,他和祁远只能活一个,是真的吗?” 梵谷:“真的。” “那……” “你先在这里稳住他,别惹他生气,狗急了还要跳墙呢,万一这老妖精到时候怒起来跟祁远同归于尽,那我们这些努力都白费了。” 落瑶被梵谷的“同归于尽”吓住了,眼眶都红了。 梵谷君心里叹了一声,他不就开了个玩笑,怎么这么不惊吓呢,一点都不幽默,还是他的思蘅比较可爱。 落瑶默了默,道,“那我继续留在这里,还烦请神君帮我在爹娘那儿瞒上一瞒,就说,呃,就说我去凡间历练去了,还要过一阵子。” 梵谷不以为意道:“这个你放心,弗止前几天去了一趟芙丘国,你们国君府连个人影都没有。” 落瑶眼皮一跳:“我、我爹娘他们怎么了?” “都没事,你放心。只是你娘不知道为什么离家出走了,你爹出去追她去了,你大哥被一群官员整日里缠着商议国事,基本在书房里过日子。你二哥最近得了一只据说是很了不得的鸟,一人一鸟如胶似漆,恐怕连你是谁都不记得了,所以别说你这次来妖族,恐怕他们都以为你还在凡间呢,再说,即使知道又如何,反正你担着出去历练的名头在外面晃荡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一番话说得落瑶心理拔凉拔凉,还偏偏无法反驳,因为他说的居然都是对的…… 梵谷不顾落瑶哀怨的脸色,看了看窗外的明月,“时候不早了,我还是早些回去,你一个人在这里要小心。” 落瑶怕他又要马上消失,忙拉着他的袖子说道:“我的法术被萧杨封印了,你帮我解了再走。” 梵谷上上下下扫了她几眼,奇怪地说道:“妖族的法术,我怎么会解?” 落瑶顿时呆住了,茫然道:“我怎么发现神君您似乎除了跑腿和泡妞,其他什么都不会呢……” 梵谷愤愤然甩了甩袖子,招呼也懒得跟她打,一阵风跃出窗外,没入漆黑的夜色中。 又剩下她一个人了呢,哦,除了还躺在她床上的那只老妖精。 落瑶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发了会呆,然后越瞧越觉得孤单无趣,不知道萧杨要何时醒来,她关了窗准备在旁边的贵妃椅上靠一靠将就一晚,却发现房内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今晚真是个不同寻常的夜啊。 这人一身宽松的褐色袍子,腰间束一根玄色腰带,一袭墨绿色瀑布般的头发披散在肩头,落瑶一看见这人,就像浑身长满了小虫一样难受,这感觉,似曾相似,可是落瑶依然想不出他是谁。 男子目光带审视地看着落瑶。 落瑶有点恼怒,看这人的装束打扮,似乎是这次宴会的客人,那就是说是萧杨的下属,这人不但不把萧杨当回事,还一声不吭堂而皇之出现在她的房里,还不道歉,居然就这么直愣愣看着她,不晓得让萧杨知道,会不会挖了他的眼珠。 男子却丝毫不以为意,道:“你当真记不起我是谁了?” 落瑶:“我怎么会认得你是谁?” 男子道:“你不认得我不要紧,只要我认得就行,只是,我不知道该称呼你为妖后大人,还是称你为祁远的准夫人,落瑶公主呢?” 经他一提醒,电光火石之间,落瑶想起来,这人的妹妹姬奈,曾经为了印曦,把她当做情敌绑到了碧湘洞,还给她下了相思毒,没错,面前的这个年轻的族长,就是木妖族族长轼丹。 看来轼丹早就认出她了。 落瑶:“你半夜三更跑到我屋子里来,就不怕萧杨质问?你难道不知道他的脾气?” 轼丹挑挑好看的眉毛:“我来并不是找你,而是找他。”指了指萧杨。 落瑶:“那你更来错地方了,他平时坐一会就走了,今天不知怎会睡过去,一时半会醒不来。” 轼丹:“是和刚才从这里出去的人有关系吗?” 落瑶心里一惊,不知道这个轼丹到底听到了他们刚才的话没有,嘴上十分平静地说道:“什么从这里出去的人,这里就我们三个人,你看错了。” 轼丹笑了笑,也不辩解,顺口说道:“许是我真的看错了。”说完坐在落瑶对面,一副长谈的架势。 轼丹不急,落瑶却急起来,她倒不是怕萧杨醒来会对轼丹怎么样,这是他们妖族的事情,跟她没什么关系,她只是怕轼丹觉察出她给萧杨下了药。 刚才的水被梵谷全喝光了,落瑶不动声色地把萧杨喝过的水倒掉,重新烧水,轼丹看着她手上的动作,笑得若有所思。 轼丹:“你和神妖两族到底是什么关系?” 落瑶不答反问:“你找萧杨什么事情?为何一定要跑到这里说?” 轼丹摇头笑道:“是我先问你的,你反而问起我来。” 落瑶:“是你闯进我的屋子,你要先回答我才对。” 轼丹轻叹口气说道:“好吧,我告诉你。”目光看着外面的明月,深邃遥远,“你还记得我妹妹姬奈当时绑……带你到碧湘洞的时候,把你易容成我夫人的事情吧?” 这么丢脸的事情怎会忘记?虽然后来祁远救了她,可若是祁远和印曦都没赶过来,难道真的让轼丹来帮她解毒?一想到这,落瑶就觉得这样对着他非常不自在。 她冷冷道:“族长这是要提醒我,以后去你们木妖族要小心些吗?” 轼丹讪笑了一声,“当然不是。那次你和天君走后,北海国二皇子印曦对我说,这件事可以私了,也可以公了,问我选哪一种。” 落瑶自然不知道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自从那日一别,她已经很久没看到印曦了,他自然也没机会告诉她,她支着耳朵听着他讲下去。 轼丹:“我问他,私了如何?公了又是如何?印曦回答我,私了就是我木妖族欠他一个人情,以后有需要的地方,我必须竭尽全力帮助他。” 落瑶心里暗自说道,不错,这的确像是印曦会说出来的话,“那公了呢?” 轼丹浅笑着说道,“公了就是,他作为天族的臣子,要回清亁天禀告老天君,他未来的儿媳妇在我这里受了委屈。听闻老天君宁仁一向最在乎的,除了他的夫人外,就是他的面子。印曦还说,他保不准老天君听了这事以后会不会大发雷霆,也许碍着身份不会在明面上有什么大动作,但按这位老天君以前的霹雳手段,他估计会偷偷摸摸地派人把木妖族一夜灭了踪迹也不是没有可能。我一听,这不是摆明了要让我私了吗?于是就答应了。”轼丹看了看落瑶,高深莫测地继续道,“可是,你肯定猜不到,他是怎么个私了法。” 落瑶顶着一头雾水,问:“你先前不是说了吗,私了就是要你欠他一个人情。” 轼丹:“对,我是这么答应的,可是他又说,不是欠他,而是欠你。” “我?” 轼丹点点头:“我先前不明白,我一个木妖族的小族,有什么地方是他以后需要帮忙的呢?可后来一想又恍然,他是在替你问我要承诺。一则以后我的族人都不能伤害你,二则万一你以后遇到了困难需要我的帮助,有这样一个护身符总比没有要好。我不知道他对其他人是否也这么要过承诺,但是看得出来,这个印曦对你真是不同一般。” 落瑶觉得轼丹就差问她“你和印曦祁远妖皇三个男人之间到底什么关系”了,哦,可能还不止三个,还有刚刚那个“从窗口飞出去的人”。 落瑶头疼得很,眼下并不是一个解释的好时机,而且她也没必要跟他解释。 轼丹又说道,“你可能不知道,印曦后来还来找我喝过几次茶,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吧。” 两人心里都是一阵唏嘘,落瑶看了看他妖族的装饰,脑中灵光一闪:“呃……你当时对印曦的这个许诺如今还算不算?” 轼丹一挑眉毛:“我木妖虽不是什么大族,但我好歹还是个族长,当然是一言九鼎的。” 落瑶抓着他的袖子,她每次紧张就会做这个动作,“你能不能帮我把身上的封印术解了?” 轼丹:“你身上为何有封印术?”他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一眼,“难道你不是自愿来这里的?”真是一针见血,只不过,现在由不得她自愿不自愿了。   ☆、第144章 萧生晓梦深深院,锦字成灰对残辉 轼丹沉思片刻,狐疑地看了看萧杨,又看了看满脸期许的落瑶,道:“好,我试试。” 她以前就觉得,木妖的法术非常好看,轼丹手指翻飞间有流光溢彩在指尖萦绕,一套婉柔的法术由他做出来却带着点阳刚之美,只是他足足试了三次,落瑶依旧感觉不到身上的灵力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轼丹皱着眉:“这似乎不是普通的禁制,而是特殊的秘法。” “当然,若是一个小妖都能解本皇的法术,那你们真要替妖族的前途捏一把汗了。”低低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沙哑。 落瑶背上一滴冷汗下来,慢慢转过去,对上一双弥漫着怒意汹涌的暗红色妖瞳。 萧杨眼里哪有一点刚睡醒的模样,眼里的猩红在月色下犹如一只嗜血的兽,晶莹地闪亮着。 他身上的衣服让人遐想地半敞着,躺过的一侧皱巴巴的,银白色的头发有点凌乱,更显得让人不敢接近,清俊的脸上紧绷着。 落瑶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目光重新扫到他脖子上,发现他脖颈似乎有一抹红色,她寻思着自己从未用过胭脂,也不曾与他亲近,这可疑的红色从哪儿来? 心里有点怪怪的。 轼丹似乎也注意到了,但他不知情,反而眼神暧昧地看了看落瑶。 他身为一族之长,每天要处理诸多突发的状况,这场面自然难不倒他。 轼丹装着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从容不迫地跪下来,给萧杨请安。 萧杨浑然不觉脖颈上有什么东西,看也不看他,只是盯着落瑶,“先给我说说,你们刚才提到的印曦,究竟是谁?” 他就睡了一会儿,怎么出来这么多情敌? 落瑶讪笑着:“呃……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你何时醒来的?要不要喝水?” 萧杨冷笑一声:“还嫌给我喝得不够?要我继续睡下去?”显然,他已经知道,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时醒来的,是轼丹来之前,还是梵谷来之前,还是……根本就没有睡着过? 落瑶觉得背上的冷汗直往外冒,她正想说点什么,萧杨又说道:“如果你要我继续睡,再让我睡个几万年,也许我真的会考虑一下,小金,你倒是说说,你希望我这样吗?” 哀伤就像浓墨一样晕染了他的眼角,落瑶突然觉得嘴里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轼丹觉得膝盖发麻,萧杨才仿佛看见还有个人跪着,淡淡一句:“起来吧。” 轼丹这才发现自己本自作聪明地挑这个时候来,其实根本就是个错误,可是此刻退出去,又有点不甘心,因为他的确是有要事找萧杨,这件事就像一个解不开的死结,他解了几千年,依旧解不开。 萧杨居然破天荒没有对这个闯入落瑶房间的男人发火,问:“你方才是说来找我?” 轼丹起身说道:“正是,微臣乃木妖族族长轼丹,这次来,是想向妖皇打听一件事情。” 萧杨其实已经不耐烦,只等他说完赶紧打发他走了再收拾落瑶。 轼丹说道:“君上应该知道,花妖族近几年已经没落,这世上本已经没有花妖存在,然而君上回来,又让臣有了些许希望。君上是世间现存的唯一的花妖,臣几千年前不知所踪的夫人碰巧也是花妖,臣斗胆问一句,君上是否知道我夫人的下落?”这个问题,压在他心里这么多年,此刻问出来,居然声音都发颤。 萧杨嗤笑了一句:“听闻天族的南极仙翁走失了夫人,你也走失了夫人,清亁天的祁远也曾走失过夫人。真是怪事何其多,夫人年年丢啊。” 这话说完,落瑶和轼丹的脸色同时白了几分。 萧杨仿若未察,道:“你说你夫人也是花妖?” 轼丹点头应了一声。 萧杨笑道:“花妖族不同于你们木妖,他们的法术有个特点,施法之时,天地间的花皆可为我们所用,所以谁在施法,花妖的族类都会察觉。”他看着轼丹一幅茫然的表情,冷冷地笑着,“你说花妖族近几年没落,可是我活了这么久,怎么感觉不到这世间居然还有我的同类呢?” 怎么会……他明明见过她的族人,他明明见过她绚烂无比的法术,怒放的花蕊清晰得就像在眼前。 轼丹的身形晃了晃,扶住桌子的一角勉强站住,“君上是说,从来没感觉到任何花妖的存在?可是您曾沉睡了几万年,会不会那时候睡得太沉了没察觉……” 萧杨打断他:“我醒来的时候,花系精华依旧是我一个人的气息。”他深深看了轼丹一眼,“也许她的离开,并不是意外。” 轼丹还想问什么,萧杨已经是一副不想多谈的模样,只是冷眼看着旁边同样震惊的落瑶。 轼丹知道再待下去也不会有收获,谢了他,匆匆告辞离开。 屋子里只剩下落瑶和萧杨,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落瑶吃不准萧杨到底知道了多少,不敢开口说话,萧杨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打破沉默,两个人仿佛要成为两座雕像。 萧杨:“你……” 落瑶:“我……” 两人异口同声,萧杨抬了抬眉毛,示意她先说。 落瑶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说道:“我的床没你的大,睡着是不是不舒服?”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却看见萧杨变了脸色。 落瑶心里直叹,如果她不是事先知道萧杨是花妖,倒要以为他是头变色龙变的。 萧杨冷笑了一声,“这么着急地赶我走?” 落瑶干笑了一声:“怎么会……”话未说完,眼前一阵眼花缭乱,然后全身失重,她忙攀住面前的什么东西,等稍稍稳下心神,落瑶发现自己已经以一个很暧昧的姿势坐在萧杨腿上,他为什么总喜欢这样的姿势呢……匆忙间鼻尖撞到他的胸膛,精壮的肌肤线条分明,撞得落瑶眼泪都要掉出来,她腾出一只手来捂住鼻子。 萧杨没想到自己才使了一点点劲就把她撞到了,忙扳开她的手仔细看她的鼻子,心疼地问:“怎么了,撞哪儿了我看看。” 落瑶本来还好,听到这关切的语气反而觉得难过起来,这几天无人倾诉的委屈和对他的怨怼都涌上心头,鼻子一酸,掉下眼泪。 萧杨慌了,不停地给她抹眼泪:“很疼吗?小金。” 这一声小金把落瑶唤回了现实,她不是那个他捧在手心的女子。 落瑶拼命忍住又要掉下来的眼泪,摇了摇头,想挣脱开他的怀抱下来,可是萧杨偏偏不让,反而抱得更紧,嘴里哄着:“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只是醒来看到你和轼丹单独在一起,心里有点不舒服,手上没控制好力道,不是要对你发火。” 落瑶在一片水泽中晕晕乎乎地反应过来,原来他没有发现梵谷,是在轼丹进来的那会儿醒来的,落瑶偷偷松了口气,一高兴,把以前怎么和轼丹认识的事情脱口而出,没想到萧杨听了反而更生气,他冷哼了一声,道:“他给你下毒?” 落瑶忙摆摆手:“他其实不知道,是他妹妹吃印曦的醋,误会我是她情敌,才把我绑了去的。” “那个印曦是谁?”第二次问她。 “额,他是我们隔壁北海国的二皇子,很温和的一个邻家大哥哥,上次中毒,就是他先过来救我的。” 萧杨眼里泛起浓浓的歉意,说道:“对不起,如果我早点醒来,你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落瑶知道他是说他在启吾钟里沉睡的事情,心里哀叹,你早点醒来,我就要多受折磨,转念一想到他的读心术,心里一跳,忙说道:“这也不能怪你,你醒不醒来其实关系不是很大。”说完发现萧杨又莫名其妙地黑了脸,落瑶只好住了嘴。 萧杨默了默,说道:“你们是不是都不希望我醒来?” 落瑶这次学乖了,没有回答,小心翼翼地问:“你先答应过我不能对我再用读心术。” 萧杨愣了愣,不明白他的问题和读心术有什么关系,嘴上说道:“你虽不是妖,但是好歹也算是个神仙,应该知道时不时使用法术很耗精力吧,我没那么无聊,每时每刻都对你用法术。” 落瑶点点头,心里却是一阵腹诽,你说一套做一套,还把我变成个废人一样软禁在这里,这还不算无聊么,“我的意思是,我自然是希望你醒来的,当时我虽然被轼丹的妹妹绑了去,但是那时我戴了个印曦送我的鲛泪镯,他能感应到我遇到危险,才及时来救我。所以我才说,你醒不醒来,其实关系不是很大。” 落瑶特地漏了祁远来救她的那段,她吃不准若是此刻再提起祁远,他会不会马上炸毛,为今之计是先顺了妖皇的毛,再徐徐图之。   ☆、第145章 待繁花雍景俱尽,谁许谁地老天荒1 被顺了毛的萧杨眼里重新焕发了些许神采,落瑶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继续说道:“后来这个轼丹也没找过我什么麻烦,反而答应我,以后就当欠我一个人情。其实我也没在他那儿损失什么,所以你不必如此介怀。” 萧杨默了半晌才点点头,突然问道:“木妖族的相思毒是妖族最难解的,你后来是如何解的?” 一滴冷汗从背上滴下来,落瑶尽量不让他察觉,暗自稳住心神,淡定地说道:“这相思毒固然厉害,但是你可能不晓得,我们天界的太上老君有一方圣水池,能解百毒,因印曦与老君有几分交情,所以他带着我去求了老君,让我泡了三天三夜,才把这毒解了。”落瑶说完觉得手脚都在轻颤,撒谎吹牛果然也是需要天赋的,她不是这块料。 萧杨倒没察觉她此刻的异样,他依旧抱着落瑶,头枕着她的头顶,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她身体僵硬,还以为是她回忆起以前的遭遇而心有余悸,他习惯性地用手轻拍她的后背,就像小金以前是只小白狐的时候,他就是这样把她揣在怀里,一点点哄她睡觉。 落瑶换了个话题道:“他方才说他夫人也是花妖,是真的吗?” 萧杨轻拍着的手顿了顿,说道:“我也很奇怪,照理说,古往今来用花作法术的人不多,如果有人施了花系的法术,我定当有所觉,即便我在沉睡的这几万年,若是有人用了花系法术,必然会留下异样的气息,我肯定会察觉,可是并没有他说的这样一个人,”蓦地,萧杨突然想到什么,喃喃道,“难道他夫人并不是妖?”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可笑,自己也嗤笑了一声,道,“如果连枕边人是人是妖都分不清,那这个轼丹能活到如今真是奇迹。” 落瑶一阵无语,正要说什么,萧杨突然手里一紧,缓缓说道:“这个轼丹和他的妹妹你打算如何处置?” 落瑶反应过来他是在问她关于相思毒的事情该怎么处置,她到现在还是习惯不了萧杨跳跃性的思维,结巴着:“不、不用了吧,他其实也没对我怎么样……” 萧杨恨铁不成钢地打断她:“他妹妹做错事,做哥哥的难辞其咎,何况他还是个族长。如今你既然是我的夫人,若是不罚他们点什么,你让我的脸面往哪里搁?” 落瑶听完心里叫苦不迭,她其实并不想多生事端,如今她身在妖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这萧杨偏偏一根筋,既然非要惩罚轼丹,那就……思及此,落瑶抬起头,对上萧杨的眼眸:“可是一事不宜罚两次,他已经答应允我一个承诺,我也不好出尔反尔吧?而且,我当时是以神族的身份收伤害的,你现在罚他们,名头有点不对。” 萧杨想了想似乎觉得有道理,“也是,那你说怎么办?” “要不……罚她禁足十年吧?” 萧杨伸手勾了勾她的下巴,打趣道:“我的小金何时变得这样善良了?” 落瑶轻轻别过脸,她这几天也算摸清楚了他的脾性,他有时候会突然做这样暧昧的动作,偏偏做得极其坦荡自然。萧杨手上一空,心里只觉得涌上来一阵落寞,却也没说什么。 落瑶已经懒得去和他争她到底是不是小金这个问题了,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不知道,他的妹妹姬奈我见过,是个很能闹腾的主,别说禁足十年了,我估计禁她一年她都已经受不了,这个处罚对她而言已经相当严重,相信我。” 萧杨沉吟了一会,似是妥协:“好吧,那就按你说的做吧。”走到门口,脚步顿了顿,嗓音低低地说道,“不过,我还是喜欢以前那个心狠手辣的小金。”说完也没有回头,直接离去。 落瑶心里却在祈祷梵谷赶紧和弗止商量出对策,她觉得以她现在的智商情商,实在应付不了这个阴狠慧黠,心思玲珑的萧杨。 之后的几天,萧杨一连好几天没有过来,只是每天会叫人拿一碗药汤来给她喝,而且必须看着她喝完,她没办法逃脱,只能喝下去,药汤不知道什么做的,不苦,很香,还有点血腥味,许是这几天心情不好,连带着味觉也失灵了吧,药怎么会不苦呢? 照顾她起居的小丫鬟薰薰是萧杨亲自选的,活泼跳脱,手脚麻利,年纪虽然小,但是是个能察言观色的机灵丫头,一天晚上,薰薰过来给她铺床褥,铺完了却依旧没出去,落瑶问:“有什么话就说吧。” 薰薰犹豫了一会说道:“夫人,听邢易说,今天君上不知为什么突然罚了木妖族的姬奈郡主,让她一世不得离开木妖族,而且,”落瑶心头一跳,萧杨果然还是罚了,而且罚得比他们说好的还要重,他做事果然从来不考虑别人。 薰薰见落瑶没有反感,继续说道,“而且,令她服用自己族里的相思毒。” 落瑶看着薰薰一阵无语,说道:“他们的族长轼丹什么反应?” 薰薰看见落瑶感兴趣,放开了胆子邀功一样回答,“奴婢今天早上路过晨熙殿,看到派去木族的使官回来了,还好奴婢和他的关系还不错,他说他们族长轼丹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只是姬奈郡主闹着寻死觅活的。” 落瑶暗自摇头,萧杨这么做,无疑让轼丹在各族面前扇了自己一耳光,那姬奈是何等心高气傲,岂会如此就罢休。 薰薰此时却像吞了个整个儿的葡萄,噎着不说话,落瑶这几天和她在一起,对她的一些小动作已经了如指掌,于是叹了口气,道:“你倒底想说什么?” 薰薰唯唯诺诺道:“奴婢不知道该不该说。” 落瑶干脆在床沿上坐下,道:“你也知道我从来没把你当过下人,说吧。” 薰薰小声说道:“奴婢自然是觉得夫人对奴婢好,才把听来的都说给夫人听,但是夫人,您听了可别生气,”看了看落瑶的脸色,又说道,“听说,这个木妖族的姬奈郡主,曾经差点被送给君上呢。” 落瑶本以为薰薰说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纯粹是小丫头们无聊时闲聊的八卦,却没想到这其中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可是如果是这样,轼丹看见自己的时候为什么不说呢,而且连萧杨也没提过。 落瑶不仅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薰薰想了想,道:“应该是给君上和夫人办接风宴的那几天。” 落瑶仔细回忆了那几天的情形,但是没察觉到什么异常的情况,萧杨虽然每天晚上风雨无阻来她这里,但每次她都刻意闭门不见,想着也许磨了他的兴致,他就对她不感兴趣了,谁知道有时候半夜起来,却会发现他竟然傻站在她房门外,她的心也曾经不易察觉地跳了几跳。 落瑶也曾想过,自己对他这么不冷不热的,他毕竟是妖族的皇啊,怎受得了这个气,有个温言软语的女子相伴,也不稀奇。 她想起那天在萧杨脖子上看到的那一抹红色,也许那几天他就是和这个姬奈在一起吧,可是落瑶不解的是,这个姬奈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印曦的吗,怎么突然又掉转方向缠上萧杨了?这妖族的女人果然靠不住啊。 薰薰看见落瑶一脸的沉思,以为她心里难过,安慰道:“夫人别太伤心了,依奴婢看,这个轼丹本来是想拿姬奈来讨好君上的,可惜姬奈没能讨得了君上欢心,反而惹了君上大怒,于是君上才罚了她。君上心里,自始至终就夫人一个。” 落瑶心里一阵苦笑,这个小丫鬟什么都不知道,她根本不知道萧杨是为了她的事情迁怒姬奈。 薰薰眨了眨灵动的眼睛:“夫人,君上对您的心意是我们有目共睹的,那些狐媚子自己送上门那是她们的不自量力,可是奴婢觉得,夫人要将君上看牢了,虽然说这样的事情发生一两次也没什么,可是若次数多了,但凡是个男人,难免会瞧着动心呐……” 落瑶噗嗤一声笑出来,“你明明比我还小,为何说话的语气这么像个老妈子?” 薰薰红着脸:“我也是替夫人着急啊,您对君上这么不冷不热的,再多的热情也要凉的啊……”落瑶心道,我巴不得他凉得快点呢,最好凉透了,再也热不起来。 打发薰薰下去休息,落瑶躺下来开始思考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薰薰说的话应该没有假,轼丹把姬奈献给萧杨应该也没有假,而且作为萧杨的得力助手,邢易不可能不知道,落瑶顿然醒悟,怪不得这几天邢易看到自己时,大老远就绕着走,原来这人是心虚着呢。   ☆、第146章 待繁花雍景俱尽,谁许谁地老天荒2 落瑶想起小时候的同窗龙猫弟弟,两人都有严重的写作业拖延症,而且经常为了谁抄谁的作业而起争执,有一次实在争执不下,龙猫弟弟恼羞成怒,用沾了墨的毛笔在他自己的作业本上乱涂一气,随后屁颠屁颠找夫子告状,非常坏心眼地说,是落瑶把他作业本涂成这样的,老实的夫子根本不疑有他,也没叫落瑶出来对质,气冲冲地回去告诉了她爹叶夏极。 晚上她爹二话不说挥着比她还要高的戒尺正要打她手心,她娘二话不说叉着腰挡在她面前,那根戒尺在半空抖了几抖,终究没落下。 事情后来的发展她就不得而知了,她只知道那天以后,龙猫弟弟大老远看见她就绕着走,中午吃饭也躲避着她,不到上课的木鱼声响,他绝不进学堂,落瑶倒是并不希望他这样,一来,她少了和人吵架的乐趣,二来,她只能自己写作业了。 落瑶躺在床上回忆着陈年旧事,不由得一阵唏嘘,古人诚不可欺,果然最毒男人心啊,不管是小男人,还是老男人。现在回忆起老男人邢易这几天的行为,简直和当年的龙猫弟弟一模一样,还有那闪闪烁烁的眼神里,分明就是写着“我做了亏心事”。 落瑶在一边回忆一边感叹中,迷迷糊糊入了梦乡,这几天她喝了萧杨送来的药,就一直觉得晕晕乎乎的,而且不停地梦见与自己无关的稀奇古怪的事情,譬如今晚,她好像变成了一只猫。 古老的蛮荒除了一望无垠的戈壁黄沙,壮阔瑰丽的落日栖霞,还有古城里人烟稀少的长街栈道,那时候的世界没有现在这样界限分明,人妖神鬼魔鱼龙混杂,各自独来独往,互相之间也没有这么多的复杂心思,只有弱肉强食这一条生存法则,但是,简单的生活并不代表安全,而是危机四伏的气息。 蛮荒的每一个夜晚过去,地上都会多出不少白骨骷髅,有时候是粘着血迹的皮毛或者衣服,偶尔一阵狂风扫来,将它们吹向另一处角落,亦或被埋入黄沙再不见天日,有野兽过来,往地上嗅了嗅,不停地扒拉几下,叼出下面的骨头,毫无眷恋地离开,日复一日,枯骨也变成黄沙,蛮荒依旧是那个蛮荒。 不同于这里的死气沉沉,落瑶发现自己长着一身华丽丽的皮毛,她生来就是仙胎,从来未体会过灵宠的感觉,即便在梦里也很满足,她舒展四肢享受自由,灵活地在孤零零的大街上穿梭,不可否认,她是只非常漂亮的猫,所过之处,有不少人投来觊觎的眼神,更多的,是惊艳,还有不怀好意的人试着逮住她,她兴奋刺激地在各种法术陷阱中闪避,酣畅淋漓的感觉令她不由得长啸起来。 传说中,蛮荒的第一神药就是万年出一次的洪荒神体,但是这种机会毕竟可遇不可求,即便遇到了,也没这么好的运气能落入自己囊中,她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更没有师父,只能靠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 不知从何时开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注意她,她敏锐的嗅觉觉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思索再三,恍然大悟,也许是身上这层皮毛太招眼,偷偷找了个泥潭子用爪子挖着泥巴往身上糊,唔,虽然这样不堪入目了些,不过和自己的性命比起来,还是牺牲一下皮相吧。 她今天跑累了,不想动,故技重施用了障眼法隐去自己的气息,懒洋洋地卧在一颗老槐树下,血人家守株待兔,指望着能有什么小动物走过来,刚好逮上一两只充饥一下,她舔了舔嘴唇,嗯,最好是只松鼠,小仓鼠,也凑合,谁说猫一定要吃鱼呢,她就是典型的例外。但是小动物没有等来,却迎来了一只老虎精,落瑶眨了眨眼睛,但是依然没有洞,她有障眼法,她不怕,可是这只老虎,貌似不是她的菜啊。 老虎精似乎有点营养不良,瘦骨嶙峋,猫一样的大脸摆在头上,同样是猫科动物,这只老虎就有点不伦不类,惹得她笑了出来,等它反应过来却发现已经来不及,老虎铜铃一样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它,而她的脑袋几乎要碰到那张血盆大口里黄黄的牙齿,嘴里喷出的腥臭味让它皱了皱鼻子,落瑶心里咯噔一声,她刚才明明已经隐去了行迹,它难道能看得见自己? 老虎精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居然开口说起话来:“你以为躲在这里我就看不见了?”她早就觉察到了,她似乎与其他走兽族类都不同,它们不用修成人形也可以说话,但是她能听懂,却说不出话,最多只能发几个语气词,落瑶想用爪子比划一下,却又垂头丧气地低下头,因为她欲哭无泪地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老虎精得意的声音传来:“是不是觉得动不了?因为你所在的这个地方早就被我下了禁制,就等着你上门而已。” 她以为她在守株待兔,殊不知守株的老虎早就等到了它这只小猫。 老虎精凑上来,在她身上嗅了嗅,眼里的精光大盛,嘴里腥臭的口水滴到她脸上,她不能动,只能忍着,老虎精吸了吸口水,道:“我该先吃你哪里呢……”说完一口咬上她的后腿,落瑶闭了闭眼睛,却没有料想中的疼痛,哦,这是她的梦境,当然不会痛。但是如临其境的真实感还是让她出了一身冷汗,她睁开眼睛,却没有看到意料中那只老虎精。 面前依旧是那片树林,她半倚着那颗老槐树,暖洋洋的日光被一片片的树叶撕开,和槐花一起,零零散散地落下来,地上铺满了厚厚的树枝和树叶,老虎精躺在一边,抽搐着身子,落瑶走过去看了看,突然发现自己又能动了,也对,下禁制的老虎精命不久矣,它的法术自然也跟着消失了,只是,是谁救了她呢? 身后一声“吱嘎”的声音,像是有人踩在了厚厚的树叶上,落瑶缓缓地背过身去,逆着高高的阳光,她有点看不清来人的相貌,只能看见一个并不高大的轮廓,似乎是一个少年,少年的手里拿着一根粗大的鞭子,一身灰色的行装,微微起伏的胸膛让落瑶猜测他就是刚才杀了老虎精,救了自己的恩人。 少年走了几步,明明灭灭的光影里,落瑶看到他肩上落满了槐花,星星点点,就像落下的雪花,英俊挺拔的眉毛,一双率性无所惧的眼睛,线条刚毅的下巴,如雕刻出来的脸颊,造物主似乎格外偏爱他,赐予他如此天人之颜,因为常年打杀的关系,他的身上依稀能看见不少深浅不一的伤痕,落瑶没来由的心里一跳,她还未弄明白这一跳究竟是为什么,少年已经面无表情地准备离开,仿佛只是顺路救了她而已。 落瑶不由自主地跟上去,因为一条腿受伤的关系,只能用另外三条腿勉强维持平衡,却走不快。 跟了一小段,前面的少年似乎发现了她,停了下来,转过头蹙眉看了看她,落瑶突然觉得,他皱起眉来也是这么好看呢,以前经常听人说,什么什么眼里出西施,虽然她年纪尚小,连西施是男是女都没搞清楚,更不清楚这个西施到底长什么样,但是她觉得肯定没有这个少年好看。 少年停下来,她也停下来,保持着一条腿悬空,三条腿直立的姿势,稍微有点尴尬。 一晃神间,少年又往前走了,她也继续埋头往前走,也许是走得太认真,冷不防突然撞上一根柱子,还是一根暖暖的有温度的柱子,落瑶皱着鼻子往上看,是少年的腿,再往上看,是少年冷冰冰似乎想吃了她的神情,她哆嗦了一下,嘴里下意识地发出“嘤嘤”的声音,希望能博得他一丝同情。 没想到少年居然蹲了下来,一把把她提了起来,眼里似笑非笑,落瑶连他说了什么都没听清楚,只是觉得四肢没有着力点很恐慌,她急得手舞足蹈,却只能在半空打着转转徒劳无功。 就在这时,少年笑了出来,落瑶只觉得她从未见过这么美的笑容,如果她会说人语,她很想跟他说:“你笑起来很好看,要多笑笑。” 可惜,这么美的场景被他一句话打破了,因为落瑶听到他说:“哦,勉强能看出来是只狐狸。” 落瑶怀疑自己听错了,她明明是只猫啊,怎么会是狐狸?等回过神来,又听得他笑着说道:“既然我们有缘,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我叫萧杨,今后我若有一个肉馍馍,你定有一半。” 漫天的槐花里,他的笑容纯净明媚,温柔如水。 原来,她不是猫,而是一头血统纯正的上古白狐。   ☆、第147章 当时共我赏花人,如今不知何处去 沐晴院的一间厢房内,晨曦的阳光透过窗纱斜斜照进来,与妖族千百年来无数个早晨一样没有分别。 落瑶已经数不清这是在妖族的第几天,也分不清梦中到底是谁的记忆,只听到一阵刻意压低了的谈话声娓娓传来,她感觉就像冬眠的动物慢慢苏醒,但是很奇怪,她很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眼前漆黑一片,听觉反而变得灵敏起来,她听到一个声音道:“君上,夫人这是服药后正常的梦魇,有这样的情况反而是好事情,这代表她正在慢慢修复前世的记忆,但是这个过程比较艰苦,要靠她自己慢慢磨合。”落瑶马上听出来,这个声音的主人是柳仲,虽然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是柳仲的声音很有特色,磁性中带着清透,仿佛一坛上好的佳酿,很好辨认。 落瑶转了转眼珠,依旧睁不开眼睛,心里却慢慢明白,原来萧杨最近给她吃的药并不是普通的补药,她最近的梦魇也不是普通的梦境,而是前世的记忆? 这是不是代表,自己这一世的记忆会被前世所取代?然后慢慢忘记现在的事情,忘记祁远?落瑶的手指暗暗抓紧了床下的丝被。 外面的萧杨不知道在想什么,声音隔了一段时间才传来:“这样的情况会维持多久?” 柳仲回答道:“我也不清楚,依君上从魔君玄烨那儿拿回来的方子,似乎依个人体质而异,不过,君上您连续取了五日的心头血,是否还撑得住?我开给您的补气血的药一定要坚持喝。否则,夫人还未恢复,您先倒下了。”落瑶想起药汤里的血腥味,突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萧杨和柳仲觉察到了动静,走了进来,落瑶装不下去了,只好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他们时故作讶异地说道:“你们都在啊?” 落瑶没有错过萧杨和柳仲暗自交流的眼神,不动声色地垂眸。 萧杨:“又做梦了?头疼不疼?” 落瑶摇摇头,柳仲上前来给她把了把脉,一脸高深地对萧杨道:“夫人身体恢复得很好,保持心情愉快,就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萧杨点点头:“有劳。”柳仲客气了一声,退了下去。 他们俩自以为打着哑谜,却不知听到的人,心里一清二楚。 第二日晚上,萧杨果然为了事半功倍,提出带她出去散心。白天的他一直很忙碌,只有晚上才有时间陪她,落瑶在院子里闷了一天,没有他的允许,侍卫们不敢让她出去,萧杨见到她的时候,她正站在院子里扯着一株海棠花撒脾气,地上跪了一大片丫鬟和侍卫。 看来这几日的药果然有点效果,她终于要褪下这讨厌的神族面具,一点点恢复成沐儿了吗? 想到这,萧杨弯了弯眼角,心情颇好地把跪着的人都打发走,然后在院中的石凳子上坐下。 落瑶瞪着他:“你来做什么?” 萧杨闻言,眉毛动了动,居然没反驳,果真一撩袖袍准备离开。 “喂,站住。”落瑶急了,她可不想一个人继续闷在这里。 萧杨停下来,眼角带笑看着她,“我好心过来问问你想不想出去走一走,谁想到是这么不受欢迎。你都下了逐客令了,我当然要走了。” 落瑶心里一阵雀跃,可是又想了想刚才自己还在发脾气,这么快跟着他走似乎有点下不了台,言不由衷地道:“我……有点肚子疼,不想出去。” 萧杨看着她手里的海棠花已经被她揪得不成样子,正如她此刻纠结的心情,顺着她的话说道:“那正好,其实我也不怎么想出去。” 落瑶正竖着耳朵听他怎么继续邀请她,谁想到等来的是这句话,立马扔了手里的花,指着他说道:“你怎么能出尔反尔,你……”你了半天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正僵持着,外面大街上的欢声笑语就像无孔不入的小虫,一丝不落地钻进她耳朵,她心里又是心痒又是着急。 萧杨笑着看了她一会,故意叹了口气,说道:“这几日刚巧是风华城最热闹的女儿节,不过,既然你肚子疼,那就改天吧。”说完作势又要走。 落瑶忙跑过去拉住他,萧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拉着他的手。 她只好放开他,支支吾吾说道:“方才还觉得痛,现在……又不痛了,我换件衣服就去!” 萧杨颇为关切地问:“真的不要紧吗?还是让柳仲过来瞧一瞧比较放心。” 落瑶眼神飘忽着:“总是打扰柳仲多不好意思,人家也挺忙的……你等我一下啊。”说完一阵风进屋换衣服去了。 落瑶见过凡间的端午节,熟悉清亁天的中秋节,喜欢芙丘国的元宵节,却是第一次见到妖族的女儿节。 女儿节,其实就是凡间的七夕节,心有所属的男子会选择在这一天表白,据说有*分成功的几率,整个妖族都弥漫着浪漫的气息。 落瑶从踏入大街上开始,就觉得像是被放入山林的鸟,她张开双手边叫边跳地朝前小跑着,萧杨不紧不慢地在她后面跟着,因为萧杨回来才不久,街上没人认识他,更没人认识落瑶,两人在别人眼里就像一对小情侣,但是两人都是长得如此倾国倾城,让人不免多回头看了几眼。 也许是周围环境感染,落瑶觉得萧杨看着也没平时那么讨厌了,她跑累了,走回他身边,说道:“这里的女儿节一般有些什么节目?” 萧杨拿出手帕替她擦了擦额上的汗,道:“如今的节日是否还和以前一样,我也不是很清楚。” 落瑶这才想起萧杨也是才回妖族,他的确不知道这些,拍了拍手,道:“既然我们都是第一次来,那就什么都去看一看好了。”兴致勃勃地拉着他到处逛。 妖族的小玩意儿和芙丘国差不多,落瑶并不觉得非常新鲜,让她觉得新鲜的,是这里的风土人情。 萧杨说,在妖族为心爱的人决斗是家常便饭,走在大街上会经常遇到这样的场面:两个男子各持自己的兵器,凶神恶煞地斗法,女主角在旁边为她中意的男子助威,人群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唏嘘和欢呼,若是赢了,女子如果愿意,可以跟着赢了的男子走,没有人会指责她三心二意。加上今天是女儿节,因为节日气氛的带动,有不少男子已经行动,在心爱的女子面前展露雄性最原始的魅力,落瑶拨拉开人群,饶有兴味地看。 她边看边拉着萧杨的袖子,兴致勃勃地指指点点:“啊,我还不知道你们妖族居然可以当街抢媳妇,邢易也居然由着他们去了。”身边的人没有回答,落瑶转过头看他,眼里的兴奋还未散去,笑意僵在嘴角,因为她此刻拉着的人居然不是萧杨,而是一个带着面具的年轻男子。 落瑶讪讪地缩回手,嘴里道:“看错人了,抱歉。” 刚说完,左边被人拉了一下,抬头看到萧杨,她有点恼羞成怒地道:“我刚才明明记得你站在我右边,好端端地跑我左边做什么,害得我拉错了人。” 萧杨不知道为什么脸色有点不好看,难得没有回嘴,拉着她欲离开。 这时,一直站在右边的戴着面具男子突然开口:“等等。” 萧杨停了脚步,落瑶也跟着停了下来,周围的人听到男子的声音,也好奇地看向他们。 面具男子虽然没有摘下面具,但是从服饰打扮和手中一管价值不菲的紫竹玉笛来看,估计是城中哪家的富贵公子,光是他脸上的这半张银色面具,做工就十分精细,露出另一半俊美的容颜,让人有一种想扯开他面具一探究竟的冲动,一袭玄青色长衫应该是为他定做的,风姿卓然。 面具男子身体翩翩然朝着落瑶行了一礼,道:“这位姑娘,今日良辰美景,不知是否有幸邀得姑娘同游女儿节?”话语间完全忽视了旁边还站了个萧杨。 他是要跟萧杨决斗吗?落瑶心里的虚荣心有点作祟,不知这人身手如何,眼光倒不错,只是他是否知道面前站着的是妖皇?他打算接几招呢? 落瑶不敢回答,用余光看了看萧杨。 周围的人突然起哄,吹口哨的,叫好的,幸灾乐祸地看着萧杨的,露尽人间百态。街那头的争斗还没结束,这边又开始了一场,只是她身旁的两人,一看就气度不凡出自大家,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过来,把三人围在中间。 萧杨凝眸看了看面具男子,道:“你方才是对我们说话?”语气不善,眼里更像含了一层霜。 面具男子迎着他冰冷的目光,虽然感受到周围空气骤冷,但是丝毫不退让:“正是。” 话音刚落,萧杨原本负在身后的手突然肆然一挥,眼前一道白色光芒一闪,“咔擦”一声,面具男子脸上的面具应声而破,碎成两片落到地上。   ☆、第148章 舫间夜游尽欢笑,一盏花灯愿相随 落瑶原本以为这个男子肯定脸上有什么残缺,才要靠一张面具遮掩,谁料到面具下的脸完好如另一半,仿佛一块完整的美玉雕成,居然跟萧杨不相上下,她看得一时呆了。 周围的人也倒吸了一口气。 面具男子脸上神情不变,优雅地捡起地上的面具,微微一笑,又向落瑶施了一礼:“没想出师未捷身先死,在下甘愿认输。” 落瑶结巴地道:“公子、公子看着不会法术,为何……”脸一红,说不下去。 男子笑着道:“姑娘见笑了,在下的确明知道会输,却还是想试一试,多谢这位公子手下留情,多有叨扰,告辞。”说完潇洒离去。 众人没看到好戏,叹着气也散了。 萧杨依旧冷冰冰的样子看着她,不过落瑶细心地发现,他虽然心里不爽,但是情绪已经恢复正常,她原本以为他今天定不会放了那面具男子,没想到以他这么暴戾的性格居然没有杀了他,心里暗暗称奇。 萧杨似是想对她说什么,动了动嘴巴,最终只说了一句:“下次不要乱跑。” 她条件反射地顶嘴:“我什么时候乱跑了,明明是你在乱跑,一会儿站右边,一会儿站左边……”其实她也不是故意要跟他斗嘴,只是觉得时不时地刺一刺他非常有趣。 萧杨一记冷冽的眼神飞过来,落瑶忙刹住话头。 风华城有一条大河叫妙湘河,妙湘河由南至北贯穿整座风华城,白日里会有闲情逸致的人过来垂柳钓鱼,晚上的时候河两岸的酒肆茶楼灯火通明,文人骚客们喜欢临着水听着小曲儿,在河边畅谈到天明。 这条妙湘河是每年女儿节的主角。 每年一到此刻,船家们就特别高兴,因为这几日,有很多女子会租用船舫,倒不是出去游玩,而是女儿节有一个传统节目,就是单身的妖族女子可以在自己的船上挂一盏花灯,灯上有姑娘自己提的问题,若是有人对得出这花灯上的题目,就可以被姑娘邀请上去喝茶,若是姑娘也看上了这个小伙子,就会请船家把灯灭了,暗示此船的女子已经心有所属,花灯上的题已解。 落瑶一时玩心大起,也想去租船,可惜却被船家告知今天的船早在巳时就全租出去了。 落瑶指着他旁边的一艘精致的小画舫,道:“你旁边这艘不是船吗?” 船家是个中年男子,等看清了落瑶的面貌,黝黑的脸上居然看得出一丝羞赧,“这艘……已经被人预订了,实在不好意思啊姑娘。” 落瑶撅着嘴看着身后的萧杨。 萧杨本不想游河,听了此话正想带她离开,可是下一刻看到她可怜巴巴看着他,心底里叹了口气。 他每次看到这个表情,头就嗡地大了一圈,只好走上前,对船家说道:“谁家预订的?我们出两倍价钱。”萧杨问完才发现不对劲,自己何时变得这么温和了,若是在平常,肯定先把船家劈晕了再说。 船家挠了挠头,为难地说道:“公子可别为难我,若是被东家知道我不守诚信,我以后就很难在这里做生意了。” 萧杨已经在琢磨从什么角度劈比较不煞风景,落瑶却走上前,“那么我们在这里等东家,等他们来了再商量吧。” 船家还想说什么,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突然响起来:“船家,出什么事情了?” 萧杨和落瑶同时转过头,发现刚才说话的是个丫鬟,后面站了个蒙着面纱的女子。 船家似乎松了口气,赶紧说道:“没什么事情,这位公子和小姐想租这条船,我这里的船有限,无能为力,说看看能不能跟您商量一下。” 丫鬟的目光扫了扫萧杨和落瑶,随后又回到萧杨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落瑶看到她脸上有点发红,她不动声色地拽了拽萧杨的袖子,狠狠瞪了他一眼,萧杨似乎正看着别处,没有察觉。 没想到那个小姐模样的女子却说道:“今日的船确实紧张,我们主仆二人租一艘船似是有点浪费,二位若不嫌弃,可愿意与我们同游赏景?” 都说妖族的妖风豁达,落瑶以前并不以为意,今天终于在这件事上深有体会。能和两个素未相识的陌生人夜晚同游,这位小姐的胆识的确过人。 萧杨一脸无可无不可的样子,落瑶其实本来是这样想的,如果没有船也没关系,她没有法术,可是萧杨有啊,让他变一艘船出来,想必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只是要在河上用法术维持一晚上,难免有点损耗灵力,不过既然眼下有现成的船,就没这个必要了。 落瑶说道:“如此,多谢。”等这主仆二人上船,她才和萧杨跟着上了船,途中她不忘低声叮嘱萧杨:“我们只是来看看,你可别去对她的花灯啊,免得到时候麻烦。”萧杨垂着眸不说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我是城南夏家的夏黎月,叫我小月就可以了,不知二位如何称呼?”蒙面的小姐请他们落座,款款介绍道,看得出来,她的修养极好,落瑶虽然不了解这个夏家,但是从她的举止来看,的确是个大家闺秀,只是这样的女子为何还要在女儿节出来挂花灯?这城内怕是有很多男子追求她吧。 萧杨依旧没说话,落瑶为了避免冷场,说道:“小月小姐,我们是兄妹,我大名萧金,你叫我小金吧,我哥哥叫……萧齐圭。” 萧杨听到她说小金的名字,猛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落瑶心里嘀咕着,他不是希望她是小金么,她就这么胡诌了一下,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萧杨似乎并不介意她说他们是兄妹,居然朝夏黎月点点头。 落瑶低头抿着嘴偷笑,萧齐圭,小气鬼,嘿嘿。 夏黎月礼貌地对萧杨点点头,让丫鬟卷起了窗帘,他们在画舫的二楼,河上景色尽收眼底,放眼望去,不远处已经有船陆陆续续挂上了花灯。 船家吆喝了一声,小画舫徐徐离开岸边,朦胧月色间,朝着河中心缓缓游去。 落瑶没见夏黎月动手挂花灯,忍不住好奇,问:“黎月小姐为何不挂花灯?难道是专程来游湖的?” 一直在一旁侍候夏黎月的那个丫鬟脸色变了变,紧张地看了夏黎月一眼,随后带着点不满瞪了落瑶一眼。 落瑶装作没看到,依旧喝手里的茶。 夏黎月的脸隐在面纱里,看不清神色,只听她说道:“很多年前,就已经有人解开了我的花灯,我们就在这艘小船上聊了彻夜,可惜自从那一晚,那人就消失不见了。” 船上一阵寂静。 原来如此,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负心人,既然不想与她有瓜葛,为何还要给她希望呢?落瑶对夏黎月顿时心存怜惜,对她的痴情又是感同身受。 落瑶本也是一时好奇,倒没想到只是萍水相逢的人,会跟她吐露心底事,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随口安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也不用如此伤怀……” “其实我是知道他住哪里的,只是他在的地方守卫森严,只要他避着我,我是万万不可能见到他的。” “呃……他是做官的?” “他是我们妖族的医官,是邢易大人这几年非常青睐的人。”夏黎月的语气颇有点骄傲,落瑶非常理解,因为妖族特别崇拜官员,哪怕认识一两个官差,也是值得说道的事,何况是妖王邢易身边的人。 但是她只是没想到世界这么小,有点愣住了。 萧杨也终于把目光从窗外移回来,说了自从上船后的第一句话,却只有两个字:“柳仲?” 夏黎月似是没想过他们会认识柳仲,惊喜道:“你们认识柳仲?”面纱微动,看得出她十分紧张。 落瑶深吸了一口气,脑中出现柳仲淡言温语的模样,她摇头轻叹道:“何止是认识啊……” 窗外突然吹过一阵风,带着点河水的味道,似乎还带着点岸上的青草味,夏黎月的面纱不经意间被风吹起,落瑶想偷偷看看她长什么样子,却还是看不见。 接下来,落瑶没有提到自己是在什么情况下认识的柳仲,也未说旁边的“哥哥”其实是他的顶头上司,只说她可以联系上柳仲,并争取给他们安排一次见面。 夏黎月眼里泪光闪烁,颤着声道:“多谢小金姑娘,日后若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还请一定找我。” 落瑶笑着点点头,她并不是图她的报答,而是看到夏黎月这样痴痴苦等,就像见到了以前的自己,如果她那时候有人来帮她和祁远传个话,哪怕只是几个字,都不会是现在这样的结局,可惜往事永远不能回头,虽然她与柳仲的交情不深,这个柳仲还可恶地帮着萧杨给自己吃药,但是她很想帮帮这个夏黎月,不为别人,只为这世间最美的爱情,为许多年前的那个自己。   ☆、第149章 痴情只为无情苦,心似欲随风雨去 挥别夏黎月主仆二人,落瑶和萧杨走在回去的路上,萧杨似笑不笑看着她:“没想到你还挺喜欢助人为乐。” 落瑶白他一眼:“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萧杨笑着:“随你怎么想。”落瑶仔细看了看他的表情,不像是对她今天的行为不满,但也不像是赞同。 “我只是觉得,这世上的伤心人太多,我不是大慈大悲的观音,只是想尽自己的所能帮一帮他们。” 萧杨看着天边的月亮:“你宁愿帮一些不相干的人,却不愿意帮一帮在你身边的我。” 他的口气难得这么酸,酸得落瑶一时无语,只好也跟他一样望天。 女儿节之行以落瑶的乐于助人落下帷幕,她又回到了金丝牢笼一样的沐晴院,一边等着梵谷的消息,一边喝着萧杨继续送给她的药,一边明里暗里地试探柳仲。 柳仲似乎对这段感情从没放在心上,就像是一桩再也普通不过的风月之事,无论落瑶如何撬他的嘴巴,他都闭口不谈,萧杨从来不关心其他人的儿女情长,更是提也不提。 萧杨忙着研究如何更快地恢复落瑶以前记忆的时候,落瑶忙着不时地跟城南的夏黎月送信,萧杨也看过一封,大致意思不过是请她放心之类安慰的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去了。 落瑶依旧每天喝萧杨送来的药汤,躲也躲不过,以前的记忆像星星点点的萤火虫慢慢聚拢,落瑶害怕哪一天,星星之火成了燎原之势,把她现在的生活全部烧成一片灰烬,只剩下陌生的过去和陌生的自己。她总是在晚上希望梵谷或者弗止能破空而来,告诉她已经想到救祁远的办法,可以带着他们离开这里,可是希望终究是希望,这一天一直没有到来。 这几日,萧杨不知道为什么,也有点反常,他有时候会揉揉额头,落瑶一开始以为是他为族事所累,可是他身边的邢易是几万年来操持国事的一把好手,怎会把让人头疼的国事都扔给他处理?落瑶后来仔细观察,发现萧杨喊头疼的频率开始变得频繁,有时候明明好好地在和她说话,他突然变了脸色夺门冲了出去,然后再也没等到他回来。 一次柳仲来替她例行把脉,落瑶顺道装作不经意提起:“君上最近神思恍惚,你别老顾着我,也要多注意注意他的身体。”言语间尽是关切,不知情的外人还以为她是真的关心萧杨。 不想柳仲却反问:“他怎么了?” 落瑶疑惑道:“你才是医官啊,这话不是该我来问你吗?” 柳仲沉吟了一会:“君上的身体我一直观察着,他除了有些气血不足,其他都很好。”说完他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长眉锁了锁,不高兴地瞥了她一眼。 落瑶知道这个柳仲一直把她当成萧杨的红颜祸水,对她不冷不热的,于是她假装没听到他说的气血不足四个字,“哦,没事就好,我也就提醒你一下。” 柳仲揶揄道:“难得夫人主动关心君上,我会找机会转达给他。” 落瑶依然当做没听见,道:“听说过几日有个药师大赛,我想去见识一下,你也一起去吧?” 柳仲道:“你对医术也有兴趣?” 落瑶含糊道:“医术这个东西,多了解点总归没有错。技多不压身嘛。” 柳仲嗤了一声,“孤男寡女的,我怕跟你一起去,会被妖皇打断腿。” “萧杨也一起去的呀!”他能放我独自出去么?! “那更不能去了,你们两个去,我一个电灯泡杵在旁边做什么?” “两个人多闷,叫上你就是为了热闹啊。再说了,你这是去观摩学习,提升自己的水平,对萧杨也有利啊,他不会反对的。” 柳仲无语地看了看她,嘀咕着:“若是当日我有空的话,你来叫我吧。” 落瑶心里有点暗自高兴,面上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 傍晚,一只白色的信鸽从沐晴院飞了出去,落瑶在暮色中眯着眼,看着鸽子逐渐变成一个点。 丫鬟薰薰过来禀告落瑶,现任鬼君单献亲自到访,来妖族拜见妖皇大人,所以萧杨派人嘱咐,今晚不过来吃晚饭。 落瑶点点头,自从她和萧杨一起去女儿节回来,萧杨开始每晚在沐晴院用晚饭,风雨无阻,有时候碰上族内有万不得已的急事,萧杨的贴身侍官会带着文书到沐晴院来请示,对此,她倒是巴不得萧杨少来几次。 萧杨不来,落瑶简单吩咐厨房做了点吃的端上来,一碗鱼茸蛋羹粥,几样可口的小菜。 夜色如水。 六界中,除了魔界,妖界是离天界最近的一界,因此看到的月亮比凡间时要大得多,而且因为这里是妖族的关系,月亮稍稍带了点妖异的红。 落瑶搬了个躺椅放在院子里,手里抱着一盆葡萄,悠闲地和薰薰聊着天,准备悠闲地度过这一个夜晚,可是她想悠闲,有人却不想让她悠闲,院子的门突然被一脚踢飞,有个人影踉跄着跌进来,落瑶费力地咽下差点卡在喉咙的一颗葡萄,转过头看去,不是别人,是据说正在和鬼君应酬的萧杨。 萧杨难得有这样失态的时候,惊得小丫鬟薰薰轻呼了一声,刚要叫人,才发现原来是萧杨,小丫头古灵精怪,以为这是萧杨与落瑶之间的情趣,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一声不吭地偷偷掩着嘴跑掉了。 落瑶把手上的葡萄放下,认命地叹了口气,过去扶萧杨。 萧杨身上的酒味熏得落瑶直掩鼻子,道:“你这是想睡觉走错地方了吗?要不要叫人送你回去?” 萧杨醉眼朦胧地看了看她,认出她来,“这不是你的院子吗?我没有走错。” 落瑶盯着他看了一会,想扶着他到椅子上歇一歇,萧杨却一咕噜坐到地上,落瑶身上没有灵力,搬不动他,只能由着他。 萧杨的人品不怎么样,但是酒品却很好,喝醉了也不闹,只是静静地坐在这里。 落瑶去屋子里倒了杯凉茶,塞到萧杨手里,干脆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说道:“你不是在和鬼君喝酒吗?有什么事情这么高兴,让你喝成这样了?” 萧杨嘀咕着:“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此行带了几个鬼族的舞女,估计是准备送给我,我只好拼命喝酒,不让他有机会说。” 落瑶诧异道:“人家送给你美女你还不要,你还真是……” 萧杨似是自嘲似地笑了笑,眼睛盯着她:“你是希望我要了她们?” 落瑶怔了怔,吃不准萧杨到底是醉了还是清醒着,萧杨却突然意识到什么,蓦地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落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方才的月亮还是白里透红,此刻的月亮居然变成了猩红,满世界似是笼罩在一片红色里,落瑶大惊失色,这种景象在妖族还是第一次碰到,这莫非是大凶之兆? 正思索间,萧杨的眼神也变了,变得和月亮同一个颜色,嘴里喃喃说着什么,落瑶稳住心神仔细听了听,似乎说的是:“你休想,你休想趁现在取代我……” 心神剧震,他……是在跟谁说话? 落瑶探手过去想摸摸他的脉搏,却被萧杨一把抓住,落瑶这才感觉到他正在浑身发抖,颤得如冬天里树上的枯叶,随后又怕伤害到她似的,猛地扔开她的手,嘴里低吼着:“走开。” 落瑶:“刚才还在想,你酒品还算不错,怎么转眼就这样疯了,你等等,我去叫人……”刚想走,萧杨又扯住了她的双脚,落瑶没留意,眼看就要摔下去,还好萧杨反应快,在她落下之前垫在她身下,虽然没有直接跌到地上,只是成了一个她上他下的尴尬姿势。 外面的侍卫大概是听到了里面的动静,正想过来看看情况,却没想到看到的是这样一幅场景,忙装作没看见,又迅速离开。 落瑶哭笑不得地看着地上的萧杨,却蓦然僵住。 身下哪有萧杨,刚才还是白色的头发现在却变成了墨黑色,猩红的瞳孔变成了漆黑如墨的星眸,只是嘴唇带着点病态的苍白,眼里略带着点笑意,但是马上被疲惫代替,明明像是坚持不了,却依然倔强地努力打起精神看着她,仿佛下一眼就要别离,落瑶颤抖着双手覆上这张曾经多少个日日夜夜陪伴着她的脸,如今却突然出现在面前,这当真不是自己思念成疾才出现的幻象吗? 祁远的眼里漆黑如墨,带着点怜惜,还有一丝难过,默默看着她。 落瑶咬了咬嘴唇,直到咬出血来,才发现这不是梦。 祁远似是极为虚弱地说道:“瑶瑶,这不是梦,我不知道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你先不要说话,听我说。” 落瑶点点头,随着点头的动作,眼眶里的泪花不停地打转转,她努力不让它们掉下来。   ☆、第150章 我本将心比明月,奈何明月照清渠 祁远的声音很轻,但是非常快,“萧杨几万年没有成形,必须炼化了我的魂魄,跟这具身体心神合一,才能恢复他原先的法力,在他炼化我之前,他不会杀我,你不要替我担心,我会想办法……” 话未说完,祁远的眼里的猩红闪过一丝狠厉,嘴里突然喝了一声,“谁说我必须借助你……”面目狰狞,头发跟着迅速转白。 落瑶第一次看见萧杨和祁远的魂魄正面交锋,吓得脸色发白,浑身轻颤。 但是他的头发只变白了一半,然后又突然停止了,祁远因为痛苦,脸部有点扭曲,神智似乎还清醒着,“瑶瑶,等我……”后面的话还未说完,眼底的挣扎已经逐渐消失,清澈的黑眸又彻底变回了那双妖瞳,冷然,没有一丝温度。 刚才祁远出现的时候她强自镇定,此刻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终于夺眶而出。 她期待地看着萧杨是否会再变回去,可是没有。 萧杨的头发与眼睛都恢复成白色和红色,原本的醉意也消失殆尽。 此刻,这个妖族的皇却极力掩饰着眼底的失落,淡淡地问她:“看见祁远,是不是很高兴?他又消失了,是不是很难过?” 落瑶紧紧咬着下嘴唇不吭声,萧杨顿时觉得心灰意冷。 他站起身推开她,落瑶一时没防备,跌倒在地上,泪水和地上的泥土混合在一起,然后互相渗透。 萧杨站得摇摇晃晃,却依旧居高临下俯视着她,“虽然早知如此,但我依旧想问你一句,这些时日你与我在一起,可曾有过一星半点的真心?” 落瑶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爬起来看着他:“我早就告诉过你,我的真心早就给祁远了。” 萧杨只觉得心口一阵一阵地揪得厉害,这下连掩饰也不用了,满脸疲惫而又落寞地看着她:“你已经拥有一部分以前的记忆了,难道一点也不想和我在一起吗?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究竟哪里不如他了?!” 落瑶哽咽地叫着:“你当然处处不如他!你霸占了他的灵魂和身体,你把我囚禁在这里,你只会强取豪夺!你根本不及他的万分之一!” 这句话似乎触到了萧杨的底线,他眼底的悲伤瞬间化成一道凶光,仿佛一头远古的兽,他一阵风把她连腰带起,飞扬起的衣袖带起了桌上的茶盅,碎了一地,他半强制地带着她往房里飞,一边冷笑着:“那今晚,让你好好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强取豪夺!” 落瑶还未来得及恐惧,萧杨已经踢开房门,扛着她大步往屋内走,她其实根本不相信平时对她那么温柔的萧杨会突然这样残暴,她知道萧杨体内的祁远一定是有意识的,他想当着祁远的面对她施暴吗?这对祁远来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想到这里,落瑶呜咽着拼命捶打着萧杨的后背,可是回应她的只有窗外诡异的一轮红月。 落瑶不确定此刻是否又见到了祁远,只觉得萧杨的头发似黑似白,尤其是在红月的笼罩下,更分不清颜色。 萧杨不知施了什么法术,手朝她眼睛轻轻一拂,她被迫闭上了眼睛,手脚也顿时无力,在一片茫茫的黑暗里,她终于感到了害怕。 嘴上有温热的感觉传来,有酒的味道,虽然身上的人极尽温柔,感觉得出是全身心地在讨好她,但是她依旧全身僵硬,甚至觉得胃里翻涌,很想吐。 她的不配合终于让某人暴躁起来,手下的力道越来越大,嘴上一阵吃痛,他泄愤似地咬了她一口,然后,落瑶听到一声闷响,似乎是什么用力锤了一下墙壁,然后身上一轻,听见门呯地一声响,是萧杨跑了出去。步伐仓促,像是怕什么在后面追赶一样,跌跌撞撞地离开。 时远时近的长啸声歇斯底里,惹得周围入睡的鸟儿四处惊飞,这一夜,她知道有人跟她一样,一夜无眠。 这一晚过后,萧杨仿佛在躲避她一样,连着好几天都没有来。 他不来,更合了落瑶的心意,该干什么依旧干什么,侍候她的薰薰有时候觉得,她们夫人就像一个半成品的瓷娃娃,虽然美丽不可方物,却忘了在脸上画上笑容。 转眼到了药师大赛那天,萧杨却突然过来,说要陪她去观看药师大赛,两人之间似是什么也没发生过,落瑶说要叫上柳仲,萧杨也没有意见,立刻让人去叫柳仲过来。 她有点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先前柳仲跟落瑶说的是,若是当天有空的话就去,但是今天既然是妖皇派人来,自然不能说自己没空,拉了个小药童就急匆匆赶过来。落瑶认得,这个小药童是柳仲的徒弟,估计是跟着柳仲去观摩比赛的。 在去之前,落瑶就听丫鬟薰薰说过,这样的大赛频率不低也不高,每一百年举行一次,今年的比赛地点,是风华城最南面的西坞楼。 萧杨和落瑶在一间包间,能俯瞰整个比赛状况,柳仲和他的药童下楼近距离观看去了,席间,萧杨依旧对她无微不至,只是没了以前的温柔,反而处处透着疏离。 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个男司仪,开始介绍今天的评委,落瑶饶有兴致地观看起来。 这些评委落瑶都不认识,只是听介绍时前面一大串的前缀,能看出这些人都有点来头,介绍到最后一位时,台下有点哗然,落瑶扫了一眼,是一位女子,女子带着斗笠,白纱遮面,居然是夏黎月。 原来落瑶猜得果然不错,夏家也是风华城的大户人家,落瑶下意识地搜索柳仲的身影,奈何人太多,柳仲混在人群里根本看也看不见。 司仪宣布了比赛规则后,赛事正式开始。 其实规则很简单,参赛者按到场的顺序抽签,根据自己抽到的题目当场完成作品,用材用料都不限制,谁在最后获得的票数最多,谁就是赢家,据说拔得头筹的人可以得到去王宫做御医的机会。既然是御医,当然要有御医在场公证,落瑶下意识往台上看去不由得傻了眼,柳仲不知何时已经在台上的主位坐下,看来他是早就打算过来了,哦对了,她都差点忘记这个柳仲其实算是御医之首。虽然在她面前俯首称臣,可是在人家眼里,已经是个高高在上的官。 柳仲似乎注意到了落瑶在看他,举起手里的杯子往落瑶举了举,落瑶心道,这算是赔礼道歉吗?落瑶下意识向夏黎月看去,隔着薄薄的面纱,看不清神色。 这次是最后一场比赛,有十组人参加了比赛,年龄参差不齐,最小的估计比落瑶还要小,年纪最大的已经两鬓全白,颤抖着手指导徒弟每一个步骤。 参赛者的水平显然都是业中翘楚,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是药赛,落瑶要以为这些色香味俱全的药膳是精致可口的菜肴,连难闻的药味都一丝不见,若是她每天喝的药汤也能做成这样,倒也不错。 最吸引落瑶的一道海螺炖川贝,硕大的海螺很常见,但是白色与金色相间的海螺并不常见,里面盛了八分满的金灿灿的米饭,仔细看,这并不是米饭,而是川贝做成米饭的样子,中间伴着胡萝卜,非常漂亮。这道药膳的作者是一个半老徐娘,听她介绍,似乎经营着一家药铺,谈到这家药铺,这位大姐便滔滔不绝,司仪几次想打断都插不上嘴。 落瑶只听后来大姐说了最后一句:“各位,我家店铺虽小,但一直诚信经营,大家有什么小毛小病,保证药到病除。”司仪黑着一张脸,落瑶估计他心里是在说,原来是来打广告的。 顿时觉得有些无趣,看了看赛事快接近尾声,跟萧杨说:“我想下去见一见夏黎月,就一会儿。” 萧杨点点头,答应得爽快:“我在这里等你。” 落瑶:“你不怕我跑掉?” 萧杨笑笑:“我在这里下了禁制,其他人觉察不到,但是只要你踏出门口,我就马上会知道。” 落瑶自讨没趣,下去找夏黎月。 夏黎月双眼一直跟随着柳仲,都没看到落瑶。 落瑶走到她旁边咳了一声,夏黎月才混混沌沌看向她,眼里一阵惊喜,落瑶偷偷指了指柳仲的方向,用口型问:“和他说过话了吗?” 夏黎月看懂了,眼里马上蓄起一阵水光,随即摇了摇头。 落瑶恨铁不成钢地看她,台下突然一阵哗然,原来比赛结果统计出来了,一个年级最小的娃娃居然得了第一,落瑶还想看看他的参赛作品是什么,夏黎月已经拉着她离开坐席。 落瑶下意识朝楼上萧杨所在的厢房瞄了一眼,她们所在的地方刚好是在死角,看不到萧杨。 夏黎月好像换了一个人,在周围下了禁制,不让周围的人用法术听到她们说话,然后摘下面纱,语速极快地说道:“公主,萧杨没有怀疑吗?” 落瑶摇摇头:“应该没,他连你和柳仲的事情问都没问过,我传给你的字条他也查看过,都没问题。” 夏黎月点点头,又道:“弗止让我告诉你,他已经找到办法救祁远。”   ☆、第151章 茫茫苍穹山雷恸,络绎渐散云锦开 落瑶:“真的?”问完才发现问了句废话,突然想起什么,道,“对了,前几日,我看到萧杨突然变成了祁远,但是维持了不久,就马上又不见了。” 夏黎月拍着手:“那可真是太好了,看来他的药还是有点效果呢。” 落瑶也是面露喜色,“他若是需要我做什么,用老办法告诉我。” 夏黎月点头:“好,此地不宜久留,我身上的妖味本来就不浓,今天全靠这些气味掩饰,我得马上回去。” 落瑶拉着她的手,远看就像两个好姐妹在叙旧,丝毫没有任何人怀疑她们的谈话,“多谢你,我还不知道你是哪位神仙,日后定和祁远当面答谢。” 夏黎月边戴上面纱,边道:“不用谢,我也是觉得挺好玩才答应梵谷的,我叫思蘅,等你回去再让你看真容。”她笑了笑,然后在身上找着什么东西,“对了,这个是弗止神君让我带给你的,让你务必在三日后的无星无月,无云无风之时混在萧杨的茶里让他喝掉。到时候他就有办法救你和天君一同出去。”随后,她拿出一个小小的香包一样的东西,上面打着活结。 落瑶愣了愣,马上道:“原来是掌管杨梅的思蘅仙子,久闻仙子大名,真是如雷贯耳。” 思蘅眨了眨好看的眼睛,大概有点不明白她的名字为何如雷贯耳了,但此时此地绝非叙旧的时机,她把东西塞给落瑶后,又跟她使了个眼色,然后恢复了刚才清淡的模样,迅速解开了周围的禁制,唤了不远处站着的丫鬟,向门外走去。 直到她走远,落瑶才慢慢笑起来,呵呵,原来某人一直挂嘴边的思蘅,就是她呀。 落瑶正对着她的背影傻笑呢,突然有一个人影撞了她一下,眼前一阵深蓝色光影闪过,是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柳仲。 萧杨不知何时也跟了下来,他扶了扶落瑶,不悦地看了看那个冒失鬼,柳仲根本没发觉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正踉踉跄跄分开人群往外跑。 萧杨蹙了蹙眉,探手朝虚空一抓,柳仲硬是被生生倒退着返回,他头也没回反手就是一劈,被萧杨轻松化解,柳仲愤怒地转过头,发现是萧杨,眼底的怒气消了一半,落瑶这才发现他眼里全是担惊受怕,几乎用哀求的语气说道:“君上,我没有求过你什么,看在这几日我尽职尽责照顾夫人的份上,放开我吧。” 萧杨放开他,淡淡说道:“我是怕你出事。” 柳仲见他放手,心里一松,道:“谢君上关心,她宁愿自己出事,也不会让我出事。”说完朝夏黎月离开的方向奔去。 茫然之色从落瑶脸上升起,这个夏黎月,应该是思蘅临时的一个假身份,为何柳仲看到她就如此失态,难道柳仲果真和夏黎月认识吗?既然认识,为何这几年柳仲都没有去找她呢? “这个香包是谁的?”萧杨捡起地上的一个香包。 落瑶心里一跳,“呃,是我的,刚刚不小心掉的。” 萧杨狐疑地看了看她,“以前怎么没见过。” 落瑶一把抢过,“我一直带在身边的,如果你喜欢,下次给你做一个。” 萧杨听了,笑道,“好。” 落瑶心里松了口气,好险。 萧杨笑睨着落瑶:“你这几日,瞒着我到底做了多少事?” 落瑶心里一惊,又仔细琢磨了一遍萧杨的话,依旧分不清他到底是指柳仲和夏黎月的事情,还是夏黎月就是思蘅的事?还未琢磨完,萧杨已经牵起她的手,“走吧,不是不让你做这些无用的香包,只是怕你累罢了,你喜欢,就让人多弄些香料来。”落瑶手里揪着香包,心里一阵说不清的感觉。 天上的云儿像轻纱一般温柔,一轮圆月当空,宛若落瑶手中的团扇。 这几天,她尤其喜欢在晚上看星星,这里的星星虽然没有在银河里洗过,但是依旧很闪很亮。 这一看,就连看了三天。 第三天晚上,果真如弗止所说,整个夜幕无星无月,无云无风,弗止不愧是星相学的泰斗,居然能把仙界的推演术运用到妖族,且推演得丝毫不差。 这一天,萧杨早早地处理完公务,就着无云无风的夜色,顺着小路踱到沐晴院,他一眼看到院中的四周灯盏摇曳,一盏盏淡黄色的小灯挂在栅栏上,他心爱的沐儿正坐在院子里煮茶。 她什么时候有了这番兴致?萧杨干脆不去惊动她,倚着栅栏欣赏。 只见她拂袖提起茶壶,姿势很标准,一看就是以前经常煮茶,把面前的两个杯子注满,倒掉,再注满,一套动作完成得行云流水,只是,她这么娴熟的动作,曾经是为谁而煮?一想到这,萧杨就觉得心里揪了一下,他深呼了一口气,缓步走上前。 今晚虽然没有月色,但是落瑶却感觉到萧杨心情似乎不错,因为他的话特别多。 “前几日鬼君过来时带来一些避鬼符,据说带上它们,方圆十里以内的魂魄都会绕道而走。”萧杨在落瑶面前坐下,随后拿起一杯茶,缓缓喝了一口。 落瑶专注着手上的动作,顺口接道:“那不错,以后你可以随身带着,免得那些在蛮荒被你杀害的人回来找你。” 萧杨:“我从不担心这些,他们近了我身也奈何不了我,我给你留了几枚。” 落瑶摇摇头:“我不用,这里都是你布的结界,没人能进来。” “万事小心为上。对了,这几日睡得还好吗?” 落瑶:“你这几天没给我喝药,脑子没前几日那么混乱,睡觉也好多了。”睡得着是骗人的,在妖族,她没有一晚睡得安稳过。 萧杨一阵沉默,半晌道:“以后都不用喝药了。” 落瑶抬头:“为什么?” 萧杨的脸在一片热气腾腾的茶雾中看不清神色,“没有为什么,如果你自己不愿想起以前,喝再多的药也没用。” 落瑶停了手上的动作,思考着,自己究竟愿不愿意想起? 萧杨喝茶的动作也顿了一下,“这几日我可能心急,一味希望你早点变回小金……对不起。” 落瑶有点奇怪他这么骄傲的人会对自己道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萧杨自嘲地笑了笑,“外人看来我对你如何体贴如何宝贝着,只有你我知道,你在这里受尽了多少委屈。” 这么一说,落瑶突然想起那一晚的事情,心里一抖,手跟着一晃,滚烫的茶水洒了出来,烫得桌子也抖了抖。 萧杨眼神动了动,道:“其实,如果你还在介意那晚的事情,你可以说出来,要打要罚,随你怎么样……” 为什么要哪壶不开提哪壶?落瑶尴尬地咳了一声,低声道:“你不用自责,我也没损失什么……你其实对我很好。” 萧杨摇摇头,动作越来越慢,“我这几日才发现,即使你恢复了记忆又如何,终究做不回沐儿。” 落瑶停下手里的动作,静静地看着他。 萧杨很缓慢地把杯子送到嘴边,又喝了一口,喃喃道:“即使你做回了沐儿,你的茶也没有她煮的好喝……” 谁说妖皇一身血腥杀人如麻了?她认识的萧杨,明明只是个为情所困的痴情男儿。 落瑶只觉得心里有一阵酸酸麻麻的热流趟过,她刚想说话,却发现周围的结界正在无声地破裂,缝隙中,有一阵阵冰蓝色的光芒隐约闪过。 落瑶对这再熟悉不过,这是破界阵,是神族的至高法术,这世上除了弗止和他一脉相承的师妹,也就是自己的娘亲孟芙蓉,没人会这个法术,此阵能破六界任何结界,这也是当时天族能战胜其他各族的原因之一,因为有弗止在,宁仁在各界出入简直如入无人之境,任何结界的破解都不成问题。 落瑶看着萎靡的萧杨,终于忍不住了,一把夺去他手里的杯子,往地上一摔,急着说道,“为什么,你明知道这茶有问题,为什么还要喝?!” 萧杨已经没有力气与她争执,落瑶一个动作把他带倒在地上,萧杨的天人之颜在摇曳的灯盏下依旧让人移不开眼睛,他这样摔下去居然不显一丝狼狈,反而有种任性的美。 萧杨干脆倚在桌腿边,看了一眼快要撑不下去的结界,这里的结界都是被他重新加固过,他此刻服了落瑶的药,法术大减,结界也带着薄弱了许多,都是他只看了一眼就转过头,仿佛这些跟他都没什么关系,他温柔地看着落瑶:“我也是这几天才想明白,即便你找回了以前的记忆,那又怎样?几万年过去了,你已经不是你,不是我心里的那个人,如果不是我的强求,也许小金早就入了轮回,开始她的新生活。”   ☆、第152章 宁可枝头抱香死,岂可吹落北风中 虽然萧杨是妖,但落瑶不忍心看到他这样,尽量开解他:“不要这样想,我知道一些你们以前的事情,也许她是愿意你这样做的,如果留她一人入轮回,再也遇不到你,对她而言,这也是……了无生趣的生活吧。” 萧杨听闻,眼神有一瞬间亮了亮。 落瑶跟他在一起,已经摸清楚他的习惯,他总是喜怒不形于色,脸上最生动的就是这双眼睛,怒时,会微微眯起来,眼角会闪现一点点红,高兴时,却反而是没有表情的,会淡淡地看着你,他此时眼睛深处的神采,不是怒,不是高兴,而是……无可奈何。 结界终于从外面打开,弗止和梵谷带着一身风尘冲到她面前。 落瑶看到萧杨眼里的神采又暗淡了下去。 几人像是说好的一样,梵谷最先冲进来,马上守在她面前。 弗止在一边暗自打量萧杨的状况。 随后而来的程誉和思蘅客气地跟落瑶行了个礼,身形一动,和弗止呈包围之势把萧杨不动声色地围了起来。 隔着这么多人,萧杨依旧眉色淡淡地看着她,虽然他脸上看似风淡云轻,但是落瑶依然感觉到,他的生命迹象在慢慢变弱。 落瑶这个法术上的半吊子都能看出来,其他人自然也能看出来。 虽然萧杨喝了被落瑶动过手脚的茶,但他毕竟是上古妖皇,几万年前宁仁都没能把他杀死,他们更不敢掉以轻心。 萧杨闭着眼睛,道:“你们来得比我预想的快了一点,神族的破界阵果然厉害。”顿了顿,睁开眼睛看向弗止,“此生还能尝到你的锁魂丸,也算不白活一回。”这个你自然指的是弗止。 落瑶这才明白,原来那个香包里装的是上古神丹,锁魂丸。 弗止虽然与他是敌对立场,但是依然有那么点英雄相惜的感觉,客气道:“妖皇灵力太甚,为保我们天君安全,我不得已出此下策。” 萧杨挥挥手,“是我想炼化他在先,你这么做没有违背你们那些所谓的正道,何况,如果不是我自愿,你以为光凭一个女人,就能给我下药?” 下药……下药……她可不止一次给他下过药。 一句话像一个惊雷,打在落瑶心上,她觉得两脚发软有点站不稳,扶着椅子坐下,问道:“你是说,梵谷那次扮成池非云过来,你也是故意喝了我的药昏睡的吗?” 萧杨没说话,只是像先前那样温柔地笑看着她,“沐儿,只要你给我倒的,别说是昏睡了,即便是要我的命,我也会喝。”他看着她的眼神太诡异,像是在看她,又不像在看她。 梵谷背上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他沉沉盯着萧杨,暗自想,若萧杨那次是在装睡,那他当时用玄影术钻入他体内时,他是完全可以把他封住的,他们之间的法术差了不只一大截,萧杨要炼化他,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落瑶未料到梵谷君此刻正在心里大叹着劫后余生,她轻声对他道:“萧杨,我此时倒真羡慕这个小金了……” 萧杨笑:“你别忘记祁远还在我体内,他可以听到你的声音……”突然露出一个桀然的绝世笑容,“你后悔的话,不如跟了我吧,我不介意你……”话未说完,突然呕了一大口血,落瑶大惊失色,下意识想过去,却突然想到此刻自己的立场,艰难地顿住了脚步。 萧杨嘴里含着一口血,说话也模模糊糊,“看吧,有人吃醋了,急着要出来了。”他抹了抹嘴角的血迹,“这几天,我也想通了,沐儿已死,这世间也没什么可以让我留恋的,你们放心,我会把你们的天君完璧归赵,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弗止和落瑶同时道:“你说。” 萧杨看着落瑶,脸上的笑意缓缓漾开:“给我一束你的头发。”沐儿,这一世不能得到你,那就让我带着你的青丝继续长眠于黑暗,也不枉我此生再到这世上走一遭。 落瑶愣了愣,还未回答,只觉得一阵风迎面拂来,温柔得像是在抚摸她的脸庞,随后满头黑发突然飞扬起来,半空落下几缕青丝,像是自己有生命的一样,飘飘然飞到萧杨手中。 丝丝缕缕,就像他剪不断的相思。 沐儿,谢谢你,谢谢你的一路相随,让我灰败不堪的生活变得如此明亮,如此纷呈。 我恣意一生,却从未如此遗憾过,遗憾不能继续陪你笑,看你哭,舍你一人在这讨厌的世界里孤苦漂泊,无处为家。 萧杨近乎沉迷地看着慢慢缠住他手指的头发,仿佛完全不在意此刻在什么地方。 周围不知是谁轻轻叹了口气。 落瑶觉得,此刻的萧杨,似乎已经回到了他所在的那个世界里,把自己封闭了起来,连同年轻时候的他,有沐儿,有小金,还有那只蛮荒的小白狐。 那是个旁人完全无法插足的世界,只为他一人所有,一人怀念。 落瑶看着他,道:“你们以前肯定很相爱。” 萧杨回过神,虚弱地笑笑,问:“你总说自己不是她,又怎么会知道?” 落瑶指了指心口:“如果不相爱,这里就不会如此难过。”心里有一处地方,因为萧杨而一直酸涩不止。她想,应该是小金的魂魄在难过。 萧杨听到这回答,全身僵了僵,随后马上垂眸,她看到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从他眼角掉了下来。 小金,我的沐儿,原来终其一生,你我依然参不透遗忘二字。 所有人发现,萧杨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得透明,显得手上的青丝黑白分明,这些头发像是知道他要离去一样,越缠越紧。 落瑶不敢在此刻问弗止若是萧杨消失了,那祁远怎么办,当着萧杨的面问这个问题,实在太残忍了些,只能一动不动地盯着萧杨。 外面妖族的人终于觉察到不对劲,逐渐往这里聚拢,但是弗止布的结界岂是这么容易攻破的,而且弗止事先已经替所有人隐去了仙气,今天的事情若是被妖族发现是天族所为,到时候又要惹出一场麻烦。 有他们几个在,落瑶并不担心这些,她反而更担心萧杨,确切来说,是萧杨体内的祁远。 萧杨的情况很不对劲,他的身体越来越透明,这么远的距离,她几乎能看得清他身上的经脉,就在她担心萧杨是不是随时会灰飞烟灭的时候,他的肤色又慢慢变深,从刚才的透明,变成正常人的颜色,满头银发从末梢开始,逐渐变成灰色,然后是褐色,最后是……黑色。 萧杨俊美的脸部线条开始变得扭曲,随后一个新的脸庞交替变化,面容被取代本是一件极度痛苦的事情,就像被刀打磨过一样,要经历超乎想象的痛苦,但因为萧杨此刻心态平静,看上去没有一丝难受,亦或者,心死了,什么痛都感觉不到了。 落瑶有点不忍心再看,她抬头看向漆黑的夜空,有萤火虫三三两两在头顶飞舞。 然后一阵风旋来,带起了一阵花雨,有花儿从四面八方飞来,这些花儿有个特点,都是红色,有粉红、玫瑰红、西瓜红、曙红、紫红…… 花儿盘旋而下,落瑶有点怀疑整个妖族的花儿都聚集到这里,扑打到她头上,肩上…… 这些花儿是在哭泣吗?是在为谁哭泣? 是在悼念它们的皇?悼念这世上的最后一个花妖终于难逃此劫,又要长眠于地下。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坐着的那人慢慢睁开了眼,黑翟石一样的眼睛清澈透底,没有一丝红,干干净净,就像那年望月山上初见的模样。 落瑶看着这张朝思暮想的脸,一时有点恍惚,她看了看其他人,他们显然也已经发现了萧杨的不对劲,表情不一。 就连程誉也整个儿发抖着,哆嗦着迈不出脚步。 弗止的目光仔细在祁远脸上扫了几扫,最后似是松了口气,两手放松地低垂着,眼底有点温润的笑意。 思蘅看着地上的祁远,无意识地紧紧抓着梵谷的手,梵谷难得收敛了他平日里花花公子的模样,安抚地拍着她的肩膀。 所有人都有点战战兢兢,一动不敢动,怕万一弄出声响,眼前的祁远又会不见。 落瑶本来是坐着的,她一激动站起来的时候磕碰到桌子,被绊倒在地上,众人被这一声巨响震了心神,回过神来。弗止反应最快,想伸手扶她,她却连站都不想站起来,双腿跪行了几步到祁远面前。 祁远缓缓动了动眼珠,这双风华千转的眸子环视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到她身上,定定地看着她,直到眼眶慢慢泛红。 落瑶的眼泪哗啦哗啦的怎么也收不住。 祁远的嘴角有气无力地勾了勾,“第一眼看到你,真好。” 久违的笑容,久违的温柔,依然勾人心魄。 落瑶强压着心里的酸胀,哽咽着向他确认:“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祁远摇摇头。 落瑶如释重负地笑了笑,仿佛这几天紧绷着的筋一下子松弛了下来,脑子有点控制不住地放松了下来,随后突然感觉到眼前一黑,身体失去重力一般往后倒去。 朦胧中觉得似是弗止抓住了她的手腕,紧接着低呼了一声。 弗止说了什么,她没听见,不过都不重要了,祁远都回来了,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个更重要呢?她嘴角带着笑,终于心安理得地昏了过去。   ☆、第153章 阡陌红尘繁华尽,聚散由天不必殇 清亁天,耀清宫内。 祁远身上搭着一件月白色的罩衫,慵懒地靠在美人榻上,一双丹凤眼微眯着,透着七分俊雅三分邪气,站在他面前弗止,总觉得这个天君明明看上去和以前一样,却又有哪里说不出的奇怪。 祁远抬眸问:“落瑶怎么样了?”说话间,发尾绑着的紫金丝绸微微晃动。 弗止道:“她大概这几日太累了,还没醒,一直迷迷糊糊地说梦话。” 祁远叹了口气:“萧杨觉得落瑶就是那头白狐沐儿,给她喝了可以想起往事的药汤。大概因为这个,引起记忆混乱。” 弗止:“若只是记忆混乱,那倒也没什么,只是……” 祁远的眼皮跳了跳,“只是什么?” “只是她体内多了一股妖气。” 祁远猛地坐了起来,“什么?!” 弗止似是在思考,自顾自说着,“我猜测,是萧杨用了什么秘术,合着他的血喂给她喝,他的血岂是随随便便可以喝的,如今她体内已经有三分之一被妖化。这手法……看上去出自魔族。” 祁远紧张地问:“会不会有性命危险?” “这倒不会。” 祁远松了口气,经历了这么多大风大浪,只要无关性命,他已经无所畏惧,“那你赶紧想想办法把那股妖气去掉。” 弗止沉吟了一会,“你以为那么简单,这妖气去不掉。”门外一声响动,有猫儿叫了一声。 两人同时心生疑窦,这天上什么时候养猫了? 祁远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你倒是说说,怎么去不掉了?” “我不知道药的配方,解不了。而且看她体内汹涌的妖族气息,似乎是魔族的手法。”弗止把他的想法毫无保留地告诉他,“我刚才就是想告诉你,这几天还要去一趟药阁,看看以前的资料里有没有记载这方面的内容。” 祁远低着头:“如果早知道如此,我肯定不会让你们送我去不死湖。”如果不去不死湖,就不会唤醒萧杨,如果不去不死湖,落瑶就不会被抓去妖族,如果不去不死湖,就不会有这一切遭遇。 弗止替祁远搭了搭脉,半晌后收回手,道:“你倒是恢复得不错,已经没有一丝妖气,保险起见,今后一年内,每个月要净一下你身上的浊气。” 祁远还想说什么,房门突然被打开,程誉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祁远蹙了蹙眉,如果事情没紧急到非要告诉他的地步,程誉是不会如此失态的。 弗止看着嘴唇和脸色都是白色的程誉问:“怎么了?” 程誉看了弗止一眼,无力地跟祁远道:“天君……落瑶公主不见了。” 祁远脸色变了变:“她不是还没醒吗?” 程誉抹了一把汗,道:“臣也不知道,交代了两个婢女照顾,我刚出去端了药进去,就不见了,桌上留了个字条。”说完真的递上来一张纸条。程誉从不在祁远面前自称为臣,今天如此说,必定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祁远接过字条,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去望月山,她也是这样一张简简单单的字条打发走了他,他想起那句“此行再无相见之期”,然后,觉得喉咙口又开始泛起腥甜。 弗止也过来瞄了一眼,薄薄纸条上墨迹还未干,上面写着:妾身有愧,避世思过,勿念。 又是勿念,真的能不念吗? 弗止的反应比祁远还要大,怒喝着,“我避世避了这么多年都没避成功过,一个小小丫头还谈避世?真是荒唐,什么愧不愧的,她做了什么亏心事了?”说完似乎回想起了什么,脸色变了变,问祁远,“难道她已经知道了?”两人互看了一眼,才想起刚才谈话时的那声猫叫。 她定是知道了自己已不是纯粹的神仙,所以才偷偷离开。 祁远怎会不理解她的想法,身为他认定的天后,却已经不是正儿八经的神仙,到时候恐怕连他爹那一关都过不了,更不用说其他老顽固们。 他突然觉得有点力不从心,落瑶依旧不懂他,她并不懂一个经历过生死的人,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在意了,还会在意这些无关重要的事吗? —— 清亁天的天君宁祁远又一次丢了夫人。 这成为天族最近明着秘而不宣,暗里众所皆知的事情,有好事者绕着弯问当时的知情者梵谷,梵谷君居然破天荒地没有任何松口的迹象,程誉是祁远忠心耿耿的贴身仙官,更不用妄想从他嘴里套出什么,至于还剩下唯一一个可能知道真相的弗止神君,更是无人敢去望月山叨扰他。 于是,天君是如何丢了夫人的,再度成为一个迷。 有句话说的好,谣言止于拳头,但程誉仙官却觉得,制止谣言的办法,应该是用另一个谣言来遮盖它。 所以,在众人还未把天君丢夫人的前因后果琢磨透时,清亁天不知道从哪里又冒出来一个传言,据说,梵谷神君历经整整五千年游戏花丛的风月史,终于修成正果,博得思蘅仙子的青睐。 瞬间,众人的注意力被这让人惊悚的消息成功转移,但这些人中间不包括程誉,因为他是这场障眼法的主谋。 程誉站在耀清宫门口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是真没弄明白落瑶公主突然消失的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作为天君的贴身侍官,他一向把天君的清誉看得比自己的清白还要重要,可谁知日防夜防,依旧让这消息自己长腿走了出去。 想着在他任职的这段时间,总是让天君缠上这样或那样的传闻,心里不由得一阵羞愧,真是失职啊。 昨天,在去思蘅仙子的清栾殿途中,他心里惴惴地踌躇着,万一思蘅仙子不配合他,不愿意和梵谷演这场戏,那他就得想想办法去找月神洛笛跟自己演,其实,在冒出后面这个念头的时候,他承认他心里是有一丝可耻的期待的。 清栾殿里,没想到梵谷居然也在,程誉刚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梵谷就极为诚恳地赞了一句“妙计”,接着又说道,“程誉,你为祁远呕心沥血劳心劳力我们都有目共睹,尤其是为了祁远的清誉,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程誉抹着汗,有点吃不准这话到底是褒是贬:“多谢神君夸奖。” 梵谷君看了一眼思蘅,道:“其实,我最讨厌八卦这个东西,尤其你让我和思蘅来做这一场八卦的男女主角,我觉得有点不大妥当。” 程誉听到这里,正暗自欢喜那他可以去找月神洛笛商量商量,没想到梵谷君后面一个转折。 “不过,”梵谷瞥了一眼在门外探头探脑的思蘅的徒弟姜渊,音量突然高了八度,“虽然祁远那小子平时对我不怎么样,但是助人为乐这样的事情,我一直很乐意做,思蘅你心中肯定也是愿意的,对吧?”他含情脉脉地看着思蘅,眼里要滴出水来。 思蘅没有察觉到梵谷前后迥异的语气,连忙点点头。 梵谷瞥了一眼暗自神伤的姜渊,满意地说道:“所以,我跟思蘅,是肯定要在一起的。” 思蘅继续点头,没错,她其实跟落瑶打过几次交道,也挺喜欢她的,那就按程誉的意思,先转移大家注意力,为祁远争取时间,等找到落瑶,天君丢了夫人的谣言就不攻自破,到时,谁还会注意她和梵谷的事情呢。 门外的姜渊不知何时已经毫无踪迹,梵谷咧嘴朝门口笑了笑。思蘅有点奇怪,因为她背对着门口,看不到。正想转过头看看门外有什么让他如此高兴,梵谷拉住她胳膊,道:“我觉得今天的茶很好喝,你尝尝。”思蘅喝了口,也赞了一句。 程誉的眼角抽了抽,他看了一眼那杯根本就没放茶叶的白开水,然后又看了一眼思蘅,心叹了一声,他早听说这位仙子有点木讷,看来果真如此,而这样子,偏偏入了花花公子梵谷君的眼。 梵谷咳了一声,肃了肃神情,对程誉道:“你这障眼法使得甚精妙,与祁远的行事作风越来越相近。这样,你先回去吧,我跟思蘅还有一些后续细节要商量。” 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让程誉准备的满腹劝说之语都积在肚子里无处可说。程誉其实真不觉得这条计有多妙,只是被梵谷君这么郑重其事地一夸,自己也越想越妙。只是他不明白,还有什么细节好商量的,方才不是都说的很明白了么。 他还想问些什么,梵谷已经不理他,跟思蘅咬耳朵说悄悄话去了,程誉看了看思蘅微红的耳朵,有意无意地阻挡着梵谷的贴近,他终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原来梵谷口中的精妙,是这个意思啊……的确,梵谷君还有很多“细节”要商量,他悄悄退了出去,体贴地给他们带上门。   ☆、第154章 别离但苦在何处,钟灵毓秀将相殊 办妥这一件事后,程誉又开始深思起来。这障眼法毕竟是权宜之计,任何一段传言都不可能无休止地传下去,况且这天上的神仙没有一个是傻子,等他们反应过来这是欲盖弥彰的时候,必定会以更凶猛的势态对天君的私生活再度关怀一次。 程誉暗自在心里祈祷,一定要赶在他们第二次关心之前找到落瑶公主,可是这落瑶公主前科累累,已经大大小小离家出走过好几次,他实在没把握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找到她。 很快,程誉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祁远听到他自作聪明的一番部署后反而默了默,然后说道:“我不在乎这些,明日的朝会上我会昭告天下。” 程誉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祁远揉了揉额角又说道,“你做的这些其实没必要,我本来就没打算瞒着众仙,也不在乎是否有人嘲笑我看不住一个女人,只要能找回她,让别人说一说又何妨?人尽皆知反而对我们有利,因为这是寻找她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我只是想不通,既然她打定主意还是要走,为何还要冒险救我回来?还不如让我在萧杨体内一直沉睡下去。” 天君语气中的苍凉让程誉一时无语,他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是如此不懂自己主子的心,等程誉回过神来想找思蘅和梵谷告诉他们不必实行那个精妙的障眼法时,他已经在来来往往侍女们闪烁的眼神中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这梵谷君,该快的时候不快,不该快的时候,还真不是一般的快。 于是,众仙的注意力果然向梵谷和思蘅转移了,整个清亁天再度沸腾了。 同时,神族的天君丢了夫人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各界,各界的官员都在神秘地说,天君甚至派了他的贴身侍官程誉亲自拜访各族的王,一家家递上落瑶的一幅画像和一张盖了宁祁远私人印鉴的帖子,大致意思是请求各位帮忙寻找,若找到他的爱妻,承诺以五十座仙山作为答谢云云。 老天君抖着手指着他直呼败家,祁远冷冷回答:“若当年你不曾拿她和芙丘国来威胁我,我和她万万不会落得今天这样支离破碎的下场,若是你未曾许诺南宫蔓蝶什么太子妃的位置,落瑶又怎会觉得她多余,弃我而去?”又自嘲了一声,“其实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以为你儿子真是如此炙手可热,看上谁果真是那人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从不知道,一直是我在纠缠她,是我在求她多看我一眼,也许没有我,她的日子会比今天要好千倍万倍……五十座仙山算什么,就是要我的命,我也愿意拿来换!” 老天君听到最后,满腔怒火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心疼,他看着唯一的儿子似乎离行尸走肉不远了,终于长叹一声,黯然离去,从此再也不过问祁远的胡作非为。 祁远正与老爹针锋相对的时候,妖族又是另一番景象。 妖王邢易接过程誉亲自送上来的请帖,看也没看,嗤笑了一声,当着程誉的面,把帖子和画像在指尖粉碎成灰飞,随后轻轻吹了口气,手上的飞沫像一阵烟雾在风中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他冷冷说道:“程誉仙官,不是本王不想帮你们,而是我们至今都怀疑当年妖皇大人的事情有甚多蹊跷之处,有人还在那天发现了天族古老法阵破界阵的痕迹,本王不去天宫讨个说法并不代表此事就算了。” 程誉的眼光闪烁了一下,妖皇萧杨死的那天,他也在场,邢易说得没错,弗止当时用过破界阵后一心只顾着救祁远,没有仔细隐匿掉痕迹,妖族若是有人心细如发,自然看得出来,只是当时场面混乱,没人会朝这个方面想,各自寻找着自己的主人,所以等邢易后来发现不对劲的时候,神族的神仙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只是这些,邢易自然不会跟程誉说,他只是虚张声势罢了,让程誉以为他们有把柄在他手里。 程誉一时吃不准邢易到底是知道了那天的事,还是故意试探,他没说话,以不变应万变。 邢易依然咄咄逼人,“更何况,当时妖皇大人平白无故在沐晴院失去踪迹后,妖后大人沐儿也跟着失踪,一夜之间,两人音讯全无,当时我找到仙官你,你却是如何说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又何必追究这真真假假。仙官您舌灿莲花寥寥数语把我打发了,如今却还要我们帮忙寻找你们的天后,你们真当我族的妖兵妖将只是摆摆样子的吗?” 程誉想起来了,他记得当时确实说了这么一番话,心中无语了一阵,此刻他的确无话可说,于是客气了几句,料想着落瑶恐怕此刻对妖族避之而不及,肯定不会再来妖界,就非常干脆地告辞,去下一个地方了。 其实,没有人知道,当时萧杨把落瑶掳来妖族,并未跟任何人提过她就是天族的天后夫人,而妖族的人哪来的机会见过神族天君的夫人?所以,除了木妖族的族长轼丹曾阴差阳错地见过落瑶的真容,其他的妖自然以为萧杨带来的妖后,就是上古时期的那个妖后,而轼丹,以他的脾性,更不屑提这个不知道几角恋的故事,为自己徒增烦恼。 如果当时邢易对程誉有足够的耐心,并且能看一眼他递上来的画像,他也许就会发现这个天后叶落瑶和他们正在寻找的妖后沐儿有何其相似。只是,这些终究只是如果而已,如果世间有这么多如果能成真,就不会有那么多擦肩而过的故事了。 在妖族的风华城郊外的一处小山丘上,有一座无字碑。 落瑶每年都要过来上香,很奇怪,每次来的时候,天边雷声阵阵,云中的闪电不规则地闪现,像是在悼念这位死去的皇。 落瑶就这样看着天边的闪电,一看就是大半天,雷嗔电怒,映得她的眼底也一闪一闪,偶尔会出现一丝红光。 浑身被风吹得发冷,就像那天在耀清宫外偷听到祁远和弗止的对话时,那种四肢冰冷的感觉。 其实她当时被萧杨囚在妖族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身体的不对劲。仙族的灵力越来越弱,体内的气息越来越陌生,这一切终于在萧杨死去的那一天爆发出来,自己也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醒来时,发现已经在清乾天,心里一喜,想去找祁远,却被她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事实,惊慌之间碰到了什么,屋内的弗止和祁远顿时警觉起来,她连忙学着猫叫了一声糊弄过去。 她都不知道是怎么回去的,心里却有一个年头,祁远经过这次死而复生,肯定不会对她再放手,而她,严格意义上已经不算神仙,虽然这事情知道的人少,但日久天长,纸终究包不住火,她会是祁远身边一个不定时炸弹。 心乱如麻地思来想去,只有趁现在大家都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里,对她还未那么警惕的时候,赶紧离开。 于是,她怀着满腔的绝望,又一次来到了妖族,甚至觉得,就在这里度过余生,也挺好。 日子平平静静地从指尖溜走,转眼之间,她已经在风华城住了五百个年头。 落瑶的战术课学得不错,她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祁远和程誉肯定不会想到她千辛万苦从妖族逃出来,会重新躲进风华城,而且当时萧杨死后,有很大一部分人怀疑此事与天族有关,妖族与天族的关系就像水火,一触即发,自然更没人会怀疑天后居然来了此处。 落瑶也听周围的街坊邻居提过天君大张旗鼓找她的事情,她一声不吭地想着,这个祁远做事还是这么不靠谱,有必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不止一次丢了媳妇吗?万一被你以后的媳妇听到了,该要如何笑话你啊? 平淡无奇的生活,总要有一丝波折才有趣,不久,她遇到了曾经在妖族的一位旧识。 彼时,落瑶正在一家布料店里选布料,等她抱着一大堆布料出店门的时候,落瑶看到人群中站着面无表情的柳仲。 不过她差点认不出他来,因为他整个人像是瘦了一大圈,眼睛都有点凹陷进去,不过这些都影响不了他的玉树临风,站在大街上依然是美男子一枚。 落瑶本来心里一跳,怕他认出来,突然想起来自己脸上是易容过的,又稍稍放了点心。 却没料到柳仲像是感应到一般,一眼扫向她,眼神直勾勾的,像是找了她几百年的债主。 落瑶装作没看见一般,硬着头皮想绕过他,柳仲却一把精准地拉住她的手腕,低声道:“我知道你是沐儿夫人。”未等落瑶回答,又说道,“能否借一步说话。”明明是疑问句,他却说得像命令一样,落瑶看了看周围不时地看他们的路人,只得跟着他到一处角落。 刚停步,柳仲就冷冷问她:“夏黎月在哪里?” 落瑶本以为他是要对妖皇的事情兴师问罪,没想到他问的是其他人,心里一宽,随后想了想夏黎月到底是谁,心里又是一紧,这个夏黎月,不就是在妖族的女儿节,思蘅假扮的夏家小姐么! 这个夏家小姐早就在思蘅回天上的同时消失了,他在找她?   ☆、第155章 扶桑树前巧遇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落瑶瞪大了眼睛,这个思蘅假扮的身份原来是真的?她一直以为夏黎月是思蘅随口胡诌的。 柳仲极不满意她的呆愣表情,不耐烦地说道:“你告诉我她的消息,我不走漏你的消息,谁也不吃亏,如何?”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小子脑袋这么灵光呢,不错,现在她有把柄在他手上,可是她的确不知道夏黎月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她的消息?你是怎样认出我的?” 柳仲笑了笑,但是他面色苍白,笑起来有点可怖:“你和妖皇大人消失后,你养的鸽子却依然飞了回来,脚上绑着夏家徽记的玉简。”一提到夏家,他脸上又是一阵黯然,“你放心,你的易容术造诣很高,一看手法就是出自神族某位高手真传,这里没人会认得出你,我是感受到你身上有妖皇大人的气息,才断定是你。” 气息,气息……她最讨厌这两个字。 柳仲突然笑起来:“你肯定不知道你喝过十九碗妖皇的心头血吧?” 什么?! 落瑶震惊之时,突然想起那阵子萧杨给她喝的药汤里,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一想到这里,她觉得胃里有点翻涌。 原来是这样,她身上流着的血里有了萧杨的气息,怪不得柳仲会找到她。 随后心里一紧,那其他人呢?会不会也知道她的行踪呢? 柳仲大概猜到了她的想法:“其他人自然不知道,妖皇给你喝汤的时候只有我一人在场。” 落瑶心里的大石终于落地。 “你不是消失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还嫌害得我们妖族不够?”柳仲本来就对她没什么好印象,一直把她当成祸水,祸害了他们妖皇不够,这次不知道又来祸害谁。 落瑶猜测他大概还不知道她的身份,说道:“我祸害谁跟你有关系吗?反正我是不会祸害你的。” 柳仲冷着眼,“果然是祸害遗千年,活该成寡妇。”寡妇……他是在说妖皇死了,她成了寡妇?落瑶细想之下瞪大了眼睛,还真是这样,在他们眼里,她的确又成了寡妇,念头一出来被自己惊了一下,她为什么要说“又”?! 柳仲能对着她说这么多话已是他耐心的极限,他才不管此刻落瑶低着头在想什么,一把抓着她的手腕,没想到看着瘦瘦弱弱的柳仲,力气却大得吓人,她疼得直吸气,柳仲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地说道:“我知道夏黎月肯定认识你,你不知道我找了她几百年,可是她却突然像失踪了一样,我不知道你们如何认识,但是根据你们来往的信函判断,你肯定知道她去了哪里。” 落瑶:“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你说你找了她几百年,早干吗去了?早知如此,为何要招惹她,招惹了她又为何要负她?她若是不想理你,也没什么不对。”落瑶这下确信那个夏黎月的事情也许是真的,那就是真的有一个男子曾经对出了夏黎月的花灯,与她游了一夜的湖后不知所踪,落瑶暗自佩服起思蘅办事细心周到,连当时这么紧迫的时间,都能找到一个完美的身份。 柳仲的脸色白了白:“她居然,连这个都跟你说了……” “她什么都跟我说了,”落瑶见他有点迟疑,连忙补上一刀,“她、她说你见异思迁,始乱终弃!” 柳仲眼里都是哀伤,落瑶连忙睁开手腕,见他不注意,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布匹,遮着脸离开。 都说世人眼拙,缘在的时候不珍惜,失去了才想要去寻回来,可惜等你要寻找的时候,那人早已不在原地。落瑶突然想起一个成语:刻舟求剑。这世上究竟有多少个这样的柳仲,执着徘徊在原地,后悔着要寻回昔日遗失的珍宝? 无论夏黎月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她都不想去理会了。不是她对人冷淡,而是她现在连自己的事情都处理得一盘糟,实在无力去操心别人的事情了。 落瑶走到已经完全看不见柳仲的大街尽头,喘了口气,颇为遗憾地长叹了一声,这里已经有人认出自己,虽然她对柳仲的人品还是颇为信任的,但毕竟他们是两个族界的人,考虑到神妖两族目前紧张的国事状态,决定过几天就收拾收拾尽早离开妖族另觅住处。 今天的天气并不好,多阴云,有大风。 她拿着布匹回去,路上忽然发现妖族与魔族交界处,半空中依稀有大片大片的绿色正在倒下,落瑶记得那里是一片扶桑树林,她有点好奇,施了个诀行到上空,发现扶桑树已经被人砍伐了大半,这树木虽然平时没什么大的作用,因为潮湿,更不能当成柴火,很少有人会去砍伐,而如今,落瑶看着被整整齐齐码放在一边的扶桑木,而树林中犹有许多魔族的士兵在砍伐,觉得有点神奇。 照理说,以她如今的想法,应该避免任何可能暴露自己身份的机会,但是她一直是个好奇的姑娘,且确定这些魔族的兵将必定认不出自己,于是走上前抓住一个正在卖力劈树的魔兵:“这位兵哥哥,你们砍这些多扶桑木做什么?这些木头是有什么大用场吗?” 一声“兵哥哥”叫得这位魔族小兵很受用,兵哥哥脸上疙疙瘩瘩,还有一大片未消散的痘痘,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语气出奇地耐心:“姑娘有所不知,这扶桑木虽然一无是处,”说到这里时,落瑶眼尖地看到有几棵扶桑树抖了抖,连带着树叶发出簌簌声响,“但是这扶桑木有一个用处,就是用来做筷子非常坚挺。” 这魔族果然没文化,坚挺能随便乱用么! 她搭了个凉棚看了看一大片被扛出去的树,“你们魔族真能吃啊,筷子消耗这么大……” 兵哥哥居然腼腆了一下,显得脸上的痘痘非常饱满欲滴,“额,不是的,我们魔族推崇苗条,对吃没有什么讲究。”兵哥哥喝了一口水,他的水壶是只很大的田螺,“唉,是因为另一头的天族,是他们的筷子不够用。我们魔君说反正这一片扶桑木是鸡肋,就当做个顺水人情友情赞助他们。”说到鸡肋二字,落瑶看到旁边又有几棵树抖了抖叶子。 许久没听到天族的消息了,落瑶不由脱口道:“天族?”突然意识到这么激动似乎会透露了自己的身份,努力用状似无意的口吻问,“天族要这么多的筷子做什么?” “听说是某位神君婚宴上用。” 请帖……这天上能这么声势浩大地动用这么多人力物力做请帖的,估计只有那一位…… 落瑶不敢往下想,道:“这是哪位神君喜事将近?” 兵哥哥继续道:“哦,听说是芙丘国的太子叶桓成亲,他们天君特地向我们尊上借用这片扶桑树林,给太子做喜宴上的筷子,这声势浩大得……” 大哥? 大哥什么时候要成亲了?! 落瑶望了一眼郁郁葱葱的扶桑木树,这不知道要做多少双筷子?她没听清楚后来他讲了什么,脑中只盘旋着一个个疑问,爹爹一向以不铺张为宗旨,何时做事情这么高调了?大哥那清心寡欲的调调何时改了?她居然都不知道要有大嫂了,她这个做妹妹的是不是该回去看看呢? 过了几日,芙丘国太子叶桓即将成婚的消息果然传遍六界,邀请四方来客的帖子无处不在,连落瑶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也有幸观摩到一回,紫红颜色的帖子显得极为高贵雍容,边上镂空的雕纹精致无比,请帖有两张,一张是她老爹夏极的名义邀请,另一张是以叶桓的名义。 新娘的名字名不经传,落瑶没有听说过,不过既然能得哥哥青睐,肯定是位非常端庄贤惠的女子。 落瑶看到这张帖子的时候,她在风华城夙湘楼里品一道甜品,绿豆酥,她对这个妖族没什么太大的喜欢,唯一喜欢的是这一款小点心。 这是萧杨第一次带她来这里时品尝到的,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吃完齿口余香,能感觉到是用一颗颗绿豆研磨而成的上品。 临行前,她又去吃了一次,心里想着,若是下次有机会来妖界,一定要带冬冬来这里品尝。 正思索间,周围几个顾客的谈话声入耳。 “你听说没有,这次天族的芙丘国太子成婚,这排场摆得……啧啧。” “可不是,据说光是准备那些婚宴用的筷子,就安排了一千个仙女连夜赶制出来。” “这天族最近的怪事真多啊,一会儿找夫人,一会儿办喜事的……” 有一个人问出了落瑶心里的疑惑:“为何要连夜赶制?这芙丘国的太子难道等不及不成?” “据说不是太子等不及,而是天君等不及。”这关祁远什么事情,又不是天君纳妃。 “这其中到底是什么缘故?” “我也是刚好有个在天族的远房姐姐,她说据说是为了一个女人……” “提到这个事情,我刚好带着那帖子。”说话的人居然真的掏出一张帖子,落瑶凭着极好的目力往帖子上扫了一眼,果然是爹爹和大哥的笔记,婚礼日期居然是在明天。 叶桓办事一向极有条理极为谨慎,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做如此仓促的决定,看如今的情形,理由只能有一个,就是新娘已经怀上了他的崽子。 其实,落瑶只要细细想一想,就能发现最近天族发生的诸多事情之间,其实有着非常微妙的因果关系,但是她来不及细想,她要马上回芙丘国。   ☆、第156章 长夜难眠清乾天,良人不见舞翩跹 六界都知道,整个天界以宁氏为首,下面有众多小国,芙丘国只是其中一个小国,既然是小国,那芙丘国太子成婚本也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可是平日里一向以低调自居的国君叶夏极却一反常态,广邀各路神仙,烫金喜帖像雪片一样散发到六界各个角落,唯恐天下谁人不知他家有喜事。 这样浩浩荡荡的架势,让众仙有点摸不着头脑。毕竟这五百年来,因为牵扯到天君的一桩不算秘辛的秘辛,已经很久没有神仙敢这样大肆旗鼓地置办迎娶大宴了。 消息传出来,最吃惊的是几个媒婆。 芙丘国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这位太子叶桓遗传了他母妃孟芙蓉的天人容貌,为之倾心的姑娘不少,这千百年来,托媒婆上门探口风的姑娘数不胜数,可是这位太子偏偏生性寡淡,只热衷政事,对儿女之情向来没有念头,更从未听说过他对哪家姑娘有意,此时却突然传出要成婚的消息,让姑娘们在责怪媒婆消息闭塞的同时,亦是万分惆怅不已。一时间,所有人都在猜测,是哪家的神女这么快掳获了叶桓的心。 某位媒婆:“哎,你听说过我们太子是要娶哪家的姑娘?” 另一个说:“您可真会说笑啊,连‘第一媒’都不知道的事情,哪轮得到我们捕风捉影的。”酸溜溜的语气,不知道是嫉妒这“第一媒”的称号,还是在遗憾自己没能牵起太子的红线。 “要是我知道还会问你们啊,说起来,前几年那个姚乐国的长妃娘娘还让我替她女儿去探口风的,那时候太子可是一点反应都没,我都不好意思喝国君府的大红袍,就灰溜溜地出来了。”讪讪的口气引来一阵善意的嘲笑声。 “都说是前几年了,这男女关系的事情,一直都是动态变化的,你瞧着这几年闪婚的例子还少么。那个西南府的潜少你们知道吧,一年前刚和离,没过几天,就跟丝襄族的小郡主成亲了,还是我牵的线。这不,日子过着也挺好的,哎,如今的年轻人一天一个新花样,几天一个大变样,早就不是我们以前的那时候了。”众人一阵唏嘘。 “……说的是,现在媒婆也难做了,芙丘国就这么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有一次我安排好两人相亲,见了面才知道,这两人其实认识,还是前几天才刚分的手,弄得我们仨都挺尴尬。你们说,难道我们太子也突然开窍了,跟着潮流赶时髦?” 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句,“你们在说什么呀,这次可不是太子要成亲,听说是天君赐婚的,没得挑。” 众人又朝那人围过去叽叽喳喳。 事实的确是这样,不是太子开窍了,也不是他自己想闪婚。而是,新郎官本人也是前一天才被通知,天君宁祁远突然赐了他一桩婚事。 这世界变得让人看不懂了,早就连朝会都不闻不问的天君,居然管起一个小国太子的婚事来了。 然而,叶桓在知道消息的那一刻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往耀清宫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轻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妹妹,你看,他终于等不及了。 说起这场赐婚的始作俑者,清亁天的天君宁祁远,其实和芙丘国,有着非比寻常的纠葛。 只因一千年前,他叶桓差点成为了天君的大舅子,而那位差点嫁给天君的芙丘国二公主,叶桓的妹妹叶落瑶,也不是第一次销声匿迹。 期间,谁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说这位公主的隐匿术使得出神入化,天君已经不止一次上天入地地寻她,也不顾贴身仙官程誉的阻拦,私自动用了不少神兵珍宝和禁咒秘术,连带着占星司的所有仙官都被撵得团团转,却始终找不到落瑶的下落。 后来一位有几分胆色的仙官站出来颤巍巍地道,“落瑶公主不晓得用了什么障眼法隐去了她的行踪,臣等穷尽毕生所学,也只能推论出……她应该还活着。”祁远听后没有任何反应,只淡淡说了句,“她一天不回来,你们也别回来了。” 私自动用秘术,会对自身进行反噬,祁远虽然法力深厚,依然抵挡不住上古神兵所带来的反噬,灵力大退,老天君听闻此事后极为震怒,本是揣着一腔怒火欲好好教训他一番,却看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儿子,怒火顿时变成了心疼,“你、你何苦如此,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就非她不可?” 祁远的双眼本来空洞无神,听到此话,有了几分坚定的神采:“父君,若是旁人可以,我用得着这么痛苦么?” 宁仁眼里全是心疼,长叹了口气,吩咐人去药阁取来各种灵草仙药,随后黯然离去,嘴里喃喃道,“宁家怎会尽是痴儿……” 祁远不作声,他知道父君口中的痴儿还有他从未谋面的叔叔宁闻道,只是,叔叔比他潇洒多了,他可以了无牵挂地去寻他所爱,而他,离不开天族半步,只因他身上背负着天君这个枷锁。 这番看似漫无止境的寻妻之路终于在某一天告一段落,只因不知道是谁给祁远出了个主意。 那人提议,让芙丘国的太子叶桓办场喜宴,若是落瑶知道她亲哥哥要成亲,也许会出现也说不准,祁远冷漠了几百年的脸上终于有点动容,大笔一挥下旨给叶桓赐了婚,当天就让叶夏极带着聘礼去女方家里提亲。 旁人自然不知其中的弯弯道道,还以为是祁远觉得落瑶的失踪和他多少有点关系,才赐婚弥补芙丘国,据说还是个相貌品行兼备的郡主,和叶桓也算是门当户对。 再则,天界已经很久没有遇上喜事了,他们的天君从落瑶失踪开始就一直冷着个千年冰山脸,整个天界一直处于低气压的状态,有几个胆大的仙官曾谏言纳妃,毕竟身为一族之君,后宫空无一人实在说不过去,谁料到刚一提这事情,那仙官就被祁远不留情面地一挥手从无极殿挥到了南天门,还让他的贴身侍官程誉,监督着那仙官对着芙丘国的方向鞠躬道歉,于是再也没有人敢提这事。 清乾天已经连续下了五百年的雨,木族的神仙每次去一趟清乾天,回来身上就会长好几斤蘑菇,时间一长,没人敢去招惹那位脾气越来越坏的天君,更不用说办酒席,凡是婚嫁诞子的都低调行事,小范围宴请几个朋友,所有人都怕触动了那个孤家寡人的伤心事。 如今芙丘国得以天君赐婚,以这样高调的姿态宴请八方宾客,众仙自然不会错过,被压抑了这么久,终于有个借口可以喘口气放松放松,都拾辍拾辍着准备去赴这个无比盛大的喜宴。 那厢,芙丘国的第一夫人,叶桓的母妃孟芙蓉,却没有如此高兴。 孟芙蓉姿色出众,半老徐娘的年纪,但浑身透着一股英气,她刚听夫君夏极说儿子被赐婚的时候差点跳脚,一连串的问号劈向夏极:“为什么做父母的连对自己孩子的婚事都做不了主?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流行赐婚?你就这么答应他了?” 这个他自然是指天君。 叶夏极大概刚从清亁天回来,一身官服尚未来得及更换,他的眼神里透着点复杂的神色,仿佛在为什么人感到悲凉,又似是无奈。 孟芙蓉正要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夏极却感慨地说道:“蓉儿,赐婚就赐婚吧,也算解决了我们一桩心事,若不是天君赐婚,桓儿那个温吞性子,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喝上他的这杯喜酒。” 孟芙蓉心里一动,每次他唤她“蓉儿”,必定是遇到了让他心绪起伏的大事。 夏极揉揉眉心,沉默了一会道,“我方才跟天君谈过,他此番这样也是无奈之举,为的是……我们别怪他了,这几年难道你看不出来,他过得并不比我们好多少。” 为的是什么?孟芙蓉没有问下去,能让天君放在心上的,无非是自己那个小女儿。 的确,这些年,天族过得最不好的,也许就是这位天君了。 她本来对这桩极为仓促的婚事颇有微词,芙丘国再小,也是一个神族的国,太子成婚岂可如此儿戏。况且,她的小女儿落瑶,也是因为这个天君才离家出走这么多年,她心里对祁远一直耿耿于怀。 但凭良心讲,祁远这几年一直对芙丘国照顾有加,甚至以一个准女婿的身份尊敬他们照顾他们,逢年过节都会亲自过来坐一会,有时候实在抽不开身,也会让他的贴身侍官过来问候。 这些落入其他神仙的眼里,意味自然非比寻常,四海八荒的神仙没一个敢低看了这个芙丘国,甚至各族每年进献给天君的宝贝,都要留一份一模一样的给芙丘国。   ☆、第157章 月是故乡千里明,天上宫阙是何年 成婚那天,整个芙丘国热闹非凡,宾客络绎不绝,差点踏破了门槛,叶桓本不喜欢热闹,和夏极应付了一会后便找了二弟叶轶风在亭子旁边聊天休息。 叶轶风在盘子里挑拣了块比较顺眼的酥糕,扔到嘴里边嚼边含糊地问:“大哥,这天君赐给你的太子妃你还满意么?” 叶桓默了默,说道:“我也没见过她,你说呢?” 叶轶风一口糕差点噎在喉咙里,摸着喉咙道:“这天君做事也忒不靠谱了,居然给你指了个素未谋面的。”叶轶风刚说完,觉得有一股冷风刮过来,心里后悔今天应该多加一件衣裳。 叶轶风抬头时似乎看到走廊尽头有个白色的人影,再看时却已经消失,他蹙了蹙眉,那儿是父君的书房,父君不是应该在前厅招待宾客么,照理现在这个时候应该是没人的。他晃了晃头,以为是眼花了,继续和叶桓说道,“我听爹说那人家也是那儿的名门望族,和我们也算是门当户对,就是不知道相貌如何。” 叶桓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相貌?听说尚且可以与二妹相提论一论。” 叶轶风“唔”了一声,似是在想什么。 两人都知道今天整个天族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落瑶,只因那人的一念执着,都没捅破这层纸,如今突然提到这个妹妹,两人都不约而同静默了下来。 一时间全世界似乎都安静了下来,前面的正厅也安静地不像是在摆喜宴,叶桓突然意识到,这种安静似乎有点反常,等猜测到这么安静的原因,叶桓猛地抬头看向叶轶风,叶轶风也正好转头看向他,四目相对,皆是意味深长,随后两人非常有默契地纵身一跃,飞身向前厅奔去,匆忙间连带着撞翻了脚边的几个凳子。 芙丘国的两位皇子本就长得出类拔萃,如今一个大红喜服光鲜亮丽,一个水蓝色锦服潇洒自如,两人如箭般在长廊上如影相随,就像一红一蓝两道光束,朝宴会厅飞逝而去。 两人一心一意赶路,没留意周围,经过一个房间的时候,突然砰一声,冷不防房门从内打开来,一个白色的身影从房内飞旋而出,差点撞上疾走如风的两兄弟,叶桓连忙刹住脚步,因为这一停,后面紧随着的叶轶风咚地一下直接撞到他后背,叶轶风嗷了一声正想问前面怎么回事,见到挡路的那人,顿时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挡路者身着白色锦袍,袍子上的祥龙仙气腾腾,纤尘不染,仿佛多看一眼都会亵渎了他。一头墨发仿佛有生命一样流泻到腰间,脚着同色的云靴,腰上佩戴一块清乾天上独一无二的剔透玉佩,俨然一位脱尘的佳公子,佳公子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眼,嘴角勉强牵了牵,眼里就像盛满了整个银河的星星,姣好的天人之颜仿若灿烂阳光,逼得叶桓和叶轶风不能直视,刹那间两人都有点失神。 只是,当两人的目光落到这位佳公子的手时,顿时清醒了,方才公子的翩翩形象一下从不问尘世的三清玄境直接跌入万丈浊世,只见他一只手半卷着衣袖,另一只手里非常不协调地倒提着一个酒壶,壶里的酒大概已经快喝到底了,半洒不洒的样子,正滴滴答答地滴到地上。 两兄弟没料到在这个地方遇上他,一时间还不能把眼前疑似酒鬼的人同平日里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那个人联系起来,木讷地站在门口有点反应不过来。 此人正是这次闪婚喜宴的赐婚人,天族最不屑凑热闹的神,也是曾经差点成为叶桓和叶轶风的二妹夫的天君,宁祁远。 叶桓和叶轶风的嘴角同时抽搐了一下,唤了一声:“天君。” 明知道天君肯定会过来,可是以这样的方式见面,愣是自诩见过几番世面的叶桓,也觉得有点措手不及,他微微侧了侧头,眼角里瞥见自己的弟弟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副期期艾艾的样子,以他的性格,估计此刻是在担心这样撞破天君私底下的窘态,若是他老人家一个恼羞成怒把他们杀了灭口该怎么办。若是以前的天君,放在凡间就是个温柔公子,他们绝不会这么揣测,可是如今的祁远,听人说有点……疯疯癫癫,他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他们委实摸不准。 两人低着头内心无比煎熬,却没料到彼时祁远的脑子其实也是混沌的,眼神涣散着,看什么都是叠影,眼前有两扇门,两条走廊,还站着……四个人,他都不知道该把脚迈向哪里。 祁远向来最讨厌这种吵闹的喜宴,但是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破天荒地还未等喜宴开始就来了,但是没有去前厅,让夏极找了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正喝到伤心处,突然觉得外面有点不寻常,心下一激动,不顾形象地破门而出。 祁远的眼神慢慢恢复清明,面前的四个人影逐渐重叠,然后变成两个,再辨认了一会儿,才记起这是芙丘国的两位皇子叶桓和叶轶风,眼里慢慢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 还是叶桓最先反应过来,朝祁远行了个礼,抬头时眼角朝房内瞄了一圈,这个房间是父君的书房,平时用来议事,旁人未经允许不得入内,连两个儿子都不例外,大概是夏极怕旁人打扰到祁远,就把他安排在这里好吃好喝地贡着。木制雕花的书桌上放了好几壶酒,浓浓的酒香随着祁远的动作弥漫开来,叶桓闻了闻,是弗止那只老刺猬酿的“问清风”,平时爹爹都舍不得拿出来喝。 祁远似乎根本没在意他们有没有对他行礼,不带任何神情地瞥了两兄弟一眼,嘴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继续踉踉跄跄地往前厅走去,仿佛刚才并没有看见他们一样。 叶桓回过神来,连忙拉了拉身后还在云里雾里的叶轶风,紧跟上去。 越往前走越是寂静,祁远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好像被什么揪住了,一向从容的步伐显得有点急迫,快到前厅门口的时候,他犹豫了着停顿了一下,叶桓想上去扶他,祁远像是身后长了眼睛,向他摆了摆手,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 这几年因为要过得低调,落瑶一直避开人多的地方,哪里人少就去哪里,居然真有点隐居的味道。如今一踏上这片故土,芙丘国的地貌风光迎面而来,连带着心情也好了很多。 太子成婚是件大事,爹爹果然大手笔,街上只要能走路的地方都铺满了百合花瓣,象征着百年好合。有小孩子在上面边打滚边咯咯的笑,落瑶捡起花瓣看了看,是刚采下的,上面还有几滴来不及散去的露珠。 几百年未来,这里什么都没变,落瑶熟门熟路寻到国君府的时候,才确信真的是大哥娶亲,连侧门都装点得像大门一样,门口两只戴着大红胸花的石狮子,门柱上瑞龙腾云驾雾,落瑶以前一直觉得国君府太寒酸,如今瞧着才有点做国君的气派。 她心里暗自对自己说着,她只是进去跟哥哥道个喜,再看看爹娘就走,反正她对于他们而言,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她不想惊动任何人,只想着从侧门进去,然后密音传给大哥让他过来见一面,再遥遥地看看爹娘,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可是她的如意算盘没有打响,因为在她离开了的五百多年之间,夏极曾一时兴起,改过国君府的几处格局,也就是说,彼时她站着的侧门其实不是原先的侧门,而是正儿八经的国君府大门。 所以,当她刚迈入门口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了,原本喧闹的大厅突然就这么安静了下来,让她始料未及。 娘亲和爹爹本来在招呼宾客,一看到门口的她,顿时像被定了身一样一动不动,娘亲这么多年依旧花容月貌,眼眶却有点发红,爹爹看似沉静地站在一边跟人握手,那人却被捏得咬牙切齿。弗止也来了,正站在角落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落瑶还在发愣的功夫,就看到一个不该在此出现的人影踉跄地跑进来,后面跟着大哥和二哥,然后全殿的人都跪了下去。 宴会厅人熙攘攘,却诡异地没有任何声音,可怜了来赴宴的众仙,本想趁这个机会好好放松一下,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从来不出席任何喜宴的天君,居然还……拎着个酒壶,众仙一阵手忙脚乱,都暗自摸着头脑吃不准状况,又不敢交头接耳,只能大眼瞪小眼,一时间都是杯盏磕磕碰碰的声音,方才本就非常寂静的场面变得更加诡异莫测。   ☆、第158章 前世今朝千千种,尘埃多情乱纷纷1 叶桓面无表情地看着场内乱糟糟的变故,有满脸冒汗脸色发白地站着的,有还在一个劲地往满了的杯子里倒酒的,有吃着花生米呛住了捂着嘴猛咳的,有不小心踩到邻座的裙角摔到地上的……叶桓嘴角牵了牵,比起他们的样子,他刚刚的反应实在是太正常了,芙丘国的太子此刻心里非常平衡。 众人用了比叶桓多了两倍的时间终于反应过来,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衣服的摩擦声,所有人手脚微颤地跪下来行礼,站在祁远身后的叶桓和叶轶风,不敢借着天君占众仙这么大的便宜,也跪了下来。 祁远心里却是想着,他以前一直觉得跪行礼太麻烦,如今却非常感激这么多人跪着,亏得全殿的人跪下,他才可以看见门口站着的落瑶。 依旧那样美得瞬间夺去所有人的眼球,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千千万万个日日夜夜,不过弹指一瞬间。 落瑶也没料到刚踏进家门就看到祁远,本想掉头就走,后来看到爹爹和娘亲满脸的焦急热切,大哥二哥一脸“你终于良心发现肯回来了”的神情,以及弗止眼中的理解与疼惜,她觉得就此作别有点残忍了些,于是收住了刚迈出去的脚步,随波逐流向祁远遥遥行了个礼。 落瑶弯腰行礼的时候,祁远刚好略微平复了心情,看到正在疏离地行礼的落瑶时,心里又是一阵凄楚郁结。 跪在祁远身后的叶桓和叶轶风顿时感到周身温度骤降,接着整个前厅刮过一阵阴风,一阵叮叮咣咣的声响后,不少杯子盘子被吹落了一地。 叶桓不动声色地用眼角看了祁远一眼。 天君身上的布料是用极珍贵的誉浓山白绸所做,这种白绸的珍贵在于,是由誉浓山八千八百条灵蚕同时游丝织布,每年只能织出一匹,织法精细多变,这种绸缎薄如蝉翼,即使通体汗湿,穿在身上也不会有任何不适,白绸因为角度不同,折射着晶莹的光泽,上面有低调华丽的暗纹流淌,此刻,这些花纹因为他的心情波动而慢慢变深。 祁远却一直盯着落瑶,仿佛要把她看透,看透她这些年到底去了哪里,让他穷尽所有的人力物力怎么也找不到。半晌,感觉到袍角被身后的叶桓拉了一拉,祁远微一转头,看到叶桓眼里暗示的意味,回头看着乌压压的一大片,顿时觉得心里非常疲惫,哑着嗓子说道:“都起来吧。” 众仙心有默契地假装没事一样,只当这两人根本没有出现,叶桓叫过一个丫鬟低语了几句,然后那个丫鬟过来请落瑶入席。 此刻门外吹吹打打,身着嫁衣的新娘蒙着红盖头,被喜娘牵到殿前,叶桓想了想,迈步到新娘面前附耳说了几句,新娘子乖巧地点了点头,静静立在一边。 叶桓其实是稍稍安抚了一下新娘子,既然都已经嫁到了芙丘国,从此便是叶氏的人,事先跟她说了一下今天的情况,让她不要觉得芙丘国的人失礼于她,叶桓办事非常周到体贴,而在外人看来,叶桓和新娘子显然是如胶似漆,分开了一会儿就开始耳语交接。 喜娘细着声音道:“都说我们叶桓殿下志向远大不喜儿女私情,今天见了才知道,不是殿下性格寡淡,而是以前没有遇到心尖尖上的人。恭喜太子今日得偿所愿。” 叶桓看着新娘不语。 在全场的眼风都在落瑶和祁远身上往返的诡异气氛中,这对新人按部就班行了礼,然后在夏极一句“开席”后,众人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叶桓安顿好一切,又回到宴客厅,远远看到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恍如出尘的仙子般,脸上带着不合她年纪的沉寂微笑,叶桓看着落瑶此刻的神情,觉得在她身上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只是当局者迷,连他们两人自己都不知道,举手投足之间已经像极了对方吧。 祁远看着那双似乎会说话的眼睛,这双眼睛,曾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只陪伴着他一人,兜兜转转只追随着他,如今隔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人,依旧没有变,只是多了几分沉稳娴静,让他几百年来越来越暴戾的心情平静了下来,他似乎有种错觉,此刻的她有些微微颤抖,顿时心里一丝淡淡的甜意漫上来,她心底里,应该还是有他的吧? 祁远稍稍整理了心情,极力装出一种冷漠的表情看着她,脸上极力绷着,背脊僵硬着但是眼角和嘴角却在不经意间微微上挑了起来,他自己都不知道此时的表情落在旁人眼里有多奇怪。 祁远再次偷偷打量她,粉黛色的长裙,一如初见她的模样,宽大的罗袖随风而动,露出底下如雪的皓腕,脸上依旧不施粉黛,他一直觉得,这张嫣红的嘴唇无须脂粉自妖娆,长长的乌发在后面绾了个灵动轻巧的发髻,耳边坠了两颗珍珠,和其他女客的浓妆艳抹相比,她的素淡清丽更夺人心魄。 祁远一直晓得她的美,如果说她以前是一朵含苞欲放的桃花,那现在就是一颗汁水饱满的水蜜桃,往日里清纯甜美的脸上如今已经媚态隐现,让人看一眼就被勾走了七魄,如果眼神是有形状的,他真想把她收入自己眼中,再闭上眼睛,从此再也不放她离开,牢牢锁在他眼睛里,锁进他心里。 还好,她比以前瘦了,但是精神不错,随后心里一阵苦涩,离开他以后,她过得比以前好了吗? 祁远刚才看到她的时候,就像一直在背光处的小草看到了阳光,原本黯淡无色的世界就这样一点点明亮起来,心里被一阵柔软的感觉渐渐填满。 他看着眼前的落瑶,反而缓缓地闭上眼睛,他要尽情享受落瑶带给他的阳光,他实在是阴暗了太久,久到不敢想象有一天还会遇见她,他真怕这是个梦,近乎贪婪地体会着这种久违的心动,一点一滴,不放过任何角落。都以为天君是天上最从容不迫的神仙,殊不知他今天过得非常不安,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一直在跳,他是知道她的脾性的,若是今天落瑶再不出现,怕是此生都不能再见到她了。 祁远心里又是凄凉又是欣慰,这些日子的奔忙终于有了结果,等了几百年,他朝思暮想的瑶瑶,终于又出现在他面前。 席间,祁远自然是一个人坐在首席,落瑶被安排在祁远的右边,弗止、夏极和孟芙蓉在祁远的左边,叶轶风坐在落瑶的右边,姐姐叶袂和姐夫渡呈坐在孟芙蓉的左边,大哥叶桓招呼着众宾客。 叶桓忙着敬酒,叶轶风移到他的位置,凑过去低声问落瑶,“你这几年究竟跑哪去了?” 她夹了一个虾蓉肉丸,含糊道:“在妖族。” 叶轶风蹙眉看着她,道:“妖族最近很危险,你跑去那里做什么?” 落瑶听闻此话,猜测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跟妖族的渊源,她低头喝了口汤,抬起头时眼神瞟了坐在主位上的祁远一眼,回答道:“不做什么,打发时间呗。”心里却苦涩地想,若是你知道你妹妹也算是半只妖了,你会怎么想呢? 叶轶风手指戳着落瑶的额头:“怪不得我们这几年怎么也找不到你,原来去妖族了。咦,这个祁远聪明的时候聪明,笨的时候还真是笨,怎么就没想到呢。”落瑶此刻才确定,最疼她的二哥,胳膊肘已经朝外拐了。 这里的动静引起了祁远的注意,他眼风一扫,在戳着落瑶额头的某只手上停了停,随后又转开,叶轶风只觉得手指突然有点冻僵的感觉,忙戳了她最后一下,赶紧收了回来。 从始至终,祁远一直没有说话,冷着个脸。 落瑶自从喝了第一杯酒后开始自顾自地喝,再也不理会旁人。她喝得越多,祁远的脸色越黑,等落瑶的脸颊已经开始泛出酒醉的红,祁远终于忍不住,突然摔了自己杯子和筷子,所有人震惊地看向他。 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隔了他好几个位置的落瑶。 落瑶用手挡住周围齐刷刷看向他们的目光,心里在懊悔今天不该来,她这时反应过来了,今天的事情,都是有人谋划好的,可是那人此刻反而像是个被抛弃的怨夫,委委屈屈地看着她。 正想着,鼻间忽然传来一阵异香,抬头时,祁远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前,冷冷的说,“跟我来。”说完居然直接朝门外走。 落瑶一时气结,摔杯子了不起么,她也想摔筷子掀桌子走人! 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她悻悻地又吃了个虾饺壮胆,起身随他离开。   ☆、第159章 前世今朝千千种,尘埃多情乱纷纷2 叶轶风看着落瑶屁颠屁颠地跟着祁远离开,眉毛一挑,妹妹好不容易回来了,要是又被这个昏君吓跑了怎么办?他刚站起来想去阻止,却被叶桓拉住,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解铃还须系铃人,有些事情,必须由他们两个才能解决。 两人前脚刚离开宴客厅,身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终于可以放开肚子吃喝了。 祁远越走越快,仿佛这样才能驱散他心里的无措和委屈。 落瑶走了几步就跟不上了,这人哪有传闻中那般弱,都要赶上趋进比赛了,她喘着气问,“喂,你要走到哪里去?” 他脚步立马顿住,回头狠狠盯着她,落瑶被看得心虚,也慢了脚步。 此处有一条桃花溪,水面上飘着落下来的桃花,摇摇曳曳。 落瑶只觉得眼前有什么光影一晃,是祁远移到她面前,紧紧钳着她的肩膀。 高大的身子包裹着小小的落瑶,狭长的丹凤眼紧盯着她,仿佛要看到她心里去,“果然要用这一招你才会出现,在你心里,我就比不上你亲哥哥吗?”他指的是赐婚给她大哥,逼她现身的事情。 落瑶想后退一些,发现被他牢牢箍着肩膀动不了,“这怎么比啊……”她的意思是我是万不得已才离开你的。 听在祁远耳中却是“你当然不能跟我哥哥比”的意思。 他自嘲着低笑了声。 落瑶知道他误会了,忙急切地表忠心:“我的意思是,你一直在我心里。” 祁远脸上紧绷的线条舒缓了些,语气依旧硬邦邦的,“那你为什么要离开?” “那天你和弗止的话,我都听到了,既然我现在神不像神,妖不像妖,肯定不能留在你身边让人说闲话啊,所以……” 祁远点点头:“我猜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离开我。对你来说,我就是这么一个不会让人有安全感的人。” 落瑶尽量忽略他的自嘲,老实回答:“不是没有安全感,是因为我不能让人抓住你的把柄,我也仔细想过,自从你遇上我,就一直非常倒霉,我大概、大概命里克夫,所以,还是离你远一点比较好。” 落瑶任由祁远拉着往门外走,此时才有机会近距离打量着他,比印象中的样子清瘦了许多,通红的晚霞照在他的侧脸,泛着柔和的光,那双凤眼微微眯着,带着些酒醉的朦胧,他身上还是有股好闻的异香,闻起来让人舒心,上次他这么牵着自己的手是在什么时候?太久了,久到似乎已经是前世的事情,可是她依然留恋他的味道,留恋他所有的一切。 落瑶被他拽着,手上都能感觉到他整个身体在微微颤抖,心里滑过一丝不忍,轻轻说道:“祁远,这些年,你还好吗?” 祁远停下脚步,瞬间转过身来,两眼闪着她看不懂的光芒,死死地盯着她,一声不吭。 这是他震怒前的预兆,他每次生气,都会这样一声不吭地看着她,落瑶被看得有点毛骨悚然,心虚地捋了捋耳边的碎发,道:“怎么啦,你不认识我了吗?” 祁远没有说话,直到把她盯得背脊发硬,突然间把落瑶往怀里一带,紧紧地搂着她,仿佛要把她揉进身体里去,声音里有一阵满足的叹息:“你终于肯出现了,你可知道这五百年我是如何过来的么。” 落瑶的手抚上他的后背,感觉到他整个人比印象中瘦了一圈,鼻子一酸,把头埋在他的肩膀里说不出话来。 祁远感觉到肩膀上一下子温热,扳过她的头,看到落瑶已是泪流满面,心里一阵无措,手忙脚乱地替她擦眼泪,支吾着说:“我,我不是怪你的意思,瑶瑶,你回来了我连高兴都来不及。”他语气温柔地跟他说话,怕呵出来的气都要把她吹走。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落瑶的眼泪反而越来越多,落瑶哽咽着说道:“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你为难,我……”接下来的话被祁远堵在了嘴里,祁远一手用力托着她的后脑朝自己按去,一手扣着她的腰,用一个完全占有的姿势吻着她,落瑶的嘴角有几滴从眼里滑落下来的泪水,吮在嘴里有点咸咸的,这个吻仿佛已经等了好几个轮回,炙热而又凶猛,却不带任何*。 祁远咬着她嘴唇吮了很久,才缓缓撬开她的牙关,随后更温柔,落瑶甚至能感觉到温柔里带着点委屈,她轻轻动了动,他立刻缠了上来,不准她放开。 落瑶小心地回应着他,两人紧紧贴着对方,耳边都是对方呼吸的声音,和彼此同样快的心跳。 过了许久,祁远睁开眼睛看着怀中的女子,半醉的样子加上此时的羞涩,脸颊绯红,仿佛一颗饱满熟透的樱桃,祁远在叶夏极书房里的时候便借酒浇愁喝了不少,在喜宴上又喝了好几壶,虽然平时酒量很好,可是一遇上落瑶的事情便自乱阵脚,此时软玉在怀,更是如痴如醉,此刻,他只想留住落瑶,再也不想放她离开,这一天,他等得实在太久。 祁远修长的手指从她的眼睛抚上她小巧的鼻梁,然后在她的唇瓣摩挲着不肯离去,附近的花草缓缓收拢了枝叶和花瓣,只剩下一团旖旎的云雾暧昧地笼罩在他们四周,仿佛笼了一层纱。 落瑶的脑里已经成了一锅浆糊,根本无法思考,她只听到祁远在耳边呢喃:“我从来没想过你会因为怕我为难而离开我,这天下经纬,除了你,还有什么可让我为难的。”随后,又带着点自嘲说道,“天君又如何,纵有千军万马又如何?这五百年却独独寻不到一个你。” 说完就再也没有声音,过了很久,落瑶以为他睡着了,正要起身,腰上的手一重,重新把她拉回怀里,耳边却又传来低不可闻的声音:“不许走,不许你再离开我。” “我没有……”落瑶还未说完就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祁远眉眼间若有若无的黯然,这双原本应该洒脱桀骜不受十丈软尘所累的清眸,此刻却毫不掩饰眼底的落寞与害怕,刚才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还未来得及弥漫到眼角,已经被一种痛楚代替,这个高高在上的天族尊神,到底经历了多少煎熬的日子,才会在他脸上寻到这样的神情? 祁远,虽然我不在你身边,但你是不是每天都会想起我? 虽然这些年没有我的任何音讯,但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放弃找我? 这五百年你是不是谁也没有看在眼里,就等着我回来? 落瑶此时对祁远又是心疼又是内疚,差点又掉下泪来,情不自禁地回答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走,再也不走了。” 落瑶感觉到祁远僵硬的身体放松了下来,听到他好听的声音缓缓说道:“你说我昏君也好,说我暴君也罢,如果可以重新来过,我愿意倾我所有,终我余生,甚至让我用整个天族来换你回到我身边,又有何妨?可是我准备好所有的一切,老天爷却不给我换的机会,我连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更不用说该去哪里换,找谁换。这几百年来你毫无音讯,我也不是没想过,你若死了,我就早点上路去陪你,可是我又怕你若是没死,万一哪天回来找不到我,该怎么办?” 落瑶听得不能动弹,这算是天君的千年大表白吗? 落瑶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背,继续听他娓娓道:“我一时着急找人出主意,把所有仙官关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有一个还当场晕了过去,可是依然没人可以告诉我该怎么办,这几百年来,我头一回觉得自己是多么无用,居然一点办法都没有。这种感觉,实在是糟透了。” 祁远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到她颈窝里,若是有人见到天君的这个样子,怕是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落瑶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他的头发像丝绸,顺滑无比,像哄冬冬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温柔地说道:“不怕,一切都过去了,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祁远乖顺地嗯了一声,带着浓浓的鼻音,落瑶以前就觉得,天君乖顺的时候最可爱,这种带着尾音的略带慵懒的声音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 祁远把头往落瑶的脖子蹭了蹭,因为身高关系,他略微低着头。 落瑶被这个动作弄得有点痒,把祁远的头从肩头捞出来,捧着他的脸颊,看着他道,“你说的话,为什么总让我心如刀绞呢。” 祁远沉默了一会,道:“因为你没有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看到我的绝望。” 落瑶被祁远一番表白轰得溃不成军,还在想该怎么回答,突然感觉到祁远呼吸一滞,似是刚反应过来,像看猎物一样盯着她问:“什么叫我说的话,你、还听过谁说的情话?!”话问完,脸色已经不善。   ☆、第160章 人欲归来天欲睛,桃花溪下诉衷肠 落瑶心里的蜜意未来得及泛滥,就被他突然转变的语气浇灭得无影无踪,她不知道他怎么把话理解成这个意思的,正要解释,眼前幽深的眼眸蓦地放大,祁远低头凑了过来,相距不过一指的距离,落瑶甚至能看到他深邃的双眸里倒影着自己的影子,眸子略带着哀怨,在狭长的凤眼里忽闪忽闪,看得她越来越心疼,道:“没有,谁会跟我说这样的话……” 祁远打断她,“这五百年,你心里可曾有过别人?”语气中带了点不确定,还有一丝紧张,目光偶尔从她脸上扫一扫,仿佛正在等待一场审判,对她的回答期冀又忐忑。 在这五百年里,他其实也曾静下心来回顾过他们的这段感情,发现他于落瑶而言,从来只有一起患难,却不能享富贵,而落瑶对于他,是一缕永远挥不去的执念。 他也曾讨教过多年的好友,也是清乾天的情圣梵谷君,他这样执着于落瑶是否让她害怕了才这样反复躲开他,梵谷君摇着扇子笑睨着他,不答反问:“你知道这天上的女仙们私底下唤你什么名字?” 祁远知道他嘴里说不出好话,抿着唇没有上他的道。 梵谷似乎觉得这样的祁远极为有趣,道:“她们这些年都唤你岩冰君,因为你以前不是这样,自从落瑶离开后,你几百年来的笑容加起来也没有以前一年多,比你那个贴身侍官程誉还要少,”梵谷看了看祁远,他的脸果真更像岩冰了,嘿嘿笑了一声,继续道,“我看着也挺像的。不过,她们又说,你是岩冰君里官最大、仙术最厉害的。” 祁远若有所思道:“你是清乾天掌管笑容的仙,那我是不是该问你一句,是不是你漏了匀一些笑容给我了?” 梵谷跳脚:“你可别冤枉我,我分给每个人的笑容是一样的,能用到几分,要看自己的本事,有的人,我给他一分能用满十分,有的人,我给他一百分,只用了一分也不稀奇。” 岩冰君祁远不再理他,早知如此,不如不问。 在凡间,不会仙术的人都向往手握神兵,拂袖挥剑,全力守护自己心爱的女子,可是他们可曾知道,即便身为一个神仙,也会有想守护却又无可奈何的时候,比如在他人眼里无所不能的祁远,却连自己喜欢的女子在哪里都不知道,只能在漫长的时间沙河中默默等待她回心转意,他突然有点害怕,害怕那个她身边早已有一个随时准备为她手刃妖魔,上山赴海的男子,而他,会不会已经成为她的过去? 遥远的神思归来,祁远发现依然紧紧钳着落瑶的肩膀,可是落瑶依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落瑶被他捏得实在疼,“……你快松手,我的肩膀要被你捏碎了。” 祁远的手指松了松,似是后悔,像块狗皮膏药一样贴着她:“你回答了我的问题我才放。”这个天君有时候固执得可怕。 什么问题?哦,他方才问她这五百年你心里有没有别人。 落瑶忍着肩膀的疼,无奈地对祁远说道:“虽然我们之间从没有雁足传书和鱼传尺素,但是过了那么多年,我依然只能习惯在你身边,你就像在我骨子里,扯都扯不出来,你说我心里有没有你?我还想问你一句,你是否对我下了蛊?让我恨不能、忘不掉,只能在天涯海角默默想你。”祁远万没有想到落瑶会如此说,心里一阵酸过一阵,他很想说,我也只能习惯你,人人都说我疯了,只有我自己知道一个人住一座殿的可怕。 “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落瑶没有回答,轻轻覆盖上他的那双手,依旧冰凉如水,这个温度让她想起他们在望月山的第一次相遇。 两人心思各异地默了半晌,祁远突然说道:“瑶瑶,我想让你看一样东西。” 祁远牢牢抓住她微颤的手,坚定地看着她,道:“瑶瑶,你第一次离开我,是因为你跟容淮之间的情,还有冬冬,第二次避开我,是因为我们之间又出现了个萧杨,我经历过这一次生死离别,突然觉得,我们为何总是要纠结在这些荒唐的事情里?你知道我根本就不介意这些,否则我不会在望月山入梦唤你醒来,我也不会在坚持到萧杨魂飞魄散的那一天……你为何就不懂我呢?” 落瑶眼里噙着泪水,拼命摇着头:“你不介意,可是我介意啊,你是天族寄予厚望的神尊,怎能为了我给他人留下话柄呢?” 祁远黑翟石一样的眼睛微眯起来,“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些吗?” “这个……” 祁远没说话,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弹,往生镜从他手间幻化了出来,闪着柔和的光芒,低低悬在半空,祁远无奈地道,“既然我给不了你安全感,就让这镜子给你吧。”随后他突然抓起落瑶的手,另一只手在两人的手腕上一划,两股血丝马上沁了出来,交融到一起。 落瑶缩回手,下意识想逃避,她曾在耀清宫被当众揭开过去的伤疤,对这面往生镜实在没有好感。 祁远轻轻捧起她的头,语气坚定道:“瑶瑶,就当为了我,看一眼,只要看一眼。” 落瑶眼里蓄起一层水雾,仿佛在下什么决心,难道还要看一遍容淮的事情吗? 可是哪里似乎不对劲,上次只是用了她一人的血,这次为何要用两人的血? 祁远看着镜子的神情很复杂,似乎是为了印证什么。 镜中一片白茫茫的仙气,镜子里没有像上次那样出现她小时候的情景,也没有她师父容淮,而是冬冬小时候的模样,白白胖胖的藕娃娃一样,水灵可爱。 难道是因为他是容淮的骨肉,所以镜子里才会出现冬冬?落瑶看了看祁远一脸肃穆的神情,咽下了话头。 随后,是冬冬和弗止在望月山的场景,她看到弗止在寒冬腊月里教他寒霜咒,在炎炎夏日底下教他炽热术,还有冬冬去后山偷偷摘果子吃,小小的人影儿往树林里一钻,就没了踪迹。 落瑶:“不要看了吧?其实我们都知道,冬冬是我和……” “没错,你看下去。”祁远的语气里也有点颤抖。 祁远之所以要让她看往生镜,就要从弗止几人在妖族救了祁远与落瑶,回天族的那时候讲起。 彼时,祁远在耀清宫刚刚苏醒,便听到程誉禀告,落瑶已经离开。 祁远看着落瑶留给他的字条半晌,很认真地问弗止:“你说为何我与她总是错开?那年我赶到望月山时她已经离开,等她从凡间回来,我也想好好跟她长相厮守,却又出现了个妖皇,这次,我刚醒来她就离开,是否我上辈子得罪了什么神仙,这辈子要用她来惩罚我?” 弗止沉思了一会,道:“若是你一个人得罪了什么人,那也该你一个人吃苦,可是现在落瑶也不好过,你们俩上辈子是不是无恶不作的凶神恶煞,这辈子受罚来了?” 祁远当时的脸色很不好看。 弗止却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到他面前,祁远迟缓的眼睛动了动,是导致他和落瑶之间生离死别的罪魁祸首,往生镜。 弗止淡淡道:“这是你身上掉下来的,应该是萧杨当时在不死湖那里抢去后一直放在身边。” 祁远疑道:“这不是程誉看管着么?怎么会出现在不死湖?” 弗止的脸色有点怪,咳了一声道:“当时想把它当照妖镜使,照一照到底是什么妖怪在你体内,就让程誉带来了。” 祁远点点头,突然走过去一把夺过就要往地上摔。谁要看这个鬼玩意,摔死你! 这时候有人惊慌失措地说话了:“不要摔,天君陛下!” 这声音听着像一个小老头,祁远不满地看了看弗止,“好端端的,你的声音怎么变成了这样?” 弗止愣了愣,有点嫌弃地道:“这哪是我发出的声音。” 程誉看到祁远看向他,连忙示意地摆摆手,也不是他。 此时,声音咳了咳又响起:“是我,是陛下手上的这块镜子。” 祁远愣了愣,冷然道:“没想到你会说话。” 往生镜继续道,“每次开口说话要吓到很多人,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一般不说话。” 祁远果真没有继续往下摔,“你把我的生活搅得一塌糊涂,给我个不摔你的理由。” 往生镜顿了顿,大概是在极力思索,想努力证明自己对祁远而言是有用处的,说道:“陛下难道不想知道自己的前世今生吗?” 祁远:“我是宁仁的儿子,他唯一的血脉,还有什么需要知道的?”难道他还有个私生的胞兄胞弟?他眼里一凛,这镜子果真是个祸患,正欲再砸,镜子又说话了,“等等,天君!这清亁天最应该知道自己故事的,就是陛下您。”   ☆、第161章 天涯地角有穷时,明月终于照我还 祁远冷着脸色道:“你满嘴胡言,不如也把你扔进不死湖,尝尝碎骨的滋味。”说完真的倒提着往生镜朝门外走。 往生镜抖了抖,差点从祁远手里跳出来,祁远手指轻弹,伴随着往生镜的一阵痛呼,镜框上的一个角飞了出去,“哎哟我的耳朵。” 祁远冷笑着:“你的耳朵有点不灵便,留着也没什么用,我帮你去了,省得它拖累你。” 镜子的声音颤抖着,加快语速道:“陛下,不要怪小仙多嘴,若是您在很久之前就看一看自己的过去,就不会和落瑶公主过得如此纠结。” 祁远的脸绷得更紧了:“我什么时候纠结过了。” 踩到某人的尾巴了…… 弗止与他好友多年,自然看出了祁远被戳中心事的窘迫,适时插嘴道:“你这个镜子,尽说些有的没的,想让我们看什么就说吧,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镜子抖了抖,声音稳当了些,说道:“请陛下给我一滴血,我先掐算一下,再跟您慢慢道来。” 弗止向祁远点点头,程誉站在弗止低着头对祁远说道:“陛下,这镜子说得不错,要不看一看吧,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祁远冷眉冷脸地站了会,这么多人给了他台阶下,他的脸色比刚才好看了些,用拇指修长的指尖在食指上轻轻一划,一滴象征清亁天最尊贵身份的殷红的血滴入往生镜,往生镜有点吸收不了如此多的仙气,浑身震了震,等镜身晃动得没有先前那么厉害了,镜面才慢慢显出一些朦朦胧胧的图案,如波光一般敛出一轮明月。 只是这轮明月如现在的月神君掌管的月亮不同,这是一轮五万年出一次的神月,之所以说是神月,是因为这月亮其实是个月环,就像一枚泛着莹莹光泽的上好玉环,而且根据星相学,此月一出,必有尊神降临,弗止想起,祁远出生的时候,似乎就有这样一轮神月悬在当空,而且看画面中仙气缭绕,正是清亁天,莫非这就是祁远降临的那一晚? 往生镜似乎猜到了弗止的疑问,道:“这正是陛下当年降临的时候,神月当空,尊神降临,老天君煞是欢喜。但是,这轮神月也招来南极的长生大帝。” 程誉从没看过这样的盛景,他只是听一些老一辈的神仙隐约说过当年祁远诞生的奇景,今日能一窥当年盛况,心里一阵激动。听镜子说还有长生大帝,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镜子看。 不多时,画面里果然现出金光闪闪的长生大帝,他悬在半空,俯视着一众神仙,对祁远的父亲,当年的天君宁仁说道:“陛下,我此番前来,是要跟你商量一个事。” 宁仁说道:“大帝不远千里而来,我族甚惶恐,有何事情敬请吩咐,但说无妨。” 长生大帝:“这件事关系将来神族的安息存亡,要与你夫人一起商量。” 于是宁仁把长生大帝请到他的昆须殿,天后万殊刚产完一子,非常虚弱,不宜走动,宁仁请长生大帝呆在外间,他去里间跟万殊低声说了一会才出来道:“大帝请说,此地我已经遣散众人,只剩我们三人。” 大帝谨慎地在周围下了一个禁止,然后说了一句话,往生镜就突然没有声音了。 祁远皱着眉头问:“怎么回事?” 往生镜理直气壮地道:“因为长生大帝下了禁制,小仙听不到他们说话。” …… 祁远又要发怒,镜子忙说道:“虽然听不到,但是陛下可以看接下来的场面,也能看得懂。” 祁远胸膛有点起伏,他也觉得相比以前,似乎自己更容易急躁了,这不是好兆头。 镜子里的长生大帝与宁仁说了一阵,宁仁的脸色一开始很高兴,随后有点犹豫,再后来有点坚决,最后已经是释然。 祁远心里称奇,能坐上天君位置的神仙,都不是一般的神仙,每天都要应付诸多突发状况,已经对大场面见怪不怪,起码都能喜怒不形于色,但是他发现,此刻父君的脸上连番出现这几种神情,必是遇到了始料未及的事情。 随后,宁仁似乎进了里间,大概是去征求万殊的意见,过了很久,居然抱了一个婴儿出来,放到长生大帝面前。 祁远眼皮跳了跳,这个婴儿,就是当时的自己吧。 只见长生大帝向宁仁施了一礼,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口中念起咒,手指间翻飞,在婴儿身上画了一道复杂得看不懂的符文。 紧接着,镜子里出现一处山脉,峰峦交错,群山缭绕,漫山的七月雪开得如火如荼,灿烂得像极了某个人曾经的笑颜。 是落云山,落瑶的师父容淮所在的地方。 祁远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声,接着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的某一处刺了一下,却不痛,而是酸酸涨涨的。 原来如此,是长生大帝用了分魄法,把他的魂魄一分为二,一半继续在清亁天当他的太子,另一半则是去了落云山守护人间。 祁远的脑子有一刻空白,然后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他曾经莫名其妙昏睡了五百年,从时间上算来,却刚好是容淮领兵与伦图两族大战之时。彼时容淮与伦图同归于尽,大概他的灵力也受到了牵连,于是陷入沉睡。 他们本就是一体,容淮灰飞烟灭的同时,这一半魂魄自然会回到他身上。 所以在妖族时,梵谷钻入萧杨体内,探到除了他,还有另外一股同源的气息。 所以他和容淮,才会有八分相似的容颜。 …… 祁远轻轻挥了挥袖子,往生镜没入他的袖中。 其实当时,他得知自己是容淮的时候,没有一点感觉,因为对于容淮的事情,他和落瑶都早已经释怀,不过既然容淮就是他,他就是容淮,那自然,最好不过。 天边的晚霞红似火,夕阳隐在一大片火红的云中,映照着重峦叠嶂。芙丘国的晚霞虽比不上清乾天,却也有小国特有的风韵。 落瑶小时候就经常和印曦坐在这里看夕阳慢慢落下去,等着周围的温度慢慢降低。 她看着旁边的祁远,祁远也在看夕阳,似乎感觉到她在看他,他笑着也转头看她。 金色的余晖均匀地洒在他乌黑的头发上,他的脸上,连带着他的眼睛里,都有两个橙黄橙黄的夕阳,和两个小小的她。 落瑶抚了抚祁远耳边被风吹散的头发,道:“你心里揣着这个秘密找了我五百年,是不是很辛苦?”他的眼角开始有一点点细纹,他这么多年肯定过得很不好,想起自己还在妖族做肉包子吃绿豆糕,她觉得有点内疚。 如果是以前的祁远,他肯定会说:“只要你回到我身边,就不辛苦。” 可是如今的他,想通了一个道理,男人就该适时地示弱一下,于是他不动声色地从耳边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在脸颊上委委屈屈地蹭了蹭,“一开始……的确很辛苦,所以,你不要再离开。” 祁远很明显地看到她眼底里越来越温柔,“嗯,我不离开你了,不管是神是妖,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她扯了扯嘴角,“只是,以前我从没把你和师父放在一起过,如今你突然告诉我你们两个居然是同一个,我有点震惊。” 祁远:“我曾经责怪老天爷,没有让我早点遇上你,也曾嫉妒容淮能那么早陪在你身边,曾经羡慕萧杨与小金至死方休的爱情,却从来没有意识到,若是我从来没遇上你,该有多遗憾?所以,如今你回来,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圆满的事呢?” 落瑶低着头,举起他的手,把头埋在他的手里,祁远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喷在手心里,就像他一直把她放在手掌心一样,祁远能感觉到手上一片片温热,然后渐渐蔓延开来。 夕阳已经落下,暮色渐沉,落瑶似乎慢慢平静,她就着祁远的袖子擦了擦满脸水泽,抬起头看他,祁远替她抹去睫毛上的水滴,落瑶吸着鼻子道:“可是如果我们成亲了,要接受洗礼仙官祝福,到时候她肯定会知道我体内的妖性,怎么办呢?” 祁远暗自用灵力抚了抚她微肿的眼眶,直到消肿了,才回答道:“不要担心,这五百年来我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没干,我让弗止研究了驱除魔性的方法,你看看我,本来还有一丝萧杨的气息,如今是不是都没有了?” 他不说她还没发现呢,她果真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然后把着他的手腕细细探了探,果真一点妖性都没。 她心里一高兴,耳朵抖了抖,“真的没有了!”她身上有着沐儿的狐性,情绪一激动,就会跟妖族一样露出三分之一的真身来。 祁远看了看她尖尖的耳朵,笑道:“其实妖也不错,你的耳朵很可爱。”   ☆、第162章 尾章 落瑶被天君夸赞了耳朵,有点不好意思,她现在还控制不了一部分妖性,“其实我也觉得这对耳朵挺可爱的……说起来,这个萧杨也怪可怜的……” 祁远揽着她开始往回走,“嗯,不管萧杨做过什么,总之我们还是在一起了,以前的事情,不要再去想。” 落瑶回想起往事,心底也是一阵戚戚。 前面的树林突然一阵簌簌作响,她和祁远同时停住了脚步。 “娘亲,娘亲!”是冬冬来找她了。 五百年不见,冬冬长高了不少,他迈着小短腿一阵风过来,落瑶还没看清他是怎么过来的,旁边的祁远突然一伸手,已经把他兜在怀里。 怀里的小人儿一边蹬着腿要下去,一边叫嚷着,“干爹你快放开我呀,我要见娘亲!” 干爹这个称呼一出来,祁远身上僵了僵,冬冬趁着这个机会忙挣脱开来。 落瑶突然想起来,冬冬此刻肯定还不知道祁远就是容淮,就是他亲爹,他对祁远的认识,还停留在望月山上认的那个干爹的阶段。 祁远眯了眯凤眼,附身对冬冬说道:“你想要个爹爹吗?”见冬冬瞪着眼睛看他,他摸了摸鼻子,“我是说,不是干爹的那种……” 两双极其相似的黑眸,互相看着对方,仿若四颗黑瞿石。 冬冬又转头看了看落瑶,后者正在望天…… 冬冬似是犹豫了一会,扭捏道:“干爹你不知道,我已经有爹爹了。” ?? 祁远本来带着点笑的,闻言也愣了愣。 落瑶看了他半晌,也有点恼,“你怎么又没经过我同意,到处找爹爹!”她记得祁远就是当时未经过她同意,冬冬擅自在望月山认的干爹。 冬冬委屈地睁着大眼睛:“娘亲你不记得啦,以前我们在凡间的时候有过一个爹爹呀,他教过我骑马,教过我射箭,很厉害的!”见落瑶依然有点想不起来,急着补充道,“就是凡间的那个六王爷呀!” 落瑶这下想起来了:“……” 瞥了眼某人,后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看得她心里直哆嗦。 她差点忘了,祁远历完劫就神魂归位,这部分记忆清除,自然不记得曾经以六王爷的身份去历劫了。 冬冬根本不理解大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嘟着嘴晃着她的手,“娘亲,你这些年是不是去找凡间的那个爹爹了啊?下次去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我好久没骑马了。”冬冬的小脸满是期待地看着落瑶,看得她的眼神飘得更厉害了。 祁远缓缓站了起来,冷冷看着她:“六王爷又是哪个?”容淮就算了,毕竟是他自己,他也不跟自己计较了。萧杨也算了,都已经死了,没什么威胁了。印曦更不用提了,早被他打发到某个没有万儿八千年绝对回不来的犄角旮旯去了,可是这个六王爷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祁远突然觉得心好累。 “六王爷就是…”冬冬兴致勃勃地要接话,被落瑶瞪了一眼,不敢出声了。 祁远把玩着冬冬黑亮的头发,耐心等着她回答。 落瑶挪过去扯他的袖子,“你听我说,这个六王爷说来话长……” “哦?”祁远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扯了个危险的笑,“既然这样,那我们回去仔细说,慢慢说,往深里说。”温热的气息烫红了她的脸颊。 落瑶记得上一次祁远用这种语气是在给他研制解药的时候,然后第二天她就怎么也爬不起来床,是真正的往深里“说”了一夜,想到即将要来的“促膝长谈”,她的心抖了一下。 祁远心里暗笑着,脸上八风不动,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天际,马上有祥云低低飞来,以一个俯首称臣的形态。 牵着一大一小两只,带着他们直接飞往清乾天。 这世上再不会有什么干爹,你的爹爹从来都只有我一个。 这世上再不会有什么师父,你的师父从来只有我一个。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